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古愚先生传
官古愚先生者,楚之文行君子也。始名惟德,更名如皋,字直卿,黄冈人。先生终诸生,以伯子今户科给事中应震任潍令考最,赠文林郎,故又称赠文林郎官古愚先生。父福,福父永富,永富父政,政父清,清父守忠。守忠数世上,有避兵由鄱阳徙黄冈乌林者,乃为黄冈人。母王孺人,梦麟入怀而生,因以字之。
生慧笃,姿神端远。稍长,厉志绝人,为文有气,里师避之。然益攻苦,夏簟于松下,冬则瓮置絮加足焉。曰:“以吾从众,读书进取,何必是?但吾以自炼,使其骨可用。”
年二十九,始补诸生。丙子、己卯试,两见格。然直指读其文而赏之,悲其遇。后屡试皆高等,然卒不第,终自以为学不力。教授里中为养。出其门辄为名士、举进士、孝廉及廪于庠者,分国中为官氏弟子矣。
甲午,伯子举其乡第三人,先生始不得自歉其学之不至。将老焉,稍与其同辈匿于文酒间。手唐人诗拟之,然自出心眼。疾革,犹作《重阳》诗,及“信则人任焉”制义,其胸中如此。
有孝友至性。所受诸生月奉,备极甘温,视寝膳无时,安节乃已。母疾,时伯子方患疹,舍之侍母疾,走望请代。居丧,孺子泣;慕终其身。事继母如之。尤爱季弟,同居四十年。季弟子孝廉受室,将析箸,泣数日,曰:“吾乃生分。”然爱益笃。孝廉幼清能文,教如己子。曰:“弟侄,一身耳。且老人之性,无不爱其少子若孙者。吾爱其所爱,而代为之所,亦以安吾亲。”族子或以岁俭自鬻,出金赎之,赎者凡四人。三党存没待命者,一一为计,必信必周,不敢以口惠诳人。束发读书,不能有所酬,心虽安之,而尝隐然有忧天下之心。负经世方略,雅不欲出位,有所见其不平;而时托于家人语,以稍泄其微旨。
戊戌,伯子举进士,观政大司马。移书问:大司马何政?若何所观?所观何得?若虏、若倭、若缅甸、若瑶、若苗,兵食充诎,将士惰整,要害厄塞,俱若何?必责对。转饷辽东,归问辽事如前。曰:“身到处不放过。他日当事不出此。”授宛令,手揭《会典》律令予东鲜,曰:“祖宗道法,当官谋断,具是矣。女曹平日有才,临事有识,然掌故不习,则疑畏生,每不能使其才与识之必伸为国家用。夫思而不学,非独儒生,作官亦有之,不读《会典》诸书者是也。”伯子退食,问其科条功课,以为喜愠。又言:“宛,孔道,饰厨传媚客,若诚耻之。然古者峙𬀩肃遽,宾至如归,皆必节爱之主与廉慎吏所为,亦未有必忘宾旅而后为节爱廉慎者。凡举事依于诚恕,乃可久大,勿立异为名。”伯子拜受教。
居宛数月,病。伯子不视事,犹促之出。先一月,召季弟往治木江陵。木至之日,则属纩之日也。从容取笔,书“震也当事,云也作人,‘耐烦’二字谨识之”。云,其仲子也。又言某某有德于吾父母,吾未及报,必勿忘。遂瞑。卒数年而赠文林郎。又数年,而伯子拜户科给事中。仲子及孙辈多以文行世其家者。
先生负峻节独行,而于世无校。所僦居火,或谓公盍闻诸官,公笑而不应。豪侵其配程孺人墓田,倍予直以厌之。其为长者皆此类。料事成败不失,而不自幸其中以为功。面折人过,出于实心,无已甚,使人严而不怨。久之,人人各自以为官先生爱我,伤其前事而改德焉。至今思之,称曰官古愚先生。
锺子曰:予幼诵伯子应举文,以为有豪杰之气。予成进士,后东鲜一纪,居都比邻,是时为庚戌、辛亥间。予诚不识其意所在,然渊静坦然,望而知其端人也。及癸丑再入都,东鲜有所论事,中微制大,使人壮而敬之。对人渊静坦然如故。其不得已而有言之意,中心达于面目;又使人欲称其言之美而不忍发口。然世未有不如此而能为端人者也。今惜不得起先生而见之。睹先生诫子数事,皆有本末,从学问孝友中出,东鲜用之安能尽?嗟乎!父兄之教子弟,但以举进士、作高官为《大学》“止至善”事,朝廷安得力臣而用之?然予察先生诫子之意,似见其向所攻苦自炼者,决不但以举进士、作高官为“止至善”事也。吾所谓先生厉志绝人者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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