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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斋集 (魏伯珪)/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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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存斋集
卷之四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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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褒洪处士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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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昭代旌淑之典,无幽不曁,儒林阐微之章,无时不彰,而湖海千里之间,蓬荜百年之馀,玉沈一世,剑埋千年者,指犹可屈,抑何故哉?噫,彼严陵古台,高压当世,芳闻百世,而立祠祀之,乃待七百年之后,岂山高水长之风,不足以动人而然哉?其亦显晦有数,而幸范文正来守是邦也。

本州锦城北涯,故有处士命基仁祖朝人也。丰山世家,始祖以下至公高祖,世袭冕绂。曾祖廷业栗谷高弟,荫仕司议、赠参判号犹蒙斋。王考壬辰之乱,倡义勤王,荫监正号松庵。考致震以孝行屡剡道荐。妣梁氏县监斗南女,学圃五代孙。

处士公盖继世类而笃生者也。生而骨相异常,聪颖迈伦,才髫龀有至性。母夫人遘笃病,色忧如成人,药非先尝不进。症之剧歇,必尝便以试。抑搔之敬,请衽之诚,观者大悦。既逾舞象,文学、志度屹如也。严师宿儒,皆屈辈行与之相见也。牛山安先生甚奇之,以孙女妻之,时年十四。牛山尝许可曰:“此措大有冰玉之资松筠之操,他日当为远器,”遂授以《春秋》、《周礼》焉。

至丙子之变,公年十六,慨然洒泣,有执勒之志,与曺参奉守诚合论倡义。公为号召有司,趋庭以禀曰:“大人年老,得无难乎?”大人公蹶然起曰:“忠孝我家青毡,有父守先庙,有子从王事,父即何憾?子又何念?王在孤城,汝往勉旃。”公涕泣拜辞而出,召募义士,裒集粮仗,皆有方略,为北首死敌计。

未几牛山安公起义旅,投简曺寝郞曰:“非洪某,我无以为助,愿以分我。”遂取以署从事,凡机务参决皆委之。文移檄谕,并出公手,辞气慷慨,观者激感,远近风动,倚以为重。进到中途,则城下之议已成,举军恸哭。公手劈认旗曰:“上无以自靖,下无以反面,”叩胸号恸。安先生握手晓之曰:“士生斯世,未必死事为义,读书诚身,真是报君亲之大节也。”安先生泣,公亦泣下不止。

自此绝意世事,杜门读书,以竆格践履为务,城市之人,未尝见其面。每值佳辰令节,设酌任醉,击壸悲歌,以泻《下泉》之思。及疾病顾言曰:“我当为大明完人,死后无以燕市缯帛殓我,”家人从其戒。

呜呼!士尚志者也,苟有志矣。事之成不成未必论,若以公之忠义因天者而成公之志,大可以履肠蹑血,雪国之耻;小必为陷阵蹈剑,视死如归矣。功光当世,名垂竹帛,虽无与于公,而亦公分内事也。然且无成,岂独公之不幸而已哉?

公之孝著自幼龄,而生事葬祭之以礼,人无间言。每当丧馀,斋居素食以终月,兄弟娣妹十人,同爨不析产以没齿。轻财好施,谊尽睦姻,此皆孝之推,卓越人几等者,而至其举义一节,盖其移孝而信于必成者也。呜呼,使公无成者天欤!因其无成而使公之名,没世而无传者,抑人欤!公之始殁,乡先辈斯文长发等数百人,呈书州司,未得竣事,其后郑重而不再举矣。

近年乡士,又连名请于巡相者数次,而因循到今日,公议抑郁之叹,曷有其极?初载牛山安先生之授公以《春秋》、《周礼》者,盖知人先见之明,而终委以义旅经略者,欲收两书所得之效也。及罢兵而归,则《春秋》、《周礼》,独为胸里之日星,而皋复以大明完人,不以蓟北之物,裹《春秋》、《周礼》之身,则九原完人,应是公一人而已。

方今圣明光临,废旷毕举,忠孝遗佚,虽久必录,虽微必旌。况如洪公懿躅伟文,在所必达。若复埋没于此际,即民等之咎也,非特负我大明完人,亦负我乡先辈彰善之诚也。玆敢略举在耳目者,仰溷崇听,伏乞俯察领采,上报州司,千万幸甚。

请褒烈妇吴氏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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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殉节于三纲者,其能赴焰投水,自刭自刎则多,不食死则少。盖勇决无知于瞬息痛迫之时易,而忍恼耐困于恸远情熸之际难。是以文信国不食一旬而不死,则复食以生,支离于狱,信国必死之心,非歇后也,而不死累日,则生而守节,亦自无妨之念,自萌于姑息聊且之地。此正古人所谓死生亦大矣者也。是以采其薇矣,支捂一春,凘尽以死者,卓彼西山之一人而已。

千载归来,乃有张烈妇吴氏者,不食十朔,以殉其夫。其为难易,固不待多言也。盖吴氏康津县诗礼士族家女也。自幼时仁顺贞静,已异常人。己酉腊月,许归同县士人张之翰之翰宿抱奇疴,重发于巹夕,归庭转剧。庚戌三月,竟以至殒。烈妇奔丧,望闾入室,别无号痛,就卧尸傍,气绝便死。家人奔走竞救,翌晓仅甦,自此哭泣如例,但水浆不入口。

既殡舅姑喩曰:“吾无他子,而遭此祸变,两老竆独。依汝为命,汝其强食,以存汝命。”烈妇许进米饮,然通计三时,未满一溢。才过旬日,请还本家,舅姑怜而许之。既还语其父母曰:“本欲死于柩傍,舅姑可悲,既为子妇,决难自断。故忍辞所天之柩,遂志父母之傍。父母既有子女,何悲乎一女子死于当死也?”遂不食。

既屡月奄奄,则父母亦绝食以劝,强进粥饮数匙,以劝父母食。然自三月至六月,则气息自尽将绝。父母推胸饮泪晓曰:“汝死则死,极热坏烂,化形臭恶,岂汝平生所甘也?”即听进粥饮。七月凉生,复不食。父母又喩曰:“既不死到此,汝夫入穴时,汝恸哭赠送,岂非慰冤之道乎?”又强饮数匙。至启期奔赴,才行十馀里,气短将绝。父又言曰:“途中殒命,男子尚不可,况妇人乎!”即请干柿一颗而咽之。

既至葬日,哭奠成礼,既虞、祔,舅姑慰喩曰:“舅姑罪大,使汝薄命,世间亦多如汝者。我则无他子,只有汝一身。古亦有贞孝妇人终身养舅姑,以成亡夫之志者。此尽为人妻之道也。”烈妇曰:“不死到此,是亦天也。愿舅姑勿虑也。”朝夕进饭数匙,呼舅呼姑,时或启齿,舅姑慰喜忘哀。

数旬,又请归觐,既还语父母曰:“舅姑之情诚可矜。吾即示以不死,旬日承喜,使知子妇滋味。然吾固不死何俟?”又不食。父母遂邀其小姑之嫁邻者,劝之,即曰:“小姑有言,敢不从?”强进粥。一日小姑既去,又不食。父母绝食以劝,则强受二三匙。耐到冬十月,则血尽皮枯,头发朽脱无馀,但线息不绝。十二月以后,则以被自蒙,终不露面,到岁尽,则两睛怒瞋,渐渐突出于外。

至辛亥正月初一日,阖眼如常,时时微开,作永诀状,其夜忽起坐,放声大哭。盖自变后始有此哭,父母讶问,即曰:“不孝,不孝!”因瞑目闭口,至初二日巳时,恬然而逝。呜呼,烈哉!夫吴氏之操心处事也,幼龄孝顺,因于性天,而及其巹夕夫病,则中心明知其必为昼烛,而无辞色显于父母。及其遭凶,明知心绝则气绝,同归为幸,故号恸擗踊,不必著外。及其死于尸傍,傍人莫谅,司命作仇,不幸还甦,则一死从夫之心,如金、如石,本分仁孝,不忍全抛。

殡后请舅姑自靖,其三日入厨之义也。不死柩傍,归于本生,以遂其死,孟夫子所谓仁术也。葬后慰安舅姑,还家而父母绝食则听粥,即《内则》“婉娩听从”之义也。小姑有言,强而即从,即《诗经》“宜其家人”之义也。六月,悟其化坏,即曾氏之“全归”也;途中强其咽柿,即也之“结缨”也。

必死之志,十朔如一,而心知数匙之粥饮,非可生之物,故随境听从,以成其孝顺之心,而饥困苦恼之中,生而无妨之意,初不萌生,遂至头发朽脱,小无挠夺。末至仇视司命,瞋目突出,则隐然有与天争之意。及至命尽,则号恸以泄其孝心,瞑目安其归化,则龂然有“求仁得仁,又何怨”之意。

呜呼,伟哉!夫吴氏一死而兼此众善也。以是而谓万古一死,诚不异矣。无论丈夫女子,苟能死于死所,则自古皆蒙旌褒之典,安知此吴氏之死日,亦有所兴起于圣朝旌义奖烈之化也。不可诿之于天赋之则而已,则今此烈妇旌表之举,宜不在于昭代之第二典,故敢此陈举其万一,仰渎崇听,伏乞特垂采察。状报州司,以为转达天门之地,幸甚。

请褒烈女崔氏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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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曰:“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伯夷若有些子怨尤,是私意,而天理间断矣。尽人彝当然之则,得天理正大之情,心安志定,自靖无疚,肆其为万古一人也。于今乃有办得万古一死者,即灵岩烈女崔氏也。崔氏孤竹公八世孙,十九岁,归于同乡士人曺荣八,端谨静淑,入门甚宜。今年十月,夫荣八以急疾殒,崔氏年才二十。未及生育,又无舅姑,昼烛之情,人皆错愕,崔氏既殡殓,似无异于人者。

十一月十四日,定其夫葬期,崔氏自织绵,裁与叔叔氅衣,仍自具葬需极精备,告其叔曰:“葬事多用灰为上,何不优备?”十二日,家人皆上山筑灰,午后入殡房,久不出。儿婢呼之不应,就视已绝。家人闻急报,惊归谛视之,裂布作绦,猛结其项,以麻索系绦端绕柩底,以手执而引之,端坐柩傍而逝。手犹不伸,亲属邻里聚观之,莫不恸哭哀惋。遂以再翌,如其志同穴而窆。

呜呼!人孰无死,死死为难。然事当卒遽,胆张血迸,而命轻如毛于火爆电闪之际者,中人以上,犹可容易及之也。至若崔氏,心天已定于其夫皋复之时,号擗依礼。含浴殓欑之地,悯叔叔之无衣,则织自若而裁成,告永归之有期,则心自尽于馈酿,迨其筑板既载,玄堂将饰,则从容取义,计就同椁。观其布绦紧结其颈,而犹嫌其缓,手引系索,自尽其力于移时绝息之地,非如他投渊、缢树、刺颈、饮药者之不自觉于儵忽之际者也。此其时只有人彝当然之则,天理正大之情而已,岂有一分怨尤之私意哉?此真死万古之一死者也。

臣之死国、妻之死夫,其义一也,而万古老大丈夫,办得者仅数若而人,犹皆竹帛之棹楔之。孰谓少弱二十岁妇人,优为之若是哉?盖其于归之日,舅姑已殁,所敬事者惟夫子而已。其夫赤手致富,常喜远游,每预问归期,及其期日,虽乙夜不敢先食,净饪以待。及小小经费,不告夫子不敢也,是其必敬必戒,可以宜嫔宜人,推此可知也。

于是甘心从夫子,归陪舅姑于泉㙜,而耻独食庭庾之粟,不苟作人间之未亡人也。若使圣人论之,遂谓之妇人之得仁者,亦不异矣。朗州自古多义烈。至于近日,有若烈女金氏,年四十殉夫同归,其为烈固已卓卓,一年之内,崔氏又如此,而无憾于义,无愧于仁,殆将过之。以同得之性,激感于俗尚者,果有如是者矣。始信崔氏将为一世之表帜,而士君子读古书而笃人伦者,尤有所兴起者,亶在是矣。生等既有好是之彝心,不忍懿德之泯没,敢此仰陈于观风惇俗之下。伏乞俯垂采察,转闻天陛,振作圣代比屋可封之俗云云。

辞职状五度状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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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矣身少时略有文名,而知分守拙,自决小科。杜门海山,息交绝游,甘为经蠧书蟫,故一生未尝投一刺于高门,未尝呈半面于官长。海巷蓬闾,自与世违,虽省内士友,亦无倾盖执袂者,而犬马之齿,洽满七十,自分枯死砚北,龂无名场幸望矣。

千万意外,天听下究,恩数逾分,分义所在,不敢自伸,拜受专城。䩄临民社,才干素劣,老昏特甚,夙夜忧惧,寝息靡宁。黾勉坐衙,今已四十日,而月则两除矣。方欲请遂初心之际,昨见京报,馆学儒生以矣身疏语之侵及,至于卷堂,学制则两日罢榜,而竟至于重臣疏语,诋斥不小。矣身以何等幺麽,齿论于重臣章箚之间耶?宵卧愧衾,昼出愧影,不敢抬颜于屋漏之下,况可开阁对民吏乎?仍以老病添剧,骨节酸疼,精神茫昧,决不可束冠带触炎烈,不胜悯迫之情,敢此仰渎崇听。伏乞特赐恕察,另垂矜愍,状闻刊罢,一以活百里荒年民命,一以安一个草茅私分。此是肝膈挚言,实非寻常例诉,伏望参商处分。

再辞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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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身所谓万言疏者,去乙巳年所草定者也。闾阎百年,粗知民间之疾苦,农樵三馀,犹有读书之伎俩,献芹丹心,因于天性,恤纬微诚,猥认时事,信笔胡草,径情缀文。海山白发,何曾有入修门供清问之念哉?是以语不裁旁触,辞不择鄙亵,以此上达,罪当万死。何图圣德包荒,不许为昭代之弃物,特恩优渥,命付以民社之重任,陛辞不得,职所待罪。

爰自到任之后,夙夜忧惕,精神益耗,应酬朱墨,政緖乱错,黾勉笞楚,催科𠎝拙。尸俸癏职,仰愧俯怍,报恩之计益踈,待罪之咎愈积,安敢抗颜久居,以妨贤路乎?三十年往还京乡,未尝拭一刺于高门;三十年跧伏蓬荜,未尝衒半面于胜友。负乘招尤,毛疵益彰,荣宠溢分,渊冰愈薄,不胜忧惶悯惧之地,敢陈情悃,仰冀恕察。伏乞亟赐状罢,俾安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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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久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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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因险岁,久阙起居,今春晩候,尤极乖常,伏未审道体神相若何。梧轩季氏丈,想已来会,暮年团乐,宜益且湛,恨不能趍拜对床之下,承受緖论也。伯珪两年歉札,将老免遣,但经荒之后,家计尤艰,二人菽水屡绝。虽乏诚爱,犹有人心,而顾不得为仲由之负米,江革之行佣,则未知古人当此,亦何以处之也?俯仰忧愧,百念交中,虽欲专静用工于事,自不能得矣。

前日陪承“人物性异同之说”,率然以数语仰对,幸蒙颔可,然岂能有真知实见?所下示《答金伯刚书》,近益潜心玩绎,断无可疑。窃谓天命之理,则焦螟、蠛蠓、寄生菌耳,皆与人同也。其所以为性,则岂可谓与人同也?乃若以为不同之性,是气质也。一原之理不异,则岂欠五常之性哉?彼说之蔽,只此一段。盖理本一而已,何容有五样理哉?理因于木气而为仁,理因于金气而为义。若见性中有五常,遂谓理本有五样则大谬也。彼将曰“然则何以爱之理、宜之理也?”吾即曰:

是犹花之红白。谓红之理白之理则可,若谓本有五色则不可。殊不知离理无气,离气无理。虽非一物,亦非两个。是以木气偏时是有木之理,金气偏时是有金之理,而语其性则木软金刚,元其理则金木非二理也。见其理一也,遂谓木中当有金性,金中当有木性,其可乎?无极之真则五行一理,而才兼气言,五行自不能相通,况人与物乎?

气偏则理亦偏,气少则理亦少。人得气之全而伙,故理亦全而伙,物得气之偏而少,故理亦偏而小。且虎狼鸿雁,犹是物之大者,故取其仿似者,拟于父子之仁、兄弟之序而为言。然若言虎狼有心之德、爱之理,鸿雁有事之宜理之节文则顾可乎?至如物之微者,萤火只得火气而已,何尝有礼之性哉?菌耳只得生气而已,何曾有恻隐之性哉?虽然其天命之理,与人同也。大抵说无限葛藤,皆由气质之性、本然之性二句。循枝索叶,毕竟不觉理气分为两物,各在一边,气质既形,理乃蓦入,有如“轩是人身,月是人性”之说。今彼说病痛,正亦坐此也。

其意若曰“禽兽形质既成,而本然之理入他形质时,岂可分割五个全备者,而偏用一个二个乎?”除是五个俱入,殊不知羽毛鳞介成形时,本然之理,自包在中,而羽底为羽之性,毛底为毛之性,或一或二或厚或薄,有万不同也。故则以为气质之性之外,更别无性。其所谓本然,即理而非性也。

且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其不齐者,固形质也,而气既不齐则理亦不齐。理若不然,气乌能自为不齐哉?若曰“不齐者只是气,理则均齐”,是气为理外之物也,乌乎可哉?若见其不齐,而遂谓理不同则不可。盖齐字与同字不同。同是大同底,齐是细较底。天命之性,是大同底。或健、或顺、或偏仁、或偏义,细较则不齐者万,而大同之原则一而已。

《朱子大全》可以一言剖惑者,不止一二,而谬为颠倒证左,有若儒之为道一偏者,是未可知也。且休言人物异同,只以其说,推认吾人之具五常,则断然明白。且当体验扩充,尽到工夫极处,志气如神而能尽性知天,则性命本体,全然在我,不待辨说而自可见矣。何必预先决定,禽兽亦具五常之性,然后方是快活于进学乎?以末学𫍲闻,妄有与知于性命之说,极涉不韪。未知如何。

与黄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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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伏海岸,谢绝往还,阁下下车,亦已经时,不敢以起居之问,溷下执事。虽分当如是,罪惧则深,岂意先辱篆札,曲赐记存?原其怠慢,镌教珍重,感悚无任。区区早业场屋,奔走二十年,性本陋拙,未尝投刺于士大夫之门,至于土主,苟非不得已之事,未尝以姓名自通于铃下者,盖亦义所不敢也。今所枉教,乃有不至室之示,可谓惭赧无知矣。

即当趍谢,陈此陋悰,而八十老父,适患暑痢,药饵方殷,未可离舍。待其痊可,当到凉生,逋慢两朔,预深惶踧。且使伯珪闻命知感,奔趋公门,如恐不及,亦岂阁下所取之初心哉?玆敢自伸,仰冀不罪,千万伏祝。

与黄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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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询诸条,皆识时务者所可裁度,愚不佞安敢有所预知哉?其中黄口查頉,圣明洞察民隐,下此若癏之教,受分忧之责者,岂可不尽心哉?盖俗弊风渝,百事无纪,若欲随事厘正,非特如鼠穴之难塞而已。反不如静而因之,但示以为民之意,使群下奉行者,自畏其中心之天而不敢恣也。只在阁下实心而已。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敢以此为献焉。

与徐宁边荣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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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山白发,何以仰尘绣衣骑从?虽无伯牙之妙指,其于妙耳之俯许山水,岂无感悚之怀?矧蒙天高谬听,叨承县符,七十昏耗之质,决难仰售涓埃之报,坐切忉叹而已。今则岁色已竆,于分已尽,于躬已竭,将浩诵辞。其于知我之感,何阙一候?但西塞路修,末由自力。只草此褫留京宅,以为转达之。

答崔知事梦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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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拜。昨年丕拟舆病,进拜床下,禀请身计,兼叙积恋,因病未遂,岁又遒过。鬓霜白皑皑添一层,尤想凰山老人老于我几年,而其老更如何?无日不耿耿于花前开樽之时矣。曩拜惠翰委落病枕。赐诲勤挚,眷意起人,便觉风痳顿痊。况承新经重巹庆宴,有坐上贺律成什,始觉此老更少年,真是神仙中人。决不可以凡俗白发吟病者,只以起居文字,投纳案上,为金童群仙辈所耻笑也。以此迟拟,差过时月,想仙翁讶嗔,不胜悚罪也。然示中以进秩期伫,指黄永叟为言,是仙翁只能独仙老仙,亦妄不揣平地上病仙心事也。

本海山细民,平生知天知分,无歆羡攀援之心,故但以科名为寒措大悦亲之计,吟呻操笔,奔走京乡三十年。苟出门外十里地,当代贤俊,无非胜俦仰友,况岭上以至畿湖乎?私心执拗,每自䟱外,无一人握手交款者,赫蹄通问,苟非姻兄弟,无逾境外者,况越乎?是以科场往来,舍酒幕旅店外,断无知旧家留宿,以衒人情面者。

入京则才税泮主人,才过科日,既出场屋,则直骑马越瓦岘。大家秀才,初无半面之分,高门甲第,愧不敢窥,严不敢入,怀里初无灭字之刺,下焉有蟠木之誉乎?至于场屋事,不得不逐队往还,而本官白场外,邻官战艺,都会升补,一不往见。通谒官长,则土主一二等,先自欲访,拘于分义,数番回谢之外,其馀谪客众所归仰者,皆过门不入。

京科则卿相之子,左挐右訹,势利压诱,而一不酬应。彼固请见而不可得,何况与之款接而引誉乎?是以海上幺麽魏措大,有怪物毒物之号于京中。泮村群童见其麁布芒𪨗,皆指示相诮。甚至于溪上师门,只有函丈曲赐许与之外,虽同门诸士大夫,并无通书问托契分之道。生今之世,欲掠名发身者,焉有如我怪物者乎?

是以程文不苟循科体,故乡解每每见败。观科自少矢不逾四十,而两亲诚心,感回命运,三十九始得上庠。其大科则本是望外,只从亲命随例观光,以策问入格者凡七度。世间何尝有七次锦段初试,见屈于会试者乎?然而安分任命,故渡灞未尝含泪,因以放旷蓬庐,年登七旬。

尘架书籍,都是幼年筌蹄,宁有愚心犹有,夜夜看旄头之念乎?意外绣衣谬听人言,至以鄙名上溷天听,天恩不鄙,命以副奉事。初六日肃谢入侍,其夜封进万言疏。其所谓疏,此前癸卯年潜居无聊,妄以草野横议,胡草构置者,岂有一分愚念欲以此唐突严阍,以近天光之意乎?入侍时既承弊瘼条陈之教,使政院给纸笔,故暮出旅客主人招致艺馆下人,分付及明朝印札来待矣。

人定时户曹下人持疏本纸二轴,率能书书吏十三,来传上教曰“通宵依疏例正写,明朝上达云云”,故惫病老物,以乡曲不辨东西之人,猝入禁庭,既肃拜,又入侍榻前,终日而出,其气力昏昏,呻吟欲死,不问可知。虽欲抖擞自厉,惶惕之心,又从而蹙速,陨越战兢,莫知所为。子侄辈适有癸卯所草休纸带去者,仍与书吏,计字分书,通宵卒墨,平明上达。

初七日夕,夕食后,又承入侍之命。颠蹶到阙外,则仍令留待政院,戌时良赐下批答,而其末仍有明日政除一邑之教,使之退去待令,故惶蹙出舍。明朝政吏来示机张之望,午时又有“七十老人,何以远赴”之教,政吏又以泰仁相换望来示。高舂时又以玉果相换,促出城,明日给马下送,故初八日午后治装受马牌出门。

无论官职高下厚薄,平生奔走经营,沾一命者百之一二。况仆之拙劣乎?文武间及第筮仕者,分符外方,十无一二。况如仆之畸陋乎?谚所谓“梦里何曾有此事?”者也。乡友留京知事者五六人,竞来贺且慰曰:“此是特恩,如子道理,初头出脚,未为允当,若呈吏曹所志辞递,则其后恩命不知至于何境。二品可得,幸图之也。”

自念我本是场屋进取之物,本非山林养德之士。遭此意外罔极之恩,固有尊者所赐,鄙者不敢辞之义。专城之官,曾祖以后所未有,得之为幸。原无天与不取之理,何敢自欺欺人,以为辞卑图尊之计乎?既上官则专以不欺国、不剥民为心,无一要誉、利己之念。平居家贫诚薄,祭祀不能备饼面、鱼肉,常以为恨,耐过一年。四时正祭节日忌祀,粗以成㨾,尤知天恩之罔极,而五月望既过亲忌,则大拟二十日前还归,适荆布时年七十有四,以毒痢楚疟,几死还生。决不可冒暑作行,不得已坐待秋凉,岂有毫分恋官之念哉?身病又复痿痹,不得新伯延命,朔望、望阙、谒圣诸礼,废阁数月,岂有馀意尸居民社之职,猥当朱墨之剧哉?

内顾夙心,愧恧不堪,殿最不饶,实是甘心。但不以公事见责,则还为不幸之幸也。归卧蓬庐,百事不关心头,尤觉古人以是为浩然之乐者,诚非虚语也。岂意天眷不遐,即为陞叙,赐以四品之资?尤深陨惧,图报罔涯,焉有过此分外之望乎?

况如尊示清显爵秩,则病未趋进胪谒之班。岂有七十年读书者,不能尽为上为德之职,而冒忝官名,暗喜他日户籍侈丽乎?诚然则宁不愧且死乎?见今以朝奉大夫题名,则已是分外过福,自知者明,宁不知止乎?但近自族党,远至亲旧姻娅,而皆以作官不能成家,为诮嗤之为愚呆。诚是着己题目,自甘无悔而已。

所俯嘱庆宴韵语,诗思本拙,病力兼耗,仅集五十六字,而短序精神昏促,不能摛章,到今迟延。伏想崇责,无任愧罪,今始书呈,而舍弟儿子辈因有滥渎之请,玆并录呈。幸望俯哂而抵之也。进士弟想已历拜座下,其或口达渠之拙构耶?

与兪参奉孟焕别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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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珪海岸寒民,每以三僻自分,草亡木卒于荒山野水,固其所也。岂意虚名上溷天恩,谬被县符之分?已逾涯分,荐承恩命,当直真殿。猥以微贱,有此清除,惶感趍奔之不暇,安敢自远速辜?顾此陋劣,自十四五岁时至四十,从事于场屋,奔走京乡,初岂有守分安素之心乎?但业专箕裘,获升国庠,陋物悦亲,饮河已满,幸望遂绝,况伎俩有售?对策见取七度入格,终屈覆试,大科之望,已矣如天,贱夫之心,安得淡然?

幸添一命,生光闾里之念,弸满顶踵,夙宵忘想。然而姓运缺啬,四百年迄无三品显官,自知数奇,望绝进取。故躬耕读书,杜门自废,来往汉师三十年,未尝拭一刺于高门,修半面于官长。鞍马往还,不过姻娅知旧,交游追随,不过山野耕樵,省内士类,尚无执袂拭眼者,华闻藻誉,岂出席门之外哉?

南坐肆,中州大贾目见者绝少,故臆料其必有明珠文犀,遂以薏实麑角,唤价于东华紫陌,彼楚贾宁不颜发骍于屋漏也乎?化翁乘几于自欺神苶之际,投以风祟,痪其半体,右边手脚,全然委弃,食饮倩人,笔墨抛地。必待两人扶坐移寸地,三人扶足移跬步。到今寒威顿严,风雪交攻,七十一岁编祟百脉,四百四病乘势五脏。咳嗽、泄泻,耳瞆、目眊,偕作并侵。委枕之人,以此精力,何以作寒程北鞭,何以当肃瞻拜乎?况布政宣化之邸,都殿清斋之房,夫岂贱夫养病之坊?

虽然,分义所在,不敢自宁,去月之十四,奉营饬兼领守仆辈告目。克告登程日子,而缓定以去晦,庶几一望之间,药饵有灵,症祟无添。或可舁到本府,使土主目击,小纾临门星火之促,又冀用三四日力,转进百六十里,越境到罗州,以呈辞状矣。及是日病势如此,故月之初吉,不得已以实状告于本官。登程日子及病之实状,两度府状,想已报营,而执事书发日,偶未照及矣。

自古矜名节难进退者,每事称病退伏。何人虚名叨恩,已是惶恐,柰敢冒学前人弋取崇誉也?况炀者争席之物,蓦得大都五品官耶?常情之外,敢为自欺欺人之辞?“天与不取,反受之诫”,古语宁不可惧乎?实情如右,无任悚惧。忝拟僚契,曲赐范诲。无异知己,敢此自伸,伏乞垂览,领此私悃。缕缕及此,恐鉴谨止。三僻即地僻、姓僻、人僻也。平日有自遣二律,敢溷崇案,以供一粲。知罪知罪。

与兪参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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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珪再拜。曩日仰溷,唐突之甚。病伏纸窗,待谴方深,岂谓不罪?赐覆殷勤,清诲谆谆,谢荷无任区区之至。伏问严沍,斋履一向神相。大享陪祝之行,实是大事,寒程往还,似不可缓鞭。不审何以自量?若非实然,安敢自退,委劳于下执事耶?但才过一朔,便是七十二岁,病退癃残,固其分也。况风痳湿痱,种种如法耶?

来示所谓林下读书,操执践履等语,古人高处,贱子何敢当也?海滨草茅,一肃修门,如陞赫戯,采薪之忧,岂可言病?若不胜东山掩口之笑,自托不俟驾行之义,千里冻程,扶曳残躯,克日就途,傥中路添剧,遂至皋复旅店,不得毕命榟丘,竟是反忝恩命,地下之目,将不得瞑。所失轻重大小,自量甚熟,未知善恕处分如何?铨曹启禀,营门状达,宜有前例,宁忍以海滨魏生,独被恩谴耶?所恃者命也,何可容私于其间哉?胎呈二律,初岂自处以诗士,只以三僻无求之意,仰渎冲照。幸冀琼琚末光,竟加以分外之辞,不屑木爪之投,分也柰何?

与李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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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弟承书,兼以诗什,披读再三,知有竆讨自得之味,慰喜不可量。至如《敬义诗》,说到义理究竟处,若触处如此,正可谓真读书也。仆前此非不与吾人讲说,而亦不敢尽吐愚胸中瞽说者,盖恐其不入而还生穿凿之病也。今见书中有“手舞足蹈”之语,是已越覰实境,有所真得也,此后殊是不可量者。闻课读《论语》,兼观《周易》甚善。然圣人书,所该甚大,若但就见句释读而已,犹滞浅境。假如《学而》首章则不曰“学而时习之悦矣”,而必着“不亦”二字者,倒语而激撼之,欲使学者警听而感悟,便有《大学》“作新民”“作”字之意。悦者其中心自得之初也。

不曰“教人不亦乐”,而必曰“有朋自远方来”,盖君子之心,必欲教人,然彼不来学,而我就教,则教不入,不入,则材不成。从而督之,则以为虐我,其害反大矣。故曰“有朋”,这有字极好,夫来学安可必也?苟有与我趣同者,便同类相求矣。自字有殷勤辛苦之意,如《孟子》所谓“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之义也。

凡学之大病,在于为人。其有善,而人不知则必悲。其次怨,其次怒,悲则善不进,怨则变所守,怒则无所不至。上者虽免于三科,犹不能不平。不平者,愠也。惟成德者,方能无愠。此《易》所谓“无悯”,《中庸》所谓“素位而行”,大舜所谓“若将终身”,是为己极致,而天德在躬者也。

夫朋来而乐,则人不知,朋来之反也。然而君子之乐,初不待人。所谓朋来之乐,其乐不在朋而在吾,是以不愠时节,其乐亦自在此,所以不改也。苟使见知而达于行,所以为袗衣、鼓琴,若固有之,加卿相不动心者也。

至若《易》之《干》卦初九,不曰“潜龙不用”,而乃曰“勿用”。夫不用之德在我,而直曰“不用”则全是逆境,不能无悯。但曰“勿用”则安分守素,时至而动。便是《论语》“不愠之君子”也。九二“在田”则龙德已著,知者知之。然非遇同德之大人,亦不可进而行矣。是以“利见大人”,这利字其义甚广,便有泽及斯民、万国咸宁意思。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是之兢兢业业,之孜孜栗栗,文王之不已,周公之待朝也。非如常人之位已著则倦于善也。及其向晦宴息,此心犹不懈,如高宗之贞寐,仲尼寝不尸及夜寐夙兴,皆“夕惕”之道也。然若复忧惶恐惧则反有害,“若”字甚有义。然而不直曰“吉”而但曰“无咎”,君子之心,何曾有极吉无憾之意乎?每以为庶无大咎乎,故战战兢兢,死而后已。此进德修业,以至与天同德也,之病诸,夫子之无大过,曾子之知免是也。

九四已离下体,可跃之时也。然君子之道难进,故或之。既曰“或跃”则又当曰“或渊”,而跃则变常,故可以或也,渊则所常也,岂可或也?故曰在渊。其义曰“苟时不可跃,则因其常而在于渊可也。然跃而行于世,则万物咸被其化。或不然而守常,则只为自家之无咎而已”。

九五飞而在天,绝乎人与地矣。苟自高绝下则德不下降,造化不成。必下见同德之大人,此可谓天道下济而光明也。上九进极而在上,岂不高且大哉?然万物之理,进极则必凶。此当曰“亢龙凶”,然而当其必凶之地,知其有悔而自悔,则转祸为吉之机也,但曰“有悔”,示人改过之路也。盖物理极进则还退为吉,故天高而日月下照,草木高而实皆下垂,山高而川谷下流,头高而毛发下覆,其馀触类可验也。

“用九”这用字,当体认看。与“君子以”之以字大义同,而用字较小。以见字推之,朱子五字为句似恰好,然“刚不可过”之意,《程传》大槪同矣。刚不可过,日用动静云为,无时不然,无事不然,无物不然。这吉字正对上九“有悔”得来,当玩味也。

大抵圣贤经传话头虽殊,义理一贯。凡看读,必设以身处其地,切己而审思之,方始曲照旁通。理顺冰释,自然浃洽于中,可以变化吾之气质,庶免虚过百年,此古人所谓真读书也。程子诗“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始豪雄”者,正在此也。虽然,读书又不可就生句上强求意味,是凿也。但当立志不卑,注神高眼,平心讽咏。如雨降花绽,风吹柳摇,大小隐显,次第自见。然后方为实得,到此则奚啻曰“手舞足蹈”而已?

王逸少笔法,在当时名于天下,邻妪市童皆知可宝。然其《笔阵图》拟藏之石室,千金勿传非人,其自爱之意可知也。如仆读书之法,未知与逸少笔圣何如,而行年六十五,始为大来一番举似,只此一二章,以起例而已。此馀六经奥旨美义,触处敷绎,决江河而排星斗,其乐何如也?而但藏在肚笥,虽家内子弟辈,尚未窥其宝而发之。虽欲移藏石室,无物可藏,顾柰何?静言思之,不得不愠,还不免虚读《论语》,诚可愧也。到今大来可以知之,岂非解吾之风耶?方喜而不寐也。

与李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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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枉一夜话,节节警发身心工夫,其如柳条说,尤是紧切。垂垂垂三字若写成文字,虽是骇人,然其安闲自在,无所偏倚气像。非体认自得于心者,不能恁地索性说出。是即《中庸》“未发之中”、《易ㆍ翼》“寂然不动”之体也。引谕于工夫则初垂字是《大学》“知止有定”也,次垂字是“能静能安”也,末垂字便是“能虑能得”时候也。风一分动一分,风十分动十分,即《中庸》“发皆中节”、《易ㆍ翼》“感而遂通”之用也。

证向于工夫则颜氏之“不迁怒”也。推极体验,实用其工,则是《中庸》“笃恭天下平”之道也。夫天下无理外之物,故尺蠖之屈,夫子取以赞《易》,鸢飞鱼跃,子思引以证道。若观物之际,皆着己近思,何物非吾师也?大来又已离却口耳分上,近里做工夫,恰得向上程课,他日所到,何可量也?自闻其言,欣然如得拱璧,六日里昼夜思惟,恍然深悟,始知前日许多葛藤,皆是上蔡之鹦鹉也。若朝夕讲劘如此,虽甚鲁劣,庶免虚度光阴也。古人所以重朋友,盖如是矣。

与李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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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得抵舍弟书,且凭小奚口陈,敬悉省下近况甚慰。早知大来不欲为此事外人。然世故多端,挠恼人剥削人,自古苟非大力量,终不得拔出而定向焉。今见盛作数什,可认自得之味不浅浅,奉喜万万。仆禀赋虽鲁劣,决不虚生一世之意,自十馀岁耿耿于中,俗累挠夺,志气低残,迄今自暴自弃。中夜悔悟,恨泪盈腮,明日又复依旧,规以古贤训语,专由知之不真而志不立故也。

夫富贵利达,虽非人道极则,然得之亦有命。苟得之者,其快活意气,岂自觉其为醉梦哉?蟪蛄斥鷃,亦足以了得一生。其不得者,亦不知有命,妄以人力奔竞,毕竟不得做一梦。但失吾人本分良贵,其虚住百年于好个天宇地堂,与草木同归朽壤,宁不悲哉?此吾夫子所以有“朝闻夕死”之训者也。仆早有见于此,而行年六十五岁,动静语默,无一合义。每依遗训,欲熟着工夫,而耳闻目睹,时撼刻恼,惹起生心肺生血性,工夫无时可熟,依旧儱侗措大。

看看一朔之后,又添一齿,设令自今作好人,其不虚生,可复几岁?思之可为于邑。每念若有一二会心人,日夕从容,讽诵以养德性,规箴以变气质,应不止于吴下阿蒙,其如无有何?虽行之则未能,言之则粗能,举古人深处,独大来闻吾言,不以为不可。故每欲源源,而又不可得,则此生之有命,亦与富贵之命不异也。

今因吾人诗什,激感于中,略吐蕴菀如此。大来亦见仆与人书札吟咏间,发吾一等语者否?敛藏七尺皮帒中,共烬于风头膏烛,因以终古,则宜有可认于牛斗之墟者,而张茂先亦无之,其亦终古而已矣。只有酒杯可涤千古,故非惟性耐,亦自喜饮。到今心气渐弱,不能与渠作主,每每哄起,恶不仁之宿心,言语过中,忿怒成习,又复矫之以谐笑,则遂为流荡不谨,故断自今月,盟心止之。人谓旬月之间,容色已有瘦枯之渐,甚不可云。然虽瘦枯到骨,岂可与身心而易彼哉?

邵氏以酒为太和汤,则是其心亦自有己所独知之不平者,必待酒以和之也。我则元无邵氏之学,而并去太和汤,亦将何如也?虽然若使仆有、二司马及二十四家行窝,则初不须太和汤,亦不绝太和矣。但愿大来从今益着工于古人实事,随得投示也。吾即以是为太和汤也。

与李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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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呻顿内房,语儿辈曰:“秋登酿酒,须以酒糟壅白牧丹,”伯珪之妻应声曰:“白牧丹豪茂已过,有压侮紫丛之势,殊为可憎,况又加培乎?”凡世间是非果如此,苟有高人一等力量,何可关心?恨不及吾人留我,时与之对噱也。聊此奉闻。

答李大来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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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卦辞之下,直系爻辞,《坤》彖象之下,始系爻辞,而且《干》则爻辞与小象各以汇分,《坤》则各以类从,敢问何义?

伏羲之《易》,只是六十四卦,《周易》只是卦辞、爻辞,孔子之《易》,乃彖传、大ㆍ小象以下十篇,本各自为书。后人欲便于看读,以类错入而一之。故《干》卦全其卦ㆍ爻辞,系以彖ㆍ象传,存其本色。《坤》卦以下,系彖于卦辞,以彖释卦辞故也。系大象于彖传,以大象统一卦也。分系小象于各爻,遂为全例,非有别义也。

元亨利贞,一是《干》、《坤》之四德,其所申释,似无异同,而《干》则彖传及文言,胪列条释,而乃若《坤》之彖则亦如干,而至于文言,则只言利贞,而不拈说元亨二字,其义何居?其结句曰“含万物而化光”,又曰“承天而时行”。万物化光四字上,似见元亨影像,而最难勘定。承天时行四字,似见得乾坤一理,无所条分之意,而苟如是也,先利贞而后元亨。敢问何义?

干为万物之首而元为首德,元者天地万物之首也。坤虽配干而不能主元之大德。譬如太姒虽圣女,安敢齐文王之德乎?然亦不可谓无文王之德。

《坤》卦四德亦犹是也。地以归藏为至德,归藏者,贞之事也。干以元而始之,坤以贞而终之。干以元始,故自元而顺释;坤以贞终,故自贞而逆解。便是天覆地载,阳顺阴逆之义也。若如干之自元顺列,则是阴阳相抗,造化不成矣。此非夫子强意安排也,理自如此。

乾元成功于坤贞,坤贞效法于乾元。夫男女生产,男以元而施之,女以贞而成之。生子以承父则贞而复元,生生不竆。盖《易》理不外于《干》、《坤》二卦,乾坤之理,体验夫妇居室,触类旁通则修齐治平,都不外是矣。

坤之贞,其义甚大。近取诸身,女之居内而主静,出外则掩面,言不逾阈,事无专制,都是贞也。贞故成物。妓女之不能育子,亦由失贞故也。然坤之贞,若如干之贞,则是不可贞也。称“牝马”,牝者,受阳也;马者,干物也。能受而健然后得坤之贞,其义至赜而妙,六十四卦,须如此读,非特达于文义,方有益于身心。若不益于身心,只是口业而已,何贵于读书也?

《干》之彖传,统释四德,而元亨之下,不以利贞二字直贴释之,而以“时乘六龙以御天”等句间之,其义何取?且“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似是元亨之家计,而既释元亨之后,何不孤释利贞之义,必以“乾道变化”这二句复为起句,而说及利贞,其义何据?

四德虽似分齐,而重在元亨。既“元而亨”则末抄收杀便自然如此。农事既种而生,生而长之则实自成。既成则便收而藏,其功岂不易于春生夏长乎?是以圣人学主于仁,而为仁必复礼。盖心德既全而节文斯得,则用于外者自为义,存乎中者自为智。天德元亨,于斯为大,故既释元亨,不可无赞辞,此所以有“时乘御”之句也。

且元亨之结裹底是利贞,利贞之胎骨底是元亨。若孤释利贞,便没意思,必管照元亨,说出始得。大抵圣人文章,只吃管义理,不必铺章对句,强把做齐整,如今程文貌㨾。

与金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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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辈看书做文,自古人视之,甚是没紧关事。然今世遐荒寒措大,所以慰悦老亲者,惟此一事。其所以不落莫于朋知间者,亦只是一事。此正兄我辈所以夙宵矻矻,如有所不得已者。虽然见今为此业者,往往骛于时尚,不究其本而专事其末,波奔风靡,殆不成㨾。

古人有讥其嘲风弄月,而今则风月之嘲弄,又不足讥也;古人有刺其斗靡竞巧,而今则靡巧之斗竞,亦不足刺也。其所为文,有如浮花落叶,无所定着,有如枯根朽株,无有生气,糊血滚毛,不成一味,拌沙撩灰,不具一格。只以之、乎、者、也,胡乱缉缀,遂谓之科文时体。噫,近日谁果为此体者也?谁果以此体得之也欤?

初四杰,首唱诗。始音其淡雅幽丽,自成一则,而犹以人品之浮躁,亦不得令终。况今以如此之人,为如此之文,虽或一得于无眼主司,其不能终享荣禄,福履没世,亦明矣。凡出世间,幸而为人,不能服之服、行之行,以自归于圣贤下风,已是可忧,而况寻摘之学,且不能造其深,又遂使四杰笑人,则其如醉如梦,联翩于世间者,殆不至于愧死人也耶?

此类受病之源,盖在于其人志气浮轻,识趣卑庸,不能以远大自期,读书之际,不能深究意趣。苟以句读音释,涉躐口耳,终不得融会一贯,左右逢原。故其发而为文者,亦自如此而已。盖读书之法,以文读文而已者,终不能造其妙。

夫不知心性精微之蕴者,不能读圣贤精义之书;不知天人理气之奥者,不能读圣神钩深之书。不能体认古人言意、毫分缕析者,不能读训诰之文;不能体想古人风流、飘洒顿挫者,不能读传纪之文。不通于俚言鄙语之委折精当者,无以观古人之歌骚;不达于仙风道教之清虚雅远者,无以观古人之诗律。不察于从横捭阖之术,则无以知古人之出没机权;不遍于禅佛静悟之旨,则无以知古诗之言外馀意。不昧于阴阳、象数,然后可以读《易经》、《启蒙》;不昧于律吕、算学,然后可以读乐书、星历。有见于经纶、刑政之具,然后可以读史官、纪律之书;有谙于财货、流布之道,然后可以读《盐铁》、《货殖》之传。苟匪经意于礼仪、度数者,不能读《仪礼》经传;苟非留意于井地、经界者,不能读《王制》。

曲通于榟匠之事,以之而读明堂、殿厦之书;傍烛于农贾之业,以之而读稼穑舟车之书。读之韬而必究其战阵奇正之法,然后可以尽文章之变;读之诀而必究其修炼汞铅之妙,然后可以达易学之支。凡天地间人事物理之蚕丝牛毛,皆载之于心而得之于文,必竆其义而达其趣,然后其所读者,必不至于书自书我自我。

至如六经,则先得其气像之尊严正大。如天子端拱明堂九陛之上,而衣冠剑佩肃雍趍跄,重门洞辟,四海颙仰。至如四书,则先得其规模之缜密严正。如大匠构架其太室九层之屋,而规矩准绳,各中其度,门户不差,房堂有序。至若古诗,则必得其朱弦疏越,三叹而有遗音者;古骚则必得其月明沧海,鼓瑟而回雁群者。古文则必得其发自天津,分流万里,浩漫淼茫,𭲼汩沸潏,走三门逆砥柱,溢为荥别为沱,东流为,又东为沧浪之水,同入于海者。

且无论经史诗文,必观其脉络之贯通。如人身之荣卫、骨节,皆本于脏腑,而寸关互庄,井腧相资。其首尾之互应,如天道之二曜、五纬,皆包于元气,而弦望不差,躔宿有常。

其下字之不轻,如逄门弯千斤之弩,一箭而殪吼象。其作句之有法,如巧妇裂云锦之幅,短长而合体度。其字意之相承,章法之互转,如天梯、石栈,钩连于高标回川而通塞之人烟。其语助之点缀斡旋,如斜柱、虚梁,支吾连绵,以成千架大厦,不可多一而减一。

读书大法,大槩如此,其读而诵之,不知手舞而足蹈,默而思之,自然心和而体舒。然后发而为文,则奇简大小高低,与时推移,随意所欲,一本分殊,各臻其妙。譬如上农夫粪其甫田,深耕易耨,则十月涤场,百嘉满舍,饮食之用,衣服之需,无不随具。

其反是者如丐儿。今年薙得山角火田,种粟得粟,明年又垦水隈沙垅,种豆得豆,虽不遽至于饥死,而得食则无衣,有饼则失飰。及其筋力既衰之后,不能薙山垦水,则卖耜糊朝,典锄饔夕。岁律将竆,不举火十五日,而家家岁除,酒肉狼藉,乃持甁乞汤饼,岂非大可哀也乎?

且苟知读书之妙而极其至,则科第之得不得,任彼造物者如何,而得之深乐之极者,亦自有富贵不淫贫贱乐底意思。径过百年,涵泳自得者,亦岂非好人间事耶?若为谈时者所娱,每曰“为文虽高,不可传后世;为文虽低,不过中科第”,以第一等事,让与别人,我且为第二等事,种种自慰,沾沾自好。才得七郡,则便黄屋左纛,仰而笑之曰“彼九万里而南为者何物也?”此诚古人所谓自弃者也。虽或得科第,器局本漏浅,终不能致远,小则行污名堙,大则败身亡家,又岂非可畏也?此言非知我者不可道。寻常蕴此,不以告人。

玆因修候短帖,笔舌便不觉缕缕。斲垩之斧,自然成风,殆将拔木而扬沙,将命者幸留意一顾,误拂之弦则知感知感。明年国家必有庆科云,诚左右出力之日,其能加励己百之工否乎?团会之思,因此愈切,而岁事掣人,不能使我移近于仙庄。每山窗静榻,披对古文,则恨不得与贤共讨。一心耿结,依依如见君耳。顷者一枉之约,迨今不能无望。斋中朝夕,殆同希文之煮粟,二斗米可供一月。雪月晴窗,可幸留坐席三十日香也耶?兄若竟嫌海上之臭,则吾亦何言?

与金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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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珪曾以读书为文之大纲奉告者,不草草矣。其或不以人废其言,而亦自留念用力也否?今且以《小学》书论其读之之法,则书题第一章,言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而不及忠君、敬兄、应事、接物者,是意法也。言治国、平天下,而不及于正心、诚意者,是语法也。其曰“而必使其讲而习之于幼稚之时”者,是句法也。其曰“习与智长,化与心成”者,是字法也。

今略之曰“必使讲习于幼时云”,则句法不圆;今若易之曰“化与智长习与心成云”,则字法不衬矣。其意法、语法亦如此,而其深处尤有至妙者,只能熟读而玩味,则自可见矣。若欲为文,则先能善读古文,然后方可言之也。

大抵文章以语意之外,有淋漓馀韵者为贵,言句之外,有含蓄馀意者为高。如古人诗有曰“竹根迸地龙腰曲,蕉叶当窗凤尾长”,其形像之模似、语意之软白、作句之精巧,岂不诚美矣哉?但竹根则竹根而止耳,蕉叶则蕉叶而止耳,更无馀意神采。如龙腰凤尾,则龙如而曲焉而已,凤如而长焉而已,更无馀韵气格。

若善作者,则不是也。如咏富贵诗曰“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云”者,其所言则祇是梨花柳絮而已,而梧桐松橘药栏花坞奇花异草,皆已带来,而葱蒨芬郁于语意之外。所言则只是风月而已,暖日淑雨晴凉炎热朝暮四时之景趣,酣宴之乐、酒肉之臭,管丝粉黛之喧轰艶丽,宾客车马之奔走棼华,皆已带来,而薰凝喧爀于语句之里,潜心细究,可知其绝妙之妙者矣。

是以古人诗有曰“上天烧下豆秸灰”,其形似亦至矣,而东坡因以润色之曰“江云欲下豆秸灰”,其光彩倍增矣。郑谷诗有曰“江上晩来堪画处,渔翁被得一蓑归”,语意诚亦好矣,而子厚窃以锻炼之曰“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其旷远萧散之趣,岂不超胜万万也哉?其大略如此,只在自家触类而得之之如何耳。

盖观今之为文艺者,若爬食未熟栗子然,其剥破生壳,掏取软实,旋刮旋食。其先人得早之快意,与其齿牙数咬之声,舌端细甘之味,岂不为少儿辈快乐胜事也?但栗尽则食尽心怠而口淡,还讶其我曾食栗也未。岂如待九月中旬,遂取三十斗黄金栗,或煨或蒸,三其䇺九其棬,堆积满前,而与盈堂宾客,随意乱吃?虽不觉其有轻轻之味、顿顿之饱,既食之后,盘有馀栗,口有馀味,淡甘之气,淫溢于唇舌,厌饫之情,充适于肢体,便自能三日不饥,岂不是真个食栗之道也?

是以欲为文者,先知读书之法。如掘井人先掘三尺土,见其湿湿之气,又进到六尺深,酌取其浊水。又穿到九尺泉,汲出其甘淡,又遂引而饮之,细认其自然之味,在于水水之外者,又复饮而饫之。体得其精气之浃洽于脏腑腠理者,然后发而为文,则如汲取此水,以之而餴饎,以之而烹牲瀹鱼,以之而洗濯沈沃,无所往而不得其用。幸必无只取其三尺下湿土,走墁其破灶额,遂以为掘井之效也。

世之人其才局见识,非无可以知此者,而往往为人咻之,必曰“文高者,试官不能知,语深者,主司不能察”,吾未知世果有曾以高文深语,干之于主司者乎?且如之文,之诗,文非不高也,语非不深也。吾辈见之,皆能知其美,几可以忘肉,而至于近时才子所为文,则一读不知其味,再读遂见其非,三读遂以覆酱瓿。以此言之,文高语深,方见美于人人之眼也。

且夫决科有命在焉,固非主司一日之眼,为能侯雍齿而废李广也。为文者只当尽其所当为者,以俟彼朱衣人点头之如何耳。槩彼苍苍之意,既不可预知,而先自斲小齐王之木,欲取媚于宝石之眼,而其或造物者不见许则将柰何?其不为斜阳荻港边,失筌、失蟹底痴呆汉者几希矣。

夫岂如以得失责之于造物,以工夫责之于吾身,高其眼肆其力?饫《诗》、《书》之膏腴,体《语》、《孟》之胎髓,遂御《庄》、《列》之冷风,泛前秦战国之高帆巨舰,顺韩愈马迁之长江烟波,而使辈鼓瑟而舞冯夷。其两头之玉箫、金管则之骚坛鼔吹,冲波叠浪之出没闪霍,则迂怪之海上灵槎。

若遇砥柱天堑,则命龙骧而撑篙,若遇奔䲡毒龙,则诏迦叶而诵呗,任其去来于溟渤杳暝之间,而遂刷涪江之髭发,奏玉溪之瑶琴,归泊于洙泗之津,则学海渡头,本自无清之泪,急流他日,亦可作勇退之仙,岂不诚快活了事汉哉?然而其本则只是发源于读书深思之活泼泼地。世之高明君子,幸勿安于小成,以丐者春风花柳自好也。虽然,此满纸张皇,亦只是相切以剽窃者伎俩而已,反以思之,宁不知可愧也乎?然则所读《小学》书,更勿专为科业之地,而为之更思上上人用心处也。

与郑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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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之馆,有枉无谢,匆匆之失,至今为罪。又此先施辱问,既悚且豁。仍审学履有愆候,不胜贡虑之私。仆本以蔑劣,近又懒废,有何知识敢承贤者之讲讨?然问于寡,颜氏事也,于今忽见古人,仆虽无似,安可自踈于骐尾于斯人也耶?

《河》、《洛》之理甚奥微,非此𫍲见所可容喙,然有来无复,古人以为罪,不敢默已。盖先天图,干南坤北,是天地定位之义也。天赢于南,日月星辰皆就之。凡天道之可见者,皆征于南,故南为干之位,坤之位亦然矣。然此是天地自在之体也。无以见其行变化之用,故后天卦图因其见行之用,而换易其卦。夫离于象为太阳,其为火、为赤、为羽、为热、为附丽、为长养,皆南方之义也。

且离为日,日之体始于东,故先天居东,而日之用盛于午,故其位宜于南。且中函一阴为阴之胞,正是南方之事也。天之色玄,地之色赤,坎离之交,玄黄之杂,而天地之泰也。离为中女,能字养万物而成就之者。又是长夏之事也,皆是干之用也。乃若《河图》明天地之体,故五行各居所生之方,二七之居南,固其宜矣。《洛书》明天地之用,故阳正阴隅,而示天地定位。六是老阴而位于北,九即老阳而位于南。然六退于隅而九进于正者,阴输而阳赢,阴静而阳动也。东北以阳而用静,西南以阴而用动之义也。

且生成之数,顺逆相对,自合于先天卦气,皆是自然之妙也。大抵先后天,本非彼一局此一局,前后交换,假如干南坤北则离南坎北之理,自在其中。六北九南则阴生阳、阳生阴之理,亦合于先天之体。潜心默玩,触类究验,自可追认。且凡阴阳之理,验之人身,最近而著。人身之头上足下,即先天干南坤北之体也。目在头阴在下,即离南坎北之用也。五脏之肾居下,即图书一六之居北也。肺为金脏而乃居五脏之上,其叶则九也,即九以金数而处于上之理也。

若知先后天本非相离,迭为体用之实理,而引以伸之,则近而吾身支体荣卫寤寐言笑,细而草木昆虫之生息动静,莫非图书之明证也。然理气之说,活看则通,滞看则罔,只在平心自得之如何耳。若终理会不透,以食马肝之说而舍之,亦无妨矣。盖图书之说,才会得一节,馀自迎刃而达了,一端全无下手,而来书但拈出图南一边,则未知盛意所在之果何如也。

窃想先儒注说,应已融绎,故敢附会心得之说,猥妄及此。伏乞赐观而镌诲之,如何如何?早晩丕拟进拜,未间保啬。伏惟“简面”两字,何其枉戯之甚也?仆亦因而戏之。贤兄幸潜心钩阐,得见伏羲真面,则吾有鸳鸯绣线,岁久色渝,早当持献于棐几之下,更染出蓝之青矣。好笑好笑。

与舍弟进士伯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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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书二纸,备悉甚慰。兄官况去益难聊,凶年物色去益惨酷。牟还督捧,何以堪耐?初一日呈辞状,真是实情,而上司还投。念间拟再呈,未知毕竟如何也。哓哓说话,不足挠心。郑子产之政,其初民欲杀之,况今人乎?客烦小减而邑小无馀地,又值连荒,百事苟艰。来者皆以为“官家有活虎,须有钱山米”,原其言,诚不胜绝倒也。客来寒暄外,必先问一年几千两而口角流涎,世事从此可知,诚可慨也。若使我为春ㆍ桂坊及两司,其歆羡反不如六面县监也,诚可哂也。

大凡作守宰食千两、万两云者,皆是不义弄奸。若吾则虽一分钱,岂可措意哉?多少间月俸之外,无一分馀地,而月俸之馀,只数三石,岂有容手处乎?举世无知此义者,真可叹!民生之困,无足怪也。初头得此,已是梦外,只有天在而已,吾何容私意于其间?

汝完不可一日离傍,勿促招也。人言虽多,只是未定其惊心,恍惚无头緖,而忮心又乘之也。我则尽吾心以听天而已,更何动心哉?时气四起,故初七日躬行雪山祭矣。万万不可笔既,只此照之。

与次子道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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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不读《论语》“父母惟疾之忧”之言乎?不谨其调摄,添病以贻父母忧,是岂体父母心之道乎?病既轻痊既速,喜幸方极,而汝自添之,是何道理?汝常自称大丈夫,而丈夫之道虽久处患难,其心益泰,故气血不耗精神不乱。汝则心燥意烦,有若小儿庸夫焉,汝何如此谬妄也?

血属心肝,心火起,则血燥,恚怒盛,则肝张,故血不得归元,失其常道,为衄、为吐、为血便、为血尿。血若秏尽,虽欲生得乎?幸得血止,此后若善摄一望,必然全复,慎之慎之。勿更添以贻忧也,勿当风勿冷体,勿过饮冷水,勿过饮酒,勿生烦郁之念。心郁则气滞,滞则血蓄,甚可惧也。慎之慎之。

与慎直长师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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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礼言。顷于旅灯,草伸数字,想已入照矣。比日风和。谨问服履支相,宽抑有道?西忌尽净,寓旆早旋,令孤孙善眠食,使老人忘哀耶?倾想之情地,每欲亟进奉叙,而跨率不齐。所闻时祲,亦足可怖,坐切忉叹而已。

眼昏神弊,笔硏䟱而久矣。辱命为允贤作传,固不敢当,亦不忍辞,谨为泚笔。但一家孝迹极韪,所遭反常之甚。若依㨾叙事而已,则不足以泄千古不平之冤,又不足以揄扬三孝一烈稀世之至行,以供灵均《天问》之一节。玆敢依古文议挟叙事体,构成若干言,未知逝者之颔可,以为斯人不负吾耶?还不胜罪恐,幸望领察刊削,而还命之如何?万望深自慰抑,以副远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