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仓山房诗集/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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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仓山房诗集 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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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戊子、己丑）

闻树斋侍郎领威远大将军印镇守北路，寄诗奉怀

侍郎持节镇楼兰，都护新开幕府宽。我辈尚将儒者待，朝廷久当重臣看。瞻来福相三军喜，传出华年九塞讙。立马天山莫回首，望乡台恐在云端〈（侍郎年未三十）〉。

想见趋庭话别离，相公有泪敢轻垂？从来效力沙场日，即是承欢膝下时。充国行军宁慎重，班超见事勿稽迟。祇今绝域皆州郡，说与呼韩知不知。

通家有客感离群，一障乘边信屡闻。麟阁行看君上画，燕山应待我铭勋。新诗《敕勒》军中曲，旧梦横塘水上云。倘夺焉支好颜色，江南儿女要平分。

侍郎和

羡煞香披九畹兰，谪仙到处水云宽。随缘且自红尘住，厌俗频将白眼看。为子买春浑得计，以山作寿好承欢。何如迢递天涯客，独抱愁思渺万端。

阻隔关山怅远离，苦吟无那首低垂。行踪碌碌缘何事？后会茫茫更几时？万里寄书真不易，三年学步莫嫌迟。迩来情景凭谁告，纵使通家未得知。

身如旅雁少同群，消息亲朋杳不闻。敢望功名追定远，每因风骨忆司勋。飘零旧雨疏新雨，遮莫江云恨塞云。漫向胭脂山怅悒，尽多相思与君分。

夜坐

夜坐西窗雨一斋，眼前物理苦难猜。烛光业已猛如火，偏有飞蛾阵阵来。

斗鼠窥梁蝙蝠惊，衰年犹是读书声。可怜忘却双眸暗，祇说年来烛不明。

郊外过故人墓

郊外作清明，垂鞭陇上行。故人如白雪，入土总无声。

戊子榜发日作一诗，寄戊午座主邓逊斋先生

九月十一日，戊子秋榜悬。门外车马走，彻夜声喧阗。群官一帘撤，诸生万颈延。得者眉欲舞，失者泪涌泉。恐此得失怀，贤圣难免焉。我今五十三，登榜三十年。翰林曾一入，花县曾九迁。挂冠廿载馀，万念付云烟。惟逢榜发夕，犹心动不眠。棘院一声鼓，神魂与周旋。并非望子弟，胡为情牵连？只缘少也贱，历尝考试艰。四上不中隽，自信几不坚。未知今生世，与榜可有缘？于今痛久定，思痛辄隐然。苦记戊午岁，待榜居幽燕。夜宿倪公家〈（今萸江宗伯）〉，昏黑奔跹跹。道逢报捷者，惊喜如雷颠。疑误复疑梦，此意堪悲怜。觥觥邓夫子，两目秋光鲜。书我到榜上，拔我出重渊。敢云文章力，文章有何权；敢云时命佳，时命谁究宣？父母爱儿子，不能道儿贤。惟师荐弟子，暗中使升天。岂非师恩德，还在父母前。吾师在何处，渺渺五云边。见榜疑见师，感触涕涟涟。有如骏马老，重对孙阳鞭。又如烧尾鱼，重过龙门巅。此恩此日酬，陆庄惭荒田；此恩异日酬，两鬓惊华颠。不如歌一曲，聊写心拳拳。无由侍绛帷，且凭鸿雁传。

同年王白斋司寇典试江南，晤后有作

文星听说下丹霄，手把藜光照六朝。一代金兰曾共谱，卅年云海竟分镳。秋官气肃冰壶朗，桂子香深绛帐飘。知道《鹿鸣》歌罢后，定来招隐访渔樵。

无人不诵主司贤，有客能谈公少年。棘院雨沾双屐湿，蓬山花探一枝鲜。〈（乙卯同入闱苦雨，后十年而公探花。）〉倚来玉树葭居后，饮到鸡坛酒占先。此日八驺齐小住，听人情话晚云天。

答望山相公见怀

新诗读罢俨钧《韶》，逸响随风岭外飘。底事千年吹不断，人间天上两枝箫。

绚春园费几平章，老去看花兴倍长。料得手栽非小草，舜葱尧韭禹馀粮。

江堤杨柳太风流，苦累东君忆不休。为道年来免攀折，纵无风雨也低头。

偶过栖霞十月中，楼台非复旧时同。老僧识我还迎我，闲立斜阳问相公。

甘棠人去树难堪，旧雨零星只二三。听说黄扉犹怅望，白头人唱《问江南》。〈（白斋司寇道公作《问江南》曲）。〉

落日

落日金盘大，遥山未敢吞。松根明细草，天外表孤村。似写衰年意，频惊旅客魂。今宵新月好，未必便黄昏。

新月

新月出天上，长眉画水中。未能全夜白，已觉众星空。扶上非关树，吹偏似有风。与谁最相识，含睇曲栏东。

秋雨

秋雨太零星，秋山不复青。荒江双桨泊，孤馆一灯听。落叶声相杂，凉蝉语乍停。衰年当此夕，宜醉不宜醒。

春风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来扫千山雪，归留万国花。有情罗幔卷，无力纸鸢斜。惯送梅消息，孤山处士家。

扬州留别四妹

相逢莫怪倍缠绵，不到扬州已四年。兄鬓定教惊眼白，妹贤依旧举家传。书斋一榻呼僮扫，酒客连宵替我延。且喜公然作姑姥，手扶新妇拜帘前。

赴宴朝朝沉醉归，累君相待夜眠迟。已沉玉漏听炊粥，重剔银灯乞改诗。半刻偷闲谈往事，一声说别问来期。风寒日短吾衰甚，此后行踪江水知。

拔齿

人生一小天，齿动如地动。初焉头岑岑，继之神汹汹。斜侵两颧颤，旁搅双耳重。争长佯出头，拦道强阻众。一人既向隅，满座为之恫；一个既负矢，群鹿纷然哄。欺我老颔，在家不食俸；憎我倾䏧谈，酸咸多讥讽。故使病聱牙，举箸如凿空。烝食哀家梨，惊看鬼目粽。五浆五馈愁，三哜三吒痛。我乃取蓍筮，遇《夬》变之《讼》。曰确乎可拔，勿为造物弄。骨肉既已乖，甘苦何必共。周公诛管蔡，季友除共仲。早锄当门兰，莫倚将倾栋。果然楚钳加，去之如决壅。啜汁免舌挢，反唇得家巷。形残神始王，奸黜贤乃用。口戕口既除，嚼复嚼益纵。群齿大欣然，含笑一齐送。

补齿

一齿既拔除，洼然存一坎。势凹稊稗集，百货无不揽。虽然实能容，奈其自视欿！有客献奇计，道齿去最惨。譬如列阵排，队缺众始撼。我能假后天，截玉为君嵌。就龈裁阔狭，佯啮殊斩斩。缚以冰蚕丝，试以五和糁。伯见不疑，龋妻笑且颔。亡何对食盘，口柔自阿匼。卢播为大脔，欲取先丧胆；鱼羊称小邦，亦复不闻嗿。有如螟蛉儿，一气终难感；又如异姓王，虎视终眈眈。外强班虽齐，内懦色已黭。客道子胡然，宜喜不宜憾。世上利齿儿，虚名孰可啖？原非佐咀嚼，只可遮观览。试问齤然露，道伪夫谁敢？

题画

万里惊风浪拍天，桅竿易断缆难牵。是谁独立高峰上，摇手人家莫放船。

十月四日扬州吴鲁斋明府招同王梦楼侍讲、蒋春农舍人、金棕亭进士游平山，即席有作

鲁斋明府今何逊，高才管领扬州郡。十月招人郭外游，风怀想见冷如秋。一舟舣向惠因寺，满目天涯名士至。分明此会似当年，风景虽同人事异。红桥转出水盈盈，枫叶全丹柳半青。金粉微销存旧色，龙华小劫动深情。忆昔平山山最小，狐兔荒坟杂秋草。六龙两度作宸游，丘壑经营终未好。榷使雄心欲见才，回山倒海起楼台。仙宫偷得钧天样，赤手擎将阆苑来。开门烂用水衡钱，绘影传图不计年。已把平沙成峻岭，更将斥卤变流泉。果然人力能移地，始信湖山不属天。銮舆一过仙香在，士女嬉游纷似海。酒气烝为十里云，灯光散作诸天彩。一个监司卢大夫，短身古貌白髭须。手握牢盆能养士，算清禺䇲便刊书。海内诗人半贫者，一时麕至推风雅。争学彭宣拜后堂，甘为夫差作前马。夷门大会捧珠槃，从此红桥酒不干。自道欧苏真再世，三贤祠内屡凭栏。旗亭雪满新裁曲，上巳风和共采兰。二分明月笙歌易，一片怜才意思难。功成身退称知足，谁道危机有倚伏？度支册上紊王章，例竟门前来鬼朴。圣朝不忍下欧刀，盘水牦缨恩已渥。潘岳闲居竟不终，褚渊高寿真非福。一夕清霜万瓦飘，巢倾卵覆不终朝。窟营转觉冯拙，金散方知疏广高。今朝酒客还盈座，曾受恩人有几个？晁错方闻东市行，羊昙偏向西州过。叹息沧桑自古同，河山如梦酒垆空。主人也是多情者，清泪齐弹渡口风。

李郎歌（郎名桂官，将往甘肃，作歌送之）

我闻李郎名十年，去年吴下才交言。今年李郎来见访，握手方知郎果贤。李郎色艺梨园中，李郎行事梨园外。不为李郎歌一篇，那知大有传人在。郎家旧住阖闾城，折取天香作小名。蕏笛不吹银字管，歌唇时带读书声。受聘南州季姓家，缠头教舞玉鸦叉。只屦偶停游子足，三春羞杀此邦花。镜中自惜红颜好，西施不肯西溪老。直走长安隶太常，万人如海知音早。上公乐部正需人，选入仙班宠赐频。燕栖金屋难轻出，花傍高楼易得春。偶然城外笙歌集，天上人来地上立。分得星眸一寸光，顿增酒面千灯色。秋帆舍人二十馀，玉立长身未有须。把盏唤郎郎不起，怒曳郎裾问所以。郎言侬果博君欢，寸意丹心密里传。底事当场为戏虐，竟作招摇过市看？一言从此定心交，孤馆寒灯伴寂寥。为界乌丝教习字，为熏宫锦替焚椒。延医秤水春风冷，嘘背分凉夜月高。但愿登科居上上，敢辞礼佛拜朝朝。果然胪唱半天中，人在金鳌第一峰。贺客尽携郎手揖，泥笺翻向李家红。若从内助论勋伐，合使夫人让诰封。溧阳相公闲置酒，口称欲见状元妇。揩眼将花雾里看，白发荷荷时点首。君卿何处最勾留？毕蒋熊姜当五侯齤。〈（蒋御史用庵、熊比部蔗泉，姜明府某。）〉四子非为《讲德论》，三生同上一锺楼。郎名此际虽风动，郎心镇日如山重。一诺从无隔宿期，千金只为多情用。岳岳高冠士大夫，乔松都要女萝扶。日中原涉来营赙，千里臾骈代送孥。岂徒《周雅》称将伯，直可东京唤八厨。笑他儿辈持钱易，纷纷多作无名费。谁肯如郎抱侠肠，散尽黄金偏市义。再入长安万事非，晨星零落酒徒稀。惟有状元官似故，锋车又向陇西飞。年华弹指将三十，身世苍茫向谁说？誓走天涯觅故人，拼将玉貌当风雪。会迟别早我神伤，此后相思路阻长。倘得令君香再接，定倾老耳听《伊凉》。

长至前一日，熊廉村中丞、蔗泉观察招同蒋心馀太史、王田来明经，陪侍封公涤斋先生小西湖夜宴

昼锦堂开北海尊，尊前两代白头人。八州作督仍为子，五鼎娱亲更及宾。池水影摇冬日暖，蜡梅花斗晚香新。一阳那待明朝复，此夕先看满座春。

洛社高风谁继者？多公雅志欲追寻。盘无海错存真味，座有埙箎奏雅音。〈（蔗泉观察首唱一诗）〉三主三宾乡饮礼，一丘一壑故园心。谢公指日东山起，转惹闲鸥思不禁。

哭阿良

三女性柔嘉，名之曰阿良。年才五岁馀，识字二千强。每日清晨起，抱书来爷堂。授以唐人诗，脱口中宫商。为之小讲解，口唯头低昂。人或誉聪明，掉头谦未遑。与妹尤宾宾，翱翔两雁行。赐一栗半梨，不肯先承筐。牙牙呼妹来，举齿一齐相。偶弄小觿燧，千日犹在箱。待妹弄者失，转以己物偿。女奴或欺凌，涕泣声喤喤。爷为笞女奴，含泪劝停搒。须臾握饼饵，依旧许奴尝。乳不恋甘姆，周甘𫗠𫗮；食不索珍怪，粗粝皆引吭。受教如影响，趋善如风樯。朝来何所戏？持笔涂丹黄；暮来何所为？剪纸作衣裳。虽不中矩度，亦颇具偏旁。春秋大祭祀，五鼓先严妆。学作男子拜，拱立东西厢。达官长者来，出见无侜张。都惊貌类爷，误认好儿郎。方姬年四旬，无出自感伤。儿能解其意，投怀唤阿娘。恩怜过所生，步步相扶将。爷好治书斋，古玩堆琳琅。儿偶游其中，哑然道胜常。一坐不肯起，看爷治文章。闻爷患齿通，手自进糖霜；知爷夜未归，卧犹盼灯光。岂独性慈孝，兼且态端庄。瞳神如点漆，额角亦正方。佥云长成后，其福未可量。我虽老无子，得汝愁竟忘。扶爱汝手软，嗅爱汝体香。非徒垂暮年，借汝娱心肠；兼冀他日死，仗汝得埋葬。何图两日间，一病中膏肓。驷马不及追，铁室不能防。昙花忽然落，小劫成沧桑。彩云杳然散，那待炊黄粱。大母八十四，两手抱儿僵。求医更求佛，鼻涕一尺长。民母招儿魂，登屋如病狂。声声呼良归，哀音崩垣墙。生母孕六月，恨极以头抢。存者道如此，来者尚何望！爷读万卷书，不解一药方。忝然作人父，搏颊自惩创。苍头来顿足，邻妪来凭床。都欲劝婉婉，先自泪汪汪。前日天雨雪，坚冰满池塘。戏缚作铜钲，招汝敲琅琅。今冰犹宛然，汝身先消亡。前年梁少宰，为雏凤求凰。我道太显贵，门户敢相当？今来作方伯，汝又避何乡？昨日竹马走，今日小棺藏；昨宵舞蹈处，今宵涕泪场。有汝何喧阗，虚室生吉祥；无汝何阒寂，顷刻成僧房。我怕闻哭声，但愿早聋盲。朝出犹自可，夜归魂伥伥。人生到此际，五内生刀芒。明知大梦中，何者为彭殇？其如情所钟，未能学蒙庄。或汝悔女身，弃瓦欲换璋。故且入轮回，再沐三桃汤。可骑旧胎来，金环犹未凉。呜呼然不然？仰视天苍苍。〈（郑侃女采娘悔作女身，死而转男以来，名叔子见《桂苑丛谈》。）〉

苔

各有心情在，随渠爱暖凉。青苔问红叶，何物是斜阳？

杨花

杨花与雪花，一样无心绪。不管是何家，随风但吹去。

相留行为苕生作

金陵城，六十里，容不住一个苕生子。苕生疏俊人，一纵如脱鞲。众人欲留之，籧篨为口柔，我乃下笔不能休。皇帝甲戌年，我游扬州惠因祠。壁上诗数行，烟墨蒙灰丝。扫尘读罢踊三百，喜与此人生同时。尾书“苕生”二字已剥蚀，其他姓氏爵里难考如残碑。（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