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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齋集 (魏伯珪)/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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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存齋集
卷之四
作者:魏伯珪
1875年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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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褒洪處士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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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昭代旌淑之典,無幽不曁,儒林闡微之章,無時不彰,而湖海千里之間,蓬蓽百年之餘,玉沈一世,劒埋千年者,指猶可屈,抑何故哉?噫,彼嚴陵古臺,高壓當世,芳聞百世,而立祠祀之,乃待七百年之後,豈山高水長之風,不足以動人而然哉?其亦顯晦有數,而幸範文正來守是邦也。

本州錦城北涯,故有處士命基仁祖朝人也。豐山世家,始祖以下至公高祖,世襲冕紱。曾祖廷業栗谷高弟,蔭仕司議、贈參判號猶蒙齋。王考壬辰之亂,倡義勤王,蔭監正號松菴。考致震以孝行屢剡道薦。妣梁氏縣監斗南女,學圃五代孫。

處士公蓋繼世類而篤生者也。生而骨相異常,聰穎邁倫,纔髫齔有至性。母夫人遘篤病,色憂如成人,藥非先嘗不進。症之劇歇,必嘗便以試。抑搔之敬,請衽之誠,觀者大悅。旣逾舞象,文學、志度屹如也。嚴師宿儒,皆屈輩行與之相見也。牛山安先生甚奇之,以孫女妻之,時年十四。牛山嘗許可曰:「此措大有冰玉之資松筠之操,他日當爲遠器,」遂授以《春秋》、《周禮》焉。

至丙子之變,公年十六,慨然灑泣,有執勒之志,與曺參奉守誠合論倡義。公爲號召有司,趨庭以稟曰:「大人年老,得無難乎?」大人公蹶然起曰:「忠孝我家靑氈,有父守先廟,有子從王事,父卽何憾?子又何念?王在孤城,汝往勉旃。」公涕泣拜辭而出,召募義士,裒集糧仗,皆有方略,爲北首死敵計。

未幾牛山安公起義旅,投簡曺寢郞曰:「非洪某,我無以爲助,願以分我。」遂取以署從事,凡機務參決皆委之。文移檄諭,竝出公手,辭氣慷慨,觀者激感,遠近風動,倚以爲重。進到中途,則城下之議已成,擧軍慟哭。公手劈認旗曰:「上無以自靖,下無以反面,」叩胷號慟。安先生握手曉之曰:「士生斯世,未必死事爲義,讀書誠身,眞是報君親之大節也。」安先生泣,公亦泣下不止。

自此絶意世事,杜門讀書,以竆格踐履爲務,城市之人,未嘗見其面。每値佳辰令節,設酌任醉,擊壼悲歌,以瀉《下泉》之思。及疾病顧言曰:「我當爲大明完人,死後無以燕市繒帛殮我,」家人從其戒。

嗚呼!士尙志者也,苟有志矣。事之成不成未必論,若以公之忠義因天者而成公之志,大可以履腸躡血,雪國之恥;小必爲陷陣蹈劒,視死如歸矣。功光當世,名垂竹帛,雖無與於公,而亦公分內事也。然且無成,豈獨公之不幸而已哉?

公之孝著自幼齡,而生事葬祭之以禮,人無間言。每當喪餘,齋居素食以終月,兄弟娣妹十人,同爨不析產以沒齒。輕財好施,誼盡睦婣,此皆孝之推,卓越人幾等者,而至其擧義一節,蓋其移孝而信於必成者也。嗚呼,使公無成者天歟!因其無成而使公之名,沒世而無傳者,抑人歟!公之始歿,鄕先輩斯文長發等數百人,呈書州司,未得竣事,其後鄭重而不再擧矣。

近年鄕士,又連名請於廵相者數次,而因循到今日,公議抑欝之歎,曷有其極?初載牛山安先生之授公以《春秋》、《周禮》者,蓋知人先見之明,而終委以義旅經略者,欲收兩書所得之效也。及罷兵而歸,則《春秋》、《周禮》,獨爲胷裏之日星,而臯復以大明完人,不以薊北之物,裹《春秋》、《周禮》之身,則九原完人,應是公一人而已。

方今聖明光臨,廢曠畢擧,忠孝遺佚,雖久必錄,雖微必旌。況如洪公懿躅偉文,在所必達。若復埋沒於此際,卽民等之咎也,非特負我大明完人,亦負我鄕先輩彰善之誠也。玆敢略擧在耳目者,仰溷崇聽,伏乞俯察領採,上報州司,千萬幸甚。

請褒烈婦吳氏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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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殉節於三綱者,其能赴燄投水,自剄自刎則多,不食死則少。蓋勇決無知於瞬息痛迫之時易,而忍惱耐困於慟遠情熸之際難。是以文信國不食一旬而不死,則復食以生,支離於獄,信國必死之心,非歇後也,而不死累日,則生而守節,亦自無妨之念,自萌於姑息聊且之地。此正古人所謂死生亦大矣者也。是以採其薇矣,支捂一春,凘盡以死者,卓彼西山之一人而已。

千載歸來,乃有張烈婦吳氏者,不食十朔,以殉其夫。其爲難易,固不待多言也。蓋吳氏康津縣詩禮士族家女也。自幼時仁順貞靜,已異常人。己酉臘月,許歸同縣士人張之翰之翰宿抱奇疴,重發於巹夕,歸庭轉劇。庚戌三月,竟以至殞。烈婦奔喪,望閭入室,別無號痛,就臥屍傍,氣絶便死。家人奔走競救,翌曉僅甦,自此哭泣如例,但水漿不入口。

旣殯舅姑喩曰:「吾無他子,而遭此禍變,兩老竆獨。依汝爲命,汝其強食,以存汝命。」烈婦許進米飮,然通計三時,未滿一溢。纔過旬日,請還本家,舅姑憐而許之。旣還語其父母曰:「本欲死於柩傍,舅姑可悲,旣爲子婦,決難自斷。故忍辭所天之柩,遂志父母之傍。父母旣有子女,何悲乎一女子死於當死也?」遂不食。

旣屢月奄奄,則父母亦絶食以勸,強進粥飮數匙,以勸父母食。然自三月至六月,則氣息自盡將絶。父母推胷飮淚曉曰:「汝死則死,極熱壞爛,化形臭惡,豈汝平生所甘也?」卽聽進粥飮。七月涼生,復不食。父母又喩曰:「旣不死到此,汝夫入穴時,汝慟哭贈送,豈非慰冤之道乎?」又強飮數匙。至啓期奔赴,纔行十餘里,氣短將絶。父又言曰:「途中殞命,男子尙不可,況婦人乎!」卽請乾柿一顆而咽之。

旣至葬日,哭奠成禮,旣虞、祔,舅姑慰喩曰:「舅姑罪大,使汝薄命,世間亦多如汝者。我則無他子,只有汝一身。古亦有貞孝婦人終身養舅姑,以成亡夫之志者。此儘爲人妻之道也。」烈婦曰:「不死到此,是亦天也。願舅姑勿慮也。」朝夕進飯數匙,呼舅呼姑,時或啓齒,舅姑慰喜忘哀。

數旬,又請歸覲,旣還語父母曰:「舅姑之情誠可矜。吾卽示以不死,旬日承喜,使知子婦滋味。然吾固不死何俟?」又不食。父母遂邀其小姑之嫁隣者,勸之,卽曰:「小姑有言,敢不從?」強進粥。一日小姑旣去,又不食。父母絶食以勸,則強受二三匙。耐到冬十月,則血盡皮枯,頭髮朽脫無餘,但線息不絶。十二月以後,則以被自蒙,終不露面,到歲盡,則兩睛怒瞋,漸漸突出於外。

至辛亥正月初一日,闔眼如常,時時微開,作永訣狀,其夜忽起坐,放聲大哭。蓋自變後始有此哭,父母訝問,卽曰:「不孝,不孝!」因瞑目閉口,至初二日巳時,恬然而逝。嗚呼,烈哉!夫吳氏之操心處事也,幼齡孝順,因於性天,而及其巹夕夫病,則中心明知其必爲晝燭,而無辭色顯於父母。及其遭凶,明知心絶則氣絶,同歸爲幸,故號慟擗踴,不必著外。及其死於屍傍,傍人莫諒,司命作讎,不幸還甦,則一死從夫之心,如金、如石,本分仁孝,不忍全拋。

殯後請舅姑自靖,其三日入廚之義也。不死柩傍,歸於本生,以遂其死,孟夫子所謂仁術也。葬後慰安舅姑,還家而父母絶食則聽粥,卽《內則》「婉娩聽從」之義也。小姑有言,強而卽從,卽《詩經》「宜其家人」之義也。六月,悟其化壞,卽曾氏之「全歸」也;途中強其咽柿,卽也之「結纓」也。

必死之志,十朔如一,而心知數匙之粥飮,非可生之物,故隨境聽從,以成其孝順之心,而飢困苦惱之中,生而無妨之意,初不萌生,遂至頭髮朽脫,小無撓奪。末至讎視司命,瞋目突出,則隱然有與天爭之意。及至命盡,則號慟以泄其孝心,瞑目安其歸化,則齗然有「求仁得仁,又何怨」之意。

嗚呼,偉哉!夫吳氏一死而兼此衆善也。以是而謂萬古一死,誠不異矣。無論丈夫女子,苟能死於死所,則自古皆蒙旌褒之典,安知此吳氏之死日,亦有所興起於聖朝旌義獎烈之化也。不可諉之於天賦之則而已,則今此烈婦旌表之擧,宜不在於昭代之第二典,故敢此陳擧其萬一,仰瀆崇聽,伏乞特垂採察。狀報州司,以爲轉達天門之地,幸甚。

請褒烈女崔氏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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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曰:「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伯夷若有些子怨尤,是私意,而天理間斷矣。盡人彝當然之則,得天理正大之情,心安志定,自靖無疚,肆其爲萬古一人也。於今乃有辦得萬古一死者,卽靈巖烈女崔氏也。崔氏孤竹公八世孫,十九歲,歸於同鄕士人曺榮八,端謹靜淑,入門甚宜。今年十月,夫榮八以急疾殞,崔氏年纔二十。未及生育,又無舅姑,晝燭之情,人皆錯愕,崔氏旣殯殮,似無異於人者。

十一月十四日,定其夫葬期,崔氏自織綿,裁與叔叔氅衣,仍自具葬需極精備,告其叔曰:「葬事多用灰爲上,何不優備?」十二日,家人皆上山築灰,午後入殯房,久不出。兒婢呼之不應,就視已絶。家人聞急報,驚歸諦視之,裂布作縧,猛結其項,以麻索繫縧端繞柩底,以手執而引之,端坐柩傍而逝。手猶不伸,親屬隣里聚觀之,莫不慟哭哀惋。遂以再翌,如其志同穴而窆。

嗚呼!人孰無死,死死爲難。然事當卒遽,膽張血逬,而命輕如毛於火爆電閃之際者,中人以上,猶可容易及之也。至若崔氏,心天已定於其夫臯復之時,號擗依禮。含浴殮欑之地,憫叔叔之無衣,則織自若而裁成,告永歸之有期,則心自盡於饋釀,迨其築板旣載,玄堂將飾,則從容取義,計就同槨。觀其布縧緊結其頸,而猶嫌其緩,手引係索,自盡其力於移時絶息之地,非如他投淵、縊樹、刺頸、飮藥者之不自覺於儵忽之際者也。此其時只有人彝當然之則,天理正大之情而已,豈有一分怨尤之私意哉?此眞死萬古之一死者也。

臣之死國、妻之死夫,其義一也,而萬古老大丈夫,辦得者僅數若而人,猶皆竹帛之棹楔之。孰謂少弱二十歲婦人,優爲之若是哉?蓋其於歸之日,舅姑已歿,所敬事者惟夫子而已。其夫赤手致富,常喜遠遊,每預問歸期,及其期日,雖乙夜不敢先食,淨餁以待。及小小經費,不告夫子不敢也,是其必敬必戒,可以宜嬪宜人,推此可知也。

於是甘心從夫子,歸陪舅姑於泉㙜,而恥獨食庭庾之粟,不苟作人間之未亡人也。若使聖人論之,遂謂之婦人之得仁者,亦不異矣。朗州自古多義烈。至於近日,有若烈女金氏,年四十殉夫同歸,其爲烈固已卓卓,一年之內,崔氏又如此,而無憾於義,無愧於仁,殆將過之。以同得之性,激感於俗尙者,果有如是者矣。始信崔氏將爲一世之表幟,而士君子讀古書而篤人倫者,尤有所興起者,亶在是矣。生等旣有好是之彝心,不忍懿德之泯沒,敢此仰陳於觀風惇俗之下。伏乞俯垂採察,轉聞天陛,振作聖代比屋可封之俗云云。

辭職狀五度狀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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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矣身少時略有文名,而知分守拙,自決小科。杜門海山,息交絶遊,甘爲經蠧書蟫,故一生未嘗投一刺於高門,未嘗呈半面於官長。海巷蓬閭,自與世違,雖省內士友,亦無傾蓋執袂者,而犬馬之齒,洽滿七十,自分枯死硯北,齗無名塲倖望矣。

千萬意外,天聽下究,恩數踰分,分義所在,不敢自伸,拜受專城。靦臨民社,才幹素劣,老昏特甚,夙夜憂懼,寢息靡寧。黽勉坐衙,今已四十日,而月則兩除矣。方欲請遂初心之際,昨見京報,館學儒生以矣身疏語之侵及,至於捲堂,學製則兩日罷榜,而竟至於重臣疏語,詆斥不小。矣身以何等幺麽,齒論於重臣章箚之間耶?宵臥愧衾,晝出愧影,不敢擡顔於屋漏之下,況可開閤對民吏乎?仍以老病添劇,骨節酸疼,精神茫昧,決不可束冠帶觸炎烈,不勝憫迫之情,敢此仰瀆崇聽。伏乞特賜恕察,另垂矜愍,狀聞刊罷,一以活百里荒年民命,一以安一箇草茅私分。此是肝膈摯言,實非尋常例訴,伏望參商處分。

再辭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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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身所謂萬言疏者,去乙巳年所草定者也。閭閻百年,粗知民間之疾苦,農樵三餘,猶有讀書之伎倆,獻芹丹心,因於天性,恤緯微誠,猥認時事,信筆胡草,徑情綴文。海山白髮,何曾有入脩門供淸問之念哉?是以語不裁旁觸,辭不擇鄙褻,以此上達,罪當萬死。何圖聖德包荒,不許爲昭代之棄物,特恩優渥,命付以民社之重任,陛辭不得,職所待罪。

爰自到任之後,夙夜憂惕,精神益耗,應酬朱墨,政緖亂錯,黽勉笞楚,催科𠎝拙。屍俸癏職,仰愧俯怍,報恩之計益踈,待罪之咎愈積,安敢抗顔久居,以妨賢路乎?三十年往還京鄕,未嘗拭一刺於高門;三十年跧伏蓬蓽,未嘗衒半面於勝友。負乘招尤,毛疵益彰,榮寵溢分,淵冰愈薄,不勝憂惶憫懼之地,敢陳情悃,仰冀恕察。伏乞亟賜狀罷,俾安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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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久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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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因險歲,久闕起居,今春晩候,尤極乖常,伏未審道體神相若何。梧軒季氏丈,想已來會,暮年團樂,宜益且湛,恨不能趍拜對床之下,承受緖論也。伯珪兩年歉札,將老免遣,但經荒之後,家計尤艱,二人菽水屢絶。雖乏誠愛,猶有人心,而顧不得爲仲由之負米,江革之行傭,則未知古人當此,亦何以處之也?俯仰憂愧,百念交中,雖欲專靜用工於事,自不能得矣。

前日陪承「人物性異同之說」,率然以數語仰對,幸蒙頷可,然豈能有眞知實見?所下示《答金伯剛書》,近益潛心玩繹,斷無可疑。竊謂天命之理,則焦螟、蠛蠓、寄生菌耳,皆與人同也。其所以爲性,則豈可謂與人同也?乃若以爲不同之性,是氣質也。一原之理不異,則豈欠五常之性哉?彼說之蔽,只此一段。蓋理本一而已,何容有五樣理哉?理因於木氣而爲仁,理因於金氣而爲義。若見性中有五常,遂謂理本有五樣則大謬也。彼將曰「然則何以愛之理、宜之理也?」吾卽曰:

是猶花之紅白。謂紅之理白之理則可,若謂本有五色則不可。殊不知離理無氣,離氣無理。雖非一物,亦非兩箇。是以木氣偏時是有木之理,金氣偏時是有金之理,而語其性則木軟金剛,元其理則金木非二理也。見其理一也,遂謂木中當有金性,金中當有木性,其可乎?無極之眞則五行一理,而纔兼氣言,五行自不能相通,況人與物乎?

氣偏則理亦偏,氣少則理亦少。人得氣之全而夥,故理亦全而夥,物得氣之偏而少,故理亦偏而小。且虎狼鴻鴈,猶是物之大者,故取其倣似者,擬於父子之仁、兄弟之序而爲言。然若言虎狼有心之德、愛之理,鴻鴈有事之宜理之節文則顧可乎?至如物之微者,螢火只得火氣而已,何嘗有禮之性哉?菌耳只得生氣而已,何曾有惻隱之性哉?雖然其天命之理,與人同也。大抵說無限葛藤,皆由氣質之性、本然之性二句。循枝索葉,畢竟不覺理氣分爲兩物,各在一邊,氣質旣形,理乃驀入,有如「軒是人身,月是人性」之說。今彼說病痛,正亦坐此也。

其意若曰「禽獸形質旣成,而本然之理入他形質時,豈可分割五箇全備者,而偏用一箇二箇乎?」除是五箇俱入,殊不知羽毛鱗介成形時,本然之理,自包在中,而羽底爲羽之性,毛底爲毛之性,或一或二或厚或薄,有萬不同也。故則以爲氣質之性之外,更別無性。其所謂本然,卽理而非性也。

且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其不齊者,固形質也,而氣旣不齊則理亦不齊。理若不然,氣烏能自爲不齊哉?若曰「不齊者只是氣,理則均齊」,是氣爲理外之物也,烏乎可哉?若見其不齊,而遂謂理不同則不可。蓋齊字與同字不同。同是大同底,齊是細較底。天命之性,是大同底。或健、或順、或偏仁、或偏義,細較則不齊者萬,而大同之原則一而已。

《朱子大全》可以一言剖惑者,不止一二,而謬爲顚倒證左,有若儒之爲道一偏者,是未可知也。且休言人物異同,只以其說,推認吾人之具五常,則斷然明白。且當體驗擴充,儘到工夫極處,志氣如神而能盡性知天,則性命本體,全然在我,不待辨說而自可見矣。何必預先決定,禽獸亦具五常之性,然後方是快活於進學乎?以末學謏聞,妄有與知於性命之說,極涉不韙。未知如何。

與黃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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屛伏海岸,謝絶往還,閤下下車,亦已經時,不敢以起居之問,溷下執事。雖分當如是,罪懼則深,豈意先辱篆札,曲賜記存?原其怠慢,鐫敎珍重,感悚無任。區區早業塲屋,奔走二十年,性本陋拙,未嘗投刺於士大夫之門,至於土主,苟非不得已之事,未嘗以姓名自通於鈴下者,蓋亦義所不敢也。今所枉敎,乃有不至室之示,可謂慙赧無知矣。

卽當趍謝,陳此陋悰,而八十老父,適患暑痢,藥餌方殷,未可離舍。待其痊可,當到涼生,逋慢兩朔,預深惶踧。且使伯珪聞命知感,奔趨公門,如恐不及,亦豈閤下所取之初心哉?玆敢自伸,仰冀不罪,千萬伏祝。

與黃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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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詢諸條,皆識時務者所可裁度,愚不佞安敢有所預知哉?其中黃口査頉,聖明洞察民隱,下此若癏之敎,受分憂之責者,豈可不盡心哉?蓋俗弊風渝,百事無紀,若欲隨事釐正,非特如鼠穴之難塞而已。反不如靜而因之,但示以爲民之意,使羣下奉行者,自畏其中心之天而不敢恣也。只在閤下實心而已。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敢以此爲獻焉。

與徐寧邊榮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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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山白髮,何以仰塵繡衣騎從?雖無伯牙之妙指,其於妙耳之俯許山水,豈無感悚之懷?矧蒙天高謬聽,叨承縣符,七十昏耗之質,決難仰售涓埃之報,坐切忉歎而已。今則歲色已竆,於分已盡,於躬已竭,將浩誦辭。其於知我之感,何闕一候?但西塞路脩,末由自力。只草此褫留京宅,以爲轉達之。

答崔知事夢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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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拜。昨年丕擬輿病,進拜床下,稟請身計,兼敍積戀,因病未遂,歲又遒過。鬢霜白皚皚添一層,尤想凰山老人老於我幾年,而其老更如何?無日不耿耿於花前開罇之時矣。曩拜惠翰委落病枕。賜誨勤摯,眷意起人,便覺風痲頓痊。況承新經重巹慶宴,有坐上賀律成什,始覺此老更少年,眞是神仙中人。決不可以凡俗白髮吟病者,只以起居文字,投納案上,爲金童羣仙輩所恥笑也。以此遲擬,差過時月,想仙翁訝嗔,不勝悚罪也。然示中以進秩期佇,指黃永叟爲言,是仙翁只能獨仙老仙,亦妄不揣平地上病仙心事也。

本海山細民,平生知天知分,無歆羨攀援之心,故但以科名爲寒措大悅親之計,吟呻操筆,奔走京鄕三十年。苟出門外十里地,當代賢俊,無非勝儔仰友,況嶺上以至畿湖乎?私心執拗,每自䟱外,無一人握手交款者,赫蹄通問,苟非姻兄弟,無踰境外者,況越乎?是以科塲往來,捨酒幕旅店外,斷無知舊家留宿,以衒人情面者。

入京則纔稅泮主人,才過科日,旣出場屋,則直騎馬越瓦峴。大家秀才,初無半面之分,高門甲第,愧不敢窺,嚴不敢入,懷裏初無滅字之刺,下焉有蟠木之譽乎?至於場屋事,不得不逐隊往還,而本官白塲外,鄰官戰藝,都會陞補,一不往見。通謁官長,則土主一二等,先自欲訪,拘於分義,數番回謝之外,其餘謫客衆所歸仰者,皆過門不入。

京科則卿相之子,左挐右訹,勢利壓誘,而一不酬應。彼固請見而不可得,何況與之款接而引譽乎?是以海上幺麽魏措大,有怪物毒物之號於京中。泮村群童見其麁布芒屩,皆指示相誚。甚至於溪上師門,只有函丈曲賜許與之外,雖同門諸士大夫,竝無通書問托契分之道。生今之世,欲掠名發身者,焉有如我怪物者乎?

是以程文不苟循科體,故鄕解每每見敗。觀科自少矢不踰四十,而兩親誠心,感迴命運,三十九始得上庠。其大科則本是望外,只從親命隨例觀光,以策問入格者凡七度。世間何嘗有七次錦段初試,見屈於會試者乎?然而安分任命,故渡灞未嘗含淚,因以放曠蓬廬,年登七旬。

塵架書籍,都是幼年筌蹄,寧有愚心猶有,夜夜看旄頭之念乎?意外繡衣謬聽人言,至以鄙名上溷天聽,天恩不鄙,命以副奉事。初六日肅謝入侍,其夜封進萬言疏。其所謂疏,此前癸卯年潛居無聊,妄以草野橫議,胡草構置者,豈有一分愚念欲以此唐突嚴閽,以近天光之意乎?入侍時旣承弊瘼條陳之敎,使政院給紙筆,故暮出旅客主人招致藝館下人,分付及明朝印札來待矣。

人定時戶曹下人持疏本紙二軸,率能書書吏十三,來傳上敎曰「通宵依疏例正寫,明朝上達云云」,故憊病老物,以鄕曲不辨東西之人,猝入禁庭,旣肅拜,又入侍榻前,終日而出,其氣力昏昏,呻吟欲死,不問可知。雖欲抖擻自厲,惶惕之心,又從而蹙速,隕越戰兢,莫知所爲。子姪輩適有癸卯所草休紙帶去者,仍與書吏,計字分書,通宵卒墨,平明上達。

初七日夕,夕食後,又承入侍之命。顚蹶到闕外,則仍令留待政院,戌時良賜下批答,而其末仍有明日政除一邑之敎,使之退去待令,故惶蹙出舍。明朝政吏來示機張之望,午時又有「七十老人,何以遠赴」之敎,政吏又以泰仁相換望來示。高舂時又以玉果相換,促出城,明日給馬下送,故初八日午後治裝受馬牌出門。

無論官職高下厚薄,平生奔走經營,沾一命者百之一二。況僕之拙劣乎?文武間及第筮仕者,分符外方,十無一二。況如僕之畸陋乎?諺所謂「夢裏何曾有此事?」者也。鄕友留京知事者五六人,競來賀且慰曰:「此是特恩,如子道理,初頭出腳,未爲允當,若呈吏曹所志辭遞,則其後恩命不知至於何境。二品可得,幸圖之也。」

自念我本是塲屋進取之物,本非山林養德之士。遭此意外罔極之恩,固有尊者所賜,鄙者不敢辭之義。專城之官,曾祖以後所未有,得之爲幸。原無天與不取之理,何敢自欺欺人,以爲辭卑圖尊之計乎?旣上官則專以不欺國、不剝民爲心,無一要譽、利己之念。平居家貧誠薄,祭祀不能備餠麵、魚肉,常以爲恨,耐過一年。四時正祭節日忌祀,粗以成㨾,尤知天恩之罔極,而五月望旣過親忌,則大擬二十日前還歸,適荊布時年七十有四,以毒痢楚瘧,幾死還生。決不可冒暑作行,不得已坐待秋涼,豈有毫分戀官之念哉?身病又復痿痺,不得新伯延命,朔望、望闕、謁聖諸禮,廢閣數月,豈有餘意屍居民社之職,猥當朱墨之劇哉?

內顧夙心,愧恧不堪,殿最不饒,實是甘心。但不以公事見責,則還爲不幸之幸也。歸臥蓬廬,百事不關心頭,尤覺古人以是爲浩然之樂者,誠非虛語也。豈意天眷不遐,卽爲陞敍,賜以四品之資?尤深隕懼,圖報罔涯,焉有過此分外之望乎?

況如尊示淸顯爵秩,則病未趨進臚謁之班。豈有七十年讀書者,不能盡爲上爲德之職,而冒忝官名,暗喜他日戶籍侈麗乎?誠然則寧不愧且死乎?見今以朝奉大夫題名,則已是分外過福,自知者明,寧不知止乎?但近自族黨,遠至親舊姻婭,而皆以作官不能成家,爲誚嗤之爲愚呆。誠是着己題目,自甘無悔而已。

所俯囑慶宴韻語,詩思本拙,病力兼耗,僅集五十六字,而短序精神昏促,不能摛章,到今遲延。伏想崇責,無任愧罪,今始書呈,而舍弟兒子輩因有濫瀆之請,玆竝錄呈。幸望俯哂而抵之也。進士弟想已歷拜座下,其或口達渠之拙構耶?

與兪參奉孟煥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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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珪海岸寒民,每以三僻自分,草亡木卒於荒山野水,固其所也。豈意虛名上溷天恩,謬被縣符之分?已踰涯分,薦承恩命,當直眞殿。猥以微賤,有此淸除,惶感趍奔之不暇,安敢自遠速辜?顧此陋劣,自十四五歲時至四十,從事於塲屋,奔走京鄕,初豈有守分安素之心乎?但業專箕裘,獲升國庠,陋物悅親,飮河已滿,倖望遂絶,況伎倆有售?對策見取七度入格,終屈覆試,大科之望,已矣如天,賤夫之心,安得淡然?

幸添一命,生光閭里之念,弸滿頂踵,夙宵忘想。然而姓運缺嗇,四百年迄無三品顯官,自知數奇,望絶進取。故躬耕讀書,杜門自廢,來往漢師三十年,未嘗拭一刺於高門,修半面於官長。鞍馬往還,不過姻婭知舊,交遊追隨,不過山野耕樵,省內士類,尙無執袂拭眼者,華聞藻譽,豈出席門之外哉?

南坐肆,中州大賈目見者絶少,故臆料其必有明珠文犀,遂以薏實麑角,喚價於東華紫陌,彼楚賈寧不顔發騂於屋漏也乎?化翁乘幾於自欺神苶之際,投以風祟,瘓其半體,右邊手腳,全然委棄,食飮倩人,筆墨拋地。必待兩人扶坐移寸地,三人扶足移跬步。到今寒威頓嚴,風雪交攻,七十一歲編祟百脈,四百四病乘勢五臟。咳嗽、泄瀉,耳瞶、目眊,偕作竝侵。委枕之人,以此精力,何以作寒程北鞭,何以當肅瞻拜乎?況布政宣化之邸,都殿淸齋之房,夫豈賤夫養病之坊?

雖然,分義所在,不敢自寧,去月之十四,奉營飭兼領守僕輩告目。剋告登程日子,而緩定以去晦,庶幾一望之間,藥餌有靈,症祟無添。或可舁到本府,使土主目擊,小紓臨門星火之促,又冀用三四日力,轉進百六十里,越境到羅州,以呈辭狀矣。及是日病勢如此,故月之初吉,不得已以實狀告於本官。登程日子及病之實狀,兩度府狀,想已報營,而執事書發日,偶未照及矣。

自古矜名節難進退者,每事稱病退伏。何人虛名叨恩,已是惶恐,柰敢冒學前人弋取崇譽也?況煬者爭席之物,驀得大都五品官耶?常情之外,敢爲自欺欺人之辭?「天與不取,反受之誡」,古語寧不可懼乎?實情如右,無任悚懼。忝擬僚契,曲賜範誨。無異知己,敢此自伸,伏乞垂覽,領此私悃。縷縷及此,恐鑑謹止。三僻卽地僻、姓僻、人僻也。平日有自遣二律,敢溷崇案,以供一粲。知罪知罪。

與兪參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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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珪再拜。曩日仰溷,唐突之甚。病伏紙窓,待譴方深,豈謂不罪?賜覆慇懃,淸誨諄諄,謝荷無任區區之至。伏問嚴沍,齋履一向神相。大享陪祝之行,實是大事,寒程往還,似不可緩鞭。不審何以自量?若非實然,安敢自退,委勞於下執事耶?但纔過一朔,便是七十二歲,病退癃殘,固其分也。況風痲濕痱,種種如法耶?

來示所謂林下讀書,操執踐履等語,古人高處,賤子何敢當也?海濱草茅,一肅脩門,如陞赫戱,採薪之憂,豈可言病?若不勝東山掩口之笑,自托不俟駕行之義,千里凍程,扶曳殘軀,剋日就途,儻中路添劇,遂至臯復旅店,不得畢命榟丘,竟是反忝恩命,地下之目,將不得瞑。所失輕重大小,自量甚熟,未知善恕處分如何?銓曹啓稟,營門狀達,宜有前例,寧忍以海濱魏生,獨被恩譴耶?所恃者命也,何可容私於其間哉?胎呈二律,初豈自處以詩士,只以三僻無求之意,仰瀆沖照。幸冀瓊琚末光,竟加以分外之辭,不屑木爪之投,分也柰何?

與李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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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弟承書,兼以詩什,披讀再三,知有竆討自得之味,慰喜不可量。至如《敬義詩》,說到義理究竟處,若觸處如此,正可謂眞讀書也。僕前此非不與吾人講說,而亦不敢盡吐愚胷中瞽說者,蓋恐其不入而還生穿鑿之病也。今見書中有「手舞足蹈」之語,是已越覰實境,有所眞得也,此後殊是不可量者。聞課讀《論語》,兼觀《周易》甚善。然聖人書,所該甚大,若但就見句釋讀而已,猶滯淺境。假如《學而》首章則不曰「學而時習之悅矣」,而必着「不亦」二字者,倒語而激撼之,欲使學者警聽而感悟,便有《大學》「作新民」「作」字之意。悅者其中心自得之初也。

不曰「敎人不亦樂」,而必曰「有朋自遠方來」,蓋君子之心,必欲敎人,然彼不來學,而我就敎,則敎不入,不入,則材不成。從而督之,則以爲虐我,其害反大矣。故曰「有朋」,這有字極好,夫來學安可必也?苟有與我趣同者,便同類相求矣。自字有慇懃辛苦之意,如《孟子》所謂「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爲」之義也。

凡學之大病,在於爲人。其有善,而人不知則必悲。其次怨,其次怒,悲則善不進,怨則變所守,怒則無所不至。上者雖免於三科,猶不能不平。不平者,慍也。惟成德者,方能無慍。此《易》所謂「無憫」,《中庸》所謂「素位而行」,大舜所謂「若將終身」,是爲己極致,而天德在躬者也。

夫朋來而樂,則人不知,朋來之反也。然而君子之樂,初不待人。所謂朋來之樂,其樂不在朋而在吾,是以不慍時節,其樂亦自在此,所以不改也。苟使見知而達於行,所以爲袗衣、鼓琴,若固有之,加卿相不動心者也。

至若《易》之《乾》卦初九,不曰「潛龍不用」,而乃曰「勿用」。夫不用之德在我,而直曰「不用」則全是逆境,不能無憫。但曰「勿用」則安分守素,時至而動。便是《論語》「不慍之君子」也。九二「在田」則龍德已著,知者知之。然非遇同德之大人,亦不可進而行矣。是以「利見大人」,這利字其義甚廣,便有澤及斯民、萬國咸寧意思。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是之兢兢業業,之孜孜慄慄,文王之不已,周公之待朝也。非如常人之位已著則倦於善也。及其嚮晦宴息,此心猶不懈,如高宗之貞寐,仲尼寢不屍及夜寐夙興,皆「夕惕」之道也。然若復憂惶恐懼則反有害,「若」字甚有義。然而不直曰「吉」而但曰「無咎」,君子之心,何曾有極吉無憾之意乎?每以爲庶無大咎乎,故戰戰兢兢,死而後已。此進德修業,以至與天同德也,之病諸,夫子之無大過,曾子之知免是也。

九四已離下體,可躍之時也。然君子之道難進,故或之。旣曰「或躍」則又當曰「或淵」,而躍則變常,故可以或也,淵則所常也,豈可或也?故曰在淵。其義曰「苟時不可躍,則因其常而在於淵可也。然躍而行於世,則萬物咸被其化。或不然而守常,則只爲自家之無咎而已」。

九五飛而在天,絶乎人與地矣。苟自高絶下則德不下降,造化不成。必下見同德之大人,此可謂天道下濟而光明也。上九進極而在上,豈不高且大哉?然萬物之理,進極則必凶。此當曰「亢龍凶」,然而當其必凶之地,知其有悔而自悔,則轉禍爲吉之機也,但曰「有悔」,示人改過之路也。蓋物理極進則還退爲吉,故天高而日月下照,草木高而實皆下垂,山高而川谷下流,頭高而毛髮下覆,其餘觸類可驗也。

「用九」這用字,當體認看。與「君子以」之以字大義同,而用字較小。以見字推之,朱子五字爲句似恰好,然「剛不可過」之意,《程傳》大槪同矣。剛不可過,日用動靜雲爲,無時不然,無事不然,無物不然。這吉字正對上九「有悔」得來,當玩味也。

大抵聖賢經傳話頭雖殊,義理一貫。凡看讀,必設以身處其地,切己而審思之,方始曲照旁通。理順冰釋,自然浹洽於中,可以變化吾之氣質,庶免虛過百年,此古人所謂眞讀書也。程子詩「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始豪雄」者,正在此也。雖然,讀書又不可就生句上強求意味,是鑿也。但當立志不卑,注神高眼,平心諷詠。如雨降花綻,風吹柳搖,大小隱顯,次第自見。然後方爲實得,到此則奚啻曰「手舞足蹈」而已?

王逸少筆法,在當時名於天下,隣嫗市童皆知可寶。然其《筆陣圖》擬藏之石室,千金勿傳非人,其自愛之意可知也。如僕讀書之法,未知與逸少筆聖何如,而行年六十五,始爲大來一番擧似,只此一二章,以起例而已。此餘六經奧旨美義,觸處敷繹,決江河而排星斗,其樂何如也?而但藏在肚笥,雖家內子弟輩,尙未窺其寶而發之。雖欲移藏石室,無物可藏,顧柰何?靜言思之,不得不慍,還不免虛讀《論語》,誠可愧也。到今大來可以知之,豈非解吾之風耶?方喜而不寐也。

與李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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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枉一夜話,節節警發身心工夫,其如柳條說,尤是緊切。垂垂垂三字若寫成文字,雖是駭人,然其安閒自在,無所偏倚氣像。非體認自得於心者,不能恁地索性說出。是卽《中庸》「未發之中」、《易ㆍ翼》「寂然不動」之體也。引諭於工夫則初垂字是《大學》「知止有定」也,次垂字是「能靜能安」也,末垂字便是「能慮能得」時候也。風一分動一分,風十分動十分,卽《中庸》「發皆中節」、《易ㆍ翼》「感而遂通」之用也。

證嚮於工夫則顔氏之「不遷怒」也。推極體驗,實用其工,則是《中庸》「篤恭天下平」之道也。夫天下無理外之物,故尺蠖之屈,夫子取以贊《易》,鳶飛魚躍,子思引以證道。若觀物之際,皆着己近思,何物非吾師也?大來又已離卻口耳分上,近裏做工夫,恰得向上程課,他日所到,何可量也?自聞其言,欣然如得拱璧,六日裏晝夜思惟,怳然深悟,始知前日許多葛藤,皆是上蔡之鸚鵡也。若朝夕講劘如此,雖甚魯劣,庶免虛度光陰也。古人所以重朋友,蓋如是矣。

與李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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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得抵舍弟書,且憑小奚口陳,敬悉省下近況甚慰。早知大來不欲爲此事外人。然世故多端,撓惱人剝削人,自古苟非大力量,終不得拔出而定向焉。今見盛作數什,可認自得之味不淺淺,奉喜萬萬。僕稟賦雖魯劣,決不虛生一世之意,自十餘歲耿耿於中,俗累撓奪,志氣低殘,迄今自暴自棄。中夜悔悟,恨淚盈腮,明日又復依舊,規以古賢訓語,專由知之不眞而志不立故也。

夫富貴利達,雖非人道極則,然得之亦有命。苟得之者,其快活意氣,豈自覺其爲醉夢哉?蟪蛄斥鷃,亦足以了得一生。其不得者,亦不知有命,妄以人力奔競,畢竟不得做一夢。但失吾人本分良貴,其虛住百年於好箇天宇地堂,與草木同歸朽壤,寧不悲哉?此吾夫子所以有「朝聞夕死」之訓者也。僕早有見於此,而行年六十五歲,動靜語默,無一合義。每依遺訓,欲熟着工夫,而耳聞目覩,時撼刻惱,惹起生心肺生血性,工夫無時可熟,依舊儱侗措大。

看看一朔之後,又添一齒,設令自今作好人,其不虛生,可復幾歲?思之可爲於邑。每念若有一二會心人,日夕從容,諷誦以養德性,規箴以變氣質,應不止於吳下阿蒙,其如無有何?雖行之則未能,言之則粗能,擧古人深處,獨大來聞吾言,不以爲不可。故每欲源源,而又不可得,則此生之有命,亦與富貴之命不異也。

今因吾人詩什,激感於中,略吐蘊菀如此。大來亦見僕與人書札吟詠間,發吾一等語者否?斂藏七尺皮帒中,共燼於風頭膏燭,因以終古,則宜有可認於牛斗之墟者,而張茂先亦無之,其亦終古而已矣。只有酒盃可滌千古,故非惟性耐,亦自喜飮。到今心氣漸弱,不能與渠作主,每每鬨起,惡不仁之宿心,言語過中,忿怒成習,又復矯之以諧笑,則遂爲流蕩不謹,故斷自今月,盟心止之。人謂旬月之間,容色已有瘦枯之漸,甚不可雲。然雖瘦枯到骨,豈可與身心而易彼哉?

邵氏以酒爲太和湯,則是其心亦自有己所獨知之不平者,必待酒以和之也。我則元無邵氏之學,而竝去太和湯,亦將何如也?雖然若使僕有、二司馬及二十四家行窩,則初不須太和湯,亦不絶太和矣。但願大來從今益着工於古人實事,隨得投示也。吾卽以是爲太和湯也。

與李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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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呻頓內房,語兒輩曰:「秋登釀酒,須以酒糟壅白牧丹,」伯珪之妻應聲曰:「白牧丹豪茂已過,有壓侮紫叢之勢,殊爲可憎,況又加培乎?」凡世間是非果如此,苟有高人一等力量,何可關心?恨不及吾人留我,時與之對噱也。聊此奉聞。

答李大來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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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卦辭之下,直繫爻辭,《坤》彖象之下,始繫爻辭,而且《乾》則爻辭與小象各以彙分,《坤》則各以類從,敢問何義?

伏羲之《易》,只是六十四卦,《周易》只是卦辭、爻辭,孔子之《易》,乃彖傳、大ㆍ小象以下十篇,本各自爲書。後人慾便於看讀,以類錯入而一之。故《乾》卦全其卦ㆍ爻辭,系以彖ㆍ象傳,存其本色。《坤》卦以下,系彖於卦辭,以彖釋卦辭故也。係大象於彖傳,以大象統一卦也。分系小象於各爻,遂爲全例,非有別義也。

元亨利貞,一是《乾》、《坤》之四德,其所申釋,似無異同,而《乾》則彖傳及文言,臚列條釋,而乃若《坤》之彖則亦如乾,而至於文言,則只言利貞,而不拈說元亨二字,其義何居?其結句曰「含萬物而化光」,又曰「承天而時行」。萬物化光四字上,似見元亨影像,而最難勘定。承天時行四字,似見得乾坤一理,無所條分之意,而苟如是也,先利貞而後元亨。敢問何義?

乾爲萬物之首而元爲首德,元者天地萬物之首也。坤雖配乾而不能主元之大德。譬如太姒雖聖女,安敢齊文王之德乎?然亦不可謂無文王之德。

《坤》卦四德亦猶是也。地以歸藏爲至德,歸藏者,貞之事也。乾以元而始之,坤以貞而終之。乾以元始,故自元而順釋;坤以貞終,故自貞而逆解。便是天覆地載,陽順陰逆之義也。若如乾之自元順列,則是陰陽相抗,造化不成矣。此非夫子強意安排也,理自如此。

乾元成功於坤貞,坤貞效法於乾元。夫男女生產,男以元而施之,女以貞而成之。生子以承父則貞而復元,生生不竆。蓋《易》理不外於《乾》、《坤》二卦,乾坤之理,體驗夫婦居室,觸類旁通則修齊治平,都不外是矣。

坤之貞,其義甚大。近取諸身,女之居內而主靜,出外則掩面,言不踰閾,事無專制,都是貞也。貞故成物。妓女之不能育子,亦由失貞故也。然坤之貞,若如乾之貞,則是不可貞也。稱「牝馬」,牝者,受陽也;馬者,乾物也。能受而健然後得坤之貞,其義至賾而妙,六十四卦,須如此讀,非特達於文義,方有益於身心。若不益於身心,只是口業而已,何貴於讀書也?

《乾》之彖傳,統釋四德,而元亨之下,不以利貞二字直貼釋之,而以「時乘六龍以御天」等句間之,其義何取?且「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似是元亨之家計,而旣釋元亨之後,何不孤釋利貞之義,必以「乾道變化」這二句復爲起句,而說及利貞,其義何據?

四德雖似分齊,而重在元亨。旣「元而亨」則末抄收殺便自然如此。農事旣種而生,生而長之則實自成。旣成則便收而藏,其功豈不易於春生夏長乎?是以聖人學主於仁,而爲仁必復禮。蓋心德旣全而節文斯得,則用於外者自爲義,存乎中者自爲智。天德元亨,於斯爲大,故旣釋元亨,不可無贊辭,此所以有「時乘御」之句也。

且元亨之結裹底是利貞,利貞之胎骨底是元亨。若孤釋利貞,便沒意思,必管照元亨,說出始得。大抵聖人文章,只喫管義理,不必鋪章對句,強把做齊整,如今程文貌㨾。

與金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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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輩看書做文,自古人視之,甚是沒緊關事。然今世遐荒寒措大,所以慰悅老親者,惟此一事。其所以不落莫於朋知間者,亦只是一事。此正兄我輩所以夙宵矻矻,如有所不得已者。雖然見今爲此業者,往往騖於時尙,不究其本而專事其末,波奔風靡,殆不成㨾。

古人有譏其嘲風弄月,而今則風月之嘲弄,又不足譏也;古人有刺其鬪靡競巧,而今則靡巧之鬪競,亦不足刺也。其所爲文,有如浮花落葉,無所定着,有如枯根朽株,無有生氣,糊血滾毛,不成一味,拌沙撩灰,不具一格。只以之、乎、者、也,胡亂緝綴,遂謂之科文時體。噫,近日誰果爲此體者也?誰果以此體得之也歟?

初四傑,首唱詩。始音其淡雅幽麗,自成一則,而猶以人品之浮躁,亦不得令終。況今以如此之人,爲如此之文,雖或一得於無眼主司,其不能終享榮祿,福履沒世,亦明矣。凡出世間,幸而爲人,不能服之服、行之行,以自歸於聖賢下風,已是可憂,而況尋摘之學,且不能造其深,又遂使四傑笑人,則其如醉如夢,聯翩於世間者,殆不至於愧死人也耶?

此類受病之源,蓋在於其人志氣浮輕,識趣卑庸,不能以遠大自期,讀書之際,不能深究意趣。苟以句讀音釋,涉躐口耳,終不得融會一貫,左右逢原。故其發而爲文者,亦自如此而已。蓋讀書之法,以文讀文而已者,終不能造其妙。

夫不知心性精微之蘊者,不能讀聖賢精義之書;不知天人理氣之奧者,不能讀聖神鉤深之書。不能體認古人言意、毫分縷析者,不能讀訓誥之文;不能體想古人風流、飄灑頓挫者,不能讀傳紀之文。不通於俚言鄙語之委折精當者,無以觀古人之歌騷;不達於仙風道敎之淸虛雅遠者,無以觀古人之詩律。不察於從橫捭闔之術,則無以知古人之出沒機權;不遍於禪佛靜悟之旨,則無以知古詩之言外餘意。不昧於陰陽、象數,然後可以讀《易經》、《啓蒙》;不昧於律呂、算學,然後可以讀樂書、星曆。有見於經綸、刑政之具,然後可以讀史官、紀律之書;有諳於財貨、流布之道,然後可以讀《鹽鐵》、《貨殖》之傳。苟匪經意於禮儀、度數者,不能讀《儀禮》經傳;苟非留意於井地、經界者,不能讀《王制》。

曲通於榟匠之事,以之而讀明堂、殿廈之書;傍燭於農賈之業,以之而讀稼穡舟車之書。讀之韜而必究其戰陣奇正之法,然後可以盡文章之變;讀之訣而必究其修鍊汞鉛之妙,然後可以達易學之支。凡天地間人事物理之蠶絲牛毛,皆載之於心而得之於文,必竆其義而達其趣,然後其所讀者,必不至於書自書我自我。

至如六經,則先得其氣像之尊嚴正大。如天子端拱明堂九陛之上,而衣冠劒佩肅雍趍蹌,重門洞闢,四海顒仰。至如四書,則先得其規模之縝密嚴正。如大匠構架其太室九層之屋,而規矩準繩,各中其度,門戶不差,房堂有序。至若古詩,則必得其朱絃疏越,三歎而有遺音者;古騷則必得其月明滄海,鼓瑟而回鴈羣者。古文則必得其發自天津,分流萬里,浩漫淼茫,𭲼汩沸潏,走三門逆砥柱,溢爲滎別爲沱,東流爲,又東爲滄浪之水,同入於海者。

且無論經史詩文,必觀其脈絡之貫通。如人身之榮衛、骨節,皆本於臟腑,而寸關互莊,井腧相資。其首尾之互應,如天道之二曜、五緯,皆包於元氣,而弦望不差,躔宿有常。

其下字之不輕,如逄門彎千斤之弩,一箭而殪吼象。其作句之有法,如巧婦裂雲錦之幅,短長而合體度。其字意之相承,章法之互轉,如天梯、石棧,鉤連於高標回川而通塞之人煙。其語助之點綴斡旋,如斜柱、虛樑,支吾連綿,以成千架大廈,不可多一而減一。

讀書大法,大槩如此,其讀而誦之,不知手舞而足蹈,默而思之,自然心和而體舒。然後發而爲文,則奇簡大小高低,與時推移,隨意所欲,一本分殊,各臻其妙。譬如上農夫糞其甫田,深耕易耨,則十月滌塲,百嘉滿舍,飮食之用,衣服之需,無不隨具。

其反是者如丐兒。今年薙得山角火田,種粟得粟,明年又墾水隈沙壠,種豆得豆,雖不遽至於飢死,而得食則無衣,有餠則失飰。及其筋力旣衰之後,不能薙山墾水,則賣耜糊朝,典鋤饔夕。歲律將竆,不擧火十五日,而家家歲除,酒肉狼藉,乃持甁乞湯餠,豈非大可哀也乎?

且苟知讀書之妙而極其至,則科第之得不得,任彼造物者如何,而得之深樂之極者,亦自有富貴不淫貧賤樂底意思。徑過百年,涵泳自得者,亦豈非好人間事耶?若爲談時者所娛,每曰「爲文雖高,不可傳後世;爲文雖低,不過中科第」,以第一等事,讓與別人,我且爲第二等事,種種自慰,沾沾自好。纔得七郡,則便黃屋左纛,仰而笑之曰「彼九萬里而南爲者何物也?」此誠古人所謂自棄者也。雖或得科第,器局本漏淺,終不能致遠,小則行汚名堙,大則敗身亡家,又豈非可畏也?此言非知我者不可道。尋常蘊此,不以告人。

玆因修候短帖,筆舌便不覺縷縷。斲堊之斧,自然成風,殆將拔木而揚沙,將命者幸留意一顧,誤拂之絃則知感知感。明年國家必有慶科雲,誠左右出力之日,其能加勵己百之工否乎?團會之思,因此愈切,而歲事掣人,不能使我移近於仙莊。每山窓靜榻,披對古文,則恨不得與賢共討。一心耿結,依依如見君耳。頃者一枉之約,迨今不能無望。齋中朝夕,殆同希文之煮粟,二斗米可供一月。雪月晴窓,可幸留坐席三十日香也耶?兄若竟嫌海上之臭,則吾亦何言?

與金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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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珪曾以讀書爲文之大綱奉告者,不草草矣。其或不以人廢其言,而亦自留念用力也否?今且以《小學》書論其讀之之法,則書題第一章,言愛親、敬長、隆師、親友之道,而不及忠君、敬兄、應事、接物者,是意法也。言治國、平天下,而不及於正心、誠意者,是語法也。其曰「而必使其講而習之於幼稚之時」者,是句法也。其曰「習與智長,化與心成」者,是字法也。

今略之曰「必使講習於幼時雲」,則句法不圓;今若易之曰「化與智長習與心成雲」,則字法不襯矣。其意法、語法亦如此,而其深處尤有至妙者,只能熟讀而玩味,則自可見矣。若欲爲文,則先能善讀古文,然後方可言之也。

大抵文章以語意之外,有淋漓餘韻者爲貴,言句之外,有含蓄餘意者爲高。如古人詩有曰「竹根逬地龍腰曲,蕉葉當窓鳳尾長」,其形像之模似、語意之軟白、作句之精巧,豈不誠美矣哉?但竹根則竹根而止耳,蕉葉則蕉葉而止耳,更無餘意神采。如龍腰鳳尾,則龍如而曲焉而已,鳳如而長焉而已,更無餘韻氣格。

若善作者,則不是也。如詠富貴詩曰「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雲」者,其所言則只是梨花柳絮而已,而梧桐松橘藥欄花塢奇花異草,皆已帶來,而蔥蒨芬郁於語意之外。所言則只是風月而已,暖日淑雨晴涼炎熱朝暮四時之景趣,酣宴之樂、酒肉之臭,管絲粉黛之喧轟艶麗,賓客車馬之奔走棼華,皆已帶來,而薰凝喧爀於語句之裏,潛心細究,可知其絶妙之妙者矣。

是以古人詩有曰「上天燒下豆稭灰」,其形似亦至矣,而東坡因以潤色之曰「江雲欲下豆稭灰」,其光彩倍增矣。鄭谷詩有曰「江上晩來堪畫處,漁翁被得一蓑歸」,語意誠亦好矣,而子厚竊以鍛鍊之曰「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其曠遠蕭散之趣,豈不超勝萬萬也哉?其大略如此,只在自家觸類而得之之如何耳。

蓋觀今之爲文藝者,若爬食未熟栗子然,其剝破生殼,搯取軟實,旋刮旋食。其先人得早之快意,與其齒牙數咬之聲,舌端細甘之味,豈不爲少兒輩快樂勝事也?但栗盡則食盡心怠而口淡,還訝其我曾食栗也未。豈如待九月中旬,遂取三十斗黃金栗,或煨或蒸,三其䇺九其棬,堆積滿前,而與盈堂賓客,隨意亂喫?雖不覺其有輕輕之味、頓頓之飽,旣食之後,盤有餘栗,口有餘味,淡甘之氣,淫溢於唇舌,厭飫之情,充適於肢體,便自能三日不飢,豈不是眞箇食栗之道也?

是以欲爲文者,先知讀書之法。如掘井人先掘三尺土,見其濕濕之氣,又進到六尺深,酌取其濁水。又穿到九尺泉,汲出其甘淡,又遂引而飮之,細認其自然之味,在於水水之外者,又復飮而飫之。體得其精氣之浹洽於臟腑腠理者,然後發而爲文,則如汲取此水,以之而餴饎,以之而烹牲瀹魚,以之而洗濯沈沃,無所往而不得其用。幸必無只取其三尺下濕土,走墁其破竈額,遂以爲掘井之效也。

世之人其才局見識,非無可以知此者,而往往爲人咻之,必曰「文高者,試官不能知,語深者,主司不能察」,吾未知世果有曾以高文深語,干之於主司者乎?且如之文,之詩,文非不高也,語非不深也。吾輩見之,皆能知其美,幾可以忘肉,而至於近時才子所爲文,則一讀不知其味,再讀遂見其非,三讀遂以覆醬瓿。以此言之,文高語深,方見美於人人之眼也。

且夫決科有命在焉,固非主司一日之眼,爲能侯雍齒而廢李廣也。爲文者只當盡其所當爲者,以俟彼朱衣人點頭之如何耳。槩彼蒼蒼之意,旣不可預知,而先自斲小齊王之木,欲取媚於寶石之眼,而其或造物者不見許則將柰何?其不爲斜陽荻港邊,失筌、失蟹底癡呆漢者幾希矣。

夫豈如以得失責之於造物,以工夫責之於吾身,高其眼肆其力?飫《詩》、《書》之膏腴,體《語》、《孟》之胎髓,遂御《莊》、《列》之冷風,泛前秦戰國之高帆巨艦,順韓愈馬遷之長江煙波,而使輩鼓瑟而舞馮夷。其兩頭之玉簫、金管則之騷壇鼔吹,衝波疊浪之出沒閃霍,則迂怪之海上靈槎。

若遇砥柱天塹,則命龍驤而撐篙,若遇奔鰌毒龍,則詔迦葉而誦唄,任其去來於溟渤杳暝之間,而遂刷涪江之髭髮,奏玉溪之瑤琴,歸泊於洙泗之津,則學海渡頭,本自無淸之淚,急流他日,亦可作勇退之仙,豈不誠快活了事漢哉?然而其本則只是發源於讀書深思之活潑潑地。世之高明君子,幸勿安於小成,以丐者春風花柳自好也。雖然,此滿紙張皇,亦只是相切以剽竊者伎倆而已,反以思之,寧不知可愧也乎?然則所讀《小學》書,更勿專爲科業之地,而爲之更思上上人用心處也。

與鄭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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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之館,有枉無謝,悤悤之失,至今爲罪。又此先施辱問,旣悚且豁。仍審學履有愆候,不勝貢慮之私。僕本以蔑劣,近又懶廢,有何知識敢承賢者之講討?然問於寡,顔氏事也,於今忽見古人,僕雖無似,安可自踈於騏尾於斯人也耶?

《河》、《洛》之理甚奧微,非此謏見所可容喙,然有來無復,古人以爲罪,不敢默已。蓋先天圖,乾南坤北,是天地定位之義也。天贏於南,日月星辰皆就之。凡天道之可見者,皆徵於南,故南爲乾之位,坤之位亦然矣。然此是天地自在之體也。無以見其行變化之用,故後天卦圖因其見行之用,而換易其卦。夫離於象爲太陽,其爲火、爲赤、爲羽、爲熱、爲附麗、爲長養,皆南方之義也。

且離爲日,日之體始於東,故先天居東,而日之用盛於午,故其位宜於南。且中函一陰爲陰之胞,正是南方之事也。天之色玄,地之色赤,坎離之交,玄黃之雜,而天地之泰也。離爲中女,能字養萬物而成就之者。又是長夏之事也,皆是乾之用也。乃若《河圖》明天地之體,故五行各居所生之方,二七之居南,固其宜矣。《洛書》明天地之用,故陽正陰隅,而示天地定位。六是老陰而位於北,九卽老陽而位於南。然六退於隅而九進於正者,陰輸而陽贏,陰靜而陽動也。東北以陽而用靜,西南以陰而用動之義也。

且生成之數,順逆相對,自合於先天卦氣,皆是自然之妙也。大抵先後天,本非彼一局此一局,前後交換,假如乾南坤北則離南坎北之理,自在其中。六北九南則陰生陽、陽生陰之理,亦合於先天之體。潛心默玩,觸類究驗,自可追認。且凡陰陽之理,驗之人身,最近而著。人身之頭上足下,卽先天乾南坤北之體也。目在頭陰在下,卽離南坎北之用也。五臟之腎居下,卽圖書一六之居北也。肺爲金臟而乃居五臟之上,其葉則九也,卽九以金數而處於上之理也。

若知先後天本非相離,迭爲體用之實理,而引以伸之,則近而吾身支體榮衛寤寐言笑,細而草木昆蟲之生息動靜,莫非圖書之明證也。然理氣之說,活看則通,滯看則罔,只在平心自得之如何耳。若終理會不透,以食馬肝之說而捨之,亦無妨矣。蓋圖書之說,纔會得一節,餘自迎刃而達了,一端全無下手,而來書但拈出圖南一邊,則未知盛意所在之果何如也。

竊想先儒註說,應已融繹,故敢附會心得之說,猥妄及此。伏乞賜觀而鐫誨之,如何如何?早晩丕擬進拜,未間保嗇。伏惟「簡面」兩字,何其枉戱之甚也?僕亦因而戲之。賢兄幸潛心鉤闡,得見伏羲眞面,則吾有鴛鴦綉線,歲久色渝,早當持獻於棐幾之下,更染出藍之靑矣。好笑好笑。

與舍弟進士伯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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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書二紙,備悉甚慰。兄官況去益難聊,凶年物色去益慘酷。牟還督捧,何以堪耐?初一日呈辭狀,眞是實情,而上司還投。念間擬再呈,未知畢竟如何也。嘵嘵說話,不足撓心。鄭子產之政,其初民欲殺之,況今人乎?客煩小減而邑小無餘地,又値連荒,百事苟艱。來者皆以爲「官家有活虎,鬚有錢山米」,原其言,誠不勝絶倒也。客來寒暄外,必先問一年幾千兩而口角流涎,世事從此可知,誠可慨也。若使我爲春ㆍ桂坊及兩司,其歆羨反不如六面縣監也,誠可哂也。

大凡作守宰食千兩、萬兩雲者,皆是不義弄姦。若吾則雖一分錢,豈可措意哉?多少間月俸之外,無一分餘地,而月俸之餘,只數三石,豈有容手處乎?擧世無知此義者,眞可歎!民生之困,無足怪也。初頭得此,已是夢外,只有天在而已,吾何容私意於其間?

汝完不可一日離傍,勿促招也。人言雖多,只是未定其驚心,怳惚無頭緖,而忮心又乘之也。我則盡吾心以聽天而已,更何動心哉?時氣四起,故初七日躬行雪山祭矣。萬萬不可筆旣,只此照之。

與次子道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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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不讀《論語》「父母惟疾之憂」之言乎?不謹其調攝,添病以貽父母憂,是豈體父母心之道乎?病旣輕痊旣速,喜幸方極,而汝自添之,是何道理?汝常自稱大丈夫,而丈夫之道雖久處患難,其心益泰,故氣血不耗精神不亂。汝則心燥意煩,有若小兒庸夫焉,汝何如此謬妄也?

血屬心肝,心火起,則血燥,恚怒盛,則肝張,故血不得歸元,失其常道,爲衂、爲吐、爲血便、爲血尿。血若秏盡,雖欲生得乎?幸得血止,此後若善攝一望,必然全復,愼之愼之。勿更添以貽憂也,勿當風勿冷體,勿過飮冷水,勿過飮酒,勿生煩欝之念。心欝則氣滯,滯則血蓄,甚可懼也。愼之愼之。

與愼直長師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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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禮言。頃於旅燈,草伸數字,想已入照矣。比日風和。謹問服履支相,寬抑有道?西忌盡淨,寓旆早旋,令孤孫善眠食,使老人忘哀耶?傾想之情地,每欲亟進奉敍,而跨率不齊。所聞時祲,亦足可怖,坐切忉歎而已。

眼昏神弊,筆硏䟱而久矣。辱命爲允賢作傳,固不敢當,亦不忍辭,謹爲泚筆。但一家孝蹟極韙,所遭反常之甚。若依㨾敍事而已,則不足以泄千古不平之冤,又不足以揄揚三孝一烈稀世之至行,以供靈均《天問》之一節。玆敢依古文議挾敍事體,構成若干言,未知逝者之頷可,以爲斯人不負吾耶?還不勝罪恐,幸望領察刊削,而還命之如何?萬望深自慰抑,以副遠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