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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详解 (陈经, 四库全书本)/全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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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览1 尚书详解 (陈经) 全览2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一
  宋 陈经 撰
  梓材周书
  成王周公之命康叔也既以明徳慎罚之事作康诰一篇矣又以禁酒一事作酒诰一篇然治道必至于粉饰润色之然后可以悠久故梓材一篇专言教化譬之梓人治材既勤朴斲必须加之丹雘则其器用文质相副康叔之治卫亦然文武之积累艰难既成其功业矣若不得后人维持涵养之则前人之功俱废又况卫国商民经武庚再变之后人情反侧不安康叔之治正当容忍宽大抚摩矜恤之使之教化行习俗美则文武之功可得而保矣
  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汝若恒越曰我有师师
  此篇虽戒康叔以抚摩新造之邦贵乎含忍宽大然大要先须通上下之情为邦家君者下焉有大家强族其情为难通上焉有君之尊其情为难通盖大家强族平时专制一国习为骄奢其心未必不致疑于康叔以为康叔之所以待己者未必不疾恶已沮抑已而待臣民者未必不私爱其臣民也如此则大家之情不通矣天子以至尊居上门庭万里之远远近异势内外异情亦未必不致疑于康叔以为康叔之所以治卫国其奉命任事之臣其果禀天子之正朔乎抑犹有国异政家殊俗乎其果遵王室之法度乎抑犹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乎如此则天子之情不通矣为国君者下而见疑于大家上而见疑于天子上下之情不通如此奚以为国成王必使之通上下之情为一以其待庶民与其待小臣之情而通之于大家使大家无疑以其侯国之大臣相聘贡献通之于天子使王室无疑则邦君之职尽于此矣凡此上下之情所以贵乎通者亦常理当如此也若汝顺其常理而行之于是曰我有师师师者法也师师也我有典常之师可师法而非出于己之私意也成王惟恐康叔出己之私意激而生事故使之顺常道以为法
  司徒司马司空尹旅曰予罔厉杀人亦厥君先敬劳肆徂厥敬劳肆往奸宄杀人历人宥肆亦见厥君事𢦤败人宥
  司徒司马司空此大国之大卿尹者众官之长也旅者众士也诸侯之国上自三卿次而众官之长又次而众士其发言曰予无以厉虐杀人为心此其持心之忠厚也然则彼之持心忠厚不以杀人为事曷为
  其能然哉亦以厥君先敬劳尔厥君指康叔也敬者敬其民使民如承大祭也劳者慰抚其民劳之来之也国君以敬劳率先其臣故其臣往而治民亦以敬劳治民为恶于内而奸者为恶于外而宄者无故而杀人者罪人所经历知情而藏匿者此等人寻常皆在所不赦今卫国遭变乱之后亦当且含忍之司徒司马司空尹旅之臣往而治民于此等奸宄杀人历人者皆宥赦之亦见其国君之事于𢦤败者皆宥之故能如此𢦤贼而败人者罪之小也惟国君于其罪之小者而宥之故人臣于其罪之大者亦宥之大抵成王周公戒康叔治卫国只欲其安慰商民行悯恤之政不欲其大察迫急凡前非昔过一切不问使之改过更新如此庶几反侧之情可安
  王启监厥乱为民曰无胥𢦤无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属妇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养引恬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
  至此成王又提其意之切要者告之谓王者所以开置其监者岂有他哉其治本为民而已监如三监之监同诸侯之长王者使之监诸侯之国也戒之之意
  曰汝诸侯之长其治专在为民则不可使民至于相戕贼相虐杀上以仁爱抚民则民自然生亲爱之心至于相友相助相扶持安有𢦤虐哉惟上以刑急迫其民民无所诉遂至于胥为𢦤虐矣至于敬寡至于属妇寡者人之所易陵寡者犹敬则众者可知妇者人之所易忽妇者犹连属之使有所依则为夫者可知合由以容汝康叔当合而由之不可分别涵之如海养之如春俾一国之中若贵若贱若善若恶若上若下若众若寡若夫若妇一切含容之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成王告之之言既多恐康叔听之泛而难从也又曰王之所以责效邦君御事所以命之者曷以哉要使康叔专于听曰引养引恬此王之所以责效于邦君御事也养者有以富之而养其身也恬者有以教之而安其心也引有徐之之意治乱民犹乱绳急目前之效而欲速利者皆非所以养民安民也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我之所以告尔者岂特今日为然自古王者所以制监之意亦此而已安用辟为哉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陈修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朴斲惟其涂丹雘
  成王设此三事以谕康叔其大意则一而已言之不能巳惟恐康叔之未悟故以一物喻之为未足又以一物喻之譬之稽考田亩然既勤劳敷布而菑治之矣茍不能陈力以修之为之疆界亩垅则有水潦之害而稽田之功不能终譬之作室家然既勤于为垣为墉筑墙于外以防冦盗如此则谨密矣茍不能涂塈以饰之茨以盖覆之则震风凌雨为害而作室之功不能终又譬之作梓材然梓人治材既勤于为朴斲而雕刻之成其器矣苟不能丹雘以饰之则久而易坏梓材之功亦不能终凡此皆是有以治之于其始必须有以成之于其终卫国之民前日文武艰难积累开此土宇以致之若今康叔不能成终无教化以调和其民润饰其治以为他日无穷之计使卫国之民再为乱则前日之事皆为之坏此是成王周公深谋远虑不但为茍且偷安之计而已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徳怀为夹庶邦享作兄弟方来亦既用明徳后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徳用和怿先后迷民用怿先王受命巳若兹监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
  今王惟曰又更端告之先王指文武也文王武王勤用民徳怀来诸侯以为夹辅所谓文武以明徳怀诸侯者聪明齐圣之徳照临于其上四方诸侯有所观感故庶邦之享上作兄弟方来多率其邻国诸侯如兄弟之义方方而来亦既用明徳以享上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亦既用明徳者见当时诸侯精白一心以承休徳所享之物皆其诚心所寓徳之
  所寓也文武以明徳怀诸侯诸侯亦以明徳而享天子君臣上下一皆以明徳为主岂有他哉后者后之为君者
  指继体而言也后之为君亦当法前人之意式用也用先王之常法以集庶邦邦亦皆以丕大来享上
  如诸侯之享文武亦既用明徳也成王之意欲康叔之治卫能抚安新造之邦涵养斯民则享
  上之明徳亦莫过于此矣皇天既以中国之民而付我先王又以疆土之大而畀我先王肆大也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司牧之所以将中国之民与疆土之大而畀之先王必有望于我先王也今成王能用是徳不以刑为用盖徳者君民之所同得也成王用徳以和怿其民而先之后之左右辅翼之使之顺其常性而趋于和怿之地民既怿则先王所受命于天者亦可以少慰矣盖先王所有之民皆其受命于天者后之人君能以徳怿其民则亦可以怿其先王不以徳怿其民则先王之心何如哉亦为之不满矣已矣乎若兹监汝康叔监于侯国亦若此而已言当体成王用徳之心可也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永保民成王与之相期于长久以为我非止为一时计也为万世子孙保民之计商民之安危实系周家之利害商民安则周家之业可以久我之所以望于康叔者如此其无穷则康叔之治卫亦当有以副商民之望也昔者三代之王君臣常欲为子孙无穷之计若曰惟乃世王若曰公其以予万亿年以至鼎铭之类皆欲为子孙永世之宝宜若其用心之私也而其实则公也吾子孙长享百世则百世之民安享千世则千世之民安安吾之子孙者所以安吾民也此其心之所以公也秦皇欲自一世二世至于万世虽与三代之王所愿欲者亦无以异殊不知三代之王以其身为天下之公而秦以天下为一己之私此其所以异也读康诰酒诰梓材三篇之书足以见周家之忠厚所以治乱民如此其不茍也卒之康叔遗化及于卫国柏舟之仁人凯风之孝子干旄之好善后世有歌卫风而知康叔之徳者则知康叔之治卫其遗风馀俗犹见于春秋之世况在当时者乎学者欲知卫国之风当知根本于此三篇之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二
  宋 陈经 撰
  召诰周书
  此篇乃成王欲宅洛使召公相宅因而作诰以进戒成王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是时欲都于洛而卒不果迁至成王乃成武王之意建都于洛邑盖取其天下之中四方朝贡道里均焉亦因是以迁商民于此然则洛邑既成成王果都于此乎曰成王实都镐京特来往朝诸侯于此祀清庙于此则镐京为正都洛邑为东都诗鱼藻刺幽王曰王在在镐至幽王时犹都镐京则成王实都镐可知矣宣王车攻之诗曰复会诸侯于东都宣王以此会诸侯则成王亦于此会诸侯可知及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东迁乃
  都洛东都之成实始于成王也周公摄政七年复辟于成王盖在于营洛之后召公欲成王知所以谨其始故此篇先述作洛之由后述进戒敬徳之说使成王因营洛有所感悟召公太保之官王公之职古之所谓论道经邦于此可见
  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诰
  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相去二十五里文王之庙在丰成王以宅洛之事告于文王故成王在丰欲宅洛邑是建都于此而终不果迁也使召公先相宅是时周公摄政故召公先周公而往相宅者相其高下厚薄燥湿之宜与其宗庙社稷之位召公以成王即政之始故因而进戒而召诰之所以作也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则经营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此作史者叙述作洛之由纪其日月历法以月起故纪其朔望或先事而书朔或先事而书望使后世之历有所考也惟二月既望即周公摄政七年二月
  十五日也洛诰是摄政七年之事周公曰子惟乙卯朝至于洛师与此篇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实同此一日也于既望后之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周即镐京也天下所尊谓之宗周成王自镐行至于丰以宅洛之事告文王之庙既毕则命太保先周公而来相宅周公后往也越若来召公于是顺成王之命而来三月惟丙午朏朏者明生之日即三月初三日也又于朏后三日戊申之日太保始至太保以三
  月初六日自镐京来经十四日而后至洛既至则卜宅卜之于鬼神迁都国之大事当谋之鬼神不敢以己意也厥既得吉卜方始经营其成定其左宗庙右社稷前朝后市之位又于经营之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商之顽民攻治其位于洛水之北既于戊申经营曷为至三日后始攻治其位以此见古人之处事必深思熟计不轻发待其规模既定而后为之言庶殷者周人服其教化巳久其趋事赴功不待言矣惟庶殷于此亦乐于从事可以见圣贤阴有以感悟其心故下文亦言周公命殷庶庶殷丕作越五日甲寅位成于攻位之后五日甲寅其宗庙社稷朝市之位皆成其规模自太保卜宅至于甲寅才七日尔而其位已成何古人成其事如此之速也观文王之为台沼也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经之营之不日成之则召公之营洛也岂非四方之民大和会故其成之易欤
  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则达观于新邑营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于甲寅之明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达观者遍历观之也周遍而观新邑之所营夫召公先相宅不待周公之至而已定其位周公既至不改召公之规模而遂达观何二人之谋如此之合也以此知周召二人其心同故其为谋亦不约而同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用牲以告天立郊位于此也牛二者帝牛稷牛也祭天用特牲而后稷配天故复用一牛曰牛二越翼日戊午之日乃祭社告其立社稷之位也郊不曰新邑郊在国外社在国内故也社稷用太牢故牛羊豕各一言郊则祭地可知言社则祭稷可知社者五土之神勾龙能平水土祀以为社稷者五谷之神后稷能植百谷故祀以为稷先王之礼有当用少者有当用多者天神至尊故以特牲社稷人事故牛羊豕皆备此所以别天神与人神有多寡隆杀之异也既祭天地社稷而不祭宗庙者盖成王在丰则告于文武之庙已毕至十二月戊辰烝祭岁则亦未始不祭宗庙也
  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币乃复入锡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周公于祭社稷后七日之久始以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亦是周公计虑之深不欲骤发也书当如左氏传士弥牟营成周书以授帅之书同所以载其高卑厚薄财用糇粮之数也夫以营筑工役之细事而周公无不知其纎悉曲折如此以是知古人之学不务为空言凡微细工役之贱皆是学也观周公所以命庶殷之书意其必曰度用工若干用财若干某日而成不愆于素于此可见不然旋用焉而旋经画之岂周公所以处事者哉庶殷即顽民也侯服甸服男服之邦伯即诸侯之长也周公以其书授之邦伯诸侯之长又以督其下也厥既命殷庶庶殷于是丕作即康诰所谓百工播民和见士干周是也独言庶殷丕作而不言侯甸诸侯者盖仇民既服从则友民可知以商之顽民不服周家之化而一旦能如此自非圣人绥斯来动斯和之效何以能然太保于庶殷丕作之后乃以庶邦之冢君出而取其币帛盖诸侯之来
  也必有币帛以为贽出者取所奠币帛以入献当周公在洛时召公与诸侯入而见周公与之商度其事既出则取币以复入也当是时周公欲归镐京召公因营洛而作诰以戒成王故取诸侯所献之币入而与周公使周公达之于王因以召公所以作诰之意并达之王也拜手稽首召公致恭尽礼旅陈也以其诚意陈于成王与周公之前言所以诰告庶殷与其诰御事之臣之意当时诸侯皆在而独曰御事之臣托之于御事也论召公之本意一篇之中皆是告成王之事而此言告庶殷御事者盖其意则并告庶殷御事而其事则皆成王之事言庶殷御事则成王可知矣先儒言成王实在洛邑而经文但言成王在丰太保相宅而已又洛诰篇曰伻来以图及献卜则成王实不在洛邑戊辰王在新邑乃是十二月烝祭之时也当以经文为正
  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惟王受命无疆惟休亦无疆惟恤呜呼曷其奈何弗敬
  此以下皆召公作诰之辞也人臣将进戒于君不以祖宗必以天盖君之尊莫与为敌茍非以其尊且畏者耸动之则何以感悟人主之听故召公于此言皇天上帝天以形体言帝以主宰言改厥元子人主代天作子是为天下之长子也前言元子之责在纣故其命在纣今已改其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则命不在商而在周惟王受命无疆惟休言成王所受之命正此元子之任也知其有无穷之美者必当有无穷之忧能忧畏则是美可保不知忧畏泰然以是美自居则是美不可保矣然则所谓无疆之恤安在哉亦曰敬而已矣曷其奈何弗敬言敬不可以不行此篇之大意只欲成王敬徳而已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不敢纵乎逸乐常持不息之诚者是乃所以为敬也
  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兹服厥命厥终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以哀吁天徂厥亡出执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徳
  此言祖宗之凭借扶持者不可恃也遐远也终久也天之所以久远其商之命者以商家多先哲王精神在天有以助祐其子孙故其后代之王自汤而后如大戊武丁是也后民后代之贤如伊陟巫咸之流是也然则能服其天命而不替服如服事之服所以事天也然则商家祖宗在天之灵如此又岂知其终也如纣之世贤智之士𨼆藏不出瘝病之人显而在位而遂至于失其天命乎贤者𨼆而不肖者自然皆虐政而无善政夫人皆知保抱其子携持其妇以哀而呼天愬其无辜于上天矣当此之时纣不知因民心之怨而自反诸己方且往其逃亡谓有逃亡者必穷极于其所往也出必见执谓执而杀之使不得出也其逃亡者既穷其所往其欲亡而出者又执之使无所容其身民以其哀而告天故天亦以其哀而矜恤民天之所以眷顾祐命者必求四方之能勉于徳者故弃商而命周也孰谓商家祖宗之凭借扶持者有足恃乎今成王即政之初是虽周自后稷至文王积功累仁成王亦不得恃此当求之已可也求之已则疾敬徳可也徳者在己之徳疾敬之则兴起敏速而为之发之以勇而可以悠久也
  相古先民有夏天迪从子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冲子嗣则无遗寿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
  此言天命之眷佑者不可以恃也相视古之先民有夏先民者古昔之称也天迪从子保者言天之眷禹也迪者开导之从者顺从之子爱之保安之皆天之所以为命禹如此禹不以天之命巳也为巳足又能面稽考其天所顺凡天意所顺者禹则向之而不背稽之而不敢违及其后也桀弃禹之所为则天于是坠其命又相视有商之朝天迪格保言天之眷汤也既迪之及格之又保之格者极至也皆天所以命汤如此汤不以天之命巳为巳足又能面稽其天意之所顺及其后也纣弃汤之所为则天于是坠其命曰天迪从子保曰天迪格保者是皆天所以爱君之意有加无巳之辞天之爱君者无所不尽其至而君之奉天者不敢自恃其至后世子孙犹且不能守谁谓天命于此而可恃乎今成王即政不可恃在天之命亦求诸巳可也求之巳则莫若无遗寿耉者寿耉老成人所更者已详所历者已熟召公恐成王有自尊自大之心易至于轻忽老成人则必曰无遗弃其寿耉王能如此我方敢言其能稽古人之徳矣又何况其能稽谋自天乎古人之徳亦不过用老成之人与之共政而已成王而无遗寿耉岂非有稽考于古人之徳乎天之谋亦不过与老成之人同是谋而已盖天祐生贤佐贤者能知天命成王无遗寿耉岂非能稽谋自天乎成王不敢自用一用老成之人而遂能合古人之心合天之心然则寿耉其可遗之哉遗之是违古人也是违天也
  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𫍯于小民今休王不敢后用顾畏于民碞王来绍上帝自服于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时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
  召公之意谓岂特祖宗之不可以自恃天命之不可以自恃而民情之向背亦不可恃有王虽小虽在幼冲之年其实居元子之责此一句与周公立政孺子王矣同意大能以至诚之道而和其民则有今日之休美言民之感化如此之速虽然民固易化亦有至难而可畏者焉岂可恃哉碞险也抚之则后虐之则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险如此王不可以后言不可缓也即疾敬徳之意也所以不敢后者用顾畏于民碞尔顾者反观自省畏也戒谨恐惧惟恐失民之心也王之所以顾畏民碞如此者以王来此洛邑乃继绍上帝代天以爱民则当躬行于此土中故也旦曰其作大邑此又举周公之言以戒成王君前臣名故曰旦周公之意所以责望成王者甚重以谓作此洛邑故使成王于此而配皇天于此而毖祀上下于此而致治配皇天者言其君之徳与天同其大也毖祀于上下者有天下者祭百神上天下地祀之大者毖谨也谨其祀则幽无愧于鬼神矣其自此土中致其乂则明不愧于人矣惟其有以格幽明之心则必有感幽明之应故为天为鬼神所祐而其命可以有成而无愧为民之所归则治民而立致休美之效此皆周公所以期于成王如此也使成王之心有以感乎人而无以感乎幽亦不可也惟其合幽明为一致通显微为一理则洛邑之治成王始无所负矣
  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其迈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徳
  召公上文既述周公之言此又以己意戒之王当先治其有商御事之臣使之比附而助我有周御事之臣周之臣已能奉法者也圣人当使内外无间一视同仁而后可若周之臣恃功以陵商人商之臣失势而忌周人则不能和同为一必使商御事比介周御事无所疑忌猜嫌于其间节性惟日其迈商民之性既流荡而不知反欲节抑商人之性使之日进于远大之地然亦不可不以身率之敬为其所不可不敬之徳是亦率之以身矣不可不敬者敬所当敬为所当为凡人主一身之事言动语默孰非当敬孰非当为哉召公使成王化民以身而不以空言化民以实而不以文具其身正则不令而行矣
  我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坠厥命我不敢和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坠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
  召公再举夏商历年长短俾我成王知所监戒我不可不监视有夏之朝亦不可不监视有商之朝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历年盖有夏所以享国之长吾所不知也我不敢知曰不其延盖有夏所以享国之短亦吾所不知也其长短吾所不知则吾之所知者惟有不敬徳则早坠命尔其监视有商亦然商家享国历年之长与乎不其延而短祚皆吾所不敢知则吾之所知者亦不敬徳则早坠命尔召公于夏商之短长皆以不敢知言者何哉天难谌命靡常在彼者不可必而可必者在我也在天者不可知而可知者在人也人主不能必其所可必而求必其所难必不能知其所可知而求知其所不可知则治巳者必略而求于天者必详人事之当为者忽焉不加意而意外非望之福必萌侥幸之心故召公曰不敢知意欲成王专求在巳之敬徳而巳不敬徳者坠其命则敬徳者必有历年可知是敬徳处即历年而不敬徳即坠命也求天于巳可也求天于天不可也今王嗣继夏商之后而受其命我亦当思惟此二国所以受命长短之由若顺也继而顺其有功者盖夏商之贤王所以行之有功效者成王继而顺行之可矣
  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
  此章戒成王当谨之于其始也王乃初服即政之始初服行其教化也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初生譬如人子之初生焉其良心善性未尝不全于禀赋之初自其初而保养之习为善则善矣自其初而不能保养之习为恶则流而为恶矣自其习为善者观之岂非哲智之命乃以自贻矣贻子也自者求之在我与孟子自求多福之意同也人子之初生者习善则可以为善况人主于即政之初乎自其初而能敬徳则可以有历年之久矣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此三者虽天所命其实修之者在人人能自为哲智则天必命之以哲命之以吉命之以历年之长矣人不能
  自为哲智则天必命之以愚命之以凶命之以历年之短矣吉凶祸福何常之有修之在人则应之在天天非自为哲为吉凶为历年也然此三者实以哲为主能哲则自有吉与历年长之理不能哲则自有凶与不长之理既有吉有凶相对则哲对愚历年对不永可知矣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天已知成王初服政居此新邑凡事当谨之于其初正是天命哲命吉凶命历年之际也王当疾敬其徳不可缓也及其敬徳之至发而见于用者皆徳则祈天永命者在此而不在彼矣甚矣性命之难言也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是不可以人为损益之听其自至者命也今召公言天命可祈则是有以致之而至无乃与孟子之言相戾乎盖常思而得之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则凡尽人事者受正命也祈天永命者亦受其正而巳记曰大徳必受命是也然亦有仲尼周公之圣而不有天下者亦有颜子而夭伯牛而有疾者兹岂非莫之致而致乎圣人以人合天而不专于天以义安命而不专于命此召公之祈天永命必先之以敬徳也
  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彝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徳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显此亦敬徳之意也召公戒之曰王勿以小民过用非常之故遂敢以殄戮刑杀而治民盖小民其初心无有不善一过于为非常理之事情在可恕未可便以刑戮为治也其惟顺理而行之可以有功以刑戮为治者皆非理也王之位在徳元者当以徳倡先天下是为徳之首也君以徳倡之则小民知所自畏而人君之刑自用于天下矣夫以刑加人者可以使人必畏而未能使人自畏以徳率人者不使人之必畏而能使人之自畏民知徳且不敢犯于非义而自畏民自畏则人君之刑用于天下矣此之所谓刑者非真有刑也徳之可畏也至于此则王之徳始显著于天下其与殄戮乂民者岂可同日语哉
  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式勿替有殷历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雠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徳王末有成命王亦显我非敢勤惟恭奉币用供王能祈天永命上下勤恤谓君臣之间皆当忧勤也其曰我周家受命大如有夏历年之久又当不废有商之历年者君臣之间当以此为念欲兼夏商享国之年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成王当以民心为天心民心即天命非于民心之外别有天命也民心苟失则天命不可保矣然必以小民为言者盖小民人所易忽泽及小民则无所不及矣如尧舜之不虐无告文王发政先鳏寡孤独是也拜手稽首召公于作诰之终篇必致敬尽礼以入其言欲成王之专听也予小臣谦辞也召公自称也仇民商民也百君子商周之贤者也友民我周之友民也予小臣敢率其仇民与乎百君子与乎友民者安受成王之威徳奉行之此我人臣之职也臣下奉行君之威徳则王末有成命享其天命无亏也王亦显则其命令不可掩也虽然成王既有成命矣不可如是而遽止也当求其所以永命焉成命在今日而永命在子孙保受成王之威徳者臣下之所能至于祈天永命则非人臣所能在乎人君之敬徳以祈天耳我非敢勤者召公不敢自以为功也至此则责望于成王之身者愈重恐成王专以恃臣下也然臣下固当尽臣下之职为君者亦当尽为君之职我但能恭敬奉币帛以供王庆其王之能祈天永命而已则祈天永命者在成王而不在召公矣此上下勤恤之意也


  尚书详解卷三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三
  宋 陈经 撰
  洛诰周书
  此篇与前召诰之书相表里同是卜洛之事也召公因周公以书戒成王为召诰之篇周公因献卜与成王相对荅之辞而为洛诰之书周公摄政至此七年成王年已二十矣周公知成王年长其君徳已成可以居君位故复辞而告归成王知周公不可一日去巳故坚留周公而不与其归何为前日成王疑周公如此而今乃复留之盖今日之成王已非昔日之成王七年之间周召二公为之左右其所以诱掖开导之者深矣不然所以留周公之言安能如是其切至哉自非信周公之笃任周公之专何以能然观此篇者不特有以见周公罔以宠利居成功明于去就之大节平时所以格心之业亦于是而可见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使来告卜作洛诰
  召诰之序曰使召公先相宅洛诰之序承上文故曰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即召诰所谓周公朝至于洛则达观乎新邑营是也召公相之周公营之故使来告成王以洛之吉卜夫此篇所言者皆周公与成王相对荅之辞而序特言告卜者盖周公之告成王者因献卜之事而发其端故尔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复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𦙍保大相东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𤄊水西惟洛食我又卜𤄊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
  先儒孔颖达曰周公摄政七年三月经营洛邑洛邑既成又归向西都其年冬将致政成王告以居洛之义故名曰洛诰言以居洛之事告王篇末云戊辰王在新邑明戊辰以上皆是西都时所诰观孔氏之意则是自周公拜手稽首而下乃周公复子明辟之日举前日所献之卜对成王而言之明此篇不在营成周之日也子者家人之辞周公以叔父之尊故称成王为子辟者为君威福之权明者主道利明不利幽自此以前成王虽巳即位周公摄政百官总已以听冡宰自今日已往复子明辟则归政于成王矣如往也成王往日以幼冲之故不敢及知天之始命周家与乎定命于洛邑之事宅洛谓之定命者周家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八百皆于此而定惟其成王幼不敢及知故摄政在周公而营洛亦在周公𦙍继也保安也我乃继文武所以安天下之道大相视洛邑东土庶几自此治邑安定天下为明君之始焉基之一字周公含不尽之意言明辟自此始则其后更有无穷巳之事也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即召诰所谓越翼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之日也师众也四方民大和会于此故曰洛师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𤄊水西惟洛食公卜此三处皆不吉惟洛为吉所谓三处者河北黎水之上即今河朔黎阳也周公营东都以处顽民商民安土重迁故欲都河朔近商之地黎水既不吉则又卜涧之东𤄊之西亦欲商民稍近尔二者又不吉惟洛地则食之者卜必以墨画龟兆顺食此墨画之处则吉我又卜𤄊水东亦惟洛食既卜洛为吉矣又卜者何也此乃定下都迁顽民也又于𤄊水之东别卜一处亦惟洛食故先儒于上文惟洛食即今河南城下文惟洛食今洛阳言周公于洛地卜此二处也召诰曰太保朝至洛卜宅则卜乃召公之卜何与于周公周公曰我卜者周召二公心同故其谋亦同召公之卜即周公之卜也伻来以图及献卜伻者遣使来也献二处之图及二处之卜于成王周公不敢自专也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来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诲言
  此乃成王留周公故拜手稽首致敬尽礼于周公称周公之美以为公不敢不敬天之休天之休谓命我周家之美也公能敬天之休故相宅于洛其作周家所以配天之休公既定宅于洛矣使人来示我以卜之休美恒吉之兆恒久也周家常久于此新邑故曰恒皆我二人共贞既有此吉卜须得公与我二人同心恊力贞固以守此公其以我万亿年之久常敬天之休拜手稽首以求教诲之言见得成王为长久之虑而不为一时之计不以天之休为足恃而以敬天休者为己任非若后世之君安于其所仅足也
  周公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予齐百工伻从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笃弼丕视功载乃汝其悉自教工成王既拜手稽首求教诲之言故周公教成王以往新邑举行典礼须当有以激励臣下肇始也殷盛也今王往新邑始举盛礼行祭祀于新邑咸秩序其礼文所不载者而祀之盖非常之祀不可以常祀论也常祀则祀其典礼所载者既举盛典则合天下之百神皆祭之洛邑既成之初不比他时故也然则洛诰
  之书言作洛之事及于祭祀者观诗之清庙曰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成王往洛邑诸侯来朝助祭文王之庙此乃往洛邑始行之事又况国之大事莫大于祀而成王所以毖祭上下奉宗庙者莫切于此故周公举祀事以告之予齐百工者周公摄政位冢宰正百工则当时之百官皆周公所整齐者无一小人间其间矣伻使也此使百官从王于新邑予惟曰庶有事周公知成王年巳长君徳已成我惟曰庶已成王用此百官有善政事今人至新邑就行王命曰记功之尊者以功之次序而作元祀因此祭祀之时遂记其往日有功于民者以劳定国死勤事能御大灾捍大患者皆祭之先王之报功也皆以祭祀盘庚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见先王忠厚不忘人之功也惟当命群臣曰汝受我命当以厚辅于我我当大视其有功者而载之夫已然之功见于往日者既有以报之未然之功在今日以后者又大有以责望之则群臣百官莫不知所激劝矣虽然如此又在成王有以率之也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使百官皆得其正者岂非成王自有以教之哉欲其化下以躬行也
  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厥攸灼叙弗其绝厥若彛及抚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辞
  周公欲成王自教其工躬行以率百官者在乎先去其朋比之心人主用心之公则无所朋比小人不得乘间以进人主之心一有所暗至于朋比则小人皆得以投其君之所欲成王之所戒者当以朋比为戒言孺子者以成王之年尚少尤不当轻忽故丁宁之至于再自此以往朋党之心一炽渐至于长则如火之焰焰至于焰然而有次序则燎原之害不可扑灭而绝之矣当于其微者谨之不可待其既著则为害滋甚所当顺其常理凡抚安天下之事如我前日居摄之时所用在周之百官盖周公当时所用在周之百官无一而非常行之礼无一而非安民之事已有轨则可以遵守矣汝能如我当时所用之百官则悉自教工之理成王其自喻矣往新邑伻向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今率百官以往洛邑当使之各向就其僚联事合治者僚也如春官宗伯掌邦礼夏官司马掌邦政是也明为其有功则人臣显然成其功无有谗人害之者惇厚其大成其宽裕之徳惇其大则处心者不在于小成其裕而处心者不狭日趋于广大和易之地而无褊迫狭隘之量人臣能向即有僚能明作有功能惇大成裕何以自能尔哉皆上之人有以使之臣贤则君必明汝亦因此而可以有令善之辞于后世永永无穷矣
  公曰已汝惟冲子惟终汝其敬识百辟享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仪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巳者前之言巳终更端而言之也汝惟冲子年虽幼当有以终前人之事盖任大责重成王不敢轻易也汝当于分别天下之邪正人主能分别天下之邪正则臣下不敢欺君不能分别邪正则臣下与民皆将为罔上之行矣享奉也诸侯百辟当来朝之时汝于此须有以敬识之惟敬则能分别真伪识其有奉上之诚者又当识其有不奉上之诚者能识别其邪正则赏罚予夺之权在我而臣下不敢肆欺矣于是又教之以分别邪正之理凡享上以多仪为尚仪礼也孟子曰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须是于币帛未将之时有此恭敬见于币帛者非币也敬也诸侯之来朝也奉圭兼币庭实旅百凡所以为贽见奉上之礼物在是而礼仪亦在是则礼与物称此以诚奉上也物在是礼仪不在是则谓之仪不及物此不以诚奉上也不以诚而奉上者谓之不享以其不役志于享言不用心于奉上也诸侯既不用心奉上则为民者亦皆化之而不知奉上矣是以惟事其爽侮人主之事有所失而臣下皆得以侮嫚之然则当如之何亦在成王敬识之而已
  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听朕教汝于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彼裕我民无远用戾
  周公欲归故责望成王言成王不可以周公巳行之事自谓定矣我当时摄政更有事不暇行者言行之未尽也今汝成王往新邑必须分取我前日所未暇为之事一一施行之颁分也我教汝以辅民之常理汝当听而行之民有常性不能自立在人君所以辅翼之周公之告成王者无非辅民之常理也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蘉勉也汝若于此而不勉强则不能为长久计矣正父武王也武王所为无一不出于正如曰启佑后人咸以正无缺是也汝正父武王之所为当笃厚汝序而行之无不如我则天下皆不敢废汝命矣周公之所巳行者即武王之所行能笃叙正父则必能如我所为矣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周公乃成王之叔父故以一家之事诲之必曰罔不若予又曰如予又曰兹予其明农汝往新邑当敬其事所敬者何为哉如我明农之事是也周家农事开国周公教民以农事明以示人如七月之诗可见如酒诰惟土物爱可见汝所敬者当如我明农之事也彼裕我民无远用戾彼指民而言也裕民之政见于彼使天下皆得以安生乐业仰事俯育则民皆归必无有远而不至矣戾至也
  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徳以予小子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惟公徳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子冲子夙夜毖祀
  上文既是周公复政告归此章乃成王留周公之言谓周公当明安我冲子周公去则成王之治不明而身为之不安周公在则成王明而安公称举天明之徳辅佐我小子显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文武之功上以奉荅天命下以和常四方之民而安其众成王言此者以见一人之责有先王之𢌿付有天命之难谌有下民之仰望任大责重非我小子所能当必得周公为之羽翼文武之功而谓之扬者所以显之于天下也而谓之荅者有以仰荅乎天心也民谓之和恒者民有常无以和之则失其常和而使之常者人主也居师者安天下之众也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此即周公前告成王肇称殷礼之意也周公使成王举盛礼祀新邑成王所谓此礼非周公则不能举周公肯留则当以我小子厚尊其大礼称举秩叙其大祭祀并与其礼文不载者秩序祭之将礼即殷礼也祭祀之礼所以交神明人主之所厚而尊之也称秩者祀有尊卑大小之序惟公徳明光于上下此又称述周公之徳如此惟公徳之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掩故光于上天下地言充塞天地之间也公虽有此盛徳而施于四方常有不巳之意孟子谓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坐以待旦此勤施之意也惟其施之勤而不自己故虽小而近处者皆有穆穆之敬以迎其太平之治谓之旁则不但施于四方者勤而不已至于出处语默之小节处无往而不敬此其徳之盛也与克勤小物同意如此故能不迷文武所勤之教文武之徳所以施于民为教化者亦惟此勤周公能勤施四方则与文武所勤者何异文武有是勤而周公无以继之则亦迷惑而失之矣周公以其勤而继文武之勤使文武之教复明于天下岂非不迷乎予冲子夙夜毖祀周公有如此之徳则可以任如此之事我小子夫何为哉夙夜谨其祭祀而已以政化委之公而以祭祀归之已左氏传卫献公使与甯喜言曰茍得反国政由甯氏祭则寡人亦此意也
  王曰公功棐迪笃罔不若时
  棐辅也迪导也笃厚也言周公之功所以辅导我之厚无不若是非溢美之辞也
  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后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亦未克敉公功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诞保文武受民乱为四辅
  成王欲立周公之后伯禽于鲁故曰予小子其退去即君位于洛邑立公后于鲁伯禽既立于鲁则周公当留以辅成王不可归也四方迪乱乱治也迪启也四方正在治道开端之初尚未定于宗礼典礼未彰著则公之功犹未得敉宁论周公之心必使典礼盛行于天下庶事大备则公之心始安未定于宗礼则公之功岂非犹有所未备乎此成王望之以不已之意也周公顺当迪导将大其自今日以后之事监我士师工士师工即众官也众官虽多必有人为之緫率周公肯留则监视士师工者周公也大安文武所受之民治之以为我左右前后之辅成王之意所以
  望公者谓宗礼欲其定自今以后政事有所守及其去百官有所法文武所受之民得所安则周公方可言去不然则未可去尔
  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肃将祇欢公无困哉我惟无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公安定我而不我去我当从周公之言而往新邑公功肃将祇欢天下之人方且肃恭将大周公之功又祇敬懽怿周公之功言周公之功在人不能忘如此今若舎我而去岂非适所以困我乎公无去以困我我惟勿斁其康事谓我之义欲致天下于大安大宁之域无厌倦其安天下之事更得周公为之仪刑使四方世世享公之徳可也周公之功在人不能忘有如一旦骤尔言去则我一人将何所赖而四方之民亦何所法哉周公纵不为成王留岂得不为四方而留哉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弘朕恭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时中乂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孚先
  周公拜手稽首受成王之命许成王之留也遂述成王之意谓王命我而来以退为去以留为来今我来诚敬保安乃文祖之徳文王所受命之民于汝功烈之考武王而光显之文王之民皆受之天故曰受命民非周公保之则不得其安烈考武王之功非周公有以光之则无自而显弘朕恭即敉公功之意也周公前日居摄之功皆以恭敬为之成王以其未备也复留公以承保文祖受命民光烈考武王则周公之恭至此而始大周公闻成王之命不得不留也自今以后君当尽其所以为君臣当尽其所以为臣君尽其所以为君则厚其常道以待商之贤臣治为四方之新君以作周恭先可也臣尽其所以为臣则率卿大夫御事厚前人之功以荅天下之望为周孚先可也周公之意谓君臣之间当自此为始孺子来相视所居于洛邑自此新邑当大厚其与常之道以待商贤臣之有老成人者欲成王有以安商人之心其治为四方之新君则天下皆于此而更始使后世子孙言为君之恭者必推成王为先曰其自时中乂言为君恭敬之道欲为后世之所尊则其治亦当极其盛而后可治未至于万邦咸休惟王有成绩安得谓之恭乎其自是土中以致治必使万邦皆被其美而无有一邦之不美必使王之功皆成而无一毫之亏则治至此可谓盛矣予旦以多子越御事我周尽为臣之职则当率其多子众大夫也率其御事治事之臣也厚前人之成烈前人即闳夭散宜生之徒辅文武已有成烈我旦厚之以荅众人之望使后世言为臣之信者必推尊于我如此则君臣两尽其道矣君非无信也而恭为君徳之大人主为恭于上而天下自平臣非无恭也而信为臣徳之大人臣忠信于下则不欺其君此恭与孚之所以异也
  考朕昭子刑乃单文祖徳伻来毖殷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则禋于文王武王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徳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徳
  昭明也子成王也刑法也单尽也文祖文王也我之所以明成王之法汝成王考之以尽文王之徳故也汝成王能行此法可以为明君周公之心与文王合虽不必事求合于文王而心与之同则其为法自与之合所谓明子之法者如上文所告成王者皆是也今之所以居此土中皆文武使我毖谨殷之顽民而命我以安宁之以此见周公之举措皆非周公之始创为之皆本于文武也秬黑黍也鬯郁鬯也卣中尊也以黑黍为酒煮郁金之草以和之使芬香调畅曰者命之曰明禋也明洁禋敬也以秬鬯二卣为明洁禋敬拜手稽首以太平之美致享焉予不敢经宿则遂以此速祭于文王武王之庙精意以享谓之禋周公之意以摄政七年之间制礼作乐文致太平无非文武之遗休馀泽今已致政复辞于成王矣不敢不致告归功于文武祭祀之礼在诚不在物谓之明禋谓之休享谓之予不敢宿皆䖍恭之至也时假秬鬯二卣以达其诚而已惠顺也叙次叙也汝成王自今为政当顺其正道厚行之使有次序疾患也无使民遇于患苦之虐政则万年之久天下厌斁汝之徳泽引渐也考成也商民日渐月渍渐至于成王能使商民承奉汝之叙汝成王惠笃叙矣商民承汝之叙精白一心以承休徳则不特见于一时万年之久长观感朕子成王而怀归其徳矣万年厌于乃徳者周之民也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徳者商之顽民也周公之心以商民为念故分别告之亦若召公言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与仇民友民之意也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王宾杀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孔安国曰成王既受周公告遂就居洛邑以十二月戊辰晦到知此十二月者即七年建亥之月也自此以下皆史官述其事烝祭岁者次年之正月成王即政之始周之正月即夏之十一月仲冬烝祭谓之岁者周人以是月为岁首也宗庙用太牢常礼也周人尚赤故曰骍成王欲立周公之后命伯禽于鲁故于烝祭特加一牢王命史作册文以告史之官名逸者祝读其册册之所载者惟告周公立其后伯禽古者褒徳赏功必于祭日者示不专也若祭统所谓爵有徳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以太庙故启之誓亦曰用命赏于祖然则无功者赏之与乎无功而受赏者于此得无愧于神乎王宾即诸侯来助祭也二王之后以客礼待之举王宾则诸侯咸有周颂烈文序曰成王即政诸侯助祭是也成王举行杀牛禋祀之礼而诸侯之助祭者皆至太室清庙中央之室庙有五室中者曰太室神之所在也王入太室之中行祼礼祼灌鬯也祭之礼或先求诸阳或先求诸阴商人尚声臭味未成乐三阕然后出迎牲此求诸阳也周人尚臭故灌以圭璋用玉气然后迎牲此求诸阴也祼者祭之始也盖王以圭瓒酌郁鬯之齐以献尸受祭而灌于地既灌然后迎牲则祼者祭礼以祼为重其封伯禽乃祭之末非将祼时也祭统赐臣爵禄之法曰祭之日一献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向所命者北面史由君右执策命之是祭毕乃命伯禽也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祭既毕乃命周公之后伯禽于鲁作册文使史逸诰之前言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
  者作册书以告神也故曰祝此言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者作册书以命伯禽也故曰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周公自摄政至宅洛时十二月史官计其诞保文武受命已七年矣夫以七年之中辅相成王诛三监黜商命营洛邑致太平文武所以受命于天者至此有成而无亏岂非诞保乎史官计此一段足以见周公有大勲劳于周而成王崇徳报功之礼亦于此而尽君臣之际可谓盛矣哉






  尚书详解卷三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四
  宋 陈经 撰
  多士周书
  此篇乃洛邑既成周公迁顽民于此使之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故作此书以诱掖之昔者周公初基作新邑之时四方民大和会而庶商亦常与乃役之事周公亦尝作书以命商庶矣岂有顽民未服周而能供力役之事哉周公知其心未纯于向周而旧染之俗未尽除也故于多士之篇而开之以至公无私之见盖商民之所未尽服者正以未知天命之所在徒以私情之故念商家之旧人惟有一心不在于此则在于彼商民既念商则自然不知有周商民既溺于私情则自然不知有废兴之公理多士之篇多言天者盖示之以废兴之公理而恢商民之心使之不溺于浅狭之私也
  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
  成周即洛阳下都也前此庶商丕作于营洛之日其室家未迁周公于复辟之明年即迁民于洛邑盖商民居商之故地染商之馀俗故念念在商周公迁于洛变易商民之观听使之密迩王室之教化庶几可以转移其习俗周公以王命告想当时周公导达王之徳意志虑使商民知成王宽恩如此则君臣上下之情相通无间矣然谓之多士而序书谓顽民何也盖书谓多士见周家之忠厚不以顽待商序书谓顽民乃孔子直书商人之心既不知天命废兴之理怀疑而不服岂非顽乎
  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将天明威致王罚敕殷命终于帝肆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𢌿𠃔罔固乱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𢌿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
  作史者记其时惟周公复政之明年三月遂于新洛邑以告商王之多士周公之营此洛邑正为商民设也复政之明日曾不逾时而遂迁殷民盖莫急于此也王若曰周公称上命以告之也尔商家遗之多士弗吊者言不为天所悯吊成王慰抚劳来之辞旻者悯也旻天大降下此丧亡之祸于汝商家故我有周受上天眷佑之命将奉上天之明威致王者之罚罚谓之王罚威谓之天威者皆是赏善罚恶无私者也王罚即天威也我周家何尝容心于其间哉将之而已致之而已惟将天威致王罚故敕正商家之命而黜之以终上帝之事上帝虽有此心奉行而终其事者人主也肆尔多士再呼多士而告弋取也如射者之弋有意乎取之者弋也我周家何尝用心要取商命小国谦辞也周为诸侯时百里之地故曰小国惟天不与商家信无有保固其乱者纣既为暴乱天道自有福善祸淫之命岂有保固其暴乱之理天既不固纣之乱则必有以弼若非天之弼我何敢求天位哉惟帝不𢌿天以形体言帝以主宰言帝不𢌿商非
  我有心以求之也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惟周家为下民之所秉为秉心以为上也民既秉心以为上岂非天之明畏有以佑我周家乎周公深见天命无私之理故以此释商民之疑情然则天命高远周公奚自而知之即人心而知之纣之恶至于失人心即天命之所去周之徳至于下民求为即天命之所与商民不知将谓周家故意取商之命故周公大率以天意告之
  我闻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则惟帝降格向于时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惟废元命降致罚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
  此又举夏商之兴亡事之已验者告之我闻曰上帝之于有夏也未尝不开导之使之趋于安逸之地人主得民心得天心则天命长享子孙长保岂非逸乎上天虽以逸导之而有夏之君不能适逸适之也不于安逸之地而乃自为危亡之行则惟帝降格降格者下灾异以谴告之使之知所悔悟也天心仁爱人君故出灾异以警之此天有意于向之也天意虽向有夏而有夏之君如桀者不能用帝之命大为淫过佚失恶声之著至有辞以闻于世则天于是无所念无所闻罔念闻者弃绝之也天既废绝之而不念闻之则废其大命而降致罚于桀矣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之命天命何尝之有夏既不用天命则天命移而在成汤俊民者贤人也甸治也汤用贤人以治四方者乃所以顺天也天佑生贤佐吁俊所以尊上帝自成汤以至帝乙贤圣之君无不以明徳恤祀为主心道利明明者君徳之大也惟其明徳故祭祀之
  礼常致其忧念敬心无时而不存也亦惟天大立其保乂于有商商之治安者皆天建也天建保乂于商而商王又能不敢失天之心无不配天其徳泽之达于民者与天同其大此见天人交相与也即夏商之兴亡以观之商亡而周兴奚独不然
  在今后嗣王诞罔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淫厥佚罔顾于天显民祇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惟天不畀不明厥徳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
  嗣王指纣也后嗣王不明于天道言其颠倒迷谬之甚也于天之理既不能明况能知先世勤劳王家而听念之乎不听念之则是忘其先王之功弃商家积累之王业也为佚失之事更不知有天之显道与民之可敬也人主知天显民祇则不敢有过举既淫厥佚则是与天显民祇者相反矣奚暇顾之哉惟时上帝见纣之所为若此不安于纣遂降此丧亡盖不明厥徳天之所不与也岂特于商纣为然而天理人事推之莫不皆然凡四方小邦邦至于丧亡为天所罚者皆有恶辞也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敕于帝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我不尔动自乃邑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不正
  商王之不明厥徳如彼故周王起而继之我周王大能善承上帝之事为人君者在于承天意以从事我文武善承上帝故上帝有命以命我曰割绝殷命以敕正殷之事而告于帝言终帝之事也惟我周家之事也惟我周家之事更无他往一心以顺天也尔殷之王家惟我适一心以从周也人惟有一心于其所当然者不能从则是有二心也我周家不顺天命商之王家不从周皆是二适也尔王家既我适矣而管蔡商奄之变尔商人犹有不服从我周家我其曰惟尔大为无法度之事亦何曾生事好变动必欲黜商皆自尔都邑先为之其过皆尔之自取而非干于我也予亦惟念天意就其大戾者诛之若首恶渠魁若管蔡武庚是也正者绳治也既诛其首恶则其馀者不尽治之商民未尽知成王之意将谓成王忿其不服之故必行诛戮于己故周公直告之以安反仄之情诛其首恶而赦其馀此圣人忠厚之意也亦天之意也我之所以割商者非我也天也我之所以赦汝者非我也亦天也圣人之心动与天合故无往而非天之心也
  王曰猷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奉徳不康宁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无我怨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徳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尔非予罪时惟天命
  周公再以天命开商人之心猷道也以道告尔多士我于此时迁居尔于西西即洛邑也自商邦而来洛土在西故曰西商民安土重迁宁不谓成王有以劳苦之此特未知天意尔天之意欲尔商民化恶为善故不使居旧染之地非我一人奉行其徳者好为此变动不务康宁也实天命如此尔不可违朕不敢有后言天命既如此我周即当承天意岂敢后时而不从天尔商之多士倘知天命则当无怨我惟尔知惟商先人有册有典此又即商家故事告之商家之故事载之典册者惟尔知之商之所以革夏者何异于我周之革商也今尔又有言曰夏之多士有蹈于道者商王简拔其大者置之王庭之上其小者服事于百僚之列虽是汝有此言然我周当听用徳而已尔若有徳我何敢不用尔若无徳我何敢强用大抵啇士所言者皆是私情周公所言者皆是天理我一人惟徳是用则何敢不求尔于天邑商于此可以见周公虽是劳来商民有不忍之意亦未尝有姑息之政茍徒知商民之可怀而至于姑息不择其贤不肖其皆录用之则有害于公理矣予惟率肆矜尔我惟率循周家之故事行之矜怜汝故有以教汝非我之罪也天命也夫以人主之尊其与下民势甚辽绝虽以不善行之民谁敢以为怨谁敢归罪于上而况善行之则其不敢怨不敢归咎者亦理之常也周公必相与言曰无我怨曰非予罪其至诚恻怛之意不务以势临其民而惟务有以感其心此周家之所以为忠厚也
  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
  此又言我所以迁汝者正所以教汝也昔我来自奄谓诛三监灭淮夷之时也奄最后伐故曰来自奄民之命在乎君黜尔管蔡商奄之君是降四国民命也降四国民命者非我私意也天罚也我特显明而致行之尔移尔遐逖遐逖远也移尔于洛邑正欲使尔远去恶习转顽为善亲比于我服事于我宗师于我周家多逊之风周之民济济相逊迁汝于此使尔渐染亦为多逊也
  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宁干止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此章尤见周公开心见诚示人以生生之路使知所慕知所畏汝商民自武庚变乱之后尝疑我周家有杀汝之心周公晓然告之曰今予惟不尔杀既不汝杀所以命令至于再三申重以告汝时命有申与随风巽之意同拳拳不已之意见于命令如此今我所以作此大邑于洛者其说有二一则谓四方之朝聘贡献者无以宾待之故迁于洛所以取其远近道里之均一则惟尔多士服事奔走以臣我为多逊之风汝之意勿以为疑也尔于此洛邑庶几有土者分之以土田也庶几安宁其事安宁其居止干事也相与为子孙无穷之计尔克敬天惟畀矜尔洛邑之迁乃天命也尔能敬奉天命是顺天者也天必畀汝矜怜而佑尔尔不能敬则是违天者也违天则不特不能有其土而已予亦致天之罚于尔之身必有以戮杀汝敬则天畀矜之不敬则予治天罚君即天也周公至此既示之以所慕又示之以所畏今尔惟时宅尔邑则安其心于此继尔居则常其居于此尔其有所事于此有年长久于此至于尔之子孙兴起而振作亦惟从尔迁居之故则迁之利非一端而足可以为终身之计可以为子孙无穷之计尔何为而不迁哉周公所以劝勉之词至此极矣王曰又曰者不能已之辞也时予者尔当是我之言乃或言尔攸居我所以有言者非为他人皆为尔安居之故此篇乃商民始迁之日周公恐其有道途之苦跋涉之劳旧土之思不能无动念故其言尤详














  尚书详解卷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五
  宋 陈经 撰
  无逸周书
  昔者三代之王以天下为艰难后世之昏主以天下为逸乐惟其以天下为艰难故无事之时常为有事之虑惟其以天下为逸乐故安其危利其菑乐其所以亡然则人主以至尊备天下之奉独不可一日肆其乐乎曰艰难之中自有乐也所谓无逸者岂必疲精神役智虑斋居决事卫士传餐如后世之君然后谓之艰难哉其心未始一日而忘乎民者是乃所以为无逸也成王当幼冲之年享文武积累之业周公惧其知逸而不知劳也故作此篇以为戒虽然其亦有周之家法也七月之诗王业之艰难皆本于农事而无逸之书又推及于稼穑小人成王之所谓无逸者亦惟知此而已
  周公作无逸
  序书之体有緫一篇之意者若武王代商往伐归兽识其政事之类是也有举其所因者若成王在丰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是也有直书其事而意自显者(⿱艹石)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与此篇周公作无逸是也古之大臣所以事君之业其在此乎人主之心知所以无逸则必明明则万物无不灼见人主之心专在于逸则必昏昏则天下万事皆蔽而莫之见此乃周公极本穷原之意也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户枢不蠧流水不腐岂特中才之士当如是哉推而广之尧之兢业此心也天之行健此心也极而下之学者而知此则为智为贤为君子不知此则为愚为不肖为小人伯益戒舜罔游于逸一句而已周公作为一篇盖事圣君与中才之主不同故其言亦有详略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呜呼先叹而后言也所者与譬如北辰居其所之所同勤于其所当勤者所也勤于其所不当勤者非所也尧舜之兢业禹之勤于邦汤之坐以待旦旁求俊彦文王之不暇食用咸和万民凡天下之利病民生之休戚皆欲周知之此勤其所勤也跖之孳孳为利纣之为不善亦惟日不足凡力行之无度与乎召敌仇而不怠者勤其所不当勤也故曰君子所其无逸艰难乃逸者非我先艰难而后逸乐也艰难之中自有逸乐之理君子当知以艰难为逸不当知以逸为逸也小人之热耕冻耘霑体涂足仰有以事俯有以育有仓箱之盈有鸡豚之享不然徒事于末作弃农亩而贪博奕饮酒之乐饥寒切身乐岁终身苦则逸者果非逸而艰难者真逸也小人之依者若寒者之依其衣饥者依其食之类人君惟是知稼穑艰难乃逸之理则民生之所依赖者必有以知之不违农时不夺民力不重敛民财矣若未知稼穑艰难乃逸之理则小人之所依赖者何縁知之必至于违农时夺民力敛民财无所不至故周公必戒之以先知而后继之以逸则能推食与人者必尝饥者也与之车而不乘者不畏徒步者也凡天下事必须经历而后知晋公子不十九年在外则不足以强其国宣帝不在闾阎间则不足以综核名实亦此意也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此又即小民之事以为喻小大虽曰不同人情一也相视小人之家其父母勤劳稼穑艰难辛苦以立门户乃忽有不肖之子不知衣食之所从来不亲历稼穑之艰难徒为放逸之事如今人之博奕饮酒游手无职业之辈也为戏侮之言如今人市井之习浮言鄙语以相戏狎是也为妄诞之言如今人自尊自大轻忽不逊是也逸也谚也诞也皆是恶习惟土物爱者厥心必臧不知艰难者其习必流于恶否不然也又不然则侮嫚其父母以父母为古昔之人无所闻知是不遵父母之训诲也此皆小民之家不肖之子弟也此等又何足言而周公举以告成王者欲使成王警悟民有不肖之子不知艰难其恶至于此苟成王为文武子孙不念文武积累之劳其恶当如何哉观此一段又有以见周自后稷以农事开国至于文武周公无不于农事上讲究故稼穑艰难小人之依与乎民情之善恶无不一一知之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周公推而下之极于小人之情欲使成王即小以观大也周公又推而上之及于商家之三宗欲使成王考古以验今也我闻诸古人曰昔商家之中宗太戊也曰严曰恭者敬之见于貌也曰寅曰畏者敬之见于心也此四者所以形容其敬惟其敬之至者无一而不与天理合天命自度者以天命之理自为法度凡身之所躬行合于法度者无非天命之流行推以治民则亦存祇惧之心无告者不虐鳏寡者不敢侮皆治民之祇惧也既存祇惧之心则惟恐一夫不被其泽一民不蒙其利尚有荒忽安宁者哉中宗所以能上合天理下勤民事者皆自夫严恭寅畏者发之曰自度曰祇惧不敢荒宁即严恭寅畏之形见也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经曰惟天降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命民中绝命人生禀赋之初命未尝不全具惟夫人自戕贼则息其所以为生之理故为乖气为疾病为夭死惟能全其所以为生之理则顺受其正故为和气为康宁为寿在夫人所以取之如何耳孔子曰仁者寿董仲舒曰尧舜行徳则民人寿此中宗之享国所以如是之永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
  中宗之严恭寅畏出于天性高宗之不敢荒宁本于有所因当其久劳于外之时爰及小人同处意者小乙使之居于外俾之涉历艰难也及其起而即君位也乃或亮阴三年居小乙之丧信任冢宰默然无言夫其不言者非不能言也于不言之中所以涵养之者深矣是故有所不言则巳一有言焉而天下皆大和谓学傅说也虽其言乃雍而犹且不敢荒宁常人之情于言乃雍之后未必不自怠而高宗之心不敢荒愈生不足之心故能嘉靖商邦嘉善也靖安也商邦不特安静之而已又且皆归于善至于小大无有或怨其上者民不怨其上则人人得其所欲也故高宗之享国有五十九年之永然则高宗历年之久者岂非因艰难而得之哉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祖甲先儒孔安国谓汤孙太甲伊尹放诸桐郑康成云祖甲武丁之子帝甲有兄祖庚贤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以此为不义逃于人间若以世次先后言之则郑之说为正若以徳之优劣享年之多寡为次第则孔之说为正二说未知孰是若据孔氏之说则太甲初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是为王不义反为小人之行者也及其处桐宫之后动心忍性痛自惩创深能改悔起而即位逐知小人之所依小人所依者谓依于衣食也太甲不因桐宫之悔无由知小人之依盖操心之危者达艰难困踬之馀皆所以益其智也既知小人之依自能保庶民而安之惠庶民而顺之虽鳏寡之微亦不敢侮矣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则祖甲所以历年之长者亦自夫艰难能知小人之依者得之人主于天下延年益寿之术本于吾身如此彼秦皇汉武好神仙宠方士服药以求长年天下安有此理哉然而或七十有五年或五十有九年或三十有三年或者即位之年已有老少者未可知所谓七十五年五十九年三十三者据在位之年言之也然则寿夭数也颜子之贤而早亡则寿其可必乎曰有徳者寿命必长无徳寿命必夭其有贤而夭者亦不幸而已矣君子当顺受其正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商家自成汤至于帝乙贤圣之君多矣而周公特举其三宗者是有三等也中宗生而知者也高宗学而知者也祖甲困而知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是以皆有历年之久举此三等以为成王戒既以寿命之长者告之又以寿命之短者警之自时厥后自是三宗承其后而立者生于深宫长于妇人未尝知忧未尝知惧故生则逸既生而逸则稼穑之艰难其心有所不知小人之劳耳有所不闻心不用于此则用于彼不在于忧勤则必在于逸乐所以惟耽乐是从逐于声色玩于游畋良心既已陷溺是以自时厥后亦无有受命之长者或十年而止或七八年而止或五六年而止或三四年而止由此观之晏安为鸩毒声色为𢦤身之斧斤逸乐为终身之陷阱其验如此周公既举三宗以艰难而得寿命之长者告成王疑若可以已矣又以后王逸乐而短命者告之何哉人主之心逸乐其所好也然所好有甚于逸乐苟以艰难而得寿命之长奚为而逸乐哉艰难其所恶也然所恶有甚于艰难苟以逸乐而促寿命之短奚为而不艰难哉周公之言盖夺常情之所好恶而示之以其所甚好恶也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周公以前代之事告之矣其近者莫若我周之家法故又举太王王季文王之事周公之言何其次第如此明白太王王季独非尔成王之祖乎抑者降下其心不敢骄也畏者敬存于心不敢忽也想其抑畏之心岂复有逸乐之事乎克自抑畏者是其谦冲退托戒谨恐惧出于本心之诚然非有使之而然如自强不息非有以强之也欲其自得非有以得之也推太王王季家法如此故以心传心文王之心即太王王季之心所谓卑服所谓柔恭皆其抑畏之形于用也人情自尊大必忽人丰于巳者必啬于人文王于衣服之间不事华侈而致其卑则所即者必安民之事养民之事也文王既能柔而徽恭而懿则其所从事者必惟小民之是怀是保必惟鳏寡者是恵鲜也侈于衣服者必厚敛以伤民卑服者无心于侈丽也曰功者稼穑之功也柔而徽柔徳之美者也非巽懦以为柔恭而懿恭徳之美者也非足恭以为恭徽柔懿恭即谦冲之意自早朝至于日之中日之昃矣犹且不遑暇食惟务所以咸和万民文王以天下为一身以鳏寡孤独为吾之四体民之不和吾所忧也而食之不暇文王何容心哉文王不敢盘于游田又所以躬率庶邦也蒐田以时一发五豵皆礼之所不得不举外此而未尝以游田为乐也文王所以如此何也要使庶邦之贡赋以正供奉不欲以庶邦贡赋为吾游田逸乐之用也文王当时为西方诸侯之长故诸国贡赋皆上于文王惟正之供则所用者宗庙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而已文王一身全在忧勤之地不在逸乐之中自常情言之疲精神役智虑多记损心多语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后不可以长久文王自受命中身以来享国有五十年之久何哉艰难之中自有逸乐者存心广体胖作徳日休之时安有急迫之态中身者文王四十七受命而即位为诸侯也文王世谱曰文王九十七而终身享国五十年则四十七受命可知矣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徳哉
  周公既言商三宗周文王以为戒矣又叹而言曰继自今嗣王不特成王当知所戒继嗣成王之后而为王者亦当知此周公所虑之远不止为成王言也淫过也观谓非常观也逸豫也游荡也田猎也四者皆不可过盖观逸游田人君亦未尝无特不可逾其则尔一游一豫为诸侯度车马之音欣然有喜则亦何害为观逸游田哉左氏传曰君非民事不举苟观逸游田而不出于民事皆过者也以万民惟正之供民之所以乐输贡赋于上岂为人君观逸游田之具哉所以供天子郊庙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耳使万民惟以正供则非正者不敢以劳民也前言庶邦文王为西伯统率诸侯故也此言万民则合天下而言也无皇曰今日耽乐皇暇也无敢自暇曰今日耽乐而明日不耽乐夫以一日之暂乐(⿱艹石)无害也而周公亦禁以为不可者盖此心不可斯须而忘此心斯须而忘则是放其心自此以往不可收拾矣以小恶无伤而不去终必至于长恶知攘鸡之不可请待来年终必不能迁善故夫一日之暂乐在众人以为无害在君子观之下已不顺乎民而非民攸训上已不顺乎天而非天攸若既不顺乎民又不顺乎天是人也已大有愆过矣夫一日之耽乐其害遂至于不顺天人而积过于一身孔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进徳修业者汲汲则可悠悠则不可也商王受所以迷乱其性以沈湎于酒为徳者其原亦在今日之耽乐耳成王当知纣开一日之乐遂至于长恶而为迷乱酗于酒周公防微杜渐则不可不绝其逸乐之原古人责难于君其严若此后世若贾山之于文帝则谓惟陛下所幸马周之于太宗则谓速至还期开人主一线路岂事君之法哉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周公又设此两等人以为训一等人是君臣相正邪说不能乱一等人是为邪说所乱者我闻古之人君明臣良矣尚且相为训告为保惠为教诲训告者教之以事也保惠者安而顺之将顺其美也教诲者教之以道也胥有迭相之意臣言之君能受之此迭相也惟君臣相正于其上则民自然无所惑于下也诪张诳也幻惑也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邪为正者诪张为幻也此等人惟是人君耽于逸乐故诪张为幻之说始得以投其隙有战国好刑名之君则申韩之说易入有汉武好神仙则方士之说易入此理之必然也人君心术一正则邪说安能乱之哉此厥不听谓不听此古人之事也苟为不听古人之事而好为逸豫君子既退则小人必进人乃训之小人之邪说
  也邪说进则必进而变乱先王之正法或小或大无所不纷更法令既不合乎人情则民亦不顺之否不顺也否则厥心违怨蓄其怨于心也否则厥口诅祝形其怨于言也心有所违怨则口必有所诅祝以言告神为祝请神加殃曰诅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𠃔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周公又设此两等以为训一等乃迪哲之王因怨詈而责已者也一等乃因怨詈而责人者也又叹而言曰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迪蹈哲知而行之哲者知人者也四人者不以哲而知人而以哲自知以哲自知则能内观自省责已而不责人也且前乎商者无非虞夏之君周公以其远之可信未若近之可信也故取商周以为鉴然言商三宗而不及汤言文王而不及武王何哉盖周公之意谓汤武为创业之主其艰难固不必言三宗之王乃当无事之世能忧勤者也成王当持盈守成之日故举此四人而不及汤武也惟此四人迪哲厥或有人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恨而詈之也此四人者因其为詈则大自敬其徳必自反曰我必不忠我必不仁我必无礼怨詈何从而至哉其过则引以归已曰朕之愆信如是则不啻不敢含怒言喜于闻过也夫众人闻怨詈之辞则必含蓄其怒有不平之色至不敢含怒者已知所以容人则其过人亦远矣至不啻不敢含怒则不特容而已凡怨詈之言皆已之所乐闻爱我之疾疚不如恶我之药石子路人告以有过则喜孟子以为必自反者即此意也然则此四人者岂有怨詈之哉周公即其迪哲之心推之茍有怨詈此四人者必若此自反也此厥不听谓不听此迪哲之王所为也人乃或诪张为幻以虚言邪说告其上曰小人怨汝詈汝遂信而受之不知责已而徒归怨于人茍若是则不念其为君之道有容乃大者君道也既不能容人则不念为君之道不能宽绰其心浅狭褊隘移其所自反者而责诸人遂至于无罪者乱罚之无辜者杀之将以止怨而不知其怨愈甚怨有同者言人心虽异而其为怨则同丛聚也以一人之身当天下之怨其原则自诪张为幻之言有以惑之人主不好逸乐则诪张之言何自而入哉且无逸一书戒逸乐事也前说三宗文王受命之长短后说听言之审与不审因詈而自反与不知自反何哉曰此皆所以为逸乐戒也人主茍忧勤则心平气定而一身和邪说不进下无怨言祝诅则天心和一身和天下又和此受命所以长也人主逸乐则心有所蛊坏而一身失和邪说易进小人怨詈杀戮无辜而天下亦失其和此夀命所以短也周公推言人主之夀下及于小人怨詈之情亦可谓亲切矣古之王者兢业于上而王言之大王心之一使百姓咸颂其美作民父母为天下王使皇极之民皆称其徳为感召和气以享历年之久岂无自而然哉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自君子所其无逸而至是丛于厥身皆嗣王之所监也岂特成王当监即千百世下之为人君者不可不监也




  尚书详解卷三十五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六
  宋 陈经 撰
  君奭周书
  此篇乃召公欲退而周公留之故作此书也二公辅相成王营洛邑周公复子明辟二公之功亦成矣二公之心皆欲去矣周公既为成王所留召公不欲周公之留也是以有不恱之意然则以周公之留为是则召公之不恱得无恝然忘情于君乎以召公之不恱为是则周公之复留得无贪禄固位乎据此二公之心各有所向功成身退者人臣之常道此召公之志也与周家相为无穷者宗臣之深忧此周公之志也周召乃同心一体之人周固不可无召而召亦不可无周周公既为成王留则召公安得犹退洛诰之书乃成王留周公之辞君奭之书乃周公留召公之辞古之大臣国尔忘家公尔忘身视天命之无穷皆以为切巳之事故此篇多言天命之不足恃惟在得人以继持之耳
  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恱周公作君奭
  师者教之以事而谕诸徳者也保者谨其身而辅翼之使归诸道者也师保皆三公之官周官曰立太师太傅太保是也保次于师而此序云召公为保先于周公者盖此篇为留召公而作故也先周公相成王为左右左以佐之右以佑之观成王之初即位也本中材庸主管蔡流言之变周公几不免则其资禀可知矣及其后也信任周公而不忍周公之去已是非师保之职朝夕纳诲涵养成就何以至是哉及其功既成而召公起勇退之心为召公之计则得矣为成王为周家计则未也故周公因其不恱而作君奭之书挽召公之留欲与之共图周家之政至于永永无穷而后巳卒之召公相成王及成王周公已殁之后至康王之时犹未忍去其亦有感于周公之言也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呜呼君巳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徳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
  周公若曰君奭君者尊之也奭者名之也既尊之曰君又以名呼之何也古人质朴诚实无所𨼆讳况于同列之相亲朋友之相与者乎同列而称其名若此君奭是也朋友而称其名(⿱艹石)曾子之责子夏曰商汝
  何无罪是也后世有深情厚貌怀疑献谀此风不复见矣弗吊天降丧于殷吊悯也商家不为天所悯是以降其丧亡之祸于商商既坠其命而周受之矣周公言之若有恻然之意盖圣贤初心本不欲利商家之天下商之坠命岂周之所欲哉一天命也商既坠而不可保我周虽巳受之其敢长保乎其基业至于永休而为天所辅而或出于不祥亦我所不敢知也其不敢知者以见天道之难测也基业也永长也孚信也休美也若顺也棐辅也忱诚也周之基业长信有休美以顺天而为天所辅其诚此得天命者也其终或至于不善为天所弃绝此失天命者也周公皆以为不敢知者盖天道高远不敢与知既不敢知天则所知者人事而已尽人事者虽不求于天而天自不敢违人事之不尽而汲汲于知天者虽求于天而天愈不可测古之圣人即求天于己者也呜呼君巳曰时我此周公举召公往日之言而证之也周公之意(⿱艹石)曰基之永孚于休欤抑亦出于不祥欤皆不敢知往日召公已有言曰是在我而不在天矣召公已有时我之言亦不敢以天命之既得为安遂至于不念天威之可畏不察民之有过盖安于天命而不修人事者必不能长念天道之可畏亦不能察民之有过而王之知天命之可畏而远念之者当常存畏敬之心知民之有尤过愆违者当化恶为善去乖争为和睦我不敢以宁于天命之故遂至于不念天威不察民过则周公知天命之在我而不在天能畏天威能察民过矣故曰惟人惟人者在于人事之当修不必求之天可也后嗣子孙指成王后也前人光者文武之明徳也设若后嗣之子孙不能恭承天命遏绝佚失前人之光我已退老而家居则何由而知之天命不易言其天命不可轻易既曰不易又曰难谌以见其难谌而不可测度也天命难信如此至于陨坠厥命而不能以经久历年抑谁之过虽是后嗣之子孙不恭上下遏绝前人光之失其实大臣之退老而不任其责所以至此也周公言及于此见天命之无常全在人事则辅相成王以祈天永命周召安得而辞哉嗣继也继前人文武之志恭承其明徳者正在我小子旦周公自任之辞也我小子其任甚重然非能别有正人之道亦在乎行前人之光明以施诸冲子言以文武之明徳开悟成王之徳也上一句乃周公自任之辞下一句乃周公不敢自居之辞以前人之徳而行于己则不敢不以自任以前人之徳施诸君则不敢以是自居
  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徳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又曰者更端而言之也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徳延者申上文之意也上文既以天命不易必迪前人光施于冲子此又言天不可信我惟遵行文武之徳使国家延长则天终不用释废文王所受之命矣天命自文王而始受命武王之徳则不替文王之受命此言惟徳可以得天以周公之圣岂不知天命既曰不敢知又曰不易又曰难谌又曰不可信此知古人不以在彼者为天而以在巳者为天舍一己而外求天皆为不知天也皆侥幸之私情而非躬行之实理也
  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
  此则周公历叙有商之贤臣能成其功业也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天命而有天下当是时则有伊尹者辅相成汤其治功至于格天言与天无间矣莫大于天人臣辅相之功至于与天同其大则是无一夫不被其泽无一民不蒙其泽也在太甲是时则有若保衡保衡者官名即伊尹也亦曰阿衡天下之所倚以安平也故曰保衡太戊太甲之孙也是时则有伊陟臣
  扈伊陟伊尹之子经曰伊陟相太戊是也臣扈在汤时已有是名疑至臣扈是也太戊时尚在可谓累朝之元老也伊陟臣扈二人相太戊其功至于与帝为一天即帝帝即天也天以形体言帝以主宰言变其文尔言保衡之于太甲伊陟臣扈之于太戊其可以几于伊尹之相汤巫咸乂王家巫咸亦太戊之臣经曰伊陟赞于巫咸是也乂治也治王家之事特能修其在人之职而已未至于格上帝也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即巫咸之子也在武丁时则有(⿱艹石)甘盘甘盘即高宗旧学之臣也明此二人者不及伊尹保衡伊陟臣扈故不言格天格帝之功高宗后得傅说此不言傅说者推本而言之高宗后来所以恭默思道梦想求贤亦皆旧学之时甘盘之功居多周公举此四人者其徳有大小功亦有浅深皆能成其辅相之业陈列也皆循此为臣之道其功陈列于前安治有商家故使商家之礼升至配天为天子者配天者也商家子孙长有天下以祀天故曰礼陟配天历年之久周公举以告召公欲挽留召公使之以商家贤臣为法也
  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商家之明君贤臣相与图治有以感格乎天故上天佑之为生贤者之多纯大也天有以佑之故商家人材之盛充实于其国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国有人焉则实无贤者则虚天之佑人君莫大于生贤良弼曰帝赉而吁俊所以尊上帝则贤者之生岂非天所以佑人君何以见天之佑商而使商家人材之富其在内而百官族姓王朝之人也则无不秉持其徳以明其忧国之事不敢暇逸以尽其职之所当为者秉徳明恤也其在外而小臣也则无不藩屏于侯甸之服武夫纠纠为王之卫者屏侯甸也若在下而奔走侍御仆从缀衣趣马之人也则亦无不惟徳之是举以乂治其君之事惟夫若内若外若小若大之臣各尽其职各任其事故一人在上无事则已茍有
  事于四方则惟动丕应徯志四方之民信其上如卜筮然君民之相孚本于大臣辅相之业所以至此夫以商家之臣如七人者其功直至于上得乎天下得乎贤其盛若此则周之治茍未至于商则召公其可遽退乎
  公曰君奭天寿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邦
  周公既说商家贤臣勲业如此再言商家享国长短在于人事而不在乎天平者谓下能和平其民也格者谓上能感格乎天者也能和平其民能感格乎天享国历年必久故曰天寿平格此即求福不回干禄恺悌之意也平格即寿非平格之外别有天寿也商之君臣能平格则天寿之天保乂安治有商其后之嗣王如纣者不能平格则不为天所寿不为天所安治故天灭之以威兴亡之效全在人事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固坚也永长也汝若能为长远之虑不为目前之计不安于小成不止于仅足即永远也能永远则天命有隆勿替其治将润色显饰粲然于我新造之邦周家对商而言之文武受命未久故曰新造邦周公以永念者期召公则其所虑亦深且远矣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徳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艹石)南宫括又曰无能往来兹迪彛教文王蔑徳降于国人亦惟纯佑秉徳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前既历举商家得人之盛矣此又举周家文武所以得人之盛割裁正也申重复也劝勉劳也宁王即武王也武王本有徳矣天又从而裁正之重复而劝勉之此与式教用休阴诱其衷同意武王之徳所以极其至而无有逾越者皆上帝割申劝之也故能集有天下之大命于其身周公先言武王者盖欲言文王之徳又必举武王武王所以能集天命于其身者岂无自而然哉盖本于文王也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修者因其坏而修治之也和者因其乖而和之也纣在上三纲五常既坏而人亦为之不和矣文武庶几能修和有夏虽文王之责而实不敢自以为功但庶几而已当此时文王惟得此五人者为之助虢叔也闳夭也散宜生也泰颠也南宫括也不言吕望以见言兵者非文王之本心也文王有此五人为之疏附后先奔走御侮故能成修和之功又曰无能往来兹迪𢑱教文王蔑徳降于国人又曰文王之辞也文王虽有此五人文王之心常有歉然不自足之意且曰无人能往来为我道常教于天下无其徳以降下于国人且文王已有人迪彛教而必曰无能往来文王已有徳降于国人而必曰蔑徳圣人之心其不自足也如此亦惟纯佑秉徳上文言商家之事既曰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徳矣故此云亦惟纯佑秉徳天心纯一佑助文王故生贤佐皆秉持其徳之人贤者天所生也故迪知天威言其践履无不与天合亦如迪知上帝命同乃惟时昭文王此秉徳之臣能明文王之徳辅相而开导之使文王之徳所迪行者皆足以显见覆冒于天下以此而闻于上帝惟是贤者能迪知天威所以能相其君亦闻于上帝天为君而生贤故贤亦以天而辅君也文王所以能受有商命皆贤者辅相之功以文王之圣犹资贤人之助而况不为文王者乎
  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单称徳
  此武王得人之助也时虢叔巳死故曰四人惟兹四人辅相武王庶几蹈履至于保有天禄曰尚云者亦与尚克修和我有夏同皆不自恃之意也其后也暨及武王诞行天威咸刘杀其敌以兴征伐之师谓之尚迪有禄则保有天禄者武王之初心也诞将天威而谓之后暨则征伐者非武王之初心也不得已而后为此举尔非是武王始便欲将天威也惟兹四人明文王之徳使武王之徳覆冒于天下天下之人尽称颂武王之徳万国同辞此四人者在文王时昭文王则以其冒闻于上帝在武王时昭武王则以其冒而使天下之称徳何也言天则可以兼人言人则可以兼天也
  今在予小子旦(⿱艹石)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
  文王之治五人者为之武王之治四人者为之况今日成王之治未成召公其可不以五人四人者为心乎予小子旦视今之天下如游大川然以其险而难济也任重而不克胜也必得召公同心辅政则可予自今以往暨汝奭济小子成王于大川之险亦如未在位时召公之心岂不谓成王已即政已在位能胜其任矣殊不知任大责重非成王所能当在召公视之亦当与未在位时同也诞无我责汝召公不须责我以为我不当挽留召公也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收藏也朂勉也耉造老成之称也尔召公倘有意收藏韬晦无能勉其所不及则是老成人不肯降下其心以辅成王也周家之治有不逮处尚望召公加勉则可既不能勉所不及老成人不降下其心则鸣凤之祥不复闻矣况敢望其至治之极乎文王兴于岐山时有鸣凤之祥此治之感召也然则召公安得不加勉乎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
  君奭不可不以此为监文王之功如彼而今日之治未成如此其当监视于此我周家受命虽有无穷之休矣然有以基之于前无以成之于后则前功不可保岂非亦有大艰难者乎告君奭当谋所以宽绰其心欲去者其心迫窄故也宽其心则当为成王留我不以后人迷惑之意岂为目前茍安而已哉诚欲后人有所观法有所循守不至于迷惑也此周公所以开召公之心也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徳丕承无疆之恤
  前人指武王也周召二公当时亲受武王顾命托以后嗣之事故举前日之事以告之曰前人敷布腹心以命汝作汝民极极中也使民皆于汝而取中故曰作汝民极曰者命之辞也曰汝当明明勉辅后主朂勉也偶者匹合辅佐也在亶乘兹大命亶信也乘行也我之命汝如此汝当以诚信行之惟法文王之徳以大承当此无穷之忧盖天下至重乃是无穷之忧也欲承此无穷之忧者茍非法先王之徳不可此皆武王所以命周召之辞人情谁独无是爱君之念周公举武王昔日顾命之辞以留召公召公宁不恻然有动于中乎
  公曰君告汝朕𠃔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𠃔惟若兹诰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时二人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
  公曰君凡我所以告汝者皆出于中心之诚然然则周公岂有不诚者哉而必曰告汝朕𠃔示之以至诚者盖召公之所见与周公不同以圣人而与圣人言则不言而意已传以圣人而与贤人言故多言而意始悟召公下于周公一等者也故不能无费辞保奭既称之曰君又称其官皆所以尊召公也其汝克敬我告汝之言既出于诚则汝当敬我之言不可忽也其以予之言监视于商家丧亡大乱肆念天威之可畏如此召公安得轻于去天威而谓之我者天下无一事而非吾身之理天威之可畏者即其理之可畏者也予不允惟若兹诰此又周公自谦之辞我之心未足取信于人所以如此多言以见多言非周公之得巳也因言所以明其心也予之意惟曰王业之所以成者在我二人周公不可一日无召公汝之意亦会与我合矣其言曰诚在是周召二人矣犹虑夫周家积累之久天之美日至福禄之来无穷非我二人所能当盖徳不胜福则必有危我深以满盈为惧故欲去也夫召公所谓在时二人之意虽与周公合而惟时二人弗戡之意则与周公异周公以王业终始为忧召公以一身满盈为忧也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周公以为召公虽以满盈为忧惟能敬徳者则虽满而不溢汝盍以敬徳为念乎今日相成王保治安持盈成兢兢业业不敢少忽者是乃敬徳也又当于下僚之中有贤者则明而举之置之上位丕大也至于他时国家跻于大安功业至于大盛则此时可以逊与后人而去矣在今日未至于盛大未有俊民可逊则召公未可去也盖大臣之进退常以人才之得失为虑有贤者以任其事则身可以退而无虑萧何之死必引曹参以为相管仲不能荐贤于桓公徒知三子非人情不可近所以不能免后人之议也召公以满盈为忧周公所以开拓召公之心使之以天下为忧也
  呜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周公又叹而言曰所以厚辅周家者惟我二人故能至于今日之美使社稷安宁商民已服成王长而践祚岂非我二人之力乎虽然知今日之休为可美又当知他日之患为可虑既图之于其始必当保之于其终我之意欲与二人者皆能成文王之功于不怠言文王之功有所未备者当以勤而成之使海隅出日之邦际天所覆极地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之地无不率俾则文王之功始成茍及于近而不及于远及于中国而不及于外夷皆未足为功之至观此章以见古之人君能信任其臣古之为臣者能任其责也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此岂易事哉而周公所以期望于召公者皆以是为人臣之职业明乎此则使是民为尧舜之民者非伊尹之责乎四海之内咸仰朕徳者非傅说之责乎推而下之则牛羊之茁壮会计之当否果非乘田委吏之责乎千乘之国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比及三年可使有勇果非任千乘国者之责乎古之为人臣者随其小大而各任其责如此后之为人臣者随其小大而皆不任其责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卑其去古人已远矣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祇若兹往敬用治
  惠顺也我不顺汝之所为所以如此多诰召公之意欲去周公之意欲留周公安得顺召公之所为而听其去乎前言予不𠃔惟若兹诰所以见周公之不自恃此言予不惠若兹多诰所以见周公之不茍同天之爱民也无有穷已予不以一身为虑而以天之爱民者为念闵念也公曰呜呼又更端而告之叹而言曰惟乃知民徳借民情以为喻也民之徳罔不能成其始而怠其终民之情勤初怠终也如此既是召公之所熟知则召公安可以民情自处乎惟其终可也当敬顺我此言自今以往以敬而用治尤当谨其治于终也语有之曰行百里者半九十晚节末路之难也观此篇周公所以拳拳于召公者岂非人臣之晚节乎





  尚书详解卷三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七
  宋 陈经 撰
  蔡仲之命周书
  仲乃蔡叔之子也蔡叔流言于国周公既囚之于郭邻矣何为而复用其子也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使蔡叔之谋害及周公而不及王室则周公必将恕其罪惟其与三监淮夷武庚协谋以叛周周公身为冢宰将以正王法则不得私其兄弟焉是周公之不得已也虽然周公岂一日而忘兄弟之恩哉无一日而忘兄弟则夫叔之子有仲能克庸祇徳以盖前人之愆岂非周公之所深幸欤又况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前日之事公不以恩而损义今日之事公不以义而掩恩观此篇之书当有以知周公亲亲之情故其所以告戒之言皆家庭训诲之语而非可以常情论也
  蔡叔既没王命蔡仲践诸侯位作蔡仲之命
  蔡叔既得罪于王家何以得称没盖仲之贤久矣周公既以其子为卿士则不可以囚其父盖赦其罪矣又况命蔡仲践诸侯位不废其旧国则叔为始封之君既赦其罪则得以称没先儒谓若父有大罪罪当绝灭正可别封他国不得仍取蔡名以蔡叔为始祖也其说是矣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以车七乘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蔡仲克庸祇徳周公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邦之蔡此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居摄之时周公为太师三公也冢宰六卿之长也以太师兼冢宰是为公以兼卿正百工之事当是百官总已以听冢宰也三叔流言即管叔蔡叔霍叔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也变起于家庭祸生于骨肉周公将何以处此哉大义灭亲不得以兄弟之故而屈于王法使周公而如舜三叔如象则封之可也象之谋害舜也止及其身三叔之谤周公也害及于天下又况周公位冢宰正百工则法在周公权在周公安得以如舜哉致辟管叔于商者就商地而诛杀之也其罪重故也囚蔡叔于郭邻郭邻者中国之外地名囚者制其出入也其罪轻于管叔也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齿废为庶人三年之间不得与兄弟叙齿列三年之外则齿之也其罪又轻于蔡叔也三叔皆有罪管叔霍叔之子无闻焉惟蔡叔之子蔡仲能用其敬徳故周公用之以为巳之卿士焉周礼畿内之诸侯立卿两人周公为畿内诸侯故以仲为卿士及叔之卒也乃命诸王邦之蔡孔氏曰叔之所封畿内之蔡仲之所封淮汝之间畿内之蔡名已灭故取其名以名新国然仲之命也不于叔未卒之前而乃于叔卒之后何也蔡叔未卒则仲无君国之礼蒯瞆在而立辄卫是以乱故周公之封仲也必于叔卒之后此又圣人所以正父子之名也此一章非周公命仲之辞乃史官叙述其事其言简而有法观周公之位冢宰也曷尝容私于兄弟之间哉其致辟管叔也乃管叔自取其辟而非周公辟之也其囚蔡叔降霍叔也乃管蔡自取其囚与降而非周公囚之降之也其封蔡仲也亦蔡仲自取其封而非周公封之也赏善罚恶在人而不在已周公何容心哉此之谓天讨有罪天命有徳
  王若曰小子胡惟尔率徳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尔侯于东土往即乃封敬哉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率乃祖文王之彝训无若尔考之违王命
  王若曰周公以王命告之也小子胡亦与小子封同意胡仲之名也小子者以其年齿尚少未有所知当受教诲也惟尔率徳改行克慎厥猷将以命之必有以美之汝能率循文武之徳能改蔡叔之行亦在于谨其道尔谨其道者不敢违道则必知所决择徳则循而为之父行则改而不为肆我所以命汝为诸侯于东土之地往即乃封敬哉汝今往就此封爵尤当敬其事勿谓其巳能率徳改行克慎厥猷而不加勉也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周公笃于亲亲之情故戒之之辞尤切尔庶几掩盖前人之过者惟在忠于事君孝于事亲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扬名可以显父母不遗父母恶名如东晋沈劲耻其父有凶逆之行欲死以涤之变凶逆而为忠孝者此可谓能为子矣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迈行也迹善迹也汝当行善自汝身始勤而终不怠以示乃子孙之法盖祖父有善行则舍汝之身使汝之子孙取法于祖父可也为祖父者既有过则尔子孙将何所法乎自汝身而不能行善不能克勤尔之子孙无取法则尔父之恶名日彰矣此乃周公深有望于蔡仲砥砺植立湔雪前人之耻以自新其门户也率乃祖文王之彝训无乃尔考之违王命此则周公示之以知所取舎也尔将何以垂宪乃后乎文王之彝训可循则循之尔考之违王命可改则改之蔡仲既能率徳改行则能率彝训不违王命矣周公又就其能者而申警之
  皇天无亲惟徳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尔其戒哉慎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
  此又以天人至公之理示蔡仲天无私亲惟有徳者辅之此天有至公之理也民无常怀惟惠者怀之此民有至公之情也尔勿谓汝父有罪天不辅汝民不怀汝自汝之身茍有徳以感乎天有恩以感乎民则天人将不汝弃天下之善亦多端矣而要其同归则归于治天下之恶亦多端矣要其同归则归于乱治与乱者善恶之应也故夫人之为善恶者不在治乱效验之日而常在于是非一念之初尔其戒哉当以同归于治同归于乱者为戒谨其初而思其终可也谨其初者乃是非之一念也思其终者治乱之效验也始然之火至于燎原滴溜之泉可以滔天安可不谨其初而思其终之可以常行乎君子言必稽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者是自初而为终之虑也茍惟决择之初不能谨审学仁而至于兼爱为无父学义而至于为我为无君无父无君遂至于为禽兽其端甚微而治乱甚大故谨厥初惟厥终者至于其终可以不困不困则归于治矣不惟厥终者终于困穷困穷则归于乱矣人情孰不欲好善恶恶亦谁肯舎善而从恶惟其决择趋舎之不审以恶者为善反以善者为恶及其机已熟则治乱形焉蔡仲为蔡叔之子是虽
  其心以父之恶为惩戒安知不矫枉之过遂流于恶而不自知乎故周公以为善不同为恶不同者示之以其所归又以谨厥初者示之使知所辨惟恐蔡仲矫乃父之失惩乃父之罪过于用心虽不蹈父之恶而恶亦多端不可以一概言也
  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
  此言为诸侯之纲目也为尔之职者得非在于勉乃功乎凡诸侯所当为之职者皆在所勉也得非在于睦四邻乎凡朝聘会同乡校之礼在所当讲也惟其懋勉汝之功则蕃屏王室者在此矣内为天子牧养小民而外为天子御侮敌忾王所则乃绩之勉是乃所以蕃王室也惟睦汝之四邻则和兄弟者在此矣五年再相朝以修王命行玉帛之往来则四邻之睦是乃所以和兄弟也
  康济小民率自中无作聦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则予一人汝嘉王曰呜呼小子胡汝往哉无荒弃朕命
  康安也济成也安民之居成民之业当循大中之道而行之寻自尧舜禹汤文武所以相传之要不出中之一字所谓中任理而不任意任公而不任私是也若夫作聦明以乱旧章视听之不审以侧言而改厥度者皆任意也非理也皆任私也非公也旧章皆中之所存法度者亦中之所寓惟作聪明者必至于喜功生事好奇立异而旧章于是乎乱矣惟视听之不审者必至于听无稽之言用弗询之谋穷兵黩武横赋厚敛而厥度于是乎改矣度即旧章也曰旧章则有已然之则曰度则有当然之制无非中也周公虑蔡仲惩创乃父之愆用意过当反以生事为奇也故有此戒天下有自然之中理初不在乎作意为之能如此则予一人将汝嘉美而不汝弃矣王曰呜呼申言以训之曰小子胡自今以往无荒忽以弃我之言欲其终身以奉行之也此篇大意惟在率徳改行一句盖前人之愆是改行也至于徳则谓之率乃祖文王之彝训谓之旧章无非循其自然之理不在于矫揉而为之也
  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作成王政
  奄之为恶亦已久矣孟子曰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则在武王时常不服矣及武王崩周公摄政三监及淮夷叛则周公摄政时又叛矣此言成王东伐淮夷则周公归政之初成王即政之初又叛洛诰成王即位封伯禽于鲁费誓云鲁侯伯禽宅曲阜徐淮并兴东郊不开鲁侯征之彼言徐淮并兴此言伐淮夷则知成王伐淮夷鲁侯伐徐戎正同时也蕞尔奄国自武王至成王即政初年凡三叛故多方之书曰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知此伐淮夷者乃第三次也反复背叛不常如此故成王既伐之则遂从而灭之践灭也灭其君而徙之也作诰命言徙奄平淮之政令史叙其事作成王政之篇成平也平淮夷以为王者政令也其书已亡
  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于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将蒲姑王者之兵无灭国之理成王既灭奄矣又将迁其君于蒲姑则知践奄者灭其背叛之君谋于奄众别置其君则其社稷不灭也蒲姑齐地也成王以其叛服不常去中国远故徙其君于蒲姑近齐之地使之迩王室之化周公以此告召公先儒谓告召公使为此策书告令之其书已亡未知其必然也此三篇之书皆有其序而已











  尚书详解卷三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八
  宋 陈经 撰
  多方周书
  武王之伐商也一戎衣而定何其易也既得天下易世之后商民犹不服自大诰而下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八篇之书无非为商民而作何其难也观孟子荅公孙丑论王道之难易可以知此矣商家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商久矣久则难变也文王之徳百年犹未洽于天下而武王周公继之而后盛行则知商民念商徳泽已深而服周之化犹浅武王崩一经武庚之变而国叛及成王即政又叛东坡先生曰周无周公则商之复兴必矣以西汉之道徳比之商犹碔砆之与美玉然王莽公孙述隗嚣之徒终不能使人忘汉光武之兴成功若建瓴然此周召二公所以终不敢去周者为是故也
  成王归自奄在宗周诰庶邦作多方
  成王东伐淮夷遂灭奄矣自灭奄而归在镐京诸侯朝觐之际因作多方之书以告庶邦多方之书与多士相类多士诰商民之迁于洛邑者也多方诰四国多方并及天下之诸侯也夫以周室堂堂天下之大势视商之遗民不啻泰山压卵举不服之民而诛戮之以一天下之心宜不为过而成王周公谆谆于口舌之间不能自已何也然是足以见古人忠厚之心矣古之圣人不忍有疾图天下之心宁使无有遗力而不忍尽其力于天下宁使吾有馀威不忍尽其威于天下尧不以四凶之害治而遂用操切之政舜不以有苗之逆命遂用𢭏其巢穴之师此皆圣人宽缓和柔之政视天下如海涵春育之中曾不以小不如意而遂至于倾国之举也秦汉而后吁亦薄矣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此史官记其时日叙其所以作此书之旨也践奄之举岂成王之得已哉成王不得已而践奄及归自奄之后恐多方之诸侯犹有未服以干天讨如淮夷之国者故作书以开导之周公曰王(⿱艹石)曰先言周公而后继以王(⿱艹石)曰者周公以王命告也自大诰而下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以王命告也而不言周公何也曰史官于此举周公则知前数篇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之辞猷告尔四国多方言以道告尔四方之国多方之诸侯惟尔殷侯尹民者凡在殷国之诸侯与乎为正民之官者并告之也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降尔命诛纣也纣为无道得罪于天我奉天命以伐纣既降尔命此尔之所知也汝诸侯既知纣以暴虐取亡我周何与焉尔诸侯犹有未服之心何也
  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诞厥逸不肯戚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乃尔攸闻厥图帝之命不克开于民之丽乃大降罚崇乱有夏因甲于内乱不克灵承于旅罔丕惟进之恭洪舒于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钦劓割夏邑
  此举有夏之事以为证也商之伐夏犹周之伐商有夏之君所以图谋天命者不能常敬念于祭祀盖欲谋天命当求诸己巳能以敬奉其祀事则天命得矣夏之君不知此故天于是降格于夏谓有灾异以警惧之也天之爱人君至矣自非大无道之国常欲扶持之故日月之薄蚀山川之沸腾皆所以降格于有夏使知所戒天虽降格于夏如此而有夏之君视之如未尝有方且大为逸乐不肯出忧民之言人主有忧民之心则必有忧民之言有忧民之言则必不敢为逸乐之事既诞厥邑则必不肯戚言于民矣乃大淫昏者其心蒙蔽而昏乱也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者未尝以一日之力勉行天道也夫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其心无所发明矣安能以一日之力行天道乎乃尔攸闻此有夏之恶天下之所共知亦尔之所闻也惟其桀之恶淫昏于厥心故见之于民者亦无有善政凡人主谋天命者以民为主有夏所图帝之命乃不能开民之所丽丽著也离丽也人情莫不欲寿是所丽在寿也三王生之而不伤人情莫不欲富是所丽在富也三王厚之而不困桀乃不克开于民之丽凡民之所欲处皆为之窒塞不通方且降刑罚之威以增重其乱于有夏之国因甲于内乱甲者始也其乱自内而始自身及家自家及国不能以善遏承其众孟子道性善谓民性本善人君亦当以善道承之使趋于善桀不克灵承于旅故无有大惟恭徳之是进不惟恭徳之是进是忽略其民也忽略其民所以大为舒惰之政于是视民事若不切然不以介意者也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桀既不以民为心故民亦不以君为心有夏之民皆相率为贪叨忍懫以拒其上桀乃取其残贼之臣为惨酷而劓割夏邑者日日尊敬之以此而为治桀之罪至此则天人之心皆失矣
  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为大不克开
  乱不极则治不生此自然之理也有桀之暴则必有汤之仁天求其可以为民主者莫如汤故降明美之命于汤俾之刑殄有夏而灭之知天之所以与汤则知天之所以不与桀矣纯一也天之不与夏者纯一而不变古者无道之国天或降之灾异未遽至于丧亡者天之不俾者未纯犹有待其改悔之意若夫天之不畀至于纯一则𠖇𠖇之中无一毫佑夏之意矣天之佑商也必曰纯佑命天之不畀夏也必曰不畀纯则纯者极至之辞也更言桀之罪曰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义民贤者也永长也享受也明主任贤可以享天下之福桀不能任贤享天下之福故虽有多方之义民不能长享其国也义民既弃而不用以享其国则有夏所恭之多士皆其不明保享于民之人也安受有民国之福者惟贤者为能明之故禁其乱于未形之前绝其恶于将然之际不
  能明其保享于民则必小人也必愚暗之人也夏之所敬在多士之列者皆此等辈也贤者既不用之以享其国所用者皆不明保享之士是桀之心与小人合也君臣志趣如此卑下所以相为暴虐之事以及于民至于百为凡所为之百事也皆在窒塞处无有开明之譬之行路焉游大公至正之道如履坦涂四通八达可以南可以北者由邪径左道而行如出入山径之蹊荆榛满目将见途穷矣
  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慎厥丽乃劝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慎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今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
  言桀之罪则必言商家之有徳而惟成汤能以尔多方之众大能代夏而为民主汤岂无故而得之哉丽著也人心必有所丽如日月之必丽天草木必丽土人心不丽于邪必丽于善也正身以率其民民安有不相劝而为善哉不特谨厥丽可以劝民也民虽被刑亦知劝善窃意其必曰上之刑我也非虐我也所以禁我之为非而驱我之为善也今而不免于刑皆巳自取上之人何尤哉此厥民刑用劝之意也以至于帝乙家法所传贤圣六七作之君莫不皆然无不明徳慎罚明其己之徳以率民是用徳者其本心也谨其罚惟恐滥及于民是用刑者之不得已也民知上之明徳谨罚如此亦能用劝为善要囚殄戮多罪有罪之民陷于刑狱之中至于戮者亦皆知劝以为上之刑非以毒民而民之自取之也明徳慎罚即谨厥丽乃劝也要囚殄戮多罪即厥民刑用劝也不特明徳慎罚而民劝虽要囚殄戮而亦劝不特要囚殄戮而民劝虽开释无辜而亦劝无辜者释而免之而民亦知劝是无罪者不枉也要囚殄戮多罪是有罪者不纵也人主本原处既正则或刑或不刑无非皆所为劝且刑一也先王用之而可以使天下之为善后世用之而愈召天下之犯法何哉先王之刑皆仁心之所寓而后世之刑皆不仁之具也夫子未尝不钓弋也而仁见于不纲不射之际文王未尝不蒐田也而仁见于一发不再举之时推此以观则皋陶之刑可以使四方风动者岂刑为能尔哉仁心之所形所以阴驱濳率之者多矣今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有商之贤君其所为者如此至于尔辟指纣言也纣不能法先王所为故不能以尔多方之众受天之命则商之兴也必有所因而兴商之亡也亦有所因而亡
  呜呼王若曰诰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非天庸释有殷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天降时丧有邦间之乃惟尔商后王逸厥逸图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时丧
  周公先叹而后以王命告之曰予之作诰以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而不佑之夏之君自取之也亦非天用释有商而不佑之商之君自取之也是天命之废兴在已而不在天也乃惟尔君纣以尔多方之众不能修已以谋天命方且以大淫过之行而图天命恶事尽有可说言其恶之可指也夫为善而至于有善之可指曰某人仁人也某人义人也此为善之成其著见如此为恶而至于有恶之可指亦然泰誓三篇武王数纣之罪是皆有辞是其恶之成于著见如此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周公更取有夏之事对商而言之集有积聚之意享者享受其国也弗集于享则凡今日为之明日为之今日积之后日积之皆不可以享国之事故天降时丧令有邦之诸侯如成汤者代之汝自诸侯而为天子也乃惟尔商后王纣逸厥逸是以逸为逸也文武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是以勤为逸也纣不以勤为逸而以逸为逸则其所谓逸者皆纵恣放辟之所为也所以谋其政者不务蠲洁其身以进于善其浊秽可知矣烝进也故天亦从而降下丧亡是天之弃商亦如前日之弃夏也
  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诞作民主罔可念听
  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即圣也下愚即狂也圣人不可以为狂者犹狂之不可以为圣此孔子之所谓不移者也而周公乃曰圣乃可以作狂狂可以作圣则无乃上智下愚之可移欤曰孔子之所言者圣与狂之成也其习既成则不移矣周公之所言者圣狂之分也圣狂之分生于一念之顷故圣而罔念则遂趋于狂之路矣狂而克念则遂趋于圣之路矣圣者决不至于作狂狂者必不肯以作圣然亦有此理使尧舜一日而忘兢兢业业岂不移于狂乎是西子之蒙不洁也使桀跖而能改过迁善岂不趋于圣乎是恶人斋戒沐浴也孔子虽曰不移其实有可移之理但恐下愚者自暴自弃不肯移尔若能移之是惟狂之克念也周公言此者以明纣之为恶倘一旦改悔则天岂有终弃之哉上天之意念其商家祖宗贤圣不忍骤然弃纣故须待宽暇汤之子孙于五年之久迟之以待其改悔也及五年之间纣不能改悔矣大为民之主而无一善之可闻无一善之可闻是终于为恶者也周公何以见天须暇五年哉周公即心而卜之也人心未尽去武王未忍伐商时即天意也即未会孟津五年之前也岂人心之外别有天哉圣人之心不忍弃人于为恶也亦然有不善于此必涵容之宽暇之教诲之迟以须其改变不得已而后弃之尧之灭鲧也必至于九载绩用不成之后舜之灭庶顽也必在于侯明挞记之后汤不以不祀而遂兴征葛之师既遗之牛羊既使亳众往耕而其终犹不改也然后征之矣呜呼此天之所以须暇之子孙必于五年之久也天非弃纣纣自弃也
  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开厥顾天惟尔多方罔堪顾之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徳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
  纣既不能改过天于是求于多方之中视其有徳者欲以代商大动以威者言其灾异日至天威欲去纣而灭商也开其有能顾天者顾与成汤顾𬤊天之明命同顾回视也谓其不违乎天理也闭乎彼所以开乎此闭乎商所以开乎周惟尔多方之中无有能顾天者足以上当天心惟我周王文武能以善承民有夏之君惟不克灵承于旅故为天所弃我周王能灵承于旅故为天所兴克堪用徳徳者得于已也在他人则败其徳而不用在周王则能用其徳天所爱在民而周王灵承于旅天所亲在徳而周王克堪用徳故可以典主神天人君之所以典神天者为神之主上而星辰日月得其序下而山川草木得其宁中而宗庙社稷得其安皆人主有以主之也惟典神天得其所以主神天之道故天于是式教之而用其休凡诸福之物可致之祥皆天所以阴诱其衷用训厥道者也天畀与以商家之命使文武尹正尔多方而为之君我文武之代商也岂有私心哉天予之也上天至公之理如此尔多方之人尚何疑之有
  今我曷敢多诰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尔乃迪屡不静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天命尔乃屑播天命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
  今我曷敢多诰谓我本不欲以言语大告天下尔之者不从惟有诛戮尔岂敢多为诰辞哉言宽恩不可以数得我前此亦尝大降下尔四国之君谓灭管蔡商奄时也民命即四国之君也尔其可不知惧乎尔何不以诚信之心行宽裕之道于尔多方商人所以不服者其心狭隘不知有至公之理故也尔何不以夹辅介助显其治道于我周王以享受上天之命乎据汝商人之罪固当摈弃诛戮而我周家抚汝以恩使汝尚得宅居汝之故居畋尔之土田尔何不顺王政以广大天之命乎尔乃蹈行屡为不安之行是汝心不知自爱故也尔乃不肯大安其天命之当然是尔之尽弃其天命而违乎天也是尔乃自为不常之事以谋信其正道也夫谋信于正道其心必有常今汝以不常之心岂能谋信于正乎观此有以见周公无忿疾于顽之心多为之利害以广譬之必曰尔者所以见其丁宁谆复之意天命在成王何与乎多方而必曰享曰熙曰大宅曰屑播者盖理之所不可违者天命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能顺我周家即享也即熙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不顺我周家即不大宅天命也即屑播天命也周公以天命谕多方岂非示以至公之理将以破其猜疑之情乎
  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非我有周秉徳不康宁乃惟尔自速辜
  我惟时其诰教之谓前此自大诰而下数书皆所以告汝也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三谓前此伐纣之后摄政之时三监与淮夷叛复政之后又叛也自今以后如有再叛而不用我命则我惟有大罚以殛汝矣至于此时非我有周秉持其徳不务安康实汝之叛自取之耳此周公所以绝其疑情于他日也然则大罚殛之者岂真殛之哉戒之之辞不得不如是之严亦犹酒诰之书曰予其杀未必杀之也
  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尔罔不克臬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尔惟克勤乃事
  此又专责长民之官也有方多士周之士也暨殷多士即商士也此篇书合天下而告之故并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谓商士也奔走为我之臣为长民之官至此已五年矣自成王即位迁顽民至今已五年监即长民之官也胥伯者相长之人也小大多正者小官之长与大官之长皆是殷之尹民者尔无不由于法度之中不可出于法度之外臬取其有限制之义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和者谓其一心事上无有乖戾是也尔民之中有为之倡为乱者亦有不待倡而自为乱者自作不和乃不待人率之而自为不和尔既为长民之官当有以和之也尔室不睦谓尔之室家宗族也尔虽从我周家而尔室家之人未睦则尔亦当和之至于尔邑克明灼见利害是非之所在从我周家之化而无窒塞暗昩则汝之责塞矣故曰尔惟克勤乃事自非尔之勤乃事何以致尔邑之明哉此皆是责长民之官民之未服皆汝为之长者未有以化之尔
  尔尚不忌于凶徳亦则以穆穆在乃位克阅于乃邑谋介尔乃自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凶徳者顽而不服者也尔不可以民顽而不服其心遂忌之以为不可化尔但能以敬和之徳在尔之位则民皆将化凶为徳矣夫人有穆穆之容者人见之自然生敬阅视也我视汝之邑见汝所谋之大则汝乃用是洛邑庶几永久其力常得畋尔之田终享安居之乐天亦将畀予矜怜尔我有周又将大有以赐汝择其能迪蹈者简拔在王庭之上庶几使尔治其事有所服行在大僚之中谓受之以尊显之位周公谕商臣能劝率其民我必有以赏之示之使知所劝勉也
  王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尔亦则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尔乃惟逸惟颇大远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我则致天之罚离逖尔土
  前既以赏诱之此又以威惩之尔能如是则有赏不能如是则有罚故又曰多士尔若不能相观率以诚信我之命尔亦则惟不克享是汝不能奉上也惟汝不能奉上所以致民之不能奉上者皆尔长民之责是尔惟放逸惟颇僻以大远我之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取天之威本未尝滥加人皆人自取之尔既自取天之威则我所以致天之罚于汝身离逖尔土使尔远徙不得享土田之乐我周家所以告戒汝至此勤且至矣惟有赏罚二柄看汝所以从违如何尔
  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祇告尔命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
  我不惟多诰盖多为言语以告尔众非我本意也我惟敬告汝以天命周之得天下也皆天命而汝不知天命之所在故此篇言天言帝尤详又曰时惟尔初又更端而告之曰自今以始皆是尔之初前日之非已赦汝勿论汝当自今日为始改过自新汝自此以往若不能敬不能和睦则我决意于刑威不汝赦矣周公恐其言语之多适以凟民惠大䙝而民不以为徳故断然为辞曰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此告商人之书所以至多方而止也







  尚书详解卷三十八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三十九
  宋 陈经 撰
  立政周书
  立政之篇无非戒以用人之事也不曰用人而曰立政何也昜曰制而用之谓之法推而行之存乎人记
  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人主虽有法度纪纲纎悉委曲无不详尽苟不得其人而用之则法度岂能自行哉是亦为虚具而已矣故戒其君以用人而以立政名篇盖得人则政自立成王幼冲之日因流言之变不免置疑于周公则知人之明成王或者犹未之尽既不能知人安能用人此人主之切要周公所以拳拳于此篇之书也
  周公作立政
  孔子序此书亦与周公作无逸同直书之而其意自显也古者大臣之戒君本末无不兼举无逸之书乃
  人主治身之本原而立政一书乃人主出治之大要二者亦未始不相为用盖专于逸乐者游心于多欲其志与小人合不知君子之可亲能用人以立政自非忧勤于治心原昭晰者不能也周公以无逸戒其前又以立政继其后而人主所以自治出治之大端尽矣召公得周公作无逸之意而公刘之诗专戒以民
  事得周公立政之书而卷阿之诗专戒以求贤所以同心辅政者其在兹欤
  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缀衣虎贲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
  周公拜手稽首致敬尽礼所以起成王之敬心欲其听之专也告嗣天子王矣子曰嗣指成王也嗣天子今己为王矣与前幼冲之时不同居王者之位必有以尽王者之责王者之责莫重于任人故周公尽举以告之谓之咸戒无有不尽之意也既言其大者又言其小者曰在王之左右日与之亲近者其大则有常伯牧民之长者常任乃任事之公卿也凖人乃守法之有司也其小则有缀衣掌王衣服者虎贲以武力事王者周公又从而叹之曰休兹用人之道实乃为政之至美者也能知以此为忧者亦鲜矣惟其知恤则不敢轻于用人此数句乃立政一篇之纲领也虽然常伯常任凖人三宅之大臣周公奚为举此以戒成王哉三宅之大臣成王出而临朝与之讲论治道者也其见之时特少缀衣虎贲之臣成王退朝与之䙝近者也其见之时多茍惟大臣之是择而忽略于䙝近之小臣则谗谄面谀便嬖侧媚之臣间于其间人主日与不正人居则其气味之所薰染亦将流于不正矣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必及于文武之时小大之臣咸怀忠良侍御仆从罔非正人此先王所以养成君徳者在此而已汉世犹有古意禁闼之中大抵皆以士人居之如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之徒岁时宿卫亦择其士民之良者自是而后此意寖薄人主日与宦官女子武夫奸人相处其视周官之戒亦已戾矣
  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矣谋面用丕训徳则乃宅人兹乃三宅无义民桀徳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徳罔后周公既言知此为忧者鲜则又言古之人惟有夏之君能蹈行之有室之所以竞强而至于大治者皆自吁俊尊上帝也吁招呼也吁俊奚与于尊上帝盖天下之事无一而非天之事位天位也职天职也禄天禄也事天工也茍得其贤者布于百执事之列则事得其叙民得其理物得其和岂非尊上帝者在此欤或者不知此意贤有徳则弃而不用小人则用之使天职天工天位天禄皆紊乱而秽徳自彰闻矣方且饰玉帛粢盛曰吾以事天也不知事天者果在于实乎抑在虚文乎然吁俊尊上帝则贤者既至矣又当知之愈深信之愈笃九徳即皋陶所陈之九徳也迪知者迪已之所践履而知之如皋陶所谓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是也忱恂者虚心至诚以待之如伯益所谓任贤勿贰是也如知之深信之笃则九徳之人其刚其柔其正直无不一一知其情性有夏之君既能如此故有夏之臣方敢进用人之戒人君必有用人之诚则人臣进用人之戒君未有此诚则人臣岂敢谏虽谏而无益矣曰拜手稽首后矣亦与周公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同意人君用人之道无有穷已不可谓迪知忱恂于九徳之行如是而足矣又须能官使人材使位与徳称而可宅居也安也有常任之才者然后可以宅乃事之职有常伯之才者然后可以宅乃牧之职有凖人之才者然后可以宅乃凖之职禹曰知人则哲能官人棫朴之诗曰文王能官人能知人而不能官人则用非其所能能非所用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兹惟后矣三宅各当其位各得其人为君之道尽于此矣此所以宅人之要则又在乎谋面丕训徳也大顺徳之人谋之人以为未足又面之以已询之左右询之大夫询之国人此谋之也观其言辞观其容止观其行事此面之
  也人与已相参以此用丕训徳之人则以之宅人无不各安其位矣是皆有夏之君臣如此自其子孙如桀者不能法乃祖之所以用人故三宅之中无有义民义民者知义理之人谓贤者也三宅之所以无义民以桀徳不能如往昔所以任人之道既不能如往昔任人之道则所任者皆暴徳之人谓凶徳也用非其人所以无后而用殄厥世此治乱得失之明验也
  亦越成汤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严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协于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徳
  陟升也对黜而言之桀则升汤矣桀不作往任而无后于是成汤升为天子耿明也釐理也上帝之明命至桀而不得其理汤之升也丕釐上帝之耿命则有作新之意所谓上帝之明命安在哉即求诸吾心可也吾之心昭然莹彻无一毫之累则贤俊之心在是则上帝之心亦在是吁俊尊上帝者即此而尊之也乃用三有宅谓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用三宅之人而能即宅是徳与位称者也曰三有俊谓称其人之有乃事乃牧乃凖之才而能即俊是才与名孚也已用之三宅既各当其位未用之三俊又各当其才岂非丕釐上帝之耿命端在于此乎既有以得贤者之用又有以安贤者之心岂为高爵厚禄而来上以正其君下以泽其民是贤者之心也茍人主无尊徳乐
  道之意不能敬其所言法其所为则贤者不能一朝居故成汤能严敬之以礼貌思之于心无非所以大法贤者之所为如汤学于伊尹是也如成王畏相是也如此则能用三宅三俊矣人主之徳见于用贤者如此则大明丽天无幽不烛其在商邑之近也则协于厥邑和而无乖其在四方之远也则大法上天之所为而见汤之徳圣人之徳初无远近之殊而天下之感圣人之徳者自有远近之异协于厥邑其视丕式见徳则深矣
  呜呼其在受徳暋惟羞刑暴徳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徳之人同于厥政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万姓
  暋者强也亦曰昏也受不能如汤之丕釐上帝耿命乃自强于昏徳纣之徳既昏则与君子不合而三宅三俊之贤皆远去与小人合羞刑暴徳者与夫庶习逸徳者则进用之羞进也惟进用刑与暴徳人以同厥邦又惟庶习逸徳放逸之徳习者非一与斯人而同厥政帝钦罚之受之徳在于不敬处不敬非天也故天以敬罚之以敬罚不敬即春秋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易乱之意也乃俾我有夏使我周家有华夏之国式法成汤当时所以受天命而奄治万姓文武之心与汤同纣之意与桀同故文武之伐纣亦犹成汤之伐桀故曰式商受命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
  文王武王之兴也能知三有宅之心又能灼见三有俊之心然则纣曷为不能克知灼见而文武为能克知灼见盖文武克知己之心故能克知三宅之心文武灼见己之心故能灼见三俊之心皋陶所谓亦行有九徳礼记所谓取人以身文武不能自知自见己之心则一心之间毫厘有间形于事物之际是非易
  位矣安能知人乎有尧之聪明文思必能知舜有舜之濬哲文明必能知禹皋陶有文武则必能克知灼见三宅三俊此知人之道先于自知者也上帝高远奚自而敬事之下民之众奚自而治之文武即其克知三宅灼见三俊者而敬事上帝是此心与天合也文武即其克灼者而立民长伯封建诸侯是此心与人合也天人之势虽不同而其实则根于文武之心呜呼天下未尝无贤才也有夏弗作往任而三宅无义民成汤兴而克即宅克即俊纣之所用者暴徳逸徳之人而文武兴则克知灼见三宅三俊皆为用是岂宅俊隐于桀纣之世而独兴于文武之时乎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圣贤之会遇各以气类相感自然之理也
  立政任人凖夫牧作三事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夷微卢烝三亳阪尹
  此周公详言文武所以得人凡小大远近内外无不各得其人也谓文武之所以立政者初不在于纪纲制度之间而皆惟得人之为要任人即常任也凖夫即凖人也牧即常伯也三宅之人所任之事作书者互文耳作三事谓三宅之事此王朝之大臣也虎贲以武力卫王者也缀衣掌王衣服者也趣马掌马者小尹小官之长也左右携仆执持器物之臣百司庶
  府府库藏吏在内之百司也大都小伯治大都小都之长也艺人执技艺以事上者表臣为表干者百司在外之百官有司也太史下大夫掌六典之贰尹伯长官若周礼每官各有长庶常吉士自缀衣而下无非常久有吉徳之士君子则用心有常而为吉小人则用心不常而为凶皋陶曰彰厥有常吉哉亦此意也司徒司马司空又举文武当时所以择人为诸侯之三卿者与夫为亚大夫者为旅士者夷微卢烝四国也三亳商之故地分而为三也与夫阪险之地皆立官以长之故曰尹言夷微卢烝也三亳也阪险之地也皆有尹无不得人以此见文武之时不特内而王朝小大之臣皆得其人外而诸侯之国远近之臣亦无不得人今取周礼而读之下至于酰人醢人与夫邦国都鄙建其长立其属可以见成周内外小大远近无不得人也虽然文武以一人之聦明岂能周知远近内外小大之臣哉盖圣人之治自有体统人主之职论一相一相之职统百官想夫王朝之上如三宅之臣人主之所亲择而其下之小大之臣则又合委之三宅者也不然何以高宗戒傅说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穆王命伯冏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哉观文武之时亦可谓盛矣不特文武为然而周人之治亦莫不然君奭之书曰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古人所以为天下者上自公卿下至执事之职无非贤者孟子曰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谁与为不善故曰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徳文王罔攸兼子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
  前既合文武而言之此又分言之盖远之可监不若近之尤详举夏商之事则略言之夏商远者也举文武之事则详言之文武近者也周公言文武当时所以得人之多自三宅而下内外小大无不得人者岂有他术哉盖自吾之一心求之而已文武不求之于心而一一求之于人则得于此必有失于彼者矣惟文武能宅其心于湛然无营无为之地故人之贤否邪正无不克知灼见故能立兹常事之官谓任事之臣若前所为常任是也立兹司牧人即养民之官若前所谓常伯是也常事司牧人皆是俊而有徳者言常伯常任而不及凖人者举其大槩则凖人亦在其中矣文王克厥宅心立兹常事司牧人皆俊有徳此则知人之明矣知人者既得人而称其任则用人者必当委诸人以专其任庶言者谓谟谋议论之臣也庶狱者听断狱讼之事也庶慎者机密慎重之事也庶言庶狱庶慎文王一委之于人而无所兼人主自有人主之责臣下自有臣下之责人主之责在宅心以知人也臣下之责在分职以治其庶言庶狱庶慎也若人主而侵臣之职兼人臣之事则不惟一人之聦明有限而臣下亦无所任其责矣文王既得其人则一以委之而已无与焉惟有司之牧夫在朝而有司存与乎在外而养民者凡事之所当用而从者与其不当用而违者文王一顺其所为庶狱庶慎文王皆不敢知于兹不特不敢兼之而已而亦不敢知之焉此人主用人贵乎专也盖所谓无为而治者在此而已后世不知此意若太宗兼行将相事甚者如隋文帝卫士传餐而食则臣下岂得以任其责哉
  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义徳率惟谋从容徳以并受此丕丕基
  此言武王之心即文王之心也文王当时敉宁之功则有义徳焉如所谓爰整其旅以遏徂莒所以裁正天下之不正者也武王则率惟其敉功不敢替文王之义徳武王之义徳即文王之义徳也文王当时远大之谋则有容徳焉如所谓即康功田功怀保小民所以安天下之不安者也武王则率惟其谋以从文王之容徳即文王之容徳也率者循其事也惟者思之于心也武王之见于率其伐功与夫偃武修文皆义徳容徳之循乎文王者也文武之心合而为一故能并受丕丕莫大之业然义徳谓之功容徳谓之谋义徳谓之不敢替容徳谓从可以见征伐之功圣人之不得已安民之谋乃圣人之本心也立政之书大率言用人之事上文言文王宅心以用人至于武王则曰不敢替义徳从容徳何也周公之言体用兼举有文王之宅心乃能用人武王之不敢替义徳从容徳正为用人地也故宅心以用人者所以为武王之本于文王言其本于武王言其用本末之互见也
  呜呼孺子王矣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乱相我受民和我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
  周公之言何其有叙也既言有夏之吁俊成汤之乃用三宅文武之克知灼见矣故此又望成王之宅厥心先叹而后言曰孺子今已为王矣与前日幼冲之时不同矣继自今谓自今以始至于后日我其立政谓政必由已而出也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谓人必由已而用也政不由已而出则礼乐征伐之柄至于下移矣人不由已而用则进退予夺不在我矣自古柔弱之主权柄下移则虽有人才亦不得而用之今告成王以我其立政则凡国之政令皆必自己出政既自己出政之大者莫大于用人故人亦必由已而用立事者常任也凖人者乃凖也牧夫者常伯也此三宅之臣必自我灼知其所顺灼知厥若与夫子察其所安同意夫羽可积而沈也石可载而浮也此非其所顺者也而所以顺者则羽终于浮石终于沈而已君子而不仁者有之而其所顺则终为君子而已小人于暂时之间亦能勉强终为小人而已此其所顺者也既自我而知其人才之所顺然后大乃使之为治相助我所受之民和谐我庶狱庶慎之事民谓之受民者人主之有民皆受之天受之祖宗也时则勿有间之是不以已间之即罔攸兼罔敢
  知之意也我其立政我其灼见厥若此圣人之所以立己者时则勿有间之此圣人之所以忘己者也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此无时而不在贤也虽一话言之顷终思夫成徳之彦者用之以治我受之民则用贤之心岂复有须臾毫发之间断哉末终也惟思也成徳之彦老成之人有徳之美者也
  呜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是乂之
  周公又更端而叹曰予旦之言皆美者也我之美言皆有所受于人而非己之私言也成王不可以周公之私言而倦于听周公平日所以得于师友得于传闻者今已尽告孺子使孺子知为王之重矣言受诸己而已无所私言尽于君而已无所隐成王听之当如何哉自今以往不特孺子为王当以是为戒自成王而后凡为文王之子孙者皆当以是为戒庶狱乃人命所系庶慎乃机密所系不可以轻委诸其人轻委诸其人是误于庶狱庶慎也惟得其正者是者而后治之正对邪而言也是对非而言也凡天下之君子所为无不正所见无不是凡天下之小人则反正而为邪变是而为非为天下而得正是者乂之安有庶狱庶慎之误哉周公言谓之继自今谓之文子文孙则周公岂特为一时言哉盖为千万世而言之也其思之已深而虑之亦已远矣
  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凖人则克宅之克由绎之兹乃俾乂国则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训于徳是罔显在厥世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
  周公历举夏商文武所以用人之道矣至此举商周而不及夏则又取其至近者言之盖周视商为近视夏为远矣世有远近之不同而用人之道未尝不一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所以立者以其任立事牧夫凖人之官即三宅之臣也则克宅之谓其人居其位而安之也有乃事之才而居乃事之位者然后为安非其人而居此位则有所不安矣乃牧乃凖亦然
  既得其人以居此位茍不能由绎之于心则无以尽其人之才所谓由绎者不以一人誉之而信亦不以一人毁之而疑使吾之心无间于贤者之心使贤者之心有以深信乎吾之心则可以使之展布四体而为治矣盖惟知之深者然后有以尽人之才也国则罔有立政者不能监商人文武之用贤则国无政矣易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此国则罔有立政者也其所以任有立政者以其用憸佞之人不顺于徳者憸佞不顺徳之人世之所谓小人也用此人以置之周行百执之列则人主安有显名于世哉继自今以往不特成王也凡所立政者勿以憸人之不可用则当知有吉人之可用憸人乃倾覆不常谗谄面谀之人吉士则温良忠厚常徳之士也用吉士则吉士必能勉力相辅我之国家矣周公深见治乱之本原在于憸人吉士用与不用之间故言之为尤切
  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武王之大烈
  周公并告文王之子孙今孺子成王今已为王矣其不可以误于庶狱人命所系常谨择其有司牧夫主于养民者而委任之刑所以爱民而非毒民之具也茍用之不得其人则必轻于用刑不以爱民而以毒民矣周公始者言文王罔攸兼于三者列而言之是三者皆在所重也既而又曰其勿误于庶狱而庶慎不与焉则庶狱又重于庶慎矣周公曷为而以庶狱为重也刑狱之事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赎圣人之仁心于此而寓焉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观庶狱之重于庶言庶慎则三代之仁可见矣周公既言刑之不可轻用并与兵而言之兵者亦刑之
  大者也惟知所以重于刑必知所以重于兵兵刑无二理也曹刿之谏庄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曹刿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是兵之与刑正相关也知刑之重则用刑者不可忽知兵之重则用兵者不可忘周公非教成王以穷兵黩武也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当成王守成太平之世茍习于久安无事而忘其用武则四方将有窥伺之心而人主威权将委靡不振矣故周公戒以诘尔戎兵治尔戎兵之事也陟禹之迹乃五服也陟升也升禹之旧迹方行天下使兵威所及至于四海之广海外之表无有不服惟此可以觐文王之耿光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武王之大烈盖有文王之耿光武王之大烈为之子孙者茍委靡不振威权不足以御其下则虽有耿光何自而能见虽有大烈何自而能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哉此守成之世人情易于玩弛故周公以兵为戒其后成王得周公之意抚万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绥厥兆民康王得成王周公之意故康王之诰曰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平王东迁以后不知此意以至征伐自诸侯出而其弊下陵上替盖以此也说者以为立政之书专言用人而不及兵刑则遂疑此非此篇之文脱简于此非也周公之言本末兼举不可专就一事以观之孰非政也而兵刑为大则用人以之立政何害其言兵刑哉亦犹无逸之书戒以无逸而已而末章又及于听言亦此类也
  呜呼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至此总前章而申之曰继自今后王自成王而后也凡立政之道无如用常人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立政之所谓常亦犹伊尹之所谓一也有常而不变者世之人主则以常人为迂阔而不足用必求其所谓新奇者而用之好战者以言兵进好利者以言财进惨酷者以刑法进此新奇可喜者也人主用此等人岂不败事哉若夫常人者听其言若迂阔视其功效若迟钝观其忠若不勇决而要其终则有成效大验焉譬之桑麻无异用五谷无异味参苓蓍术无异品而养生者不能以外此此常人之所以为贵也此篇之中言常者亦多矣曰常伯曰常任曰庶常吉士曰乃克立兹常事至此又曰其惟克用常人知此则人主之用人当知所以决择矣
  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兹式有慎以列用中罚
  周公呼太史使书其事以为后世法也司寇苏公即苏忿生也当时为武王司寇能以式法而敬其所用之狱以长我王国使王国享其长久而受国家无穷之福者皆由夫苏公用刑之得其当后世所当用之为式谨而行之列皆也列用中罚言其刑罚咸得其中不失之轻亦不失之重周公举此者使太史书其事以诏后世择典狱之人而用之当如司寇苏公可也周公终篇之意犹惓惓于用刑










  尚书详解卷三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
  宋 陈经 撰
  周官周书
  周官之书乃立政之效也二篇大率相为表里傅说之告高宗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周公作立政以戒成王成王不但知之而已又且推而见于躬行茍成王不能躬行周公之训则言为徒言知为徒知而已考此篇之书如抚万邦巡侯甸四征弗庭即立政诘尔戎兵方行天下之意也如立太师太傅太保而下即常伯常任凖人之意也如戒百官君子其尔典常作之师即其惟克用常人之意也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成王所以能进于高明光大之地者其惟能尊周公而行其所言者欤不然自非践履之深者必不能为此书也
  成王既黜殷命灭淮夷还归在丰作周官
  据大诰之书微子之命之书知黜商在周公东征之时据成王立政之序与多方之叙知灭淮夷在即政之后其事非同时以其相因故连言之还归在丰谓既灭淮夷之后归于宗周之都天下无事始作周官夫黜商灭淮夷而继以还归在丰作周官何也天下既定然后可以修太平之盛典当其外侮未除外患未去君臣之间不得一日宁天下犹有梗吾治者成王虽欲训迪厥官其可得哉于此又有以见先后缓急各有其序而商之命不可以不黜淮夷之不可以不灭也
  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绥厥兆民六服群辟罔不承徳归于宗周董正治官
  此史官叙述其所以作周官之由惟成王即位之初镇抚万邦时巡侯甸之服侯甸近王畿者也四征弗庭四方征讨其诸侯之不服者以绥定其兆民此皆成王所以振励奋发以耸动天下使诸侯不敢怀欺以玩其上亦所以示其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者也六服群辟罔不承徳禹时有五服成周则有六服通王畿而为一服与侯甸男邦采卫而言之也圣人既有以威天下而后有以怀天下惟其四征弗庭绥厥兆民故六服诸侯因圣人之威自然有以怀其徳莫不精白一心以奉承其上归于宗周董正治官天下之诸侯既皆承徳则四方无虞矣当国家闲暇必于是时明其政刑迨天之未阴雨必绸缪其牖户此归于宗周之日所以董督而正其治谓之百官不敢后也读此一章有以知人主守成之道在易之泰上下交其志同之时也九三以阳刚之才圣人于此爻发明治泰之道曰包荒用凭河不遐遗朋亡得上于中行治安之世人情溺于久安安于守常怠于因循惮于改作又况人情于此易于玩法易于废弛蠧弊自此而生非有刚断之才凭河之勇则不足以治泰天下既平无事可虑则必不能为深思久远之计故事之隐微者人材之在下僚者未必加之意非有不遐遗之智则亦不能以治泰观周王巡侯甸以征弗庭归于宗周董正治官其得泰卦用凭河不遐遗之意乎
  王曰若昔大猷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万国咸宁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若顺也大猷大道也顺古之大道而行之自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而下皆古之大道也当未乱未危之时常致其所以为乱为危之虑故制其治而使政教之无缺保其邦而使上下之无虞此成王深见治道有无穷之忧不以目前茍安而自治也古今之变不齐治不长治者皆自人主怠忽之心生以治视治而不以乱视治以安视安而不以危视安也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皆古人所以制治保邦之具也唐虞考古以建官其数止干百盖其民淳事简故也在内则有百揆宰相之任四岳以分掌诸侯在外则有十二州之牧与乎诸侯之长皆方伯连帅之职也既曰建官惟百矣而在内则特举百揆四岳在外则特举州牧侯伯何也唐虞之世执要以御详故上下相维内外相制莫不有法此亦王省惟岁之意也内举百揆四岳之大臣而朝廷百僚之政无不举矣外举州牧侯伯而邦国都鄙之政无不举矣为治之纲领莫有过于此者所以庶政得其和而政教礼刑无不理万国得其宁而远近内外无不安此唐虞建官其治效所以若此也至于夏商与唐虞时异事异矣故廷官之数则倍于唐虞唐虞官百夏商二百圣人观时之会通以行典礼以唐虞之官而治夏商则废事以夏商之官而治唐虞则空官时之不得不然也故亦克用乂也要之圣人建官虽多寡各因时而不同然其致治之意则一而已虽然记礼者之言与书不合何也礼曰唐虞之官五十夏氏官百商二百周三百盖礼记出于汉儒所记当以周官为正也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立政之要不在于官之多惟在于得其人盖为人择官者惟取其具官而已为官择人者必欲其得人焉茍不得其人徒取其具官谓之旷官可也自非王者有明徳足以灼知治乱安危之本与乎邪正贤否之辨安能如此故曰明王立政
  今予小子祇勤于徳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时若训迪厥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官不必备惟其人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贰公弘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
  今我小子深见治道无穷故祇敬而勤勉于为徳夙夜之间常如有所不及然此三句乃训迪厥官之本也惟其人主不自以为能故不自用而用人所以立三公三孤六卿无不得其人也茍人主自以为能是自用而不用人也三公三孤六卿岂知所以择人哉仰惟前代唐虞夏商所以迪官之意而顺训之若亦顺也迪蹈也即前人所以建官之法顺训而迪蹈之然则唐虞官百夏商二百周三百六十安在其能训迪厥官哉盖惟识时变者斯足以行古人之法不识时变惟区区陈迹之泥守虽则法古适所以为变古则知成王所谓前代时若训迪厥官者得其意而不泥其迹也立太师太傅太保谓之三公先儒释之曰师天子所师法傅傅相天子保保安天子文王世子曰师也者教诸以事而谕之徳保也者谨其身而辅翼之使归诸道三公之官其职果安在乎曰论道经邦燮理阴阳者三公之职也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为国者以道为经而以政事纬之是三公之官与天子论道上以格其君之心初不断狱听讼簿书期会之末也人主之心既正则百姓安于下而人得其和则天地之和应之所以燮理之责者在此而已岂复如后世灾异之说与纵闭之术用求之于渺茫不可测之间而后谓之燮理乎三公之职如此其大故官不必备惟其得人有人则居其位无人则阙之不可以非其人而居此位也古人所以重其官如此重其官所以重其责也必能论道经邦必能燮理阴阳者然后可以处此若夫自以为能论道经邦能燮理阴阳至于人主之心不格百姓不得其和日月薄蚀五星失次水旱相仍妖孽并作此岂可诬也哉成王于此篇举三公之职至于周礼则有六卿而无三公何也曰此古人之深意也三公万化之本原故无定员不可以职事言三公而有职事则事一有司而已古人之意不立员者所以见有司之职皆由三公而出而三公非有司之职也论道经邦燮理阴阳特其大者而言之耳至若太保率东方诸侯毕公率西方诸侯自陜以东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是三公亦统诸侯也至若乡老二卿则公一人郑康成谓三公内与王论道中参六官之事外与六乡之教是三公以教乎民也以其无所不统而不可以一职拘之故周礼不立三公之职虽然周之六卿乃三公兼之也顾命之书曰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是召公领冢宰毕公领司马毛公领司空矣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官是以公兼卿也春秋有宰周公是以卿而兼公也自是而后不知古人建官之深意汉以太尉为三公太尉武官也何以得与三公又其后以司徒司马司空为三公司徒司马司空古之卿也何以为三公之官名既不正故三公皆存其名而其实不举矣虽汉人窃其燮理阴阳之意而以灾异策免三公似矣殊不知三公而遇灾异自知其失职而去可也人主以灾异而策勉之不惟人主无畏天之诚反移过臣下而所以待大臣之礼意亦已薄矣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孤特也言卑于公尊于卿也特置此三者所以赞贰三公而弘大三公之化也何以知之文王世子曰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徳行而审谕之可见三孤赞贰三公而弘大其化也寅敬也亮明也敬明其天地之道以辅一人使人主知所以畏天也公孤之位不同故其人才亦亚于公者也三公则燮理阴阳是阴阳之权皆在三公也孤则特敬明天地是以一人而奉天之意也三公不言弼一人三孤言弼一人是三公者人主之师不敢以弼一人待之也此公孤之所以异也
  冢宰掌邦治统百官均四海司空掌邦教敷五典扰兆民宗伯掌邦礼治神人和上下司马掌邦政统六师平邦国司寇掌邦禁诘奸慝刑暴乱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阜成兆民此章其详见于周礼其目则总于周官冢宰即周礼太宰之职也掌建邦之六典是治教礼政刑事皆兼领之天官之职与他官不同他官掌一官之事天官掌六官之事此宰相之职也故曰掌邦治谓之治则合礼教刑政言之也统百官据天官其属六十安有百官以其兼掌六典故总谓之百官均四海均平也使四海各得其平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则贤不肖得其平贵不陵贱贱不犯贵则贵贱得其平推此以往无适不平古之宰相如谓之阿衡谓之平章皆取均平之义也司徒地官之卿也掌邦教以教民自尧舜以来有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是也敷五典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者常行之道敷布其条教以教之扰驯也教之以渐而待之以雍容不迫匪亟匪缓之谓也宗伯春官之卿也掌邦之礼宗庙祭祀之事天地神祇人鬼也谓之治神人者使神人之祀皆得其理而不乱也和上下者宗伯所掌不特祭祀之事如吉凶军宾嘉之礼亦掌之而和其上下使尊卑有别先后有等举皆和而无乖争也圣人之治既有教以教之礼以和之其有不顺礼教者于是大则有兵小则有刑司马掌兵戎之事也故谓之政政者正天下之不正也故统六师以平邦国凡四方诸侯有负固不服有内外乱鸟兽行者皆司马讨伐之司冦掌刑禁之事也故曰掌邦禁诘穷治之也奸邪慝恶隐而难见则穷治之暴乱恶之已著者则刑之司空冬官掌邦土所以继之司冦之后者既有教与礼以导之又有兵与刑以禁之则民始得以安其居故司空掌邦土度地以居民使士农工商各不相杂顺天时以分地利授之以土也六卿分职凡此六卿各分其职谓掌礼者不参之以刑掌教者不参之以事各率其属谓六官各有属六十六卿为之长以率之使为九牧之倡同于大成其民而已内外之官虽其职有不同而成民之意则一此又有以见古人之治上下相维内外相制丝牵绳联未始间断举郡国之事总之州牧侯伯之事统之六卿举六卿之事总之天子犹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也犹心之于五脏五脏之于四肢百体也
  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时巡考制度于四岳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
  上文言六卿之率属在内之官也自六年五服一朝而下在外之官也六年之中五服各一朝至六年而始遍周礼行人之职侯服岁一见甸服二岁一见男服三岁一见采服四岁一见卫服五岁一见要服六岁一见周官上文六服群辟罔不承徳而六年一朝则曰五服何也盖要近于蛮夷之地不必其来之意也礼法之所治者有详略而徳化之所施者无远近要服之难制已久先王特为制朝贡之礼而不必其来故武成序诸侯之助祭洛诰称诸侯之和会康诰陈诸侯之听从皆止言侯甸男采卫之君而要服不与焉此详内略外之意也又六年王乃时巡又六年则十二年之间五服诸侯经二次来朝矣故天子出而巡狩以省方观民时巡者如舜典春东夏南秋西冬北也考制度于四岳天子巡狩至于方岳之下者考其制度恐国有异政家有殊俗侯邦之正朔侯邦之礼乐与王政之正朔礼乐同乎异乎舜典所谓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之意同也诸侯来朝于方岳之下大明黜陟之法有功者加地进爵无功者贬地黜爵也十二年之中人情久而易玩玩则变法易令由此而起故古者天子巡狩皆所以检察之然而唐虞之制五载一巡狩群后四朝而成王则六年五服一朝十二年而一巡狩唐虞之制九载朝绩而成王则三岁计群吏之治此皆圣人识时知变时有古今事有繁简则其法亦不得而同也
  王曰呜呼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灭私民其允怀
  自大明黜陟而上皆法制也自凡我有官君子而下皆戒敕之辞也先王之待官吏本末无不详尽使吾専以法制待之而官吏有出于法制之外则如之何先王于法制之外又有谆谆告教使诚浃洽于士大夫之心然后法不为徒设矣凡我有官君子大夫以上也钦乃攸司各谨汝之所司使为冢宰而不能统百官均四海则冢宰失其职司使为司徒而不能敷五典扰兆民则司徒失其职司以至于宗伯也司冦也外而诸侯也莫不皆然谨乃出令当其令未出之前致其审可也及其令之既出则有行而无反矣令如反汗则民疑而不信矣然则令之出而利于民则不反可也令出而不便于民岂可不反乎曰慎乃出令于令未出之时致其谨则审其利害必其利民而无害者也凡人之情不知谨于未令之时徒知反于既出之后则何以示信天下乎以公灭私民其允怀民心既知有至公之理所谓公则恱是也公则一私则万殊惟其公则己之心自有以合民之心岂有不一惟其私则所见各不同岂有不万殊以公灭私则所谓钦攸司慎出令者无往而非公矣
  学古入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其尔典常作之师无以利口乱厥官蓄疑败谋怠忽荒政不学墙面莅事惟烦成王知有官君子其本原处皆在于学古然后可以入官谓其能多识前言往行能致知穷理则见事自明所以能议事以制所以能典常作之师昔子产铸刑书叔向非之曰昔者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则议事以制者谓其不拘于法因时之宜商议其可否而制之也能达乎时之宜则处事无不当其有迷惑乎典常者载之于典册可以共守者也以典常为师法是循乎古也既达乎今之宜又循乎古之法自非学古者其能如是哉成王既示之以学古之为得则又戒之以不学之为失凡以利口而乱厥官也蓄疑败谋也怠忽荒政也皆其不学墙面之故也利口者辩佞之人作聪明以乱旧章者凡人知典常之可法则其人必厚重必宽大不知典常之可法出新意以变法乱政者必利口故曰无以利口乱厥官也蓄疑者必败谋盖人心务要公正明白若夫怀疑猜于中则其心必昏暗以之谋事必不善故曰败谋舜之所以百志惟熙者以其疑谋勿成也唐徳宗之所以用邪而不用君子者以其多疑故也怠忽荒政民生在勤勤则在敬茍萌一毫怠忽之心则今日废一事明日废一事事之不举者多矣岂非荒政乎凡此数者利口蓄疑怠忽皆根于不学学则有所见必不利口不蓄疑不怠忽人而至于不学则如面墙然无所见也无所见则安得不利口蓄疑怠忽哉以不学之人而临事则胸中胶胶扰扰事之千变万赜纷乱于吾心此其所以烦也以明理之人处事投之纷扰而不乱处之以至难而不惧盖其理素定于胸中也然则学其可已乎成王之所得者自其学有缉熙于光明敬止故如此
  戒尔卿士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惟克果断乃罔后艰位不期骄禄不期侈恭俭惟徳无载尔伪作徳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居宠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
  前言凡尔有官君子则并卿大夫而告之此言戒尔卿士则又専指六卿而告之六卿其职为尊其所掌为甚重者也功之崇也惟在于立志业之广也惟在于勤劳盖尔卿士所当为者上而尊主下而庇民孰非功业乎自其已成者言之谓之功自其始修者言之谓之业志者其所向在此也所期者大则功必大如伊尹居莘之野欲尧舜其君民之志也勤者勉力而修之无有作辍也所勤者不怠则其业必广如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此勤也勤所以成此志非勤之外别有功也然而志也勤也其要则在于果断盖蓄疑所以败谋而犹豫者不足以成事志非果断则不立勤非果断则易倦断在必为而不见其有艰难辛苦之后患则功业无有不崇而广也乃罔后艰者不见其为难也虽然知有志有勤者果断矣然而处富贵之地苟非独立有见者鲜有不移于骄侈盖人只有一心不如此则如彼于此有所重必于彼有所轻故又戒之以骄侈位不期于骄而骄自生禄不期于侈而侈自至此世俗之常情也不为骄侈之所移者君子之特立也欲其不骄则莫如恭欲其不侈则莫如俭然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恭俭而以声音笑貌为则作意于为善以取名而非由内心以生也徳者得于已也恭俭得于已则是善出于所性岂容有所行伪者哉徳之与伪虽恭俭则同而所以恭俭则异卿士当致其辨善根于性之自然而非可作意以为之也恭俭出于徳者则其心绰然有裕心广体胖心逸日休如此其广大也恭俭而出于伪者则其心焦然而不宁戚然而不安心劳日拙如此其褊隘也夫人始者作伪以为善本以取名邀誉也而不知有心劳日拙者存焉其不用意于为善而善根所性本无求于心逸日休而自有心逸日休之理君子于此当有所决择矣居𠖥思危谓徳胜于禄虽高而不危虽满而不溢禄胜于徳则必有危之理当居𠖥之时常思其所以危则战兢自持而无不畏矣惟知畏者而终可以无所畏不知畏则祸患将不旋踵而至岂非入畏哉成王之戒卿士也开其向善之端复有以断其为不善之路当时之闻其训者知所以洗心涤虑矣
  推贤让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举能其官惟尔之能称匪其人惟尔不任
  此又戒之以相逊凡人所能逊者以其有乐善之心人之所以不能逊者以其有忌贤嫉能之心人而有忌嫉之心则人亦将忌我而嫉我矣彼此相忌相嫉安有和乎人而有推贤让能之心则人亦将逊我矣如禹稷皋陶更相汲引不为比周如晋范宣子让其下皆让安有不和乎至于不和则在官无善政而政多杂矣天下之事善恶无不在已使卿士所举之人而能其官则尔卿士亦有能焉所举之非其人是尔之不任其责也善不善所举也在人而举之者在我是亦已之善不善也为卿士者岂可不谨于举人乎
  王曰呜呼三事暨大夫敬尔有官乱尔有政以佑乃辟永康兆民万邦惟无斁
  周官之篇成王戒有官君子戒卿士者其辞不一而其本末无不详具矣至此又总而告之曰呜呼三事即乃事乃凖乃牧暨大夫次于卿者敬尔所居之官治尔所掌之政佑助乎尔之君以安兆民使万邦无厌斁于我周家成王之意谓上文所以告汝者其大要则在此而已为君者以安民为要为臣者以佑君安民为要使天下之民无一夫不被其泽则尔有官君子卿士为称职
  成王既伐东夷肃慎来贺俾荣伯作贿肃慎之命东夷即淮夷也伐东夷何与于肃慎而肃慎之来贺盖畏威而怀徳也使成王之伐东夷也逞心于兵戎之间以邀功为心则肃慎氏岂肯怀之哉至于此又有以见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其效如此王俾荣伯作肃慎之命荣伯畿内诸侯入为王卿士周之同姓也成王贿之以币帛所以嘉其远来之意而慰抚其慕义之诚故有肃慎之命而荣伯实作书此书已亡矣肃慎氏即东之夷也
  周公在丰将殁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于毕告周公作亳姑
  周公既退老不归于鲁而在丰者周公虽退而其心犹在周使成王于政事之间有所谋度咨问焉非谓既退老遂忘成王也将殁欲葬成周成周即顽民所迁之地洛邑也商民服周公之化已久师保万民民怀其徳故于垂殁之际欲葬成周者所以系商民之心也大臣于进退死生之际如此其不茍也于既退之日而不忘其君于将死之后而不忘乎民是周公之心始终乎周家也公薨成王葬于毕毕者文武墓之所在也成王不敢臣周公故葬之于文武之墓其亦有以见成王尊徳乐道之意矣既葬之后致告周公以葬毕之事与乎迁奄之事而作亳姑之篇亳姑即蒲姑也周公前此欲迁奄君于蒲姑至此告其已迁矣夫子序书数言之间而周公进退死生之义得其正成王尊徳乐道之意为有加可谓辞约而理尽矣亳姑之书亦已亡










  尚书详解卷四十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一
  宋 陈经 撰
  君陈周书
  以圣人而继圣人则其治为易以贤人而继圣人则其治为难东郊成周之顽民周公在则周公治之周公既殁而以君陈继其后此以贤而继圣者也作聪明者易以纷更而变前人之法度不知自勉者易以怠弛而坏前人之法度成王择其令徳孝恭之人有如君陈者代之则其人必慈祥恺悌也必不至于作聪明以变法矣然贤人之于圣人其所到必有浅深苟不知自勉于为徳则前圣之法度不能以自明所谓守法者又非特循常袭故之谓也故此篇大抵欲君陈懋昭周公之训式时周公之猷训惟日孜孜又曰弘周公之丕训而孜孜继之以尔克敬典在徳能懋昭能式能弘能孜孜能敬典则周公之训在我运用酬酬而不为区区陈迹而已
  周公既殁命君陈分正东郊成周作君陈
  成周之时分民社之寄者固多矣曾未有见于此经者而东郊之任命君陈特作一篇盖重周公之所营也重周公之所营者重商民也分正者分其善恶而正之如毕命所谓旌别淑慝也善恶既分使为善者日以加勉而人知所慕为恶者日益愧耻而人知所畏如此书简厥修进厥良者皆分正之意也东郊成周即洛邑也成周之邑为周之东郊也
  王若曰君陈惟尔令徳孝恭惟孝友于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兹东郊敬哉昔周公师保万民民怀其徳往慎乃司兹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训惟民其乂
  令善之徳即孝恭也事父母以孝行已以恭敬令徳之大者也惟孝友于兄弟孝于父母必友于兄弟兄弟者同气之亲同出于父母也不爱兄弟亦不孝于父母矣克施有政者推此孝友之心见于政事之间慈祥恺悌温良爱敬足以感人悟物也夫以东郊之任其责非轻曾不闻成王择有才术政事者命之今乃以命孝友之君陈特曰惟孝友于兄弟何也盖一身者天下之本也一家者天下之则也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而夫子亦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未有身不修而能齐其家者亦未有家不齐而能治其国者古人之观人设施措置大抵先观一家之治否盖其近者莫如家而践履之实不可诬者也然闾巷之人亦有能孝于亲友于兄弟而不达为政之理何也曰习之而不察行之而不著由之而不知其道也令君陈以其孝友之心扩而充之以施于政岂非习之察行之著由之而知其道乎尹兹东郊之任舎君陈未见其人也又勉之曰敬哉敬则此心常存不敬则虽有孝友之令徳亦将罔念而作狂矣君陈既有孝友是其化民之根本既立成王得而勉励之培植之使以周公为凖则昔周公师保万民师以教之保以安之民至于怀归周公之徳皆其师保之效也其条目品式纪纲法度莫不一一具在尔君陈往此东郊谨其所司谓不出其位也兹率厥常谓循其常理无妄意以生事也懋昭周公之训谓勉而明之也记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周公之训虽具存茍不得其人以勉明之则周公之训亦虚器尔明则其心通意晓惟吾所用不拘陈迹也政如此则民其有不治乎
  我闻曰至治馨香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徳惟馨尔尚式时周公之猷训惟日孜孜无敢逸豫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尔其戒哉尔惟风下民惟草
  我闻之古人有言至治之世其芬芳之气至于感格神明盖物之精华发越于外者为声色臭味有至治则自然有馨香其形见不可掩遏幽犹足以感神而况于人乎况于顽民乎成王既言至治馨香之效矣则又极本穷源而论之所谓至治之馨香者非以黍稷也以明徳也有其徳有其物则假物以荐其徳之馨香而非専在于物也有其物无其徳则物为徒物故曰黍稷非馨明徳惟馨成王论馨香之效至于格神明而极其所以馨香之本则又根诸明徳有是徳则有是治有是治则有是馨香有是馨香则有是感应使君陈之治未至于感神而徳未足以致治则安得为馨香乎又安足以化商民乎成王所以责望君陈亦重矣然而君陈将欲为明徳以何为明徳无如式时周公之猷训惟日孜孜无敢逸豫也猷道也训教也式敬也周公之所以教民者皆周公之道也尔其式敬之惟日孜孜以致其勤不敢萌一毫逸豫之心人之用心茍有须臾之间断作辍之不一则是此心有所分已与周公猷训相戾矣安在其为明徳乎惟孜孜惟无逸豫则心无所适心无所适则湛然而明周公之猷谋即此心也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此引常人之情以为戒也常人之情其未见圣也则企慕之心动于中如不克见然及其既见圣之后志不胜其气道不胜其欲其心日以玩而不能用圣人之道矣凡人之情如此尔君陈可不以此为戒周公之猷训尔之所亲见既见之后便当孜孜汲汲期于由圣而后已尔惟风下民惟草化民之本在君身草上之风必偃未有君行于上而民不从于下君陈之临民也有君道焉阴驱潜率之者当在汝之身行于上而民不从者行之不笃耳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
  图厥政莫或不艰有废有兴出入自尔师虞庶言同则绎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徳呜呼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周公以圣人而为政则其设施之方措置之宜因时适变不用以众人谋度而此理自灼然于心君陈以贤继圣苟不参人已以商议其可否则必至于失事故戒之曰图厥政莫或不艰凡有所谋之政事不当以轻心乘之须致其难可也惟不敢轻于举事故有害焉之可废利焉之可兴有当出焉而从轻有当入焉而从重其疑未辨可否未决则当与师众虞度之是参之以人谋也及其庶言皆同以为当兴当废当出当入矣则必思绎之于心以审察之是决之已见也人与已并用而不偏废庶乎是非可否无所失也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是又称美君陈能如此也嘉谋谋之善者也嘉猷道之善者也尔有善则入而告其君无有怀疑情而不吐者尔又能顺行此谋猷于外称扬以告人曰斯谋斯猷皆吾君之徳盖人臣以进言为能事人君以听言为能事当其言之进也是其善之在臣也及其君听之君从之是其善非君之善而何天下之善无一而非君之善所谓干知大始坤作成物其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徳信乎其为我后之徳也夫民之难化患在乎君民之情不通君有善而民不知则上之徳意志虑不达乎下若君民之情既孚君有善而臣能称扬之民信之则民岂有不从化乎成王称美君陈之能如此故曰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使为人臣者皆能顺是则臣为良臣亦显名于世矣
  王曰君陈尔惟弘周公丕训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宽而有制从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
  惟君陈不及周公之圣故成王之意欲君陈守周公之法当如曹参守萧何之法故又曰尔惟弘周公丕训弘与人能弘道之弘同推而广之以被于民者弘周公之丕训也然则周公之丕训安在下文所谓宽而有制从容以和以至曰忍曰容曰简厥修进厥良者皆周公之训也君陈居分正东郊之任是有其势也法令具存是有其法也乘其势位之尊以作威虐于民是依势也借三尺以行己之私意侵削其民是倚法也君陈当以至公存心茍有所依有所倚是此心之有所偏也偏则私矣既不依势又不倚法惟务宽而有制可也政太宽则弛弛则纵纵则民玩政太猛则残残则虐虐则民无所措手足本之以宽而宽之中有堤防之意存焉则从容不迫之间自有和矣谓之和则不失之纵亦不失之怠若禹之行水焉当顺则顺之当治则治之然后水由地中行无有壅遏奔突之患矣商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此戒君陈之用法不可徇君意之轻重惟当其理之轻重也殷民在辟者殷民之犯法也予以为当加之法汝不可以我之故遂加之法也予以为当在所赦宥汝不可以我之故遂从而宥之也君之喜怒无常情而法之轻重有常理舎其循君者而以循乎理之中可也惟君陈知有理之中则人君之意苟是则从君可也非从君也乃从理也人君之言茍不当则从理可也从乎理乃所以从君矣古之有司得以与天子相可否如莫尊于人君莫重于主势而其言有未当理有未顺则人臣得以为之春秋之法虽重天王之命若非制命以义则君命有所不行首止之盟以王世子出会诸侯以列国上与王世子会此例之变也而春秋许之郑伯奉承王命不与是盟此理之常也而春秋逃之所以然者王以爱易储贰而齐威公仗正道以翼世子也此是变而之正以大义为主而崇高之势不与焉此春秋所以大居正也后之人主不知此义往往以为生杀在我予夺在我惟其言而莫予违此后之所不逮古也虽然君陈令徳君子也安有依势倚法之事成王守成贤君也安有任意之喜怒以生杀夫人此皆成王于践履之中深见私情之易胜而公理之难保既以之戒君陈而又且不敢自恃此成王所以为贤君欤
  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训辟以止辟乃辟狃于奸宄败常乱俗三细不宥
  此戒君陈谨于用刑也用刑虽非君子之本心亦不可不用焉惟当谨而不妄用可也其有不顺于汝之政不肯化于汝之教者此则法之所当加然必审察思虑用法于斯人而可以止其法于不用者用法可也何者刑一人而千万人知所惧此辟以止辟也古人于刑教之中无非仁心之所寓亦犹孙子曰杀人安人杀之可也舜刑四凶而天下咸服民自不犯于有司岂非辟以止辟乎秦皇汉武严刑酷法以绳其下而盗贼布满天下终不可禁此其为辟也适以召天下之犯法而非以止法也若所谓当加之法者如狃于奸宄败常乱俗之人是也狃习也习于为奸为宄而不肯变也与乎败坏典常之教者乱其风俗者此皆创乱之人犯之而至于再犹可恕也犯之而至于三则虽细罪亦当不宥之以其情之不可恕者也舜典所谓怙终贼刑是也于汝当用法之人惟此等人一加之法是绝其祸乱之原而人知所惧辟以止辟在此而已苟外此而好用刑则不可
  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徳乃大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戒君陈知所以爱民又当知所以化民知所以爱之则不可以不容知所以化民亦不可以不察心不怀徳义之顽民汝不可以忿怒疾恶之其有能率教之民则进奖拔用之不可以求全责偹下文又分而言之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徳乃大此即无忿疾于顽之意也忍亦容也忍则出于制其心容则出于无心矣人必有以制其心使无所忿疾如此则事其有成矣有容则其量之宽大又非忍之可言也故有含蓄而徳日以大徳之大则不止于有济也由忍而至于容由其乃有济而至于徳乃大如山海之藏疾如山泽之纳污宽乎其有容也绰乎其有裕也此岂
  非爱民之心不可以不容乎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即无求备于一夫之意也一意于含容而不知所以分别善恶则是杂揉而民无所激励矣故使人也器之随其才而举之其有知所以自修而耻于为恶者吾则简而别之简别其自修者则不知自修之人亦有所简别愧于中曰吾奚为
  而不与厥修者简也亦将改而为修矣其有贤良之人其徳行可用者吾则进而显之显进其贤良者则不为贤良者亦知所勉励自愧于中曰吾奚为而不与厥良者进也亦将化为良矣此岂非化民之心不可不察乎有以爱之又有以化之分正东郊之任其在此欤
  惟民生厚因物有迁违上所命从厥攸好尔克敬典在徳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尔之休终有辞于永世
  成王所以欲君陈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者盖自心之同然者观之以民本厚也故孟子当战国崎岖险诈薄俗之中而每道性善盖自其初而观之民生具五常之性知爱其亲敬其兄岂非厚而不薄乎其所以为薄俗而不知敦厚者以其因物而迁变犹礼记所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欲炽而灭其性则向之厚者薄矣向之厚者化而为薄而所谓厚者未尝不存在上之人所以率之者如何耳动民以行不以言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违上所命者民不从君之令而从其所好也谓以身教之也汝君陈之化当自汝身始敬典在徳者率之以身也汝能敬其典常之道笃于父子兄弟之爱又能在徳爱敬出于中心之诚然而非矫饰以行之则汝之躬行者至矣汝之躬行既至则人将化上之徳皆变其旧染之习而升进于大道盖民必知所变而后进于道旧俗犹存其能进于道乎至于大猷则化顽成仁化簿成厚父子兄弟之爱笃返天理之自然矣由此观之民性岂不善乎民生岂不厚乎此革之上六所谓君子豹变小人革面之时也民生至于变而升于大猷则福在其君矣而予一人膺受多福矣名在其君而汝君陈亦有美名于永世矣人君之福不可以他求民得其安则君得其安是君因民以为福也人臣之名亦不可以他求民享其休则臣亦享其休是臣因民以为名也外此以求福是邀福也外此以为名是干誉也顽民虽微而所系于君臣者如此其大君陈其可忽哉








  尚书详解卷四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二
  宋 陈经 撰
  顾命周书
  此篇虽凶事而死生之理始终之变古人制度纎悉周密莫不详见学者不可以凶事而略之生之有死达人视之以为夜旦之常盖人道之常然始终之义也自非学问之深者不足以语此此成王自幼冲得周召二公养成其徳学有缉熙于光明至于临死生始终之变卓然不乱观此书者当与曾子易箦春秋书公薨于路寝之事同义是虽名分尊卑之不同而其所以达始终之义一也虽然此经之所载固尝言帝乃殂落矣而无顾命又尝书陟方乃死矣而无顾命又尝言成汤既殁武王既丧矣而皆无顾命成王独有顾命何也曰成王自艰难变故中而得之也自尧舜禹汤文武以来百官总已以听冢宰初未尝有变故而成王当幼冲之始管蔡四国流言成王致疑其事亦殆矣凡天下经一变者长一智遭一蹶者得一便顾命之作成王其亦折肱而知良医欤
  成王将崩命召公毕公率诸侯相康王作顾命
  顾命之书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而孔子序书独云命召公毕公率诸侯盖二公之职也三公内总百官外总诸侯故特举召公毕公当是时召公为西伯毕公为东伯中分天下而治之如康王之诰曰太保率西方诸侯毕公率东方诸侯是也成王之将崩也命召毕二大臣率诸侯以相康王则终始之义于是乎正矣顾命者成王临死回顾而为此命也虽然周官之书曰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是则太保次于太师也命召公为太保毕公为太师而召公乃居先者周召二公同功一体之人周公既殁则当国事之重任者莫召公若也故以召公为先夫以召公之勲徳与周公同而其位乃次于毕公之后以此见古者腹心宗臣与社稷同体初不论职位之高下官资之崇卑春秋晋文公十九年在外及其成霸业无非赵衰狐偃为之谋主文公自僖公二十四入国至僖公二十七蒐于被卢始命狐偃将上军赵衰为卿狐偃则让于狐毛而佐之赵衰则又让于栾枝先轸若以后世论之二臣自入国即当以高官大职处之可也经数年而后命将上军及为卿之任也又相逊齐桓公之霸全在管仲管仲只为下卿及平戎于王王以上卿之礼享之仲不敢受且曰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当时国子高子尝为齐上卿然国高初无功于齐而管乃甘处于国高之下汉高祖之兴全在张良其后立太子使叔孙通为太傅张良为少傅由此观之腹心之臣本无计较官位自春秋汉世以来尚有之而况召公之大贤乎哉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凭玉几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
  此作书者序成王以病之故具召其臣也惟四月始
  生魄十六日也王有疾故不恱怿甲子王乃洮颒水成王将发大命临群臣诸侯必当斋戒沐浴今疾病矣不斋戒沐浴惟洮盥其手颒洗其面古人于临死之际犹必敬也如此扶相成王之官如太仆者被王以衮冕加之朝服凭玉几以出命玉几乃成王所坐之几也乃同时召三公六卿大夫士自保奭而下是也
  孔安国谓太保毕毛称公则三公矣先后依六卿次第冢宰第一召公领之司徒第二芮伯为之宗伯第三彤伯为之司马第四毕公领之司寇第五卫侯为之司空第六毛公领之召彤芮毕毛卫皆国名诸侯入为天子公卿也古者三公官不必备惟其人皆以六卿兼之定公四年左氏传曰卫侯为司冦知此六人
  依礼次第为六卿也师氏中大夫掌以礼诏王居虎门之左司王朝得失之事帅其属守其门者虎臣即虎贲氏也百司百官之长也御事诸掌事者盖群士也成王于将崩之际召三公六卿大夫群士凭玉几以出命命相康王所以显其事于众人而公其命令于天下天子者天下之共主当与天下之人共戴而君之古之立君者惟恐事之不显而众人之不睹也然而可以绝窥伺之端遏祸乱之原矣成王于此而正终故康王亦自此而正其始其事暴白于天下人人得而知之此顾命之书所以为万世帝王之法后世之君则不然父子之间以死为讳继承之际鲜有能正其终始者唐顺宗之为太子也二十馀年而其子已壮一旦顺宗病不能言而徳宗寝疾之久不能召宰相属以托孤之事至使宦者得以拟议其所立倘非因卫次公等草诏得至禁中抗议立广陵王则其事亦危矣说者以为几有赵高之事人主可不以此为监哉
  王曰呜呼疾大渐惟几病日臻既弥留恐不获誓言嗣兹予审训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用克达殷集大命在后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训无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尔尚明时朕言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乱于威仪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
  此章乃成王发大命以示群臣也翼日乙丑而王崩前一日甲子成王乃能发大命历叙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与己所以守天下其言不乱如此自非成王学问之力何以至此呜呼叹而后言也渐进也疾大进而几危矣病者疾之甚也病且日臻既弥留日久是以疾有增而无减必死者也予恐既死之后欲出誓言以继续我所欲言之志而不得故我详审以教命汝以见言之不苟发欲使听之专也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推言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父子以光明之徳相继故曰宣重光奠丽陈教则肄此言文武化民之大端治天下者以民为本民之所丽者在于衣食文武先定其民之所丽使民得所附著不至失所亦犹成汤谨厥丽耳民既有丽则衣食足矣然后可教故陈之以教既陈之以教于是使民习其教民习其教则是不违其上知所服从矣我文武所以化民如此故能革殷为周集此上天之大命在后之侗乃成王自谓也侗者倥侗自谦之辞也以敬而逆上天之威盖天威即敬也成王以人合天故曰迓天威继守文武之教无敢昏贰而逾越其所守之心苟昏而不明则必至于放纵逾越成王惟其不昏所以不逾此数句乃成王学问所得处在此为人主者患在不能保祖宗之业至于昏逾今成王守文武大训不敢昏逾则为君之责塞矣无有缺然不满者矣今而将死顺受其正又奚憾焉今天降疾殆死生皆天理也天降疾病于我之身其危殆矣弗兴不起也弗悟不觉也不起不觉言其必死也尔群臣庶几明我之言以敬而保安元子康王成王之所得者在敬既以敬而迓天威矣今复以此敬而授之群臣使以敬而辅康王使嗣王能大济于艰难盖天下本非逸乐之具乃艰难之器也惟有以济其艰难而后可柔远人也能迩谓治近当无所不尽其能也安劝小大庶邦谓使小邦大邦皆得其安相劝勉于为善也为君之道不能柔远能迩安劝庶邦则不谓之君矣然柔远能迩安劝庶邦之要当自一身始有威可畏谓之威有仪可象谓之仪尔能思夫人自治其威仪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尔不可以嗣子康王冒进于非几之事非几与危事皆威仪之反也康王不进非几与危事则其所进者当自治威仪矣观此章有以见成王之所得于周公者惟此而已故垂殁之际以是而付之群臣
  兹既受命还出缀衣于庭越翼日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
  成王顾命群臣已毕公卿大夫士既受命而还复其本位出缀衣于庭缀衣即幄帐也周礼幕人掌帷幕幄帟绶之事郑氏释云在旁曰帷在上曰幕帷幕皆以布为之四合象宫室曰幄王所居之帐也然则幄帐是黼扆之上所张之物王发顾命在此幄帐之坐命讫乃复反于寝处以王病重不能临此坐故彻出幄帐于庭将欲为死备也越明日乙丑王崩太保召公于是即命南宫毛仲桓二臣俾爰齐侯吕伋取干戈虎贲以迎康王于南门之外夫即位大事也古者豫建太子储君之位欲其蚤定成王以乙丑日崩太保亦以乙丑日迎康王入不待崇朝之间而嗣子之位定矣则变故何从而生哉此机会之不可移时也春秋以来鲁昭公以十二月己未薨于干侯逾年六月癸亥公之丧至自干侯戊辰定公即位且昭公之薨已越葬期犹未得反至月癸亥然后丧至而定之立乃在是月之戊辰相去六日盖迟速进退受制于季孙意如不得以时定也又岂知顾命之书古人之意如此其详密哉当是时掌兵者齐侯吕伋实太公之后也仲桓南宫毛亲信之臣也吕伋掌兵非有仲桓南宫毛将命以往则伋亦不承也非有宰相之命则亦不敢发也兵权散主不偏属于一人如此鲁庄公自即位之初遂以兵权授之庆父卒至于国人不能制唐人以神策军使宦官统之至于废立自如然则兵权岂可以妄授之人哉周礼虎贲氏下大夫其属有虎氏八百人吕伋为天子虎贲氏也南门之外路寝门外说者谓古者父子异宫太子之宫在南门之外殊不知古人之意正欲使太子特出于外以兵卫再迎之而入显示众人明其为天子之子也夫然奸邪屏息不复有窥伺之望矣不然安有成王寝疾弥留之久太子不在其侧而在南门之外哉延入翼室恤宅宗东坡先生解翼室谓路寝旁左右翼室也
  成王丧在路寝故康王庐于翼室而为忧居之主也恤忧也宅居也宗主也
  丁卯命作册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狄设黼扆缀衣
  宰相之权如此其重也当百官总已以听冢宰之时故此篇自乙丑王崩之后凡称命者皆太保之命仲桓之取干戈太保命之册度之作太保命之以至设黼扆四坐陈国家之宝玉陈天子之辂车无非太保之命命士须材言伯相而作册度不言伯相者丁卯之日去乙丑为近故蒙上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之文也癸酉之日去丁卯为远故又言伯相伯相太保互称也以其为三公则谓之太保以其为西伯领诸侯则谓之伯以其为冢宰则谓之相册度者命史为册书法度传顾命于康王也成王虽顾有遗命未作册书以此日作之既作册书因作受册法度下云皇后凭玉几宣成王言是策书也将受命时升阶即位及传命以后康王答命受同祭享皆是法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王自乙丑崩至癸酉为九日矣乃始命士须材者天子七日而殡于死日为八日癸酉殡之明日也太保命士致材木须待以供丧用谓椁与明器之类也狄者下士也扆者屏风画为斧文白与黒为黼前出缀衣于庭至此复设黼扆缀衣象成王平生时所为经于四坐言设则四坐皆设也
  牖间南向敷重篾席黼纯华玉仍几西序东向敷重底席缀纯文贝仍几东序西向敷重丰席画纯雕玉仍几西夹南向敷重笋席玄纷纯漆仍几
  此即狄设黼扆缀衣也王崩之后欲宣王命故布陈仪卫自狄设黼扆而下王之所坐也自越玉五重陈宝而下王之所宝也大辂在宾阶面而下王之所乘也二人雀弁执惠而下王之所卫也古人于制度典章文物之间所以如此者岂为华侈之具哉此有深意存焉当前王方崩后王即位之始此国家之大事所以陈此者其一则欲象成王平生所坐所宝所乘所卫欲以起后王爱慕之心使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也其一则起群臣百官诸侯尊敬之心想慕天天子而系心于嗣君也其一则以是表人主之尊天下无二所坐如此所宝如此所乘如此所卫如此如此其尊严如此其崇高富贵所以绝天下觊望之心也古人深意不为文具由汉以来萧何治未央宫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及光武以汉家子孙司隶官仪之旧犹足以系民心之思汉则圣人于典章文物衣服车旗之制岂无意哉牖窗也间者窗东户西户牖之间也天子之席三重诸侯再重则所敷重席者皆三重也举其上席言重知其下更有席也蔑桃枝也黼黑白杂缯也纯縁也以黒白杂缯为縁也华玉五色玉也仍因也因生时之几不改作也周礼云吉事变几凶事仍几于牖间之南向所敷重者篾席以白黑缯为縁以五色玉而饰凭几此见群臣觐诸侯之座也东西厢谓之序底蒲蒻之席也缀杂彩也贝者水虫取其甲以饰器物文贝有文之贝用以饰几也此旦夕听事之座也东序西向敷重丰席以莞为席也画纯以五彩色画帛以为縁也刻镂之玉谓之雕玉此养国老飨群臣之座也西夹南向路寝为太室则东西序有夹室非路寝正室也西夹之南向敷重笋席以蒻竹为席玄纷黒绶也以黒绶为縁以漆而饰几此亲属私燕之座也以燕亲属不事华饰取其质也孔颕达云牖间是见群臣觐诸侯之座见于周礼其西序之坐在燕飨座前以其旦夕听事重于燕饮故西序为听事之座夹室之座在燕飨座后则夹室是隐映之处亲属听于燕飨故
  夹室为亲私燕之座案朝士掌治朝之位王南面此西序东向者以此诸座并陈避牖间觐诸侯座也东坡曰将传先王顾命不知神之所在于此乎于彼乎故兼设平生之座也
  越玉五重陈宝赤刀大训弘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𦙍之舞衣大贝鼖鼓在西房兊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东房
  此一段所陈乃王者之宝也越玉五重陈宝一句乃緫下文而言之也于东西序坐北列玉五重又陈先
  王所宝之器物五重者西序二重弘璧也琬琰也东序三重大玉也夷玉也天球也谓之重者玉有一双古者双玉为瑴陈宝者如赤刀大训河图之类皆是也赤刀先儒谓武王诛纣时刀以赤为饰大训者虞书典谟也弘璧大璧也琬琰者大圭也此则陈于西序之座北大玉者华山之玉也夷者东夷之玉天球者雍州之玉河图乃伏羲所画之八卦此则陈于东序之坐北虞书典谟之训与伏羲所画八卦先王皆以为传国之宝其重先代之遗文也如此𦙍之舞衣𦙍者古之国名也所制之舞衣合于法度也大贝亦犹前之文贝取其大者鼖鼓长八尺先代之器商周以来宝之此则陈之于西房谓西夹坐之东也兊和古之巧者垂乃舜时共工也所造之戈弓竹矢亦有法度此则陈之于东房谓东厢夹室也舞衣戈弓竹矢之微古人技巧之末尔苟合法度则亦宝之盖其精妙极于此无以复加也
  大辂在宾阶面缀辂在阼阶面先辂在左塾之前次辂在右塾之前
  此则王者所乘之车辂也周礼巾车掌王之五辂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典辂云若有大祭祀则玉辂大丧大宾客亦如之此篇所谓大辂辂之大者即玉辂也在宾阶面西阶南向也缀辂系缀于下玉辂之次者即金辂也在阼阶面东阶南向也地道尊右故玉辂在西金辂在东先辂即象辂也在左塾之前门侧之堂谓之塾塾前陈车以辕向堂北面也次辂即木辂也金玉象皆以饰车故三者以饰为之名木则无饰故指木为名在右塾之前左塾在门内之西右塾在门内之东左右皆北面向堂也此皆路寝之门内五辂取其四不言革辂者盖革辂兵戎之用故不必陈之
  二人雀弁执惠立于毕门之内四人綦弁执戈上刃夹两阶戺一人冕执刘立于东堂一人冕执钺立于西堂一人冕执戣立于东垂一人冕执瞿立于西垂一人冕执锐立于侧阶
  此一段乃王之仪卫也礼大夫服冕士服弁凡言冕者皆大夫也言弁者皆士也士之卫殡与在庙同助祭乃服雀弁故执兵以卫亦用雀弁郑康成云赤白雀如雀头色也惠三隅矛也立于毕门之内路寝之门一名毕门也天子五门皋门库门雉门应门路门亦名毕门亦名虎门在门者两厢各一人故曰二人綦弁者郑氏云青黒色曰綦戈上刃亦兵器也堂廉曰戺士所立处也在阶者两厢各二人故曰四人一人冕执刘立于东堂言冕者大夫也刘钺属也刘与钺亦兵器也东堂西堂在东西厢近阶而立以备升阶之人也一人冕执戣立于东垂一人冕执瞿立于西垂瞿戣皆㦸属东垂西垂者东西厢之阶上凡言弁者在堂下言冕者在堂上堂上而言东垂西垂知在堂上之远地阶上也一人冕执锐立于侧阶锐矛属也侧阶者堂北阶上也此所陈七兵其名不同皆执兵器以为卫也毕门之内与夹两阶去殡为远使士为之东堂西堂东垂西垂侧阶在堂上去殡为近故使大夫为之先门次阶次堂从外向内而叙之也次东西垂次侧阶又从近向远而叙之也观此一章见古者执兵以为人主之卫者皆士大夫为之所谓侍御仆从罔匪正人者此也观立政之书缀衣虎贲皆选吉士而当掌亲兵者乃太公之子贤者之后为之至于执兵卫王又皆士大夫为之左右前后无非正人气习之所薰染人主安得心术不正晋悼公使弁纠御戎荀宾为右使训诸御知义群驺如礼至汉之宿卫犹以忠力之臣与公卿子为之犹有古意后世茍简人主宁近小人不肯近君子在王所者皆宦官武夫则人主之徳何由而成而人主之势亦何自而尊哉
  王麻冕黼裳由宾阶𬯀卿士邦君麻冕蚁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阶𬯀太史秉书由宾阶𬯀御王册命
  前面铺陈仪卫已定于是传顾命于康王麻冕者绪麻三十升为之皆吉服成王丧在殡何以用吉服为天下之计不得已而用之于吉服之中特示变焉周礼衮衣五章裳四章此则于裳独用黼焉蚁裳者于裳画蚁行往来之文也彤裳者𫄸裳也皆吉服示变
  也王麻冕黼裳由宾阶𬯀宾阶西阶也不敢当阼阶以其死亲也故由宾阶而升卿士兼公孤大夫言之也邦君诸侯也麻冕蚁裳入就班位无所执事故特言入即位太保三公也太史掌册书者太宗即大宗伯也此三人皆如下文所言是也皆麻冕彤裳太保则奉介圭于王考功记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介大也大圭即镇圭也康王之所守也上宗即宗伯也或云太宗或云上宗者大宗伯一人小宗伯二人凡三人使其上二人也其一人奉同一人奉瑁同爵名使康王主祭祀也瑁王之所执以覆冒天下也太保与上宗皆由阼阶而升盖承圭奉同瑁皆是承王命故重其事由东阶而升也太史秉书即上文所作之册也随王之后故王由宾阶太史亦秉书由宾阶御进也进王以册命当时公卿大夫诸侯王皆在而所以执事则在此三人太保太史太宗而已
  曰皇后凭玉几道扬末命命汝嗣训临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扬文武之光训王再拜兴答曰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乱四方以敬忌天威
  曰册命之辞也皇大后君成王也亲凭玉几称道发扬临终之命命汝康王继嗣文武之大训以临莅为天下之君率循文武之大法以调燮和协天下用对扬文武之光训不负前人之付托此叙成王之意言成王命汝如此也康王于是再拜而兴荅曰眇眇言其微之又微也至微之小子安能足以治四方以敬忌上天之威乎言任大责重非小子所能当也其谦冲退托之辞如此
  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咤上宗曰飨太保受同降盥以异同秉璋以酢受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受同祭哜宅授宗人同拜王荅拜太保降收诸侯出庙门俟康王既谦退自处以为不能当于是一手受同一手受瑁受之于上宗也既受之后王以瑁授人受同而祭礼成于三故三宿三进酒柩前也三祭三祭酒浆于神坐也三咤三奠爵于地也为此祭者告神言已受群臣所传顾命也祭之末必饮神酒受神之福上宗以同酌酒进王赞王曰飨福酒飨福酒毕王乃以同授太保太保受同降阶盥手更洗别同祭祀以变为敬不可用王之同也既洗异同实酒于中秉璋以酢祭璋半圭也酢报祭也王既祭太保复报祭酒大祭祀之亚献也太保至殡前欲祭祀以同授之宗人宗人即小宗伯也太保供王宗人供太保即以同授宗人太保受拜白柩云已传顾命王则荅拜拜柩尊所授命也太保乃于宗人处受同而祭王则三祭太保但一祭而已祭礼亦飨福酒宗人赞之哜者至齿欲饮而实不饮也王谓之飨太保谓之哜者互相备也宅受宗人同宅居也太保居其所于受福酒处足不移为将拜故授宗人同祭既毕而更拜白成王以事毕也太保既白成王以传顾命事毕康王亦荅拜敬所白也礼既毕则太保下堂有司遂收器物诸侯皆出庙门殡之所处故曰庙出路寝门外以待康王之后命也此篇所记成王于此而终康王于此而始其仪卫典章之盛作史者记之其文简古深有法度存焉















  尚书详解卷四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三
  宋 陈经 撰
  康王之诰周书
  此篇与顾命之书相连伏生之书以康王之诰合顾命后人分之为二篇然天子之居丧也百官緫已以听冢宰啜粥面深墨寝苫枕块之时何暇以冕服朝群臣何暇出诰命若高宗亮阴三年不言滕公小国之君耳一闻孟子性善之论滕定公薨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未闻以言语诰臣下也虽太甲即位之初既葬成汤之后伊尹奉嗣王祇见厥祖伊尹明言烈祖之成徳作伊训肆命徂后亦未闻太甲以冕服朝群臣出命令也然则康王贤主也召毕之徒又皆元老大臣曷为其如此哉说者曰礼有正有变丧服正礼也冕服变礼也然嫂溺援之以手者皆其不得已而后有变非有不得已则何用变哉东坡引左传子皮如晋之事考据甚详然其书既定于孔子之手为后世之法谓之非礼有不可也姑存厥疑以待能辨之者
  康王既尸天子遂诰诸侯作康王之诰
  读顾命之书当知春秋书公薨路寝之法读康王之诰之书当知春秋书公即位之事即位而谨始本不可以不正为子受之父为诸侯受之王此大本也咸无焉则不书鲁昭公之薨于干侯也不得正其终故定公制于权臣不得以正其始春秋元年必书正月而定公独无正月鲁于是乎旷年无君也康王既受成王之顾命则是得以正其始矣夫子序书直曰康王既尸天子遂诰诸侯奔赴王丧因新君即位而相见故康王因此报诰之此康王之诰所以作也
  王出在应门之内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皆布乘黄朱宾称奉圭兼币曰一二臣卫敢执壤奠皆再拜稽首王义嗣徳答拜
  毕门之外为应门毕门及路寝殡宫在焉故王出应门内太保为西伯率西方诸侯而入在应门之左毕公为东伯率东方诸侯而入在应门之右北面而立布乘黄朱布陈也乘四匹马也黄马之色朱者其尾鬛也诸侯朝见天子毕献国之所有以表忠敬之心所谓享多仪是也故诸侯皆陈四马黄朱鬛以为廷实诗曰駜彼乘黄则黄者出于自然左氏传曰宋公子有白马公取而朱其尾鬛则朱出于人为诸侯所献之马必用黄而以朱饰者盖黄有中顺之色象臣道朱者君之服象君道诸侯体臣道以从君令故黄而朱之宾者诸侯有宾客之义称举也举奉圭兼币之辞周礼小行人合六币曰圭以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锦琥以绣璜以黼是圭以马为币说者谓六币所以享也此特享礼之一盖因丧礼而行朝故简享礼之数宾称奉圭兼币之辞而进曰一二臣言诸侯非一人也卫为王之藩卫也敢执壤奠言执土所出之物以奠于王皆称再拜稽首拜送币而手至地以尽礼也康王义在于继前人之徳则为诸侯之主受其币故荅拜王无荅拜礼以即位初谦退如此
  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毕协赏罚戡定厥功用敷遗后人休今王敬之哉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
  太保为冢宰第一芮伯为司徒第二咸进相揖率群臣诸侯皆进戒也不言诸侯者以内而言外也再拜稽首而后戒王曰敢敬以告天子以敬而告欲王听之专皇天改大国殷家之命而归周惟文武诞受羑若盖自出羑里之囚天命始顺用能忧恤西土之民文武兴邦自西土始也太保所言羑若者盖康王生长于深宫富贵之中不知祖宗之得天命皆自艰难之中得之故举此以为戒惟新陟王升遐曰陟指成王也毕协赏罚言或赏或罚无不当理如记功宗以功作元祀赏也如践奄伐淮夷罚也戡定厥功能胜天下之强定天下之业所以有此休美敷布以遗之子孙今王敬之哉文武成王所以有天下者亦惟敬而已今王当以敬为主张大六师之众俾国威振而天下服无使我高祖之徳寡有之命至于隳坏然而当康王即位之始群臣进陈不闻有盛徳之言惟曰张皇六师成王之所以持盈守承者盛徳之事非一端而第及于赏罚无乃群臣教康王以好大穷兵严刑酷法欤非也人臣之进言也必因其君之资而为之言贾谊进权势法制之说于宽仁之主君子以为通达贡禹进恭俭于优游不断之主君子以为不切盖康王贤主其仁爱出于天性所患者惟恐失之过谦况守成之世易以废弛故谦之六五必曰利用侵伐大有于六五亦曰厥孚交如威如正此意也
  王若曰庶邦侯甸男卫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务咎底至齐信用昭明于天下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于上帝皇天用训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树屏在我后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无遗鞠子羞
  群臣既进戒康王故康王报之以诰曰庶邦侯甸男卫不言群臣者言外以见内也天子自称曰予一人惟予一人钊报诰昔君文武大平天下使人莫不得其均大富天下使人无有不足文武之为君惟务平富不务害人其徳如此故所至之地凡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天运所及皆齐信齐一其心以信上之徳文武之徳所以昭明于天下四方万里无不昭灼文武之徳既达于天下又有其臣以宣布心力于天下熊罴之士有力也不二心之臣言一心也文武所得有心力之臣保安乂治王家所以能受天之正命皇天训之以道所谓式教用休也付畀之以四方之众文武之心犹以为未足也又建置侯国树立藩屏以辅赞我后之人康王之意谓文武之徳尚赖人臣之助况当时建侯树屏亦欲得人以遗其子孙今我其赖尔诸侯群臣协心以事上亦犹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所以为文武也今予一二伯父天子称同姓诸侯曰伯父举同姓之大者言之则异姓可知矣尔先公之臣即诸侯祖父也尔诸侯之祖父也所以臣服我先王之法度如何汝当循守之以安尔先公之臣盖尔能循尔先公之臣所以服我先王之法则尔祖父亦得其安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身有彼此远近之异心无彼此远近之异身虽居外土而心之所向当常在王家用奉忧其臣道之所当顺者敬尔侯度心在王室孰非臣道之所顺则臣道尽矣不可遗我稚子之羞辱汝诸侯不能尽臣职岂不为我之羞乎此见君臣同体也古者天子之于诸侯其言辞责望慰抚之意思下达如此汝诸侯安得不以一心奉上哉
  群公既皆听命相揖趋出王释冕反丧服
  群公自太保而下也听命既毕皆相揖而趋出诸侯各归其国朝臣各就其位王释冕反丧服则群臣诸侯亦皆释冕反丧服可知臣子之情一也礼臣为君诸侯为天子皆服斩衰若夫考据古今以证其非礼则东坡之说为详









  尚书详解卷四十三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四
  宋 陈经 撰
  毕命周书
  此篇当知商之馀民三纪之后世变风移与周公君陈之时大异毕公之化尤难于其终盖当是时为善者众易以劝也为恶者寡易以惩也故康王所以命毕公者历数其薄恶之俗防闲之道宜以严终此圣贤因时制变之道也康王知成终之难非有元老大臣雅负重望者不足以膺此任故毕公以师父之尊而保釐东郊然则毕命之篇其治与君陈相因毕命言命君陈不言命何也君陈之命因于周公皆成王一时之事非若更王而命毕公也故不言命君牙之命因于祖父皆子孙继述之事非若伯冏之为太仆也故不言命顾此二书若君陈之书尤详言周公之训而其序曰周公既没命君陈若君牙之篇尤详言祖考之绩而其言曰率乃祖考之攸行则二书不言命其意可知
  康王命作册毕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
  命作册毕者作册书以命毕公也此经惟命周公后封伯禽于鲁有作册逸诰与毕公之命言册其他皆不言册岂以伯禽毕公皆命之于庙是以有册欤抑亦其他皆有册特举其一以见其馀欤分居里成周郊成周之郊即洛邑也分别民之里居使为善者不杂于恶而为恶者不杂于善如下文旌别淑慝表厥宅里是也周公之治商民其时民染旧恶未知所向故周公特含容之告谕之未尝有所分别至君陈之时则渐化矣故君陈谓之分正有修者之可简有良者之可进犹未敢明言分别之也至毕公之时其俗大变为善者多而为恶者寡不因此时旌别之则善者无所恃恶者无所惧圣贤因时适变茍于周公君陈之时而遂行分居里之策岂不激之而生变欤因此亦可以见古人之教化不惟于民如此而教养人材亦有分别焉虞书曰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王制曰命国之右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左国之左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右是亦分居之意也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保釐东郊
  此史官叙述所以命毕公之意也惟十有二年即康王即位之十二年六月庚午之日月出之光朏然乃六月之初三日自庚午之后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自镐京徐行至文王之庙也古者封侯命有徳赏有功皆于祖庙示不敢专也观古人之意如此岂可以赏非其人禄非其徳者乎在文王之庙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使之保釐东郊卫武公以诸侯入而为王卿士此即后世更出迭入之意也
  王若曰呜呼父师惟文王武王敷大徳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绥定厥家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既历三纪世变风移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劝呜呼先叹而后言毕公为太师谓之父师者尊之也夫君前臣名礼之大者也康王不名毕公而称之曰父师古者人君礼貌大臣如此毕公乃四朝元老受顾命以辅康王而康王尊礼之则当其在王之左右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知矣惟文王武王敷大徳于天下此言国家所以致化之由必先推文王周公我文王之所以能受商命者以其敷大徳而得之非无故而得之也以文王之圣又有周公辅赞左右先王安定其家自武王既丧四国流言三监挟淮夷叛当此之时不有周公周家王业其殆哉毖商顽民迁于洛邑周公知商俗不可以不变而又不可以骤变也于是有谨厚之意焉其所以谨毖之意观多士多方之书可见迁于洛邑者非以劝劳迁徒之也使之离旧土之恶习以新其观听使日见周家之徳日闻周家之教日亲近周家之贤士大夫日睹闻周家之声明文物庶几用化其教焉既历三纪十二年为一纪三纪已三十六年矣其世既变其风既移故四方得以无虞商民特东都一邑尔而曰四方无虞者京师天下之根本东郊之民无虞则四方无虞观下文所谓邦之安危惟兹殷士可见君民一体也民得其安即君之安也故予一人以宁康王推本言之今日之所以无虞以宁者皆文武周公习以基之虽然有以基之于前无以继其后知其化之所已至而未知其化之所未至则他日之事亦不可保道有升降者康王知消息盈虚之理有升必有降有治必有乱有安必有危其不可恃也如此惟当有以革其俗则可长其安盖其俗茍未尽革则一时之安虽若可喜而他日之变殆未可知此康王所以欲毕公分别善恶以尽革其俗也上文既言世变风移而曰俗犹未革何也盖世变风移者举其大槩而馀风未殄则民亦未纯乎为善也臧善也有以善其善则善者显而不善者惧此民所以知劝孔子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亦此意也
  惟公懋徳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祇师言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比则称道毕公之徳也虽是称举毕公之徳而康王之徳亦于此可见盖知人者必先自知傥非康王平时徳盛仁纯暗室屋漏之中无有愧怍安能知毕公之徳如此其详惟公懋徳懋勉也人皆有此徳而勉之者鲜所谓勉者何即克勤小物处可以见之惟其知所勉是以孜孜汲汲常有不自足之心至于小物而犹知克勤常人之情莫不以大节为可尚而小者易于忽略圣贤之小节处不忽略则其大节亦可知此小物之勤所为难乾卦九二圣人之徳也易曰庸行之信庸言之谨庸言庸行即小物也孔子称颜渊之贤惟于箪食瓢饮观之贬微生高直惟于乞酰之事见之后世如汉武帝号为知人识霍光于行步不失尺寸处识日䃅于不转盼处是亦此理也弼亮四世即辅佐文武成康也正色率下谓正其颜色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也声色之化民末矣然形于外者皆其中之所存曾子所谓正颜色斯近信矣以此率下人皆有所观感耸动谁不祇敬师法毕公之言乎惟其平时毕公所以正身者如此故四世皆赖其功嘉绩之在先王为多其遗休足以沾丏后人予小子今日所以垂拱而仰其治之成皆毕公之力也观康王称道毕公之徳如此想见其简默静重严毅可敬可法以斯人膺保釐之寄康王其亦不轻于用人哉
  王曰呜呼父师今予祇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弗率训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
  前既美毕公之徳此则命之以事今予祗敬命公以周公之事是以周公而待毕公亦犹成王命君陈以式周公之猷训也往哉自今以往东郊当旌别淑慝明辨其善恶使不相杂揉表厥宅里谓表异其所居之里若后世孝子顺孙旌表门闾之类彰其善而使为善者有所显瘅其恶而使为恶者有所病树之风声树立其善风与其善声也尧之化及于后世犹曰尧之遗风禹之教及于朔南犹曰朔南暨声教盖惟风声能耸动人使人闻之而思奋感之自有所兴起也岂必家至而户晓哉弗率训典殊厥井疆表厥宅里树之风声者所以表其为善虽有所别于恶而未表其为恶也兹犹有率循其教训之常者于是又表其为而殊其井居田里使之不齿于乡里不得预乎乡田同井出入相友之中凡若此者皆所以俾之知所畏知所慕也表宅里树风声而后人知善之可慕殊厥井疆而后人知恶之可畏是非羞恶之心谁独无之其所以安于恶而自弃于善者正以无所畏慕而然也今焉善恶如此之分别有以诱之于其前而有以沮之于其后民安得不舍其旧而新是图哉惟康王之世然后可以用此盖民有愧耻故也以用之于周公君陈之时则非矣申画郊圻慎固封守天子王城之外有四郊一圻之地昔已画为界久而不能无迁移也故使重而画之封疆守御昔已有人久而不能无懈弛也故使谨而固之然则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而犹不忘郊圻之画以辨其境界封疆之守以固其防备者盖居泰之世治泰之道当如此不然则既治而忘乱既安而忘其危矣先王之时所以法度详密无有仓卒不虞之变者盖其蚤正素治有如此者也京师天下之根本也东郊安则四海安何疑之有
  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商俗靡靡利口惟贤馀风未殄公其念哉我闻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以荡陵徳实悖天道敝化奢丽万世同流兹殷庶士席宠惟旧怙侈灭义服美于人骄淫矜侉将由恶终虽收放心闲之惟艰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徳惟义时乃大训不由古训于何其训
  毕公之于东郊也岂无政事以正其民而政之所贵者在于有常而非拂人情以为奇也岂无政令以告其民而辞之所尚者在于体要而非违乎理以为薄也不惟好异而已好异则政不常辞不体要上之人示人以偷薄民安得不滋其伪哉靡靡相随顺之意纣拒谏饰非恶闻其过惟以靡靡相随顺利口捷给者以之为贤说者谓商人之俗有类乎秦人之俗且引啬夫之事为证是也虽更世变之后馀风尚存公安得不以此为念乎为政之道惟务变革其俗勿以为风已移而遽忘之也我闻曰世禄之家鲜克由礼此古人之言也世禄之家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鲜克由礼者其习使之然也徳者人所固有今以其放荡之行而陵之者忽之之谓也人欲炽而天理灭此所以悖乱其天道也敝化奢丽万世同流敝化者不善之化也以奢侈华丽相尚虽相去万世而同一流盖敝化之末流古今所同也兹殷庶士怙侈灭义服美于人骄淫矜侉此言商俗之敝鲜克由礼者也当时所迁顽民于洛者皆贵显之家席居也所以居其宠禄日已久矣惟恃其侈以灭其合宜之义古人衣服之间辨贵贱之等次而商士则以衣服之美务求胜于人此其心安在哉为骄恣为淫过为矜伐夸大将由恶以终而不变改此非言毕公之时如此盖述其前日之恶周公君陈之化既有以收其已放之心而堤防以闲之者实在毕公之世盖人之心莫难于已放之时而尤莫难于既改之后茍其根尚在虽一时知所收敛将触事而发此闲之所以为难也此篇之书言商民之恶与君陈篇不同盖当俗之未化也有见于善无见于恶故曰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是见其善也茍为不然则将有忿疾之心矣俗之既化也有见于恶无见于善故曰商俗靡靡怙侈灭义是见其恶也茍为不然则将有苟安自足之心矣古之治天下者不敢忘乎民之恶俗以启吾茍安自足之心盖重教化以之为大务也以舜之世比屋可封而犹以冦贼奸宄五品不逊为虑后世如贾谊号为通达国体当文帝富庶礼义之馀犹太息于秦俗之未去谓知教化者也毕公之政难于防闲之术而所以闲之者岂严刑酷法之谓哉曰教而已礼义生于富足惟资富者为能知教化既富有以养其身又知训以养其心则不犯非礼动与理合和气生而鄙夭不作故可以永其天年盖惟全天下之正性者为能顺天下之正命也所谓能训者是岂外人心而别有所谓训哉惟徳惟义是大训也徳者人心之所得而义者人心之所宜根于人心之所同然此之谓大训上焉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不从古训者即人心之所同然而验之于古之已然也古训之所载者亦惟徳义而已非徳义之外有古训也毕公之化民也本诸同然而民易从参诸己然而民易信闲之之道孰有过此者君陈一篇犹及于辟以止辟之说三细不宥之说未免乎刑也此篇虽数商民之薄恶务旌别之以生其愧耻之心无一言及于刑焉又足见世变风移刑可措而不用矣
  王曰呜呼父师邦之安危惟兹殷士不刚不柔厥徳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三后协心同底于道道洽政治泽润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赖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时成周建无穷之基亦有无穷之闻子孙训其成式惟乂
  此章又言商民系天下之利害毕公之任当有以成周公君陈之化至此已世变风移安有反侧之变如三监时而康王以为邦之安危在此殷士常若变故之迫乎其后此维时保惜居安虑危之意然邦之安危虽在商士而化商士者在毕公之徳不刚不柔中之徳也谓宽猛相济不急迫纵弛之谓也惟合于中
  则其德信乎修矣周公之谨厥始者此徳也君陈之和厥中者此徳也毕公之成厥终者此徳也克谨者毖商顽民是也谓之谨则多为之训诲诱掖惟恐其为变而未可以刑罚绳之也至和厥中则异于始矣和者宽而有制从容以和是也谓之和则有相济之义意辟以止辟三细不宥而稍可绳之以法也至于毕公之世则又异于中矣惟当有以防闲之使前日之功不坏天下之事莫难于成终少有怠弛则周公君陈之化皆为之不终三后协心同底于道道者同于化民也心者同于欲民之化也道出于心心合则道同圣贤之政虽有始中终之异圣贤之心与道则无始中终之异惟其三后相继历年浸久其化滋深故道则浃洽而政自然治其泽则润于生民谓之洽谓之润则其渐渍积累岂一日之功遽能如此哉由内而外则京师既安而四夷左衽亦无不咸赖矣自下而上则生民既安而一人之尊亦膺受多福矣人君以天下为一体内外上下无二体也不特四夷咸赖君得其安在尔毕公之身亦能为成周建立无穷之本亦有无穷之令名矣毕公岂好名要誉之人哉而康王云尔者盖为善必有令名令名善之彰著也非
  为名而为善也毕公能为成周立其无穷根本则自然有此令名亦犹君陈篇曰其尔之休终有辞于永世也不特毕公之身如此虽毕公之子孙亦顺尔之成法以为治矣甚矣商民所系甚重以蕞尔之微远而四夷尊而人主近而毕公之身久而毕公之子孙皆
  于此乎有赖可见周自周公以来以商民为重众人之常情多忽略于垂成之际故康王之戒尤严
  呜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
  此末章结上文之意毕公弗以难而弗能胜其任也惟当尽其心而已心有毫厘之未尽则不可谓之既厥心亦勿以为易而民之寡少不足治也惟当谨其事而已事有毫厘之忽略则不得谓之谨能若是则可以敬顺文武之烈而前人如周公君陈之政亦于此而休美不然则为山九仞一篑而亏岂不有坏先王之烈与前人之政乎










  尚书详解卷四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五
  宋 陈经 撰
  君牙周书
  观史之所载穆王车辙马迹遍于天下则穆王乃无道之主也此经所载三篇之书皆穆所作夫子定之以为后世之法意者三篇之书殆出末年悔过之后因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收王心而王于此知所改悔故三篇之书有文武成康之遗风康王之子是为昭王昭王之子是为穆王昭王南征而不返至齐桓伐楚始问其罪穆王即位之初不知讨贼专事八骏之游观此篇小民咨怨之言知其为世降俗薄不及成康之世矣文武之谟烈子孙犹得以世守之而无阙然不足之处然后知先王创业之规模愈久而愈无弊者以其出于正故也故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
  穆王命君牙为周大司徒作君牙
  大司徒之官掌邦教也芮伯在康王时尝为司徒而此有缵乃旧服无忝祖考说者以君牙为芮伯之后史无所据亦未可知必世臣之子孙也虞夏商周以来以忠厚待其臣故功臣之后必录用其子孙之贤者虞书曰赏延于世商书曰世选尔劳伊陟象贤复相太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权下及春秋成季之勲宣孟之忠而赵武之立不敢缓其亦有先王之遗风欤
  王若曰呜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笃忠贞服劳王家厥有成绩纪于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遗绪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乱四方心之夏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穆王之命君牙不称其徳而称其先祖父之勤劳正欲君牙知所企慕当以祖父为凖的想其故家遗俗典刑尚在君牙得于传闻目击者亦熟矣乃祖父世笃厚其忠贞服事勤劳于王家其成功纪于太常之上日月为常王之旗也祭祀则用之纪臣功则用之功臣纪其名于太常当日月争光垂名不朽盖人臣有不可忘之功故人君示不能忘之报或纪之太常或祭诸大烝盘庚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洛诰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皆古人报功之意也以此示子孙其谁不知所仪刑哉魏徴之后乃有魏謩而祖风以振卢怀慎之后乃有卢杞而祖风以坠呜呼若謩者可谓能世其家而卢杞亦何面目见其祖父于地下乎惟予小子穆王自谓也继守文武成康之遗绪所用者亦惟先王之臣为之左右辅佐以治四方谓之先王之臣则君牙亦尝历事先昭王之臣矣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蹈虎尾恐其反噬也涉春冰恐其陷溺也皆忧危之甚也自非穆王因悔过之后其安能兢兢恐惧如此哉
  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缵乃旧服无忝祖考弘敷五典式和民则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宁
  穆王知天下重任已不能胜忧危如此是以有赖其臣故命尔为予之翼作股肱心膂以同体之义待其臣亦犹舜所谓臣作朕股肱耳目是也上下之分虽不同而相与之情无间异体尔君牙今继其事盖尔之祖父亦尝为司徒也尔当无辱尔之祖考弘敷五典而下乃司徒之职当如此也五典即君臣父子之类司徒之所以教民者在此也而当大布五典用是以和民之则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则者即五典自有凖则不可逾越之理也施之君臣者不可施之兄弟施之父子者不可施之朋友岂非则乎而民不能尽其则者则在掌教者和之而已和之之道莫如以已率之尔身克正其民有所观化盖其容貌声色之间有以仪刑之也民心无中惟于尔而取中则民有所感而化盖其暗室屋漏之微有以阴驱而濳率之也古之教民者自其身始故身正而后民从之教民者取必于民而不取必于己安能使其民之从化哉中者不偏之谓正者无邪之谓中正一理也中可以兼正正不可以兼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暑也雨也大寒也此冬夏天时之常也而民不免怨咨其上此心失其中正也民心一失中正而暑雨祁寒不免怨咨则治民者不亦难乎中有至易者存若专以为难而不图其所以易则难者终于难矣所谓易者亦在吾身之正吾心之中云尔以吾之中正则民乃宁而怨咨不作矣尧舜三代之世不患乎民之怨咨而惟患其民情之不得以上达尧之洪水下民其咨太康一为游畋之举而黎民咸贰盘庚一为迁都之举而小民胥怨盖平时矜怜奄抚之者至一失其所欲则怨咨形焉而上之人亦无有不知则亦深体乎民情者也观小雅之诗民公然怨刺其上而天下终于不乱盖情之得以达也秦人设监谤之法民不敢言而敢怨上之人愈不知而下之人益以离矣
  呜呼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尔惟敬明乃训用奉若于先王对扬文武之光命追配于前人
  文王造周之谋显然而大明也武王继伐之功其美为可继承也文谟武烈岂止为一时计哉开道佑助我后之人粹然一出于正而无亏缺天下之理惟其
  开端者正则其𫝊必远不远者必其始之不正也安有大中至正之道不能久其传哉穆王之时历世已久矣而文王之谟武王之烈在人者未泯岂非正乎尔君牙当以敬存心明其我之所以训汝者用奉顺于先王不坠其所为谟烈穆王扬文武光命于上而君牙扬文武光命于下谓之对扬君臣之间皆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心追配于前人即先王之臣也古者创业垂统之君其规模一出于正则虽衰世僻王犹可以遵守故夏之祖有典有则则其子孙于失邦之后亦能述之为戒商之祖制官刑儆于有位则其子孙虽既立不明而其臣犹举之以为法无他以其正也汉高祖有戚夫人之丑治宫室之壮丽唐太宗闺门之内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无法则其规模亦浅宜乎后世子孙得窃之以借口也源之不清而责其流之浊天下安有此理哉
  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旧典时式民之治乱在兹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末章复申前意先正即前人也述祖考即缵旧也先正之臣已有故事载之典籍可用之以为法民之治乱在兹能守此法则民治否则乱既曰时式又曰率乃祖考之攸行无非皆以前人为法也能如此则足以昭明汝君之治矣有贤臣则君之治益显矣穆王虽无道之主而悔悟之后命其臣专守祖宗成法不敢作聦明乱旧章其亦贤乎哉















  尚书详解卷四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六
  宋 陈经 撰
  冏命周书
  读此篇之书有以见文武周公之遗风馀泽尚存而穆王所以命伯冏之意端有所自来也周公作立政之书言常伯常任凖人不及于缀衣虎贲者亲近人主之臣常情多谨择其大而忽略其细故公卿大臣每加之意而䙝近私昵之小臣则忽之殊不知古人所以成养君徳至于无缺者多此等人是赖周公举此以戒成王而家法之传至于穆王命伯冏一篇其原盖出于此下逮春秋之世此意尚存若悼公之在晋弁纠御戎校正属焉使训诸御荀宾为右司士属
  焉使训勇力之士程郑为乘马御六驺属焉使训群驺彼诸御之与群驺平时所职特在鞍马之问尔悼公必命其官之长以训之岂非穆王命伯冏正于群仆侍御者哉往者穆王骋心于车辙马迹之间未必知此自非文武周公家法所传习熟于穆王之所见其安能如此
  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作冏命
  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于徳嗣先人宅丕后怵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
  太仆正者太仆之长也太御中大夫也按周礼太御中大夫而下有戎仆齐仆道仆田仆太御为仆之长太御掌御玉辂与君同车至为亲密左传随侯宠少师以为车右是也王若曰而下数语皆穆王自见为君之难如此所以战兢自持思至于无过之地则不得不惟左右亲近之臣是赖孟子曰人恒过然后能改穆王自非惩创初年之事悔过之深则安知为君之果难也哉
  昔在文武聦明齐圣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祇若万邦咸休
  此章有以见文武之圣徳犹且有赖于小大之臣聦足以听微明足以视远齐者纯一也圣者无不通其实一徳而所以称名之则四也文武虽有此圣徳尚且小大之臣咸怀忠良以至于侍御仆从者无非正人为之古人言用人大率小大远近兼举不遗如说命言任官惟贤才必言左右之惟其人如君奭称商家王人罔不秉徳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称立政言凖人牧夫必言趣马小尹左右携仆古人所以如此者深见昵近之臣气类易以渐染言语易以乘间而入以正人居之则朝夕必有开导诱掖之功必有熏陶渐渍之善设若以不正人居之则谗谄面谀日至人主习于为不善殆有不自觉者矣孟子曰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谁与为不善惟是小臣大臣至于咸怀忠良侍御仆从无一而非正则朝夕承弼其君者自然能格其君之心出入起居罔有不钦而身无择行发号施令罔有不臧而口无择言矣夫十目十手之地易敬也至于不睹不闻之际而加敬始谓之罔有不钦矣作意而言易善也至于非作意而言者亦归于善始谓之罔有不臧矣自非盛德之至表里若一显微无间何以至是人主之身患未至于钦与臧则在己有丝毫之未尽行于天下者必不能强人之己从也吾身苟至于无不钦无不臧则感应之机自有不容御者吾不求于民之祇若而自尔敬顺也吾不求万邦之休而自有美化也自源徂流其理如此
  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徳交修不逮
  穆王之意谓文武之圣犹赖小大之臣况我一人无良善之徳去文武不啻倍蓰十百则当如之何哉左右前后之士当有以正其君之不及可也绳君之愆纠君之谬格君之非可也曰匡曰绳曰纠曰格无非所以救过于未形规谏于未萌庶几君徳不至于失而文武之功业可以继绍矣此我所以命汝作大正为群仆之长使汝正于群仆侍御之臣俾无一邪人
  间乎其间然后勉尔君之徳交修其君之所不逮交修则群臣中皆知所以进谏无一人而不修也古者无亲疏远近之臣皆得以进諌于上且太仆之官特掌王御车之事而穆王责之以绳愆纠谬以其一事推之其他事皆然则孰非绳愆纠谬者乎昔者先王命遒人以木铎徇于路曰工执艺事以谏故茫茫禹迹虞人得以献箴春秋之世若师旷乐官也得以谏晋侯伶州鸠乐官也得以言王心之失医和医人也得以正赵文子屠蒯膳宰得以正平公宴乐之事若此类者岂非先王之遗风乎夫惟合小大远近无一而不进谏故人主之徳所以无失后世諌有常员越职而言者有罪则亦异于古矣
  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后徳惟臣不徳惟臣伯冏为太仆之长则自太仆而下道仆田仆之类皆其僚也皆伯冏之所得简拔也古人用人之制自有要而不烦者存焉若以一人之聦明而尽心百执事之选择则安能尽察其人之贤否惟委之其长焉使其长皆得以自辟举其属则人主不过择数人之为官长者耳周礼为官三百六十而官各有长如宫正为在宫者之长酒正为掌酒者之长其贤否功劳殿最皆责任其长焉不若后世以天下之官而皆萃于铨曹一人之智而欲周知众人之贤否亦难矣此一章深见古人为治之体巧言令色便辟侧媚皆不正
  之人以辞色而取媚于上此等人乃庸主之所喜而明主之所恶故尧必畏巧言令色孔壬孔子必恶利口远佞人岂容有此等人厕于群仆之列哉其惟吉士可也吉人之辞寡必无巧言令色便辟侧媚者也所以然者以其仆臣之正不正而后徳之所系故仆臣之正者厥后无有不正仆臣工谀说之言称颂君徳之不暇而君必自为圣流入于不善而不之悟矣故曰后徳惟臣不徳惟臣则群仆之职岂可槩以为车辂之任而不之选择哉
  尔无昵于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货其吉若时瘝厥官惟尔大弗克祇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呜呼钦哉永弼乃后于彛宪
  穆王至此丁宁恳切不厌其言之重复既曰无以巧言令色矣故曰无昵于憸人憸利之人即巧言令色之人也以憸人而在耳目之官为王侍从则是为充官充官者备员而已耳目之官所系非轻岂可以憸人备数塞职若使憸人为之其以非先王之典启迪其上无疑矣若不以人为吉而惟以货财为吉使货赂公行惟纳贿者得进居群仆之列是瘝病其官而职为之不举矣惟货其吉此乃衰世之事何为穆王之时有此盖此等风俗不在于教化盛行之曰而每见于王道衰微之际盖教化盛行人心知有清议之可畏安有舎义而趋利惟王道衰微之际人不畏清议故好利之心得以夺其好义之心观穆王于此篇与乎吕刑篇言货亦足以见其风俗之渐衰矣惟尔大弗克祇厥辟古之所谓敬君者惟以仁义与王言惟知陈善闭邪后之所谓敬君者惟能伺候君之颜色迎逢君之指意汝伯冏若以憸人充官以惟货而瘝官则汝之不敬君孰甚焉惟予汝辜我亦以不敬君之罪罪汝矣呜呼钦哉惟当以敬为主常辅汝君使由常宪之中不出常宪之外则汝之职尽矣详复此篇之书如左右前后之臣皆得绳纠愆谬如太仆长得以选其僚属如惟货其吉以利进身古人制度详密与乎风俗之厚簿皆于此乎有考

  尚书详解卷四十六
<经部,书类,陈氏尚书详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七
  宋 陈经 撰
  吕刑周书
  吕刑之书虽为训刑而作其实轻刑也何以知之即周官而知之周官载五刑之属二千五百是大辟与宫皆五百也至穆王时其属三千大辟之罚至于二百而墨劓之罚三千是轻刑则增其条目重刑则减损也然则周公之制非欤曰民习于重而未敢以骤去也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盖自唐虞而后徳渐衰俗渐降刑渐重至于成周之民耳目习见夫刑之重也而骤然去之则适以启民之奸心无乃召乱乎至于穆王之时虽是世降徳衰不及文武之盛时然而承成康刑措之后民之犯轻刑者有之而无有犯死刑者穆王于此始减其死刑而增其轻刑为之赎法以遵唐虞之旧观天下之势惟是风俗还淳反朴方可以轻刑故在唐虞之时则轻刑如舜所载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是也在穆王之时则可以轻刑如此篇训夏赎刑是也所以此篇近不取夏商周之法而远述唐虞之旧盖唐虞之化专以徳不以刑唐虞之所谓刑者特以防民使归于德而已呜呼穆王之用心仁矣哉
  吕命穆王训夏赎刑作吕刑
  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诘四方
  吕命者齐侯见命为天子司冦既命吕侯为司冦则所告者特吕侯尔而孔子序书特曰穆王训夏赎刑盖此书虽命吕侯而其意则实以此而训诸夏若所谓四方司政典狱与夫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是因吕侯而并告天下之为典狱者也赎刑者即唐虞金作赎刑之法也此篇其罚千锾百锾是也吕刑不止于罚以罚之锾数为刑轻重之率故夫子序之曰训夏赎刑作吕刑吕刑曰惟吕命王享国百年耄期荒忽之年方且详度时宜为之增损轻重作刑以诘治四方史官书此亦有意存焉人惟历年之久者其更事必多其谙究人情必熟至于垂老之年则其少年刚果之血气消除殆尽仁爱之心至此时始发见想当盛年之时尚留意车辙马迹之间其计虑必未及此
  王曰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冦贼䲭义奸宄夺攘矫䖍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杀戮无辜爰始淫为劓刵㭬黥越兹丽刑并制罔差有辞民兴胥渐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诅盟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徳刑发闻惟腥
  此乃尧舜以前三皇时事孔子序书断自唐虞以下三皇时事无所考据略见此篇此穆王略说尧舜以徳化民先说制刑之縁由盖自蚩尤苗民始若古有训即古人之大训载三皇时事也蚩尤九黎之君也即与黄帝战于阪泉者也上古之时风气未开淳朴未散民知耕食凿饮而已安知所谓乱惟蚩尤创为不义之事民皆从而化之于是为乱之始所以延及平民无不习于蚩尤之恶为冦以盗民财者为贼以害人事者以鸱为义如鸱枭搏击者为恶于内为恶于外而为奸为宄者夺攘以劫掠人者矫䖍以诈取而至于䖍刘杀戮者凡此数者皆是平民始初为恶出自蚩尤苗民即三苗之君先儒以为蚩尤之后此未可知民既冦贼鸱义奸宄夺攘矫䖍则其制之者不免于用刑灵善也以善制之刑而用之使民知去不善而为善则亦无恶可用刑也今也苗民却不用灵制之刑惟作五虐之刑即墨劓剕宫大辟不以善用之而以虐用之则其惨酷残忍可知方且自以为法当如此不惟有罪者杀戮之至于无辜之民亦被其杀戮爰始淫为劓刵㭬黥劓去鼻也刵截耳也㭬去势也黥刻额也此四者以淫过而用之自苗民始也观此二始字见蚩尤为作乱之始而苗民为淫刑之始后世用肉刑皆本于此皋陶之五刑是也虽然春秋之义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易乱苗民为劓刵㭬黥此苗民之过也尧舜在上既治苗民之罪则曷为用此肉刑以效苗民之尤乎仔细考之民既为冦贼鸱义奸宄夺攘矫䖍则治之不可不以刑苗民既创为劓刵㭬黥之刑则此刑岂可废废其刑适以长民
  之奸而召天下之乱但尧舜之刑与苗民同而所以用刑者与苗民异苗民之刑乃所用之刑而尧舜之刑乃不用之刑苗民之刑乃淫虐之刑而尧舜之刑乃防为恶驱民为善之刑苗民之刑乃杀戮无辜之刑而尧舜之刑乃原情定罪轻重各有差等之刑圣人非不欲去此刑也其势欲去之而不可尔汉文帝既除肉刑之后议者不深究圣人所以不得已用肉刑之意而区区欲复肉刑之法以此为复古呜呼先王井田封建良法美意所望于后人遵守不替者至也泯没无馀乃于先王所不得已而用者区区欲邀复古之名岂不失古人之意哉穆王此章欲述尧舜之事先自始初处说出丽刑者民之陷于刑也三苗既淫为劓㭬黥故凡民之丽于刑者合并而为一法不分轻重等差也有辞者谓无罪者也有罪者无辞无罪者有辞自有差等今有苗于有辞者更无差等民起而相渐染泯泯棼棼言其昏乱之甚民生本来自有信亦与渺茫荒忽之说无相干惟有苗以淫虐杀戮无辜斯民不知罪之所因善者亦得罪不善者亦得罪所以生民至此皆无信心信不由中则盟诅于鬼神而又自覆之以见其无信之甚庶戮者众被罪之人为有苗之所虐威者方且并告无罪于上帝言其疾痛则呼天上帝监视下民见苗民无有馨香之徳刑所发闻者惟腥臭之刑尔刑本非美事而谓之馨香者以徳用之则为馨香不以徳用而以虐用则为腥秽穆王言用刑起初皆本有苗非圣人本心如此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鳏寡无盖皇帝清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徳威惟畏徳明惟明
  此章见帝尧所施自有次第先遏绝苗民以除其害民者于是命重黎之官以辨神人之分其次命群后以经常之教示民其次方始皇帝屈己下问于民皇帝即尧也视庶戮不辜之人陷有苗之虐尧独哀矜之遂以威而报苗民之虐尧之所谓威者下文所言是也遏绝之使不得长世以在下国此即威也所以报虐也尧知教化之本原斯民惑于𣺌茫荒诞之说者以其善恶不明祸福不测故求之于神使当时为善者得福为恶者得罪民知正理自当如此何用求之于神尧既遏绝苗民乃使重黎主天地之官绝地天通使神之在天者不降于地而人之在地者无与于天人神既不相杂扰罔有降格则民知有人事不知有惑之说矣楚语曰古者民神不杂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乱徳家为巫史民神同位祸灾荐臻颛帝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重以属神黎以属民使服旧常无相侵渍是之谓绝地天通由是观之帝尧与颛帝皆有命重黎之事民虽知神人有定分而未知有常经之教也群后虚心以逮下明其显然之明理以棐辅斯民之常性使之入有父子出有君臣耕凿有饮食如此则人理明而人心自正鳏寡之情安有掩盖者乎向者鳏寡之情不得以通乎上以人神杂揉诅盟共兴皇惑于邪说有罪无所告诉今也人理既明斯民皆得披心腹告诉于上皇帝因民之情无所蔽也又屈己清问于民谓之清则尧之心亦洞然清明无有一毫之私意是诚之下接乎民鳏寡有辞于苗方始明言有苗之罪恶尧虽知苗之罪恶亦未尝有忿疾之心但以吾之徳为威其威非虐也而苗民将自畏矣以吾之徳为明其明非察也而苗民将自开明矣尧之治不责于苗民而先反求诸己盖在己者既尽则天下岂有难化之俗哉
  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三后成功惟殷于民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
  三后下文所称是也恤忧也致忧民之功若伯夷降典以为忧民之功禹平水土稷降播种以为忧民之功典即礼也伯夷所掌者秩宗之职天地人之三礼折民惟刑使知所畏则自知礼之可爱掌礼而及于刑盖礼与刑一事而非二也出礼则入刑出刑则入礼折民以刑者正使之入于礼耳当时契敷五教以教民今也不言契而言伯夷盖伯夷典三礼可以起斯民尊敬之心当时之民惑于诅盟鬼神诞慢之说不知尊敬天地人之常理故伯夷首以降典以正人心人心不正则虽有平土不可居虽有嘉谷不可食圣人命官自有轻重先后故伯夷所以居禹稷之先惟是人心既正故禹平水土主名山川而人始得安其居山川各有主名如淮海惟扬荆河惟豫是也稷降播众农殖嘉谷而人始得备其养降播种者教之以播种之事使农之所殖者惟嘉谷若生民之诗所载是也三后成功惟殷于民三后之职虽不同而同于殷民之功而已殷富盛也孔安国曰礼教备衣食足是也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乃自命重黎而下尧经历数节次而后至于士制百姓于刑之中则知圣人当初制刑本非欲恃此以整齐其民先有以教之养之然后有以防之刑者特堤防之具耳制有堤防捡押之意以刑之中者而防制百姓则不失之重而过亦不失之轻而不及凡此教民祇敬其徳而已观此须见古人治民自有次第又须见古人之刑与徳本非二事典非刑也而曰降典折民惟刑则刑与教为一刑非徳也而曰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祇徳则刑与徳为一后世以刑与德与典为二事故教民者不知所以堤防之意而掌刑者始专事杀戮矣后世以皋陶为士不与三后之列吝之也非也尧岂薄夫用刑之官哉特以教养未备则刑非所先耳
  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于四方罔不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
  此又合而言之大抵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前面所命三后皆政事也此一段乃徳化也君臣之间虽有政事如此又当以徳化阴驱潜率之穆穆敬也明明徳之著见也君以穆穆居上臣以明明居下君臣皆以徳率其民所以照灼四方四方之民皆化上之徳又知惟徳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彛者君臣虽以徳率民而不敢忘夫堤防之具天下不能皆君子而有小人焉天下不能皆从上而有违戾焉所以明其刑之中率治其民以辅其常教刑谓之中者即刑之当理也中之理随寓而在当其重也重有中之理存焉当其轻也轻亦有中之理存焉非谓于轻重之间执其一以为中也刑既当理则彛常之教自行曰敬祇徳曰降典曰棐彛圣人用刑之意其大略可见矣
  典狱非讫于威惟讫于富敬忌罔有择言在身惟克天徳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惟帝尧之君臣有不忍用刑之意故当时之为典狱者皆重其事而不敢以轻视之威者倚法以为虐也富者依势以取货者也此二者皆私心也当之典狱若非绝止其威则绝止其富二者皆不可有一既绝其威又绝其富则用心果安在惟敬惟忌而已敬则有所谨重而不敢轻忽忌则有所畏而不敢慢凡人言语有可择则必其是非之不纯者也言至于无择则其徳之纯一可见此即天徳也天徳无私是也威富之念绝于其外而敬忌之诚存于其中此非无私之天徳何死生寿夭之命乃上天以是而制斯人者也今也典狱之臣徳与天为一则所以制生人之大命者不在天而在我矣岂非在下而与上天为配合乎天能制人之大命而典狱者亦能制人之大命是之谓自作元命配享在下呜呼敬忌罔有择言在身惟克天徳此盛徳事也曾谓一典狱之有司而足以尽之乎盖狱重事也古人以动天地感鬼神者莫不在此自非徳与天为一者不可以居此之任吾观皋陶之刑至于四方风动惟乃之休苏公之刑式敬由狱以长我王国穆王之刑至于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则天下之所感化者在刑王国之所长久者在刑人君之所以享福者在刑则岂特制生人之命而已哉自非惟克天徳之士安足以语此哉后世惟以刑为惨酷杀戮之具故举而付之庸常之人其视古人有间矣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狱非尔惟作天牧今尔何监非时伯夷播刑之迪其今尔何惩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罔择吉人观于五刑之中惟时庶威夺货断制五刑以乱无辜上帝不蠲降咎于苗苗民无辞于罚乃绝厥世自此以前既言帝尧之君臣矣自此以后穆王遍告当时之司政典狱者天牧者代天以牧养民者也尔政典狱之任独非天牧乎天下之事无非天之事典天叙也礼天秩也刑天罚也尔惟知职为天牧则所以用刑者当知所取舎矣伯夷之刑不可不监而有苗之刑不可不以是深为惩戒也曰何监曰何惩不直致其辞而发其问端以示之庶几听者之专今亦何所监得非在伯夷播刑之道乎而教民以典礼如前所云是也知伯夷之播刑则民知有愧耻之心而自趋于典礼之善矣今尔何所惩戒得非在有苗所以用刑者乎苗之刑上文既详言之矣此又再述之惟时苗民所用之刑不察于狱之所丽人之丽于狱者有当重者有当轻者有有罪而犯者有无罪而受诬者匪察于狱之丽则是轻重不分有罪无罪无所分别也惟吉人乃良善之人为能知五刑之有中理至于庶威夺货者其心在于货贿则以威迫胁其民而夺之安知有五刑之中哉今也苗民不惟吉人之是择而惟庶威夺货者是用谓之庶威则见其威夺者非止一人也风俗之敝古今一也正道盛行之时安有好贿之人惟风俗败坏则自有此等人故在苗民则有夺货者在盘庚商道始衰则有緫于货宝者在穆王周道始衰方有惟货其吉若冏命所戒惟货惟来若吕刑之所言者下至春秋之末世诸侯卿大夫惟贿赂是求至刑狱之事如羊舌鲋之鬻狱如梗阳人以女乐赂魏献子皆世道之衰故如此狱者人之大命死生存焉岂可以贿赂为轻重乎此尧之典狱讫于威富所以异于苗民之典狱庶威夺祸者也断制五刑者是虐用其刑以断制其民也以乱无辜是无罪者无所分别于有罪者也上帝不蠲洁其所为所以降咎于苗虽有苗亦不得以辞其罪卒至于绝其世而不得以有国岂非汝常戒乎夫遏绝苗民者尧也而皆上帝弗蠲何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尧即天也此与洪范舜之殛鲧不曰舜而曰帝乃震怒是也
  王曰呜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皆听朕言庶有格命今尔罔不由慰日勤尔罔或戒不勤天齐于民俾我一日非终惟终在人尔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虽畏勿畏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徳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
  念者即上文伯夷之当监有苗之当惩也伯父伯兄仲叔季弟皆同姓诸侯之在父兄叔弟之列者幼子童孙诸侯之子孙者皆听朕言庶有格命遍告之也能听我言庶几至于天命即前所谓自作元命也今尔罔不由慰曰勤尔罔或戒不勤尔当以勤为安以不勤为戒意岂不善才至于戒不勤则心有作辍勤之时少不勤时多以其出于勉强非安行于勤者也故告之曰尔当自安日勤则此心不以勤为劳而以勤为当然刑者人命所系勤茍不出于自然而至于戒则是不勤之为害也已多矣刑者是天以此整齐其民使民趋于善而不趋于恶然天之爱民其心无穷使我兢兢业业不可以一日遂终其事而相与以无穷者犹有望于人则敬刑之心始有所托是此心无穷已处即天意也尔当敬逆上天之命以奉我一人用刑之际人虽我畏而我犹以为未足畏人虽称美于我而我犹以为未足美若然则此心常无己方能顺人君爱民无穷之心方能合得上天爱民无穷之心方能尽在己爱民无穷之心此岂非安于勤者之所能为哉惟敬五刑敬即此之不已也即勤也敬五刑则刚柔正直之徳自成时乎用中典则正直之徳成时乎用重典则刚之徳成时乎用轻典则柔之徳成如此则其利甚大人君因之以享其福斯民因之以得其赖后世因之以得其宁刑之为利如此岂可以轻心用之而不知所以勤哉
  王曰吁来有邦有土告尔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五过之疵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其罪惟均其审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
  刑者残民之具也而谓之祥刑何哉盖刑本以率民为善而用刑者当以善用之以善用刑则慈祥恺悌之意胜而惨毒酷烈之心衰矣有邦有土之诸侯不可不知此意在今尔安百姓何所择得非在于人者乎能择吉人以用刑而庶威夺货者勿用可也何所敬得非在于刑者乎敬在刑则能合乎天徳而不以刑为己之私何所度得非在于罪相连及者乎能详审而揣度之则有罪者囚系而不得并及于无罪矣此三句又当以择人为先惟得人则能敬能度此以其次序言也两造具备此教之以听刑之法造至也两辞皆至具备则无一辞不备然后合众人而听其入五刑之辞其辞丽于五刑者也故曰五辞一人之智不足以尽之必参于众人之智若王制所谓疑狱与众共之众疑赦之是也简者狱之要辞也五辞既得其要而可信矣方可正之以五刑其辞与其法适相当也茍五刑不简谓正之以五刑而不应夫狱之要辞是其辞与法不相当也正之以五罚出金以赎罪可也五罚不服谓其情之轻出于过误虽罚之金亦有不相当者则正之以五过从释之先王委曲之意至此惟恐不当人之罪故如此之详有此三等曰五刑曰五罚曰五过在听狱者原情以为轻重虽然先王固为是赎刑之法以轻刑然亦未尝失之姑息以纵释有罪苟有罪而纵释之亦与无罪而受戮者均为不中也穆王至此又防听狱者易至于过入过出五过之疵病者惟官谓以官吏请托也惟反谓报复恩怨也惟内谓妻妾请求也惟货谓贿赂鬻狱也惟来谓私相往来也此五者皆五过之病先王之设为过也正以待其无辜而陷于刑戮者尔若有罪而以官吏请托之故报复恩怨之故与夫妻妾请求贿赂鬻狱私相往来之故而遂赦之则岂不为五过之病于此五者而有一焉则其罪与犯者同坐惟当审之以致其详克之以去其私则罪不出于故出矣虽然故出人罪不可故入人罪亦不可五刑之疑者从赦而为罚五罚之疑者从赦而为免既曰疑则是轻重皆不得其实圣贤宁过于厚无过于薄所谓罪疑惟轻不可以入人之罪亦当参以致其详克以去其私则斯不至于故入矣详味穆王之言惟欲当乎人情合乎中理不可容一毫私意于其间也
  简孚有众惟貌有稽无简不听具严天威
  此言以狱之要辞书之于简者当以人之貌而参之也狱辞既与众共听之众人以为信矣又当稽之于貌盖理直者其颜色自如而有愧于中者必有赧然于色周官所谓辞听色听气听是也惟貌既有稽又当参之于简盖巧者能饰其容怯者或适然而合则
  貌又不可专恃无简者又不当听之所以然者正欲具严天威而已刑者天讨有罪至公而无私具者皆也无所不致其严故也在我有一毫之未至在狱有一毫之不得其情则为有愧于天岂所以严天威哉
  墨辟疑赦其罚百锾阅实其罪劓辟疑赦其罚唯倍阅实其罪剕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六百锾阅实其罪大辟疑赦其罚千锾阅实其罪此即刑之疑者赦而从罚也六两曰锾百锾六百两也锾黄铁也五刑之中惟墨为轻故罚则百锾劓重于墨也故其罚惟倍二百锾也剕重于劓者也故其罚倍差既倍二百则为四百矣又差以一百共为五
  百锾宫重于剕者也故其罚六百锾大辟死刑五刑之至重者也其罚千锾五刑之中虽有轻重不等重者至于大辟轻者至于墨然皆当阅视审实使其罪与其罚相当圣人爱民之心无有穷已也五刑之罪既不断其肢体伤其肌肤赦而从罚则其仁至矣而罚人之金圣人亦恐伤民财苟罚与罪不相当亦非所以仁民之意
  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上下比罪无僭乱辞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审克之上刑适轻下服下刑适重上服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
  属者类也凡五刑五罚皆有其属类周礼司刑掌五刑之书即此是也周官二千五百至穆王时于周官之重刑则减之于周官之轻刑则增之共为三千圣贤观时会通之宜以立法不拘一定也孔安国曰别言罚属合言刑属明刑罚同属互见其义以相备上下比罪无僭乱辞勿用不行上文言五刑之属三千者已定之法载之刑书者也然天下之情无穷而刑书之所载者有限不可以有限之法而求尽无穷之情则又在夫用法者斟酌损益之盖古者任人而不任法如唐虞之时条目未多惟有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皆在明刑者随宜而处之也至周穆王之时时变已异于古其条目至有三千其法渐烦矣然犹人与法并行法之所载者则以其罪而断之法之所不载者则以其罪而参之以人若上下比罪是也比附也以其罪而附之上刑而见其为重以其罪而附之下刑而见其为轻则于轻重之间而裁酌之然亦以其辞为主盖罪人之情皆见乎辞僭差也乱纷也若辞至于差而乱其辞其情与其罪皆不相合是不可行刑者也听狱者当无用其不可行之法惟当有以察其情又当求之以法二者合而后允当乎人情法意是乃可行者也其在详审而克去其私意则有以得之上刑适轻下服谓所犯者上刑而情适轻则当下服宥过无大是也下刑适重上服谓所犯者下刑而情适重则当上服刑故无小是也不特刑之用也原情以为轻重而罚之用也亦必有轻重之权此法之原人情者也刑罚世轻世重如刑平国用中典乱国用重典新国用轻典此法之因乎时者也惟齐非齐吾欲其齐者乃非所以为齐谓如上罪服上刑下罪服下刑前世刑轻吾亦从轻前世刑重吾亦从重此惟齐也殊不知情有轻重时有治乱安得而一之吾欲齐之乃所以为不齐则不若归之于伦要而已伦理也要者理之要会也天下之情与天下之时皆无一定惟是理则无有不定者知所谓伦要则知所谓理知所谓理则知所谓权变矣
  罚惩非死人极于病非佞折狱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察辞于差非从惟从哀敬折狱明启刑书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罚其审克之
  此欲用刑者哀矜恻怛以求其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既曰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且罚人之金特所以惩戒之而未至于死然人之出财也已极于困病罚且如此而况刑乎典狱之君子当以此存之心恻怛之念动于中谓伤民之财且不可而况于伤民之体则以惟良折狱可也佞折狱不可也佞口才也良者慈祥恺悌之心也自常情观之必以口才之人其词锋捷出足
  以折人之罪而慈祥恺悌者以迟钝不快人意殊不知狱者惟要尽人之情实以口辨而折人使犯罪者无所容其辞是吾有求胜之心矣何以得其实惟良善人有哀矜恻怛之意惟务诚实所以得人之情易于贲卦无敢折狱者狱欲得其实用明之道则惟有贲饬而已非其实也故君子戒之罔非在中折狱既不以佞而以良则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自然合于中理不至于过察辞于差盖欲得人之情实者惟于辞之差互处察之则有不能逃者矣事之真者不谋而同而其不实者则今日之辞如此而明日之辞乃不如此明日之辞如此而后日之辞又不如此在断狱者于其差而诘之则无不得其情非从惟从谓不从其伪辞者乃所以从其本心也人之辞或有诈伪者能文饰其辞或有苦于囹圄之囚刻木之吏而姑为之辞若便以其辞而从之则失其本心之实矣非从惟从者是不从其口而从其心也此在典狱者以哀敬之心折之哀敬则得其情而勿喜也在己者既尽其哀敬恻怛又明启刑书与众人同共占度之如此咸皆也则五刑五罚皆庶几乎中正矣刑罚之要惟其中正而中正之理茍在己者皆哀敬之心与乎刑书而不知所以胥占则中正奚自而见不曰咸中正而曰咸庶中正则见中正之为难典狱者不当自足以为己得其中正虽畏勿畏虽休勿休亦此意也再丁宁而言曰其刑其罚皆当审克之以刑则伤民之肌肤罚则伤民之财断狱者不可以不加哀矜恻怛之意而审克也言阅实至于五言审克至于四此皆丁宁谆复之意重其事故详其戒也
  狱成而孚输而孚其刑上备有并两刑
  记曰正以狱之成告于大司冦大司冦以狱之成告于王是狱之已成者未有不以告于君狱成而孚者是在我者既得其实而有所信矣则必以其信于己者而输之于君使其君亦有所信然而告于王之时又当无一不致其详其刑上备者上之于君而其辞备具有并两刑者亦具上之如此则人君知其犯之因所谓有并两刑者如今律云二罪俱发从重者论是也
  王曰呜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惧朕敬于刑有徳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于单辞民之乱罔不中听狱之两辞无或私家于狱之两辞狱货非宝惟府辜功报以庶尤永畏惟罚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
  穆王以敬而戒其臣曰官伯即庶官之长族者王之同姓姓者王之异姓也朕言多惧此穆王仁爱恤刑之本心也吾之所以告汝者皆出于忧惧盖刑乃人命所系死者不复生断者不复续安得不惧穆王之所谓多惧即虞舜钦恤之意也典狱宜有以体此心朕敬于刑有徳惟刑朕之所敬者在刑故不敢轻以付人惟有徳者方可使之为明刑之官穆王实见得刑乃天之讨罪今天相下民而爱之故以刑整齐其民使善者有所恃恶者无所肆此岂非天之爱民乎天有爱民之心而司政典狱者实代天以养民故曰作配在下既为天之配合当有以察其难察之情可也情之难察莫如单辞谓之辞之偏而非有两造也在典狱者明此心如火之照物然无所不见清此心如水然无一毫之累如此然后可以听单词茍不明不清是在己之心未免有私蔽之不足以为天之配矣既曰单辞矣又言其两辞天下之民所以得其治者无不在夫典狱者能以中道而听夫狱之两辞讼者之辞有直则必有曲有是则必有非直其所直而不直其所曲是其所是而不是其所非非则曲而非者不敢怨是则直而是者无所冤民安得不治乎如其不然则是非曲直不当民奚赖焉无或私家于狱之两辞茍或容私其间则两辞必不得其正直者未必有曲曲者反得直矣货玉非宝惟府辜功报以庶尤此深言鬻狱之祸以狱而得人之货贿者不足以为宝适以聚其罪之功尔一时之间得利则人情皆以为益而不知其实有祸害其报应也必以庶尤言百殃俱至也永畏惟罚天道福善祸淫之罚可畏当永畏之不可暂畏之而暂止也非矢不中惟人在命天之于人何尝不中哉人自取之所谓自贻伊戚也天不惟有福善之命亦有祸淫之命惟人在命是自取其祸淫之命也天罚不极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庶民之为不中惟司典狱者为能令之正也司政典狱者以私心听狱民至于有冤不得伸则极之民人不罚之而天罚之至于此则安有令政在天下乎此章言天罚之可畏用刑者当去其私心以合天之心
  王曰呜呼嗣孙今往何监非徳于民之中尚明听之哉哲人惟刑无疆之辞属于五极咸中有庆受王嘉师监于兹祥刑
  嗣孙者诸侯嗣世之子孙也穆王之戒不特及于官伯族姓又有及于嗣世之子孙不惟有望于今日而犹有望于来世庶几皆知穆王此心之恤刑今往何监谓自今以往奚所法哉得非在于以徳而发民之中乎民受天地之中以生皆有此中惟化民者有徳足以启迪之尚明听我之言哲人惟刑无疆之辞哲智之人为能用刑盖其所见者明所察者审不至妄用则自然有无穷之美名所以然者盖刑之中自有庆之理存惟使刑皆属于极则五刑无一而不中斯有庆矣所谓庆者即上文所言自作元命无疆之辞皆庆也受王嘉师监于兹祥刑刑之可以获福如此则民未可以不善而遽纳之刑未可以杀戮之事而轻视之也何者民心本善岂非嘉师刑本所以使民为善岂非祥刑曰无疆之辞曰有庆曰喜曰祥皆以至美之言而劝勉之使典狱知夫用刑之不当则其罚不可逃如上文所谓庶尤也罔有政令也皆所以为罚也知夫用刑之得其当则其福亦不可辞知庆也嘉也祥也皆所以为福皋陶之刑至于四方风动惟乃之休而后世于定国为廷尉且谓吾治狱多阴徳子孙必有兴者则祸福之说岂诬也哉详考吕刑之书有以见先王仁心之所寓盖深恩厚泽𬪩赏庆赐未足以见人君之仁惟于惨酷杀戮之事与夫甲兵争战之事方有以见人君之仁盖于不得已之中而有慈祥恺悌之意则圣人之心见矣大夏长育未足以尽天地之大而穷冬霜雪之馀一阳之复有以见天地之心天地之大徳曰生而圣人之徳亦惟好生而已













  尚书详解卷四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八
  宋 陈经 撰
  文侯之命周书
  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东迁之后不能自强周家遂不复兴皆自平王始也孔子定书曷为有取于此篇盖此篇之书乃平王东迁之始也文武之遗风馀泽尚存如人之病元气犹在调以药剂则病可以立起考之此篇可以见矣晋侯捍王于艰则诸侯犹藩屏王室秬鬯彤弓则礼乐征伐犹出于天子王曰其归视尔师则诸侯犹来朝义和之薨谥为文侯则列国犹有请使平王能自此强于政治则文武自可复见惟其在位日久略无兴复之意弃其九族葛藟有终远兄弟之刺不抚其民周人有束薪蒲楚之讥其甚也以天子之尊下赗诸侯𠖥妾降尊贬重自侪于列国所以王者迹息而王泽已竭黍离降为国风则不得以嗣文武成康之后矣夫夫子以至公为心称物均施当其东迁之初王政尚存也岂可不叙之于文武成康之后及其末年王政已亡则黍离已降虽欲叙之文武成康之后何得而叙之哉
  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作文侯之命
  观此书有以见先王封建诸侯之为有功于藩屏也秦王孤立故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西汉末年内外单微王莽竖子起而乘之周自成康以后变故多矣左氏𫝊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在楚使告于诸侯曰武王克商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且为后人之迷败倾覆而溺入于难则振救之夷王愆于厥身诸侯并走其望厉王居彘诸侯失位以间王政幽王愆位携王奸命诸侯乃共建王嗣恵襄辟难越去王都则晋郑咸黜不端由此观之诸侯之有功于王室也如此平王东迁之初则有晋郑焉依不然犬戎之祸非小变也平王以晋文侯有大功之故于是锡之以秬鬯圭瓒使之得以祭祀秬黑黍也鬯郁金之器也以郁金酿秬黍为酒圭瓒者以玉为勺柄所以酌郁鬯祼以求神也此诸侯之盛礼也非有大功则不足以当此之赐
  王若曰父义和丕显文武克慎明徳昭升于上敷闻在下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肆先祖怀在位
  王若曰而下皆册命之词也父者天子称同姓诸侯曰伯父叔父异姓诸侯曰伯舅叔舅所以见天子之亲诸侯也义和者文侯之字所以尊之也丕显文武克慎明徳文武所以能如此大明者皆本之克慎明徳明徳乃聦明自然之徳惟其克慎所以能持守此德慎即敬也文武敬此徳于身上与天合故昭然升达于天下与民合故布散而闻于下惟时上帝所以集大命于文王之身虽然文武有明徳亦赖先正大臣之助能左右昭事其君至或小或大之谋猷凡有善谋嘉画文武无不率从之肆我之先祖自成康以下安然在位者文武与先正之是赖平王之意欲求助于臣下故举文武之所以资先正者言之观此章亦见得故家遗俗尚存平王常念于文武周家岂有不复兴者
  呜呼闵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资泽于下民侵戎我国家纯即我御事罔或耆寿俊在厥服予则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呜呼有绩予一人永绥在位父义和汝克昭乃显祖汝肇刑文武用会绍乃辟追孝于前文人汝多修捍我于艰若汝予嘉
  呜呼叹而自伤也我小子之继嗣适遭天降大咎之时谓幽王有犬戎之祸也殄资泽于下民谓其资用恵泽已绝而不及下民所以夷狄得以侵伐王国如此之大纯大也即我御事罔或耆寿俊在厥服即今御事之臣无有老成更事之君子与夫俊而有才徳者在其服位予一人又无能不足以胜其任宣王之中兴也惟其申甫召公虎之徒今则耆旧皆无人而平王之身又不胜其任此所以如是之衰微不振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呜呼有绩予一人永绥在位诸侯有功于我一人可长安在位不然则我奚赖焉父义和汝克昭明汝显祖唐叔之训汝之身始能刑法文武之道用能合乃辟之心以继乃君之心追孝于前文徳之人乃辟平王自谓也前文人即文侯之祖也平王自谓乃辟之心虽欲有为无有能合能继续之者汝能合之续之者善述人之事汝祖有文徳矣汝又能追孝之以述其事汝多修捍我于艰我当艰难多事之际惟汝多所修治以捍卫我此予所以嘉善汝之功也观此章见平王无兴复之意虽求助于诸侯而平王殊不能自立虽御事之臣无有耆俊而平王不能求贤以图事所以国家大仇终不能报然则为平王者宜如卫文公燕昭王越勾践奋然有必为之志则可矣谦之六五曰利用侵伐当平王之时正当侵伐收揽威权之时而谦以自处曰予则罔克此周所以不复兴也
  玉曰父义和其归视尔师宁尔邦用赉尔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马四匹父往哉柔远能迩惠康小民无荒宁简恤尔都用成尔显徳
  此晋侯来朝礼毕王遣之还其国也其归晋国视尔之众宁尔之邦用赉予尔以秬鬯一卣中尊也赐尔以秬鬯一卣使之得以祭祀其祖盖非常之赐则诸侯不敢当此礼彤赤色卢黑色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诸侯彤弓卢弓之赐始得以专征伐此盖命之以侯伯之任马四匹为一乘凡此所赐皆是有大功者始可以当此父往哉自今以往柔远能迩欲怀柔远人当自能迩始惠安小民可不荒忽自安简阅其士惠恤其民于尔都之中则尔之明徳自此成矣观此数句亦见平王之无志柔远能迩惠康小民岂非善言然在尧舜文武之时为此言则可在平王时为此言则不可如满招损谦受益在舜征苗时为此言则宜成王伐三监淮夷考翼不可征适以为无志害事平王于此不知明变当东迁之初夷狄强盛王纲不振国家迁移之时而反为平安无事之语既不能奋然自立而所以命文侯者又皆宽闲自得之言此苏东坡所谓读文侯篇知东周之不复兴









  尚书详解卷四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四十九
  宋 陈经 撰
  费誓周书
  此篇见伯禽之在鲁凡军旅行阵之间器械车马刍茭糗粮桢干无一不备亦无一不知此古人之学所以精粗为一致本末一理岂有能文而不能用武徒知性命道徳之理而不达于军旅战阵之事哉岂特当时周礼尽在鲁凡先王所谓制度大纲小纪皆于鲁国而可考自非周公所以教其子则何以至是哉孔安国曰诸侯之事而连帝王孔子序书以鲁有治戎征讨之偹秦有悔过自誓之戒足为世法故录之以备王事犹诗录商鲁之颂夫子诚以是诱进后人使知帝王之事诚不远也茍于费誓秦誓二篇之书观之虽春秋诸侯之事而帝王之制度与帝王之心术大槩可见矣
  鲁侯伯禽宅曲阜徐夷并兴东郊不开作费誓
  始封之国居于曲阜徐州之戎及淮浦之夷并起为冦先儒谓此戎狄帝王所羁縻错居九州之内秦始皇逐出之三代未尝无戎狄之害特在中国所以备御之如何耳周公居摄之初淮夷尝连武庚叛矣及成王即政而又叛鲁国近于徐戎观此篇伯禽所以治军旅者蚤正素治虽有淮夷焉能为鲁害哉其后鲁之子孙不能遵守伯禽之法若隐公会戎于潜及戎盟于唐春秋内中国而外夷狄岂可与之讲盟会之礼哉
  公曰嗟人无哗听命徂兹淮夷徐戎并兴善敹乃甲胄敿乃干无敢不吊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今惟淫舎牿牛马杜乃获敜乃阱无敢伤牿牿之伤汝则有常刑马牛其风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祇复之我商赉汝乃越逐不复汝则有常刑无敢冦攘逾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
  伯禽方为伯监七百里内之诸侯帅之以征叹而誓之曰无喧哗听我之命欲其听之专也徂往也往者居此淮浦之夷徐州之戎盖其叛也久矣今又并起为冦今往征之善谷乃甲胄敿乃干甲以卫身胄以卫首而干盾亦备以具不待逐而自得牛马矣古人处事精审如此无敢冦攘逾垣墙窃牛马诱臣妾汝则有常刑此又戒军中之事行军之时人众所在易至于冦攘人劫掠人者或逾垣墙而窃人之牛马诱人之臣妾者皆是军无纪律故禁之军事以严终古人之善用兵者多多益办视千万人之心若一人之心者以其纪律整齐故也观此一段伯禽于人情曲折行陈纎悉之事无不周知所学亦微矣
  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粮无敢不逮汝则有大刑鲁人三郊三遂峙乃桢干甲戌我惟筑无敢不供汝则有无馀刑非杀鲁人三郊三遂峙乃刍茭无敢不多汝则有大刑
  誓后以甲戌之日征徐戎糗糒之粮军食也预先储峙之无敢不及才有不及则有乏军用纳之死刑鲁人三郊三遂天子六乡六遂则有六军大国三军故三郊三遂郊即乡也国外为乡乡之外为遂别言鲁人者当时诸侯亦有以师属伯禽者故此专戒鲁之郊遂峙乃桢干乃筑城之具所立之木谓之桢两旁障土者谓之干以甲戌之日筑城垒无敢不供汝则有无馀刑非杀茍有不供者刑皆尽用之但不至死耳刍茭所以供牛马也亦责之三郊三遂之民无敢不多不然则亦有死刑军事以严终而所用之刑则自有轻重有所谓常刑有所谓无馀刑非杀者又有所谓大刑而至死者盖刍茭糗粮一不备则乏军兴其罪为重故置之死刑其馀则筑工重于用军次舎纪律也东坡先生曰徐戎淮夷近在鲁东郊不伐之于郊而载糗远征其国既以甲戌筑又以甲戌行何也伯禽初至鲁鲁人未附韩信所谓驱市人而战者若伐之于东郊鲁国自战其地易以败散筑而守之徐夷必争土功不得成故以是日筑亦以是日行徐戎方空国冦鲁鲁乃以大兵往攻其巢穴师兴之日东郊之围自解所谓攻其必救筑者亦得成功费誓言征言筑终不言战盖妙于用兵周公之子盖亦多材多艺邪其论甚精确









  尚书详解卷四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详解卷五十
  宋 陈经 撰
  秦誓周书
  观此篇之书乃春秋诸侯之事尔圣人取而继之二帝三王之后有深意存焉伤王道之不行而不欲绝
  夫来世使不与也故取其改过迁善之意焉以为此即帝王之门户也由此而进去帝王亦不远以论语所以教人者不曰无过而曰勿惮改易书之所言者不全以吉望人而曰无咎者善补过也冥豫在上以有渝则可以无咎同人之九四困而反则可以得吉盖当其人欲横流善端窒塞之时去帝王之道已背驰甚矣及一旦改过困于心衡于虑则向之横流者复
  绝向之窒塞者复开善心油然而生此岂不足以趋圣人之门户乎圣人所以予人之改过而绝人以善者为此故也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以秦穆公之贪利茍得至于丧师然一旦悔过作誓而夫子系之于帝王之书之末岂非恶人之斋戒可以事上帝乎
  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
  穆公始者与晋文公伐郑郑与秦盟秦使杞子辈戍之杞子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北门之管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不可召孟明西乞术白乙丙伐郑师经于崤崤晋界也于是时晋文公既死襄公初立以谓秦之伐郑不以告晋而乘我之丧因其师之归而败之于崤按春秋僖公三十三年书晋人及姜戎败秦于崤而书之所序则曰秦穆公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此皆仲尼之亲笔也曷为而异其辞其在书则褒秦春秋则狄之何也春秋之教兼于惩恶其法严诗书之教止于劝善其辞恕书之有秦誓犹诗之有木瓜鲁颂也齐桓公之过春秋责之备矣而木瓜之诗则美桓公鲁僖公之在春秋曾未有一善之可书而鲁颂之作形容极口由此观之则书之取秦誓者专取其悔过也春秋之责秦穆公者谓其客人之馆而谋其主因人之有而逞其诈利人之危而袭其国越人之境而不哀其丧叛盟失信以贪勤民而弃其师狄道也此春秋之所书异于秦誓之序也
  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群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
  此誓众之词也欲众人专心致志以听上之言故曰嗟我士听无哗予今誓告汝以群言之首择其言之至要者以告汝人之为善莫切于自反故也古人有言曰此即择言之首也古人之言以为民之常情欲使人尽顺己之所为者以此而为安人情谁不欲如此然天下之事才要顺己者未有不拂乎人情而顺乎人者未有能顺乎己责人斯无难者责己者必责人何难之有惟是以其所以责人者反以自责则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受他人之责又使责己者其言如流无所顾忌此方为难天下之大患莫大乎有我之心胜而天下之大善莫大乎忘我者也知以顺己之为安责人之为难者皆有我之心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也至于受责而俾言者之如流自非忘我何以感人如此哉此则全以义理为主不见其有我之私也此古人至切要之言穆公引之以自悔也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此乃穆公悔过之词吉人为善惟日不足畏乎去之速而来之迟君子兢诸穆公自以为我心之忧惟恐日月已往而不来但有今日而无明日此是惟日不足矣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此二句乃穆公当痛定之后思当痛之时故有此言此乃前日之事也古之谋人谓老成人也其谋可从矣而我反以为未能成就其事而且忌之今之谋人新进少年也其谋不可从矣而且以为亲而近之凡人之情在今日而知曩日之非者皆深自惩创也不然虽知其非而且文饰之以为辞矣
  虽则云然尚猷询兹黄发则罔所愆畨畨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
  此则悔过自新之辞虽则前日之过如此自今以往庶几所谋者皆訽黄发之人则终无所过所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也且老成虑事之君子其言若不快人意而实为国远虑新进之人其言事可喜而深误人事穆公自一惩创之后前日之锐与乎虚㤭之气消散殆尽所以惟欲得黄发老成之人亦如汉武初年惟张骞卫霍辈是信自轮台哀痛之后方知以托孤之任委之霍光持重之君子番番老成之貌也番番之良士虽其筋骨既衰凡耳目之力与乎手足之用皆过矣然我庶几欲有此人而用之盖其经历之深谙练之久也仡仡者勇壮之貌虽其射御之间皆中法度而不违然而我庶几不欲此等人前日之所好者今恶之前日之所恶者今好之此皆今日之好恶与前日相反也曰尚猷曰尚有之曰尚不欲皆有庶几之意此深见得穆公不敢自恃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截截者察察也谝言者辩言也好察察小慧而以便佞之言能使君子皆变易其辞此人乃大奸佞之人词锋捷给利口若啬夫之流皇暇也此等人我何暇多有之哉人能悔过则其见必明见之明则是非真伪察之无不熟也
  昩昩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昩昩有深沈之意惟深沈者为能有所思如有一介臣谓介然有守者也断断有确然不拔之意断断守善不惟他技之务其心休休然谓绰有馀裕自得也其如有容无以累其心则其心广大惟己有技能者斯忌他人之技也不以技能自居则其心自然休休宽大既无骄心又无忌心安得不休休其如有容形容之有不可得茍以为有容则终有限量惟形容之不可得则其所容者无限量惟是有此等人所以能容人之善人有技若出于己不忌其能人之有美德至于大而化之之谓圣其心好此人之善心之所好有过于口之所言盖称扬荐达者有限而心好慕者无己也天下之善一也何拘于在人与在己人之技
  人之彦圣若出于己然此是见义理而不见人与己之分也是能容之茍好善至于如己有之则能容人之善以保我子孙黎民随其所职而有所利是何好善之功遂至于此盖我不以智自处则天下智者为我用我不以才自处则天下之才者为我用孟子曰夫茍好善则四海内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天下患无此等人耳天下而有此等人则天下之贤皆乐为之用此岂非能保其子孙黎民哉乃若不然则人之有技反冒疾而恶之惟恐他人之才名出己之右人之彦圣则多方沮抑之违之俾不得以上达妒贤嫉能如此安能容人天下之士皆将保身避患而去谁与
  保子孙黎民哉子孙黎民不克保其危甚矣自古国之兴亡不外此二者齐有鲍叔则有管仲郑有子皮则有子产唐有房杜则有王魏英卫不然以李林甫卢杞居其上则虽有张龄陆贽百辈安能用之哉穆公所言皆暗与古人合惟其悔过后善心油然胸中明白无有以蔽之在圣贤门户中自然识得圣贤门户中事耳孟子曰人恒过然后能改困心衡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孙叔敖管夷吾之贤以动心忍性者得之而孤臣孽子所以达者皆其操心之危虑患之深也大抵人之资质不同其上焉者生知固不待摧挫中人以下不因摧挫困辱则无日新之益由此以观则患难之来逆意之境皆学者进徳之门户未易以此而遂沮丧其志也物之生也不在于大夏长养之际而在于穷冬闭塞之时明乎此则足以知秦穆矣
  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荣怀亦尚一人之庆
  杌陧者危殆也荣怀者安宁而怀来也天下之事无不在于人君所谓洚水儆予百姓有过帝王深达此理天下之所以安者在一人之用贤而天下之所以危者亦在一人之用不肖庆善也人君之用舎天下之安危则冒疾之臣岂可轻用之哉予考此篇知穆公悔过之力自此便当惩忿窒欲释前日之怨可也何为文公二年战于彭衙秦师败绩文公三年秦人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似非所以践悔过之言也抑无乃血气之易胜前日之怨有未能忘情者欤抑亦悔过之言徒为是空言知悔而不知改者欤余尝考之春秋知秦穆公盖春秋之贤而其失则贤者之过也当僻处西戎未尝与中国会盟自晋文公之入国也秦有大功于晋故温之会翟泉之盟使其子会之而不自来其纳襄王也晋文公辞之而遂还此见穆公本心在于纳王处不是要名既有文公能任其事则不得不归惟是袭郑一节出于轻信人言以致崤函之败未几而悔过作誓矣其后虽两伐晋只欲报






  尚书详解卷五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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