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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詳解 (陳經, 四庫全書本)/全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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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覽1 尚書詳解 (陳經)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一
  宋 陳經 撰
  梓材周書
  成王周公之命康叔也既以明徳愼罰之事作康誥一篇矣又以禁酒一事作酒誥一篇然治道必至於粉飾潤色之然後可以悠久故梓材一篇專言教化譬之梓人治材既勤樸斲必須加之丹雘則其器用文質相副康叔之治衞亦然文武之積累艱難既成其功業矣若不得後人維持涵養之則前人之功俱廢又況衞國商民經武庚再變之後人情反側不安康叔之治正當容忍寛大撫摩矜恤之使之教化行習俗美則文武之功可得而保矣
  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汝若恆越曰我有師師
  此篇雖戒康叔以撫摩新造之邦貴乎含忍寛大然大要先須通上下之情為邦家君者下焉有大家強族其情為難通上焉有君之尊其情為難通蓋大家強族平時專制一國習為驕奢其心未必不致疑於康叔以為康叔之所以待己者未必不疾惡已沮抑已而待臣民者未必不私愛其臣民也如此則大家之情不通矣天子以至尊居上門庭萬里之逺逺近異勢內外異情亦未必不致疑於康叔以為康叔之所以治衞國其奉命任事之臣其果稟天子之正朔乎抑猶有國異政家殊俗乎其果遵王室之法度乎抑猶有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乎如此則天子之情不通矣為國君者下而見疑於大家上而見疑於天子上下之情不通如此奚以為國成王必使之通上下之情為一以其待庶民與其待小臣之情而通之於大家使大家無疑以其侯國之大臣相聘貢獻通之於天子使王室無疑則邦君之職盡於此矣凡此上下之情所以貴乎通者亦常理當如此也若汝順其常理而行之於是曰我有師師師者法也師師也我有典常之師可師法而非出於己之私意也成王惟恐康叔出己之私意激而生事故使之順常道以為法
  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歴人宥肆亦見厥君事𢦤敗人宥
  司徒司馬司空此大國之大卿尹者衆官之長也旅者衆士也諸侯之國上自三卿次而衆官之長又次而衆士其𤼵言曰予無以厲虐殺人為心此其持心之忠厚也然則彼之持心忠厚不以殺人為事曷為
  其能然哉亦以厥君先敬勞爾厥君指康叔也敬者敬其民使民如承大祭也勞者慰撫其民勞之來之也國君以敬勞率先其臣故其臣往而治民亦以敬勞治民為惡於內而姦者為惡於外而宄者無故而殺人者罪人所經歴知情而藏匿者此等人尋常皆在所不赦今衞國遭變亂之後亦當且含忍之司徒司馬司空尹旅之臣往而治民於此等姦宄殺人歴人者皆宥赦之亦見其國君之事於𢦤敗者皆宥之故能如此𢦤賊而敗人者罪之小也惟國君於其罪之小者而宥之故人臣於其罪之大者亦宥之大抵成王周公戒康叔治衞國只欲其安慰商民行憫恤之政不欲其大察迫急凡前非昔過一切不問使之改過更新如此庶幾反側之情可安
  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𢦤無胥虐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
  至此成王又提其意之切要者告之謂王者所以開置其監者豈有他哉其治本為民而已監如三監之監同諸侯之長王者使之監諸侯之國也戒之之意
  曰汝諸侯之長其治專在為民則不可使民至於相戕賊相虐殺上以仁愛撫民則民自然生親愛之心至於相友相助相扶持安有𢦤虐哉惟上以刑急迫其民民無所訴遂至於胥為𢦤虐矣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寡者人之所易陵寡者猶敬則衆者可知婦者人之所易忽婦者猶連屬之使有所依則為夫者可知合由以容汝康叔當合而由之不可分別涵之如海養之如春俾一國之中若貴若賤若善若惡若上若下若衆若寡若夫若婦一切含容之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成王告之之言既多恐康叔聴之泛而難從也又曰王之所以責效邦君御事所以命之者曷以哉要使康叔專於聴曰引養引恬此王之所以責效於邦君御事也養者有以富之而養其身也恬者有以教之而安其心也引有徐之之意治亂民猶亂繩急目前之效而欲速利者皆非所以養民安民也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我之所以告爾者豈特今日為然自古王者所以制監之意亦此而已安用辟為哉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脩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塈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
  成王設此三事以諭康叔其大意則一而已言之不能巳惟恐康叔之未悟故以一物喻之為未足又以一物喻之譬之稽考田畝然既勤勞敷布而菑治之矣茍不能陳力以脩之為之疆界畝壠則有水潦之害而稽田之功不能終譬之作室家然既勤於為垣為墉築墻於外以防冦盜如此則謹密矣茍不能塗塈以飾之茨以蓋覆之則震風凌雨為害而作室之功不能終又譬之作梓材然梓人治材既勤於為樸斲而彫刻之成其器矣苟不能丹雘以飾之則久而易壊梓材之功亦不能終凡此皆是有以治之於其始必須有以成之於其終衞國之民前日文武艱難積累開此土宇以致之若今康叔不能成終無教化以調和其民潤飾其治以為他日無窮之計使衞國之民再為亂則前日之事皆為之壞此是成王周公深謀逺慮不但為茍且偷安之計而已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徳懐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徳後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肆王惟徳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巳若茲監惟曰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今王惟曰又更端告之先王指文武也文王武王勤用民徳懷來諸侯以為夾輔所謂文武以明徳懷諸侯者聰明齊聖之徳照臨於其上四方諸侯有所觀感故庶邦之享上作兄弟方來多率其鄰國諸侯如兄弟之義方方而來亦既用明徳以享上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亦既用明徳者見當時諸侯精白一心以承休徳所享之物皆其誠心所寓徳之
  所寓也文武以明徳懷諸侯諸侯亦以明徳而享天子君臣上下一皆以明徳為主豈有他哉後者後之為君者
  指繼體而言也後之為君亦當法前人之意式用也用先王之常法以集庶邦邦亦皆以丕大來享上
  如諸侯之享文武亦既用明徳也成王之意欲康叔之治衞能撫安新造之邦涵養斯民則享
  上之明徳亦莫過於此矣皇天既以中國之民而付我先王又以疆土之大而畀我先王肆大也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司牧之所以將中國之民與疆土之大而畀之先王必有望於我先王也今成王能用是徳不以刑為用蓋徳者君民之所同得也成王用徳以和懌其民而先之後之左右輔翼之使之順其常性而趨於和懌之地民既懌則先王所受命於天者亦可以少慰矣葢先王所有之民皆其受命於天者後之人君能以徳懌其民則亦可以懌其先王不以徳懌其民則先王之心何如哉亦為之不滿矣已矣乎若茲監汝康叔監於侯國亦若此而已言當體成王用徳之心可也惟曰欲至於萬年惟王子子孫永保民成王與之相期於長久以為我非止為一時計也為萬世子孫保民之計商民之安危實係周家之利害商民安則周家之業可以久我之所以望於康叔者如此其無窮則康叔之治衞亦當有以副商民之望也昔者三代之王君臣常欲為子孫無窮之計若曰惟乃世王若曰公其以予萬億年以至鼎銘之𩔖皆欲為子孫永世之寶宜若其用心之私也而其實則公也吾子孫長享百世則百世之民安享千世則千世之民安安吾之子孫者所以安吾民也此其心之所以公也秦皇欲自一世二世至於萬世雖與三代之王所願欲者亦無以異殊不知三代之王以其身為天下之公而秦以天下為一己之私此其所以異也讀康誥酒誥梓材三篇之書足以見周家之忠厚所以治亂民如此其不茍也卒之康叔遺化及於衞國柏舟之仁人凱風之孝子干旄之好善後世有歌衞風而知康叔之徳者則知康叔之治衞其遺風餘俗猶見於春秋之世況在當時者乎學者欲知衞國之風當知根本於此三篇之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二
  宋 陳經 撰
  召誥周書
  此篇乃成王欲宅洛使召公相宅因而作誥以進戒成王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是時欲都於洛而卒不果遷至成王乃成武王之意建都於洛邑蓋取其天下之中四方朝貢道里均焉亦因是以遷商民於此然則洛邑既成成王果都於此乎曰成王實都鎬京特來往朝諸侯於此祀清廟於此則鎬京為正都洛邑為東都詩魚藻刺幽王曰王在在鎬至幽王時猶都鎬京則成王實都鎬可知矣宣王車攻之詩曰復會諸侯於東都宣王以此會諸侯則成王亦於此會諸侯可知及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東遷乃
  都洛東都之成實始於成王也周公攝政七年復辟於成王蓋在於營洛之後召公欲成王知所以謹其始故此篇先述作洛之由後述進戒敬徳之說使成王因營洛有所感悟召公太保之官王公之職古之所謂論道經邦於此可見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相去二十五里文王之廟在豐成王以宅洛之事告於文王故成王在豐欲宅洛邑是建都於此而終不果遷也使召公先相宅是時周公攝政故召公先周公而往相宅者相其高下厚薄燥濕之宜與其宗廟社稷之位召公以成王即政之始故因而進戒而召誥之所以作也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於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庻殷攻位於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此作史者敘述作洛之由紀其日月厯法以月起故紀其朔望或先事而書朔或先事而書望使後世之厯有所考也惟二月既望即周公攝政七年二月
  十五日也洛誥是攝政七年之事周公曰子惟乙卯朝至於洛師與此篇乙卯周公朝至於洛實同此一日也於既望後之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周即鎬京也天下所尊謂之宗周成王自鎬行至於豐以宅洛之事告文王之廟既畢則命太保先周公而來相宅周公後往也越若來召公於是順成王之命而來三月惟丙午朏朏者明生之日即三月初三日也又於朏後三日戊申之日太保始至太保以三
  月初六日自鎬京來經十四日而後至洛既至則卜宅卜之於鬼神遷都國之大事當謀之鬼神不敢以己意也厥既得吉卜方始經營其成定其左宗廟右社稷前朝後市之位又於經營之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商之頑民攻治其位於洛水之北既於戊申經營曷為至三日後始攻治其位以此見古人之處事必深思熟計不輕𤼵待其規模既定而後為之言庶殷者周人服其教化巳久其趨事赴功不待言矣惟庶殷於此亦樂於從事可以見聖賢隂有以感悟其心故下文亦言周公命殷庶庶殷丕作越五日甲寅位成於攻位之後五日甲寅其宗廟社稷朝市之位皆成其規模自太保卜宅至於甲寅纔七日爾而其位已成何古人成其事如此之速也觀文王之為臺沼也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經之營之不日成之則召公之營洛也豈非四方之民大和㑹故其成之易歟
  若翼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則達觀於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牲於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牛一羊一豕一
  於甲寅之明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達觀者徧歴觀之也周徧而觀新邑之所營夫召公先相宅不待周公之至而已定其位周公既至不改召公之規模而遂達觀何二人之謀如此之合也以此知周召二人其心同故其為謀亦不約而同越三日丁巳用牲於郊用牲以告天立郊位於此也牛二者帝牛稷牛也祭天用特牲而后稷配天故復用一牛曰牛二越翼日戊午之日乃祭社告其立社稷之位也郊不曰新邑郊在國外社在國內故也社稷用太牢故牛羊豕各一言郊則祭地可知言社則祭稷可知社者五土之神勾龍能平水土祀以為社稷者五穀之神后稷能植百穀故祀以為稷先王之禮有當用少者有當用多者天神至尊故以特牲社稷人事故牛羊豕皆備此所以別天神與人神有多寡隆殺之異也既祭天地社稷而不祭宗廟者蓋成王在豐則告於文武之廟已畢至十二月戊辰烝祭嵗則亦未始不祭宗廟也
  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周公於祭社稷後七日之久始以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亦是周公計慮之深不欲驟𤼵也書當如左氏傳士彌牟營成周書以授帥之書同所以載其高卑厚薄財用餱糧之數也夫以營築工役之細事而周公無不知其纎悉曲折如此以是知古人之學不務為空言凡微細工役之賤皆是學也觀周公所以命庶殷之書意其必曰度用工若干用財若干某日而成不愆於素於此可見不然旋用焉而旋經畫之豈周公所以處事者哉庶殷即頑民也侯服甸服男服之邦伯即諸侯之長也周公以其書授之邦伯諸侯之長又以督其下也厥既命殷庶庶殷於是丕作即康誥所謂百工播民和見士干周是也獨言庶殷丕作而不言侯甸諸侯者蓋仇民既服從則友民可知以商之頑民不服周家之化而一旦能如此自非聖人綏斯來動斯和之效何以能然太保於庶殷丕作之後乃以庶邦之冢君出而取其幣帛蓋諸侯之來
  也必有幣帛以為贄出者取所奠幣帛以入獻當周公在洛時召公與諸侯入而見周公與之商度其事既出則取幣以復入也當是時周公欲歸鎬京召公因營洛而作誥以戒成王故取諸侯所獻之幣入而與周公使周公達之於王因以召公所以作誥之意併達之王也拜手稽首召公致恭盡禮旅陳也以其誠意陳於成王與周公之前言所以誥告庶殷與其誥御事之臣之意當時諸侯皆在而獨曰御事之臣託之於御事也論召公之本意一篇之中皆是告成王之事而此言告庶殷御事者蓋其意則併告庶殷御事而其事則皆成王之事言庶殷御事則成王可知矣先儒言成王實在洛邑而經文但言成王在豐太保相宅而已又洛誥篇曰伻來以圖及獻卜則成王實不在洛邑戊辰王在新邑乃是十二月烝祭之時也當以經文為正
  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
  此以下皆召公作誥之辭也人臣將進戒於君不以祖宗必以天蓋君之尊莫與為敵茍非以其尊且畏者聳動之則何以感悟人主之聴故召公於此言皇天上帝天以形體言帝以主宰言改厥元子人主代天作子是為天下之長子也前言元子之責在紂故其命在紂今已改其元子茲大國殷之命則命不在商而在周惟王受命無疆惟休言成王所受之命正此元子之任也知其有無窮之美者必當有無窮之憂能憂畏則是美可保不知憂畏泰然以是美自居則是美不可保矣然則所謂無疆之恤安在哉亦曰敬而已矣曷其奈何弗敬言敬不可以不行此篇之大意只欲成王敬徳而已戒謹不睹恐懼不聞不敢縱乎逸樂常持不息之誠者是乃所以為敬也
  天既遐終大邦殷之命茲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後民茲服厥命厥終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擕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亦哀於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徳
  此言祖宗之憑藉扶持者不可恃也遐逺也終久也天之所以久逺其商之命者以商家多先哲王精神在天有以助祐其子孫故其後代之王自湯而後如大戊武丁是也後民後代之賢如伊陟巫咸之流是也然則能服其天命而不替服如服事之服所以事天也然則商家祖宗在天之靈如此又豈知其終也如紂之世賢智之士𨼆藏不出瘝病之人顯而在位而遂至於失其天命乎賢者𨼆而不肖者自然皆虐政而無善政夫人皆知保抱其子擕持其婦以哀而呼天愬其無辜於上天矣當此之時紂不知因民心之怨而自反諸己方且往其逃亡謂有逃亡者必窮極於其所往也出必見執謂執而殺之使不得出也其逃亡者既窮其所往其欲亡而出者又執之使無所容其身民以其哀而告天故天亦以其哀而矜恤民天之所以眷顧祐命者必求四方之能勉於徳者故棄商而命周也孰謂商家祖宗之憑藉扶持者有足恃乎今成王即政之初是雖周自后稷至文王積功累仁成王亦不得恃此當求之已可也求之已則疾敬徳可也徳者在己之徳疾敬之則興起敏速而為之𤼵之以勇而可以悠久也
  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
  此言天命之眷佑者不可以恃也相視古之先民有夏先民者古昔之稱也天迪從子保者言天之眷禹也迪者開導之從者順從之子愛之保安之皆天之所以為命禹如此禹不以天之命巳也為巳足又能面稽考其天所順凡天意所順者禹則向之而不背稽之而不敢違及其後也桀棄禹之所為則天於是墜其命又相視有商之朝天迪格保言天之眷湯也既迪之及格之又保之格者極至也皆天所以命湯如此湯不以天之命巳為巳足又能面稽其天意之所順及其後也紂棄湯之所為則天於是墜其命曰天迪從子保曰天迪格保者是皆天所以愛君之意有加無巳之辭天之愛君者無所不盡其至而君之奉天者不敢自恃其至後世子孫猶且不能守誰謂天命於此而可恃乎今成王即政不可恃在天之命亦求諸巳可也求之巳則莫若無遺壽耉者壽耉老成人所更者已詳所厯者已熟召公恐成王有自尊自大之心易至於輕忽老成人則必曰無遺棄其壽耉王能如此我方敢言其能稽古人之徳矣又何況其能稽謀自天乎古人之徳亦不過用老成之人與之共政而已成王而無遺壽耉豈非有稽考於古人之徳乎天之謀亦不過與老成之人同是謀而已蓋天祐生賢佐賢者能知天命成王無遺壽耉豈非能稽謀自天乎成王不敢自用一用老成之人而遂能合古人之心合天之心然則壽耉其可遺之哉遺之是違古人也是違天也
  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於小民今休王不敢後用顧畏於民碞王來紹上帝自服於土中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毖祀於上下其自時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
  召公之意謂豈特祖宗之不可以自恃天命之不可以自恃而民情之向背亦不可恃有王雖小雖在幼沖之年其實居元子之責此一句與周公立政孺子王矣同意大能以至誠之道而和其民則有今日之休美言民之感化如此之速雖然民固易化亦有至難而可畏者焉豈可恃哉碞險也撫之則後虐之則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其險如此王不可以後言不可緩也即疾敬徳之意也所以不敢後者用顧畏於民碞爾顧者反觀自省畏也戒謹恐懼惟恐失民之心也王之所以顧畏民碞如此者以王來此洛邑乃繼紹上帝代天以愛民則當躬行於此土中故也旦曰其作大邑此又舉周公之言以戒成王君前臣名故曰旦周公之意所以責望成王者甚重以謂作此洛邑故使成王於此而配皇天於此而毖祀上下於此而致治配皇天者言其君之徳與天同其大也毖祀於上下者有天下者祭百神上天下地祀之大者毖謹也謹其祀則幽無愧於鬼神矣其自此土中致其乂則明不愧於人矣惟其有以格幽明之心則必有感幽明之應故為天為鬼神所祐而其命可以有成而無愧為民之所歸則治民而立致休美之效此皆周公所以期於成王如此也使成王之心有以感乎人而無以感乎幽亦不可也惟其合幽明為一致通顯微為一理則洛邑之治成王始無所負矣
  王先服殷御事比介於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徳
  召公上文既述周公之言此又以己意戒之王當先治其有商御事之臣使之比附而助我有周御事之臣周之臣已能奉法者也聖人當使內外無間一視同仁而後可若周之臣恃功以陵商人商之臣失勢而忌周人則不能和同為一必使商御事比介周御事無所疑忌猜嫌於其間節性惟日其邁商民之性既流蕩而不知反欲節抑商人之性使之日進於逺大之地然亦不可不以身率之敬為其所不可不敬之徳是亦率之以身矣不可不敬者敬所當敬為所當為凡人主一身之事言動語默孰非當敬孰非當為哉召公使成王化民以身而不以空言化民以實而不以文具其身正則不令而行矣
  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我不敢和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茲二國命嗣若功
  召公再舉夏商歴年長短俾我成王知所監戒我不可不監視有夏之朝亦不可不監視有商之朝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蓋有夏所以享國之長吾所不知也我不敢知曰不其延蓋有夏所以享國之短亦吾所不知也其長短吾所不知則吾之所知者惟有不敬徳則早墜命爾其監視有商亦然商家享國歴年之長與乎不其延而短祚皆吾所不敢知則吾之所知者亦不敬徳則早墜命爾召公於夏商之短長皆以不敢知言者何哉天難諶命靡常在彼者不可必而可必者在我也在天者不可知而可知者在人也人主不能必其所可必而求必其所難必不能知其所可知而求知其所不可知則治巳者必略而求於天者必詳人事之當為者忽焉不加意而意外非望之福必萌僥倖之心故召公曰不敢知意欲成王專求在巳之敬徳而巳不敬徳者墜其命則敬徳者必有歴年可知是敬徳處即歴年而不敬徳即墜命也求天於巳可也求天於天不可也今王嗣繼夏商之後而受其命我亦當思惟此二國所以受命長短之由若順也繼而順其有功者蓋夏商之賢王所以行之有功效者成王繼而順行之可矣
  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王其徳之用祈天永命
  此章戒成王當謹之於其始也王乃初服即政之始初服行其教化也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初生譬如人子之初生焉其良心善性未嘗不全於稟賦之初自其初而保養之習為善則善矣自其初而不能保養之習為惡則流而為惡矣自其習為善者觀之豈非哲智之命乃以自貽矣貽子也自者求之在我與孟子自求多福之意同也人子之初生者習善則可以為善況人主於即政之初乎自其初而能敬徳則可以有歴年之久矣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此三者雖天所命其實修之者在人人能自為哲智則天必命之以哲命之以吉命之以歴年之長矣人不能
  自為哲智則天必命之以愚命之以凶命之以歴年之短矣吉凶禍福何常之有修之在人則應之在天天非自為哲為吉凶為歴年也然此三者實以哲為主能哲則自有吉與歴年長之理不能哲則自有凶與不長之理既有吉有兇相對則哲對愚歴年對不永可知矣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徳天已知成王初服政居此新邑凡事當謹之於其初正是天命哲命吉凶命歴年之際也王當疾敬其徳不可緩也及其敬徳之至𤼵而見於用者皆徳則祈天永命者在此而不在彼矣甚矣性命之難言也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是不可以人為損益之聴其自至者命也今召公言天命可祈則是有以致之而至無乃與孟子之言相戾乎蓋常思而得之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則凡盡人事者受正命也祈天永命者亦受其正而巳記曰大徳必受命是也然亦有仲尼周公之聖而不有天下者亦有顔子而夭伯牛而有疾者茲豈非莫之致而致乎聖人以人合天而不專於天以義安命而不專於命此召公之祈天永命必先之以敬徳也
  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彞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徳元小民乃惟刑用於天下越王顯此亦敬徳之意也召公戒之曰王勿以小民過用非常之故遂敢以殄戮刑殺而治民蓋小民其初心無有不善一過於為非常理之事情在可恕未可便以刑戮為治也其惟順理而行之可以有功以刑戮為治者皆非理也王之位在徳元者當以徳倡先天下是為徳之首也君以徳倡之則小民知所自畏而人君之刑自用於天下矣夫以刑加人者可以使人必畏而未能使人自畏以徳率人者不使人之必畏而能使人之自畏民知徳且不敢犯於非義而自畏民自畏則人君之刑用於天下矣此之所謂刑者非眞有刑也徳之可畏也至於此則王之徳始顯著於天下其與殄戮乂民者豈可同日語哉
  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歴年式勿替有殷歴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讐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徳王末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上下勤恤謂君臣之間皆當憂勤也其曰我周家受命大如有夏歴年之久又當不廢有商之歴年者君臣之間當以此為念欲兼夏商享國之年也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成王當以民心為天心民心即天命非於民心之外別有天命也民心苟失則天命不可保矣然必以小民為言者蓋小民人所易忽澤及小民則無所不及矣如堯舜之不虐無告文王𤼵政先鰥寡孤獨是也拜手稽首召公於作誥之終篇必致敬盡禮以入其言欲成王之專聴也予小臣謙辭也召公自稱也仇民商民也百君子商周之賢者也友民我周之友民也予小臣敢率其仇民與乎百君子與乎友民者安受成王之威徳奉行之此我人臣之職也臣下奉行君之威徳則王末有成命享其天命無虧也王亦顯則其命令不可掩也雖然成王既有成命矣不可如是而遽止也當求其所以永命焉成命在今日而永命在子孫保受成王之威徳者臣下之所能至於祈天永命則非人臣所能在乎人君之敬徳以祈天耳我非敢勤者召公不敢自以為功也至此則責望於成王之身者愈重恐成王專以恃臣下也然臣下固當盡臣下之職為君者亦當盡為君之職我但能恭敬奉幣帛以供王慶其王之能祈天永命而已則祈天永命者在成王而不在召公矣此上下勤恤之意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三
  宋 陳經 撰
  洛誥周書
  此篇與前召誥之書相表裏同是卜洛之事也召公因周公以書戒成王為召誥之篇周公因獻卜與成王相對荅之辭而為洛誥之書周公攝政至此七年成王年已二十矣周公知成王年長其君徳已成可以居君位故復辭而告歸成王知周公不可一日去巳故堅留周公而不與其歸何為前日成王疑周公如此而今乃復留之蓋今日之成王已非昔日之成王七年之間周召二公為之左右其所以誘掖開導之者深矣不然所以留周公之言安能如是其切至哉自非信周公之篤任周公之專何以能然觀此篇者不特有以見周公罔以寵利居成功明於去就之大節平時所以格心之業亦於是而可見
  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洛誥
  召誥之序曰使召公先相宅洛誥之序承上文故曰召公既相宅周公往營成周即召誥所謂周公朝至於洛則達觀乎新邑營是也召公相之周公營之故使來告成王以洛之吉卜夫此篇所言者皆周公與成王相對荅之辭而序特言告卜者蓋周公之告成王者因獻卜之事而𤼵其端故爾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𦙍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𤄊水西惟洛食我又卜𤄊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
  先儒孔穎達曰周公攝政七年三月經營洛邑洛邑既成又歸向西都其年冬將致政成王告以居洛之義故名曰洛誥言以居洛之事告王篇末雲戊辰王在新邑明戊辰以上皆是西都時所誥觀孔氏之意則是自周公拜手稽首而下乃周公復子明辟之日舉前日所獻之卜對成王而言之明此篇不在營成周之日也子者家人之辭周公以叔父之尊故稱成王為子辟者為君威福之權明者主道利明不利幽自此以前成王雖巳即位周公攝政百官總已以聴冡宰自今日已往復子明辟則歸政於成王矣如往也成王往日以幼沖之故不敢及知天之始命周家與乎定命於洛邑之事宅洛謂之定命者周家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八百皆於此而定惟其成王幼不敢及知故攝政在周公而營洛亦在周公𦙍繼也保安也我乃繼文武所以安天下之道大相視洛邑東土庶幾自此治邑安定天下為明君之始焉基之一字周公含不盡之意言明辟自此始則其後更有無窮巳之事也予惟乙卯朝至於洛師即召誥所謂越翼日乙卯周公朝至於洛之日也師衆也四方民大和㑹於此故曰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𤄊水西惟洛食公卜此三處皆不吉惟洛為吉所謂三處者河北黎水之上即今河朔黎陽也周公營東都以處頑民商民安土重遷故欲都河朔近商之地黎水既不吉則又卜澗之東𤄊之西亦欲商民稍近爾二者又不吉惟洛地則食之者卜必以墨畫龜兆順食此墨畫之處則吉我又卜𤄊水東亦惟洛食既卜洛為吉矣又卜者何也此乃定下都遷頑民也又於𤄊水之東別卜一處亦惟洛食故先儒於上文惟洛食即今河南城下文惟洛食今洛陽言周公於洛地卜此二處也召誥曰太保朝至洛卜宅則卜乃召公之卜何與於周公周公曰我卜者周召二公心同故其謀亦同召公之卜即周公之卜也伻來以圖及獻卜伻者遣使來也獻二處之圖及二處之卜於成王周公不敢自專也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恆吉我二人共貞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此乃成王留周公故拜手稽首致敬盡禮於周公稱周公之美以為公不敢不敬天之休天之休謂命我周家之美也公能敬天之休故相宅於洛其作周家所以配天之休公既定宅於洛矣使人來示我以卜之休美恆吉之兆恆久也周家常久於此新邑故曰恆皆我二人共貞既有此吉卜須得公與我二人同心恊力貞固以守此公其以我萬億年之久常敬天之休拜手稽首以求教誨之言見得成王為長久之慮而不為一時之計不以天之休為足恃而以敬天休者為己任非若後世之君安於其所僅足也
  周公曰王肇稱殷禮祀於新邑咸秩無文予齊百工伻從王於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成王既拜手稽首求教誨之言故周公教成王以往新邑舉行典禮須當有以激勵臣下肇始也殷盛也今王往新邑始舉盛禮行祭祀於新邑咸秩序其禮文所不載者而祀之蓋非常之祀不可以常祀論也常祀則祀其典禮所載者既舉盛典則合天下之百神皆祭之洛邑既成之初不比他時故也然則洛誥
  之書言作洛之事及於祭祀者觀詩之清廟曰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焉成王往洛邑諸侯來朝助祭文王之廟此乃往洛邑始行之事又況國之大事莫大於祀而成王所以毖祭上下奉宗廟者莫切於此故周公舉祀事以告之予齊百工者周公攝政位冢宰正百工則當時之百官皆周公所整齊者無一小人間其間矣伻使也此使百官從王於新邑予惟曰庶有事周公知成王年巳長君徳已成我惟曰庶已成王用此百官有善政事今人至新邑就行王命曰記功之尊者以功之次序而作元祀因此祭祀之時遂記其往日有功於民者以勞定國死勤事能禦大災捍大患者皆祭之先王之報功也皆以祭祀盤庚曰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見先王忠厚不忘人之功也惟當命羣臣曰汝受我命當以厚輔於我我當大視其有功者而載之夫已然之功見於往日者既有以報之未然之功在今日以後者又大有以責望之則羣臣百官莫不知所激勸矣雖然如此又在成王有以率之也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使百官皆得其正者豈非成王自有以教之哉欲其化下以躬行也
  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燄燄厥攸灼敘弗其絶厥若彛及撫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往新邑伻嚮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辭
  周公欲成王自教其工躬行以率百官者在乎先去其朋比之心人主用心之公則無所朋比小人不得乘間以進人主之心一有所暗至於朋比則小人皆得以投其君之所欲成王之所戒者當以朋比為戒言孺子者以成王之年尚少尤不當輕忽故丁寧之至於再自此以往朋黨之心一熾漸至於長則如火之燄燄至於燄然而有次序則燎原之害不可撲滅而絶之矣當於其微者謹之不可待其既著則為害滋甚所當順其常理凡撫安天下之事如我前日居攝之時所用在周之百官蓋周公當時所用在周之百官無一而非常行之禮無一而非安民之事已有軌則可以遵守矣汝能如我當時所用之百官則悉自教工之理成王其自喻矣往新邑伻嚮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今率百官以往洛邑當使之各嚮就其僚聯事合治者僚也如春官宗伯掌邦禮夏官司馬掌邦政是也明為其有功則人臣顯然成其功無有讒人害之者惇厚其大成其寛裕之徳惇其大則處心者不在於小成其裕而處心者不狹日趨於廣大和易之地而無褊迫狹隘之量人臣能嚮即有僚能明作有功能惇大成裕何以自能爾哉皆上之人有以使之臣賢則君必明汝亦因此而可以有令善之辭於後世永永無窮矣
  公曰已汝惟沖子惟終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於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巳者前之言巳終更端而言之也汝惟沖子年雖幼當有以終前人之事蓋任大責重成王不敢輕易也汝當於分別天下之邪正人主能分別天下之邪正則臣下不敢欺君不能分別邪正則臣下與民皆將為罔上之行矣享奉也諸侯百辟當來朝之時汝於此須有以敬識之惟敬則能分別眞偽識其有奉上之誠者又當識其有不奉上之誠者能識別其邪正則賞罰予奪之權在我而臣下不敢肆欺矣於是又教之以分別邪正之理凡享上以多儀為尚儀禮也孟子曰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虛拘須是於幣帛未將之時有此恭敬見於幣帛者非幣也敬也諸侯之來朝也奉圭兼幣庭實旅百凡所以為贄見奉上之禮物在是而禮儀亦在是則禮與物稱此以誠奉上也物在是禮儀不在是則謂之儀不及物此不以誠奉上也不以誠而奉上者謂之不享以其不役志於享言不用心於奉上也諸侯既不用心奉上則為民者亦皆化之而不知奉上矣是以惟事其爽侮人主之事有所失而臣下皆得以侮嫚之然則當如之何亦在成王敬識之而已
  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聴朕教汝於棐民彛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廢乃命汝往敬哉茲予其明農哉彼裕我民無逺用戾
  周公欲歸故責望成王言成王不可以周公巳行之事自謂定矣我當時攝政更有事不暇行者言行之未盡也今汝成王往新邑必須分取我前日所未暇為之事一一施行之頒分也我教汝以輔民之常理汝當聴而行之民有常性不能自立在人君所以輔翼之周公之告成王者無非輔民之常理也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蘉勉也汝若於此而不勉強則不能為長久計矣正父武王也武王所為無一不出於正如曰啟佑後人咸以正無缺是也汝正父武王之所為當篤厚汝序而行之無不如我則天下皆不敢廢汝命矣周公之所巳行者即武王之所行能篤敘正父則必能如我所為矣汝往敬哉茲予其明農哉周公乃成王之叔父故以一家之事誨之必曰罔不若予又曰如予又曰茲予其明農汝往新邑當敬其事所敬者何為哉如我明農之事是也周家農事開國周公教民以農事明以示人如七月之詩可見如酒誥惟土物愛可見汝所敬者當如我明農之事也彼裕我民無逺用戾彼指民而言也裕民之政見於彼使天下皆得以安生樂業仰事俯育則民皆歸必無有逺而不至矣戾至也
  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公稱丕顯徳以予小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恆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惟公徳明光於上下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教子沖子夙夜毖祀
  上文既是周公復政告歸此章乃成王留周公之言謂周公當明安我沖子周公去則成王之治不明而身為之不安周公在則成王明而安公稱舉天明之徳輔佐我小子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文武之功上以奉荅天命下以和常四方之民而安其衆成王言此者以見一人之責有先王之𢌿付有天命之難諶有下民之仰望任大責重非我小子所能當必得周公為之羽翼文武之功而謂之揚者所以顯之於天下也而謂之荅者有以仰荅乎天心也民謂之和恆者民有常無以和之則失其常和而使之常者人主也居師者安天下之衆也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此即周公前告成王肇稱殷禮之意也周公使成王舉盛禮祀新邑成王所謂此禮非周公則不能舉周公肯留則當以我小子厚尊其大禮稱舉秩敘其大祭祀併與其禮文不載者秩序祭之將禮即殷禮也祭祀之禮所以交神明人主之所厚而尊之也稱秩者祀有尊卑大小之序惟公徳明光於上下此又稱述周公之徳如此惟公徳之明光輝𤼵越而不可掩故光於上天下地言充塞天地之間也公雖有此盛徳而施於四方常有不巳之意孟子謂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坐以待旦此勤施之意也惟其施之勤而不自己故雖小而近處者皆有穆穆之敬以迎其太平之治謂之旁則不但施於四方者勤而不已至於出處語黙之小節處無往而不敬此其徳之盛也與克勤小物同意如此故能不迷文武所勤之教文武之徳所以施於民為教化者亦惟此勤周公能勤施四方則與文武所勤者何異文武有是勤而周公無以繼之則亦迷惑而失之矣周公以其勤而繼文武之勤使文武之教復明於天下豈非不迷乎予沖子夙夜毖祀周公有如此之徳則可以任如此之事我小子夫何為哉夙夜謹其祭祀而已以政化委之公而以祭祀歸之已左氏傳衞獻公使與甯喜言曰茍得反國政由甯氏祭則寡人亦此意也
  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
  棐輔也迪導也篤厚也言周公之功所以輔導我之厚無不若是非溢美之辭也
  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於周命公後四方迪亂未定於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
  成王欲立周公之後伯禽於魯故曰予小子其退去即君位於洛邑立公後於魯伯禽既立於魯則周公當留以輔成王不可歸也四方迪亂亂治也迪啟也四方正在治道開端之初尚未定於宗禮典禮未彰著則公之功猶未得敉寧論周公之心必使典禮盛行於天下庶事大備則公之心始安未定於宗禮則公之功豈非猶有所未備乎此成王望之以不已之意也周公順當迪導將大其自今日以後之事監我士師工士師工即衆官也衆官雖多必有人為之緫率周公肯留則監視士師工者周公也大安文武所受之民治之以為我左右前後之輔成王之意所以
  望公者謂宗禮欲其定自今以後政事有所守及其去百官有所法文武所受之民得所安則周公方可言去不然則未可去爾
  王曰公定予往已公功肅將祇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公安定我而不我去我當從周公之言而往新邑公功肅將祇歡天下之人方且肅恭將大周公之功又祇敬懽懌周公之功言周公之功在人不能忘如此今若舎我而去豈非適所以困我乎公無去以困我我惟勿斁其康事謂我之義欲致天下於大安大寧之域無厭倦其安天下之事更得周公為之儀刑使四方世世享公之徳可也周公之功在人不能忘有如一旦驟爾言去則我一人將何所賴而四方之民亦何所法哉周公縱不為成王留豈得不為四方而留哉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來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𢎞朕恭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闢作周恭先曰其自時中乂萬邦咸休惟王有成績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篤前人成烈答其師作周孚先
  周公拜手稽首受成王之命許成王之留也遂述成王之意謂王命我而來以退為去以留為來今我來誠敬保安乃文祖之徳文王所受命之民於汝功烈之考武王而光顯之文王之民皆受之天故曰受命民非周公保之則不得其安烈考武王之功非周公有以光之則無自而顯𢎞朕恭即敉公功之意也周公前日居攝之功皆以恭敬為之成王以其未備也復留公以承保文祖受命民光烈考武王則周公之恭至此而始大周公聞成王之命不得不留也自今以後君當盡其所以為君臣當盡其所以為臣君盡其所以為君則厚其常道以待商之賢臣治為四方之新君以作周恭先可也臣盡其所以為臣則率卿大夫御事厚前人之功以荅天下之望為周孚先可也周公之意謂君臣之間當自此為始孺子來相視所居於洛邑自此新邑當大厚其與常之道以待商賢臣之有老成人者欲成王有以安商人之心其治為四方之新君則天下皆於此而更始使後世子孫言為君之恭者必推成王為先曰其自時中乂言為君恭敬之道欲為後世之所尊則其治亦當極其盛而後可治未至於萬邦咸休惟王有成績安得謂之恭乎其自是土中以致治必使萬邦皆被其美而無有一邦之不美必使王之功皆成而無一毫之虧則治至此可謂盛矣予旦以多子越御事我周盡為臣之職則當率其多子衆大夫也率其御事治事之臣也厚前人之成烈前人即閎夭散宜生之徒輔文武已有成烈我旦厚之以荅衆人之望使後世言為臣之信者必推尊於我如此則君臣兩盡其道矣君非無信也而恭為君徳之大人主為恭於上而天下自平臣非無恭也而信為臣徳之大人臣忠信於下則不欺其君此恭與孚之所以異也
  考朕昭子刑乃單文祖徳伻來毖殷乃命寧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則禋於文王武王惠篤敘無有遘自疾萬年厭於乃徳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懐徳
  昭明也子成王也刑法也單盡也文祖文王也我之所以明成王之法汝成王考之以盡文王之徳故也汝成王能行此法可以為明君周公之心與文王合雖不必事求合於文王而心與之同則其為法自與之合所謂明子之法者如上文所告成王者皆是也今之所以居此土中皆文武使我毖謹殷之頑民而命我以安寧之以此見周公之舉措皆非周公之始創為之皆本於文武也秬黑黍也鬯鬱鬯也卣中尊也以黑黍為酒煑鬱金之草以和之使芬香調暢曰者命之曰明禋也明潔禋敬也以秬鬯二卣為明潔禋敬拜手稽首以太平之美致享焉予不敢經宿則遂以此速祭於文王武王之廟精意以享謂之禋周公之意以攝政七年之間制禮作樂文致太平無非文武之遺休餘澤今已致政復辭於成王矣不敢不致告歸功於文武祭祀之禮在誠不在物謂之明禋謂之休享謂之予不敢宿皆䖍恭之至也時假秬鬯二卣以達其誠而已惠順也敘次敘也汝成王自今為政當順其正道厚行之使有次序疾患也無使民遇於患苦之虐政則萬年之久天下厭斁汝之徳澤引漸也考成也商民日漸月漬漸至於成王能使商民承奉汝之敘汝成王惠篤敘矣商民承汝之敘精白一心以承休徳則不特見於一時萬年之久長觀感朕子成王而懐歸其徳矣萬年厭於乃徳者周之民也萬年其永觀朕子懐徳者商之頑民也周公之心以商民為念故分別告之亦若召公言先服殷御事比介於我有周御事與仇民友民之意也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嵗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王賓殺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孔安國曰成王既受周公告遂就居洛邑以十二月戊辰晦到知此十二月者即七年建亥之月也自此以下皆史官述其事烝祭嵗者次年之正月成王即政之始周之正月即夏之十一月仲冬烝祭謂之嵗者周人以是月為嵗首也宗廟用太牢常禮也周人尚赤故曰騂成王欲立周公之後命伯禽於魯故於烝祭特加一牢王命史作冊文以告史之官名逸者祝讀其冊冊之所載者惟告周公立其後伯禽古者褒徳賞功必於祭日者示不專也若祭統所謂爵有徳而祿有功必賜爵祿以太廟故啟之誓亦曰用命賞於祖然則無功者賞之與乎無功而受賞者於此得無愧於神乎王賓即諸侯來助祭也二王之後以客禮待之舉王賓則諸侯咸有周頌烈文序曰成王即政諸侯助祭是也成王舉行殺牛禋祀之禮而諸侯之助祭者皆至太室清廟中央之室廟有五室中者曰太室神之所在也王入太室之中行祼禮祼灌鬯也祭之禮或先求諸陽或先求諸隂商人尚聲臭味未成樂三闋然後出迎牲此求諸陽也周人尚臭故灌以圭璋用玉氣然後迎牲此求諸隂也祼者祭之始也蓋王以圭瓚酌鬱鬯之齊以獻屍受祭而灌於地既灌然後迎牲則祼者祭禮以祼為重其封伯禽乃祭之末非將祼時也祭統賜臣爵祿之法曰祭之日一獻君降立於阼階之南南嚮所命者北面史由君右執策命之是祭畢乃命伯禽也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祭既畢乃命周公之後伯禽於魯作冊文使史逸誥之前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
  者作冊書以告神也故曰祝此言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者作冊書以命伯禽也故曰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周公自攝政至宅洛時十二月史官計其誕保文武受命已七年矣夫以七年之中輔相成王誅三監黜商命營洛邑致太平文武所以受命於天者至此有成而無虧豈非誕保乎史官計此一段足以見周公有大勲勞於周而成王崇徳報功之禮亦於此而盡君臣之際可謂盛矣哉






  尚書詳解卷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四
  宋 陳經 撰
  多士周書
  此篇乃洛邑既成周公遷頑民於此使之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故作此書以誘掖之昔者周公初基作新邑之時四方民大和會而庶商亦常與乃役之事周公亦嘗作書以命商庶矣豈有頑民未服周而能供力役之事哉周公知其心未純於向周而舊染之俗未盡除也故於多士之篇而開之以至公無私之見蓋商民之所未盡服者正以未知天命之所在徒以私情之故念商家之舊人惟有一心不在於此則在於彼商民既念商則自然不知有周商民既溺於私情則自然不知有廢興之公理多士之篇多言天者蓋示之以廢興之公理而恢商民之心使之不溺於淺狹之私也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
  成周即洛陽下都也前此庶商丕作於營洛之日其室家未遷周公於復辟之明年即遷民於洛邑蓋商民居商之故地染商之餘俗故念念在商周公遷於洛變易商民之觀聴使之密邇王室之教化庶幾可以轉移其習俗周公以王命告想當時周公導達王之徳意志慮使商民知成王寛恩如此則君臣上下之情相通無間矣然謂之多士而序書謂頑民何也蓋書謂多士見周家之忠厚不以頑待商序書謂頑民乃孔子直書商人之心既不知天命廢興之理懐疑而不服豈非頑乎
  惟三月周公初於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爾殷遺多士弗弔旻天大降喪於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罰勅殷命終於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𢌿𠃔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𢌿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
  作史者記其時惟周公復政之明年三月遂於新洛邑以告商王之多士周公之營此洛邑正為商民設也復政之明日曾不踰時而遂遷殷民蓋莫急於此也王若曰周公稱上命以告之也爾商家遺之多士弗弔者言不為天所憫弔成王慰撫勞來之辭旻者憫也旻天大降下此喪亡之禍於汝商家故我有周受上天眷佑之命將奉上天之明威致王者之罰罰謂之王罰威謂之天威者皆是賞善罰惡無私者也王罰即天威也我周家何嘗容心於其間哉將之而已致之而已惟將天威致王罰故勅正商家之命而黜之以終上帝之事上帝雖有此心奉行而終其事者人主也肆爾多士再呼多士而告弋取也如射者之弋有意乎取之者弋也我周家何嘗用心要取商命小國謙辭也周為諸侯時百里之地故曰小國惟天不與商家信無有保固其亂者紂既為暴亂天道自有福善禍淫之命豈有保固其暴亂之理天既不固紂之亂則必有以弼若非天之弼我何敢求天位哉惟帝不𢌿天以形體言帝以主宰言帝不𢌿商非
  我有心以求之也惟我下民秉為惟天明畏惟周家為下民之所秉為秉心以為上也民既秉心以為上豈非天之明畏有以佑我周家乎周公深見天命無私之理故以此釋商民之疑情然則天命高逺周公奚自而知之即人心而知之紂之惡至於失人心即天命之所去周之徳至於下民求為即天命之所與商民不知將謂周家故意取商之命故周公大率以天意告之
  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帝降格嚮於時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辭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降致罰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湯至於帝乙罔不明徳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澤
  此又舉夏商之興亡事之已驗者告之我聞曰上帝之於有夏也未嘗不開導之使之趨於安逸之地人主得民心得天心則天命長享子孫長保豈非逸乎上天雖以逸導之而有夏之君不能適逸適之也不於安逸之地而乃自為危亡之行則惟帝降格降格者下災異以譴告之使之知所悔悟也天心仁愛人君故出災異以警之此天有意於嚮之也天意雖嚮有夏而有夏之君如桀者不能用帝之命大為淫過佚失惡聲之著至有辭以聞於世則天於是無所念無所聞罔念聞者棄絶之也天既廢絶之而不念聞之則廢其大命而降致罰於桀矣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之命天命何嘗之有夏既不用天命則天命移而在成湯俊民者賢人也甸治也湯用賢人以治四方者乃所以順天也天佑生賢佐籲俊所以尊上帝自成湯以至帝乙賢聖之君無不以明徳恤祀為主心道利明明者君徳之大也惟其明徳故祭祀之
  禮常致其憂念敬心無時而不存也亦惟天大立其保乂於有商商之治安者皆天建也天建保乂於商而商王又能不敢失天之心無不配天其徳澤之達於民者與天同其大此見天人交相與也即夏商之興亡以觀之商亡而周興奚獨不然
  在今後嗣王誕罔顯於天矧曰其有聽念於先王勤家誕淫厥佚罔顧於天顯民祇惟時上帝不保降若茲大喪惟天不畀不明厥徳凡四方小大邦喪罔非有辭於罰
  嗣王指紂也後嗣王不明於天道言其顛倒迷謬之甚也於天之理既不能明況能知先世勤勞王家而聴念之乎不聴念之則是忘其先王之功棄商家積累之王業也為佚失之事更不知有天之顯道與民之可敬也人主知天顯民祇則不敢有過舉既淫厥佚則是與天顯民祇者相反矣奚暇顧之哉惟時上帝見紂之所為若此不安於紂遂降此喪亡蓋不明厥徳天之所不與也豈特於商紂為然而天理人事推之莫不皆然凡四方小邦邦至於喪亡為天所罰者皆有惡辭也
  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勅於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即於殷大戾肆不正
  商王之不明厥徳如彼故周王起而繼之我周王大能善承上帝之事為人君者在於承天意以從事我文武善承上帝故上帝有命以命我曰割絶殷命以勅正殷之事而告於帝言終帝之事也惟我周家之事也惟我周家之事更無他往一心以順天也爾殷之王家惟我適一心以從周也人惟有一心於其所當然者不能從則是有二心也我周家不順天命商之王家不從周皆是二適也爾王家既我適矣而管蔡商奄之變爾商人猶有不服從我周家我其曰惟爾大為無法度之事亦何曾生事好變動必欲黜商皆自爾都邑先為之其過皆爾之自取而非干於我也予亦惟念天意就其大戾者誅之若首惡渠魁若管蔡武庚是也正者繩治也既誅其首惡則其餘者不盡治之商民未盡知成王之意將謂成王忿其不服之故必行誅戮於己故周公直告之以安反仄之情誅其首惡而赦其餘此聖人忠厚之意也亦天之意也我之所以割商者非我也天也我之所以赦汝者非我也亦天也聖人之心動與天合故無往而非天之心也
  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徳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聴用徳肆予敢求爾於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周公再以天命開商人之心猷道也以道告爾多士我於此時遷居爾於西西即洛邑也自商邦而來洛土在西故曰西商民安土重遷寧不謂成王有以勞苦之此特未知天意爾天之意欲爾商民化惡為善故不使居舊染之地非我一人奉行其徳者好為此變動不務康寧也實天命如此爾不可違朕不敢有後言天命既如此我周即當承天意豈敢後時而不從天爾商之多士倘知天命則當無怨我惟爾知惟商先人有冊有典此又即商家故事告之商家之故事載之典冊者惟爾知之商之所以革夏者何異於我周之革商也今爾又有言曰夏之多士有蹈於道者商王簡拔其大者置之王庭之上其小者服事於百僚之列雖是汝有此言然我周當聴用徳而已爾若有徳我何敢不用爾若無徳我何敢強用大抵啇士所言者皆是私情周公所言者皆是天理我一人惟徳是用則何敢不求爾於天邑商於此可以見周公雖是勞來商民有不忍之意亦未嘗有姑息之政茍徒知商民之可懐而至於姑息不擇其賢不肖其皆録用之則有害於公理矣予惟率肆矜爾我惟率循周家之故事行之矜憐汝故有以教汝非我之罪也天命也夫以人主之尊其與下民勢甚遼絶雖以不善行之民誰敢以為怨誰敢歸罪於上而況善行之則其不敢怨不敢歸咎者亦理之常也周公必相與言曰無我怨曰非予罪其至誠惻怛之意不務以勢臨其民而惟務有以感其心此周家之所以為忠厚也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罰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
  此又言我所以遷汝者正所以教汝也昔我來自奄謂誅三監滅淮夷之時也奄最後伐故曰來自奄民之命在乎君黜爾管蔡商奄之君是降四國民命也降四國民命者非我私意也天罰也我特顯明而致行之爾移爾遐逖遐逖逺也移爾於洛邑正欲使爾逺去惡習轉頑為善親比於我服事於我宗師於我周家多遜之風周之民濟濟相遜遷汝於此使爾漸染亦為多遜也
  王曰告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於茲洛予惟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有爾土爾乃尚寧幹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於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幹有年於茲洛爾小子乃興從爾遷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此章尤見周公開心見誠示人以生生之路使知所慕知所畏汝商民自武庚變亂之後嘗疑我周家有殺汝之心周公曉然告之曰今予惟不爾殺既不汝殺所以命令至於再三申重以告汝時命有申與隨風巽之意同拳拳不已之意見於命令如此今我所以作此大邑於洛者其說有二一則謂四方之朝聘貢獻者無以賓待之故遷於洛所以取其逺近道里之均一則惟爾多士服事奔走以臣我為多遜之風汝之意勿以為疑也爾於此洛邑庶幾有土者分之以土田也庶幾安寧其事安寧其居止幹事也相與為子孫無窮之計爾克敬天惟畀矜爾洛邑之遷乃天命也爾能敬奉天命是順天者也天必畀汝矜憐而佑爾爾不能敬則是違天者也違天則不特不能有其土而已予亦致天之罰於爾之身必有以戮殺汝敬則天畀矜之不敬則予治天罰君即天也周公至此既示之以所慕又示之以所畏今爾惟時宅爾邑則安其心於此繼爾居則常其居於此爾其有所事於此有年長久於此至於爾之子孫興起而振作亦惟從爾遷居之故則遷之利非一端而足可以為終身之計可以為子孫無窮之計爾何為而不遷哉周公所以勸勉之詞至此極矣王曰又曰者不能已之辭也時予者爾當是我之言乃或言爾攸居我所以有言者非為他人皆為爾安居之故此篇乃商民始遷之日周公恐其有道途之苦跋涉之勞舊土之思不能無動念故其言尤詳














  尚書詳解卷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五
  宋 陳經 撰
  無逸周書
  昔者三代之王以天下為艱難後世之昏主以天下為逸樂惟其以天下為艱難故無事之時常為有事之慮惟其以天下為逸樂故安其危利其菑樂其所以亡然則人主以至尊備天下之奉獨不可一日肆其樂乎曰艱難之中自有樂也所謂無逸者豈必疲精神役智慮齋居決事衞士傳餐如後世之君然後謂之艱難哉其心未始一日而忘乎民者是乃所以為無逸也成王當幼沖之年享文武積累之業周公懼其知逸而不知勞也故作此篇以為戒雖然其亦有周之家法也七月之詩王業之艱難皆本於農事而無逸之書又推及於稼穡小人成王之所謂無逸者亦惟知此而已
  周公作無逸
  序書之體有緫一篇之意者若武王代商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之𩔖是也有舉其所因者若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是也有直書其事而意自顯者(⿱艹石)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與此篇周公作無逸是也古之大臣所以事君之業其在此乎人主之心知所以無逸則必明明則萬物無不灼見人主之心專在於逸則必昏昏則天下萬事皆蔽而莫之見此乃周公極本窮原之意也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戶樞不蠧流水不腐豈特中才之士當如是哉推而廣之堯之兢業此心也天之行健此心也極而下之學者而知此則為智為賢為君子不知此則為愚為不肖為小人伯益戒舜罔游於逸一句而已周公作為一篇蓋事聖君與中才之主不同故其言亦有詳略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嗚呼先嘆而後言也所者與譬如北辰居其所之所同勤於其所當勤者所也勤於其所不當勤者非所也堯舜之兢業禹之勤於邦湯之坐以待旦旁求俊彥文王之不暇食用咸和萬民凡天下之利病民生之休戚皆欲周知之此勤其所勤也跖之孳孳為利紂之為不善亦惟日不足凡力行之無度與乎召敵仇而不怠者勤其所不當勤也故曰君子所其無逸艱難乃逸者非我先艱難而後逸樂也艱難之中自有逸樂之理君子當知以艱難為逸不當知以逸為逸也小人之熱耕凍耘霑體塗足仰有以事俯有以育有倉箱之盈有雞豚之享不然徒事於末作棄農畝而貪博奕飲酒之樂饑寒切身樂嵗終身苦則逸者果非逸而艱難者真逸也小人之依者若寒者之依其衣饑者依其食之𩔖人君惟是知稼穡艱難乃逸之理則民生之所依賴者必有以知之不違農時不奪民力不重斂民財矣若未知稼穡艱難乃逸之理則小人之所依賴者何縁知之必至於違農時奪民力斂民財無所不至故周公必戒之以先知而後繼之以逸則能推食與人者必嘗饑者也與之車而不乘者不畏徒步者也凡天下事必須經歴而後知晉公子不十九年在外則不足以強其國宣帝不在閭閻間則不足以綜核名實亦此意也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此又即小民之事以為喻小大雖曰不同人情一也相視小人之家其父母勤勞稼穡艱難辛苦以立門戶乃忽有不肖之子不知衣食之所從來不親歴稼穡之艱難徒為放逸之事如今人之博奕飲酒游手無職業之輩也為戲侮之言如今人市井之習浮言鄙語以相戲狎是也為妄誕之言如今人自尊自大輕忽不遜是也逸也諺也誕也皆是惡習惟土物愛者厥心必臧不知艱難者其習必流於惡否不然也又不然則侮嫚其父母以父母為古昔之人無所聞知是不遵父母之訓誨也此皆小民之家不肖之子弟也此等又何足言而周公舉以告成王者欲使成王警悟民有不肖之子不知艱難其惡至於此苟成王為文武子孫不念文武積累之勞其惡當如何哉觀此一段又有以見周自后稷以農事開國至於文武周公無不於農事上講究故稼穡艱難小人之依與乎民情之善惡無不一一知之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周公推而下之極於小人之情慾使成王即小以觀大也周公又推而上之及於商家之三宗欲使成王考古以驗今也我聞諸古人曰昔商家之中宗太戊也曰嚴曰恭者敬之見於貌也曰寅曰畏者敬之見於心也此四者所以形容其敬惟其敬之至者無一而不與天理合天命自度者以天命之理自為法度凡身之所躬行合於法度者無非天命之流行推以治民則亦存祇懼之心無告者不虐鰥寡者不敢侮皆治民之祇懼也既存祇懼之心則惟恐一夫不被其澤一民不蒙其利尚有荒忽安寧者哉中宗所以能上合天理下勤民事者皆自夫嚴恭寅畏者𤼵之曰自度曰祇懼不敢荒寧即嚴恭寅畏之形見也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經曰惟天降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命民中絶命人生稟賦之初命未嘗不全具惟夫人自戕賊則息其所以為生之理故為乖氣為疾病為夭死惟能全其所以為生之理則順受其正故為和氣為康寧為壽在夫人所以取之如何耳孔子曰仁者壽董仲舒曰堯舜行徳則民人壽此中宗之享國所以如是之永也
  其在高宗時舊勞於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隂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於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
  中宗之嚴恭寅畏出於天性高宗之不敢荒寧本於有所因當其久勞於外之時爰及小人同處意者小乙使之居於外俾之涉歴艱難也及其起而即君位也乃或亮陰三年居小乙之喪信任冢宰黙然無言夫其不言者非不能言也於不言之中所以涵養之者深矣是故有所不言則巳一有言焉而天下皆大和謂學傅說也雖其言乃雍而猶且不敢荒寧常人之情於言乃雍之後未必不自怠而高宗之心不敢荒愈生不足之心故能嘉靖商邦嘉善也靖安也商邦不特安靜之而已又且皆歸於善至於小大無有或怨其上者民不怨其上則人人得其所欲也故高宗之享國有五十九年之永然則高宗歴年之久者豈非因艱難而得之哉
  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祖甲先儒孔安國謂湯孫太甲伊尹放諸桐鄭康成雲祖甲武丁之子帝甲有兄祖庚賢武丁欲廢兄立弟祖甲以此為不義逃於人間若以世次先後言之則鄭之說為正若以徳之優劣享年之多寡為次第則孔之說為正二說未知孰是若據孔氏之說則太甲初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是為王不義反為小人之行者也及其處桐宮之後動心忍性痛自懲創深能改悔起而即位逐知小人之所依小人所依者謂依於衣食也太甲不因桐宮之悔無由知小人之依蓋操心之危者達艱難困躓之餘皆所以益其智也既知小人之依自能保庶民而安之惠庶民而順之雖鰥寡之微亦不敢侮矣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則祖甲所以歴年之長者亦自夫艱難能知小人之依者得之人主於天下延年益壽之術本於吾身如此彼秦皇漢武好神仙寵方士服藥以求長年天下安有此理哉然而或七十有五年或五十有九年或三十有三年或者即位之年已有老少者未可知所謂七十五年五十九年三十三者據在位之年言之也然則壽夭數也顏子之賢而早亡則壽其可必乎曰有徳者壽命必長無徳壽命必夭其有賢而夭者亦不幸而已矣君子當順受其正
  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商家自成湯至於帝乙賢聖之君多矣而周公特舉其三宗者是有三等也中宗生而知者也高宗學而知者也祖甲困而知者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是以皆有歴年之久舉此三等以為成王戒既以壽命之長者告之又以壽命之短者警之自時厥後自是三宗承其後而立者生於深宮長於婦人未嘗知憂未嘗知懼故生則逸既生而逸則稼穡之艱難其心有所不知小人之勞耳有所不聞心不用於此則用於彼不在於憂勤則必在於逸樂所以惟耽樂是從逐於聲色玩於遊畋良心既已陷溺是以自時厥後亦無有受命之長者或十年而止或七八年而止或五六年而止或三四年而止由此觀之晏安為鴆毒聲色為𢦤身之斧斤逸樂為終身之陷穽其驗如此周公既舉三宗以艱難而得壽命之長者告成王疑若可以已矣又以後王逸樂而短命者告之何哉人主之心逸樂其所好也然所好有甚於逸樂苟以艱難而得壽命之長奚為而逸樂哉艱難其所惡也然所惡有甚於艱難苟以逸樂而促壽命之短奚為而不艱難哉周公之言蓋奪常情之所好惡而示之以其所甚好惡也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周公以前代之事告之矣其近者莫若我周之家法故又舉太王王季文王之事周公之言何其次第如此明白太王王季獨非爾成王之祖乎抑者降下其心不敢驕也畏者敬存於心不敢忽也想其抑畏之心豈復有逸樂之事乎克自抑畏者是其謙沖退托戒謹恐懼出於本心之誠然非有使之而然如自強不息非有以強之也欲其自得非有以得之也推太王王季家法如此故以心傳心文王之心即太王王季之心所謂卑服所謂柔恭皆其抑畏之形於用也人情自尊大必忽人豐於巳者必嗇於人文王於衣服之間不事華侈而致其卑則所即者必安民之事養民之事也文王既能柔而徽恭而懿則其所從事者必惟小民之是懐是保必惟鰥寡者是恵鮮也侈於衣服者必厚斂以傷民卑服者無心於侈麗也曰功者稼穡之功也柔而徽柔徳之美者也非巽懦以為柔恭而懿恭徳之美者也非足恭以為恭徽柔懿恭即謙沖之意自早朝至於日之中日之昃矣猶且不遑暇食惟務所以咸和萬民文王以天下為一身以鰥寡孤獨為吾之四體民之不和吾所憂也而食之不暇文王何容心哉文王不敢盤於遊田又所以躬率庶邦也蒐田以時一𤼵五豵皆禮之所不得不舉外此而未嘗以遊田為樂也文王所以如此何也要使庶邦之貢賦以正供奉不欲以庶邦貢賦為吾遊田逸樂之用也文王當時為西方諸侯之長故諸國貢賦皆上於文王惟正之供則所用者宗廟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而已文王一身全在憂勤之地不在逸樂之中自常情言之疲精神役智慮多記損心多語耗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後不可以長久文王自受命中身以來享國有五十年之久何哉艱難之中自有逸樂者存心廣體胖作徳日休之時安有急迫之態中身者文王四十七受命而即位為諸侯也文王世譜曰文王九十七而終身享國五十年則四十七受命可知矣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於觀於逸於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哉
  周公既言商三宗周文王以為戒矣又嘆而言曰繼自今嗣王不特成王當知所戒繼嗣成王之後而為王者亦當知此周公所慮之逺不止為成王言也淫過也觀謂非常觀也逸豫也遊蕩也田獵也四者皆不可過蓋觀逸遊田人君亦未嘗無特不可踰其則爾一遊一豫為諸侯度車馬之音欣然有喜則亦何害為觀逸遊田哉左氏傳曰君非民事不舉苟觀逸遊田而不出於民事皆過者也以萬民惟正之供民之所以樂輸貢賦於上豈為人君觀逸遊田之具哉所以供天子郊廟祭祀百官有司之用耳使萬民惟以正供則非正者不敢以勞民也前言庶邦文王為西伯統率諸侯故也此言萬民則合天下而言也無皇曰今日耽樂皇暇也無敢自暇曰今日耽樂而明日不耽樂夫以一日之暫樂(⿱艹石)無害也而周公亦禁以為不可者蓋此心不可斯須而忘此心斯須而忘則是放其心自此以往不可收拾矣以小惡無傷而不去終必至於長惡知攘雞之不可請待來年終必不能遷善故夫一日之暫樂在衆人以為無害在君子觀之下已不順乎民而非民攸訓上已不順乎天而非天攸若既不順乎民又不順乎天是人也已大有愆過矣夫一日之耽樂其害遂至於不順天人而積過於一身孔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進徳修業者汲汲則可悠悠則不可也商王受所以迷亂其性以沈湎於酒為徳者其原亦在今日之耽樂耳成王當知紂開一日之樂遂至於長惡而為迷亂酗於酒周公防微杜漸則不可不絶其逸樂之原古人責難於君其嚴若此後世若賈山之於文帝則謂惟陛下所幸馬周之於太宗則謂速至還期開人主一線路豈事君之法哉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聴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於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周公又設此兩等人以為訓一等人是君臣相正邪說不能亂一等人是為邪說所亂者我聞古之人君明臣良矣尚且相為訓告為保惠為教誨訓告者教之以事也保惠者安而順之將順其美也教誨者教之以道也胥有迭相之意臣言之君能受之此迭相也惟君臣相正於其上則民自然無所惑於下也譸張誑也幻惑也以無為有以虛為實以邪為正者譸張為幻也此等人惟是人君耽於逸樂故譸張為幻之說始得以投其隙有戰國好刑名之君則申韓之說易入有漢武好神仙則方士之說易入此理之必然也人君心術一正則邪說安能亂之哉此厥不聴謂不聴此古人之事也苟為不聴古人之事而好為逸豫君子既退則小人必進人乃訓之小人之邪說
  也邪說進則必進而變亂先王之正法或小或大無所不紛更法令既不合乎人情則民亦不順之否不順也否則厥心違怨蓄其怨於心也否則厥口詛祝形其怨於言也心有所違怨則口必有所詛祝以言告神為祝請神加殃曰詛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𠃔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聴人乃或譸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寛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於厥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
  周公又設此兩等以為訓一等乃迪哲之王因怨詈而責已者也一等乃因怨詈而責人者也又嘆而言曰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此四君者皆迪蹈哲知而行之哲者知人者也四人者不以哲而知人而以哲自知以哲自知則能內觀自省責已而不責人也且前乎商者無非虞夏之君周公以其逺之可信未若近之可信也故取商周以為鍳然言商三宗而不及湯言文王而不及武王何哉葢周公之意謂湯武為創業之主其艱難固不必言三宗之王乃當無事之世能憂勤者也成王當持盈守成之日故舉此四人而不及湯武也惟此四人迪哲厥或有人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恨而詈之也此四人者因其為詈則大自敬其徳必自反曰我必不忠我必不仁我必無禮怨詈何從而至哉其過則引以歸已曰朕之愆信如是則不啻不敢含怒言喜於聞過也夫衆人聞怨詈之辭則必含蓄其怒有不平之色至不敢含怒者已知所以容人則其過人亦逺矣至不啻不敢含怒則不特容而已凡怨詈之言皆已之所樂聞愛我之疾疚不如惡我之藥石子路人告以有過則喜孟子以為必自反者即此意也然則此四人者豈有怨詈之哉周公即其迪哲之心推之茍有怨詈此四人者必若此自反也此厥不聴謂不聴此迪哲之王所為也人乃或譸張為幻以虛言邪説告其上曰小人怨汝詈汝遂信而受之不知責已而徒歸怨於人茍若是則不念其為君之道有容乃大者君道也既不能容人則不念為君之道不能寛綽其心淺狹褊隘移其所自反者而責諸人遂至於無罪者亂罰之無辜者殺之將以止怨而不知其怨愈甚怨有同者言人心雖異而其為怨則同叢聚也以一人之身當天下之怨其原則自譸張為幻之言有以惑之人主不好逸樂則譸張之言何自而入哉且無逸一書戒逸樂事也前説三宗文王受命之長短後説聴言之審與不審因詈而自反與不知自反何哉曰此皆所以為逸樂戒也人主茍憂勤則心平氣定而一身和邪説不進下無怨言祝詛則天心和一身和天下又和此受命所以長也人主逸樂則心有所蠱壊而一身失和邪説易進小人怨詈殺戮無辜而天下亦失其和此夀命所以短也周公推言人主之夀下及於小人怨詈之情亦可謂親切矣古之王者兢業於上而王言之大王心之一使百姓咸頌其美作民父母為天下王使皇極之民皆稱其徳為感召和氣以享厯年之久豈無自而然哉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於茲自君子所其無逸而至是叢於厥身皆嗣王之所監也豈特成王當監即千百世下之為人君者不可不監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五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六
  宋 陳經 撰
  君奭周書
  此篇乃召公欲退而周公留之故作此書也二公輔相成王營洛邑周公復子明辟二公之功亦成矣二公之心皆欲去矣周公既為成王所留召公不欲周公之留也是以有不恱之意然則以周公之留為是則召公之不恱得無恝然忘情於君乎以召公之不恱為是則周公之復留得無貪祿固位乎據此二公之心各有所向功成身退者人臣之常道此召公之志也與周家相為無窮者宗臣之深憂此周公之志也周召乃同心一體之人周固不可無召而召亦不可無周周公既為成王留則召公安得猶退洛誥之書乃成王留周公之辭君奭之書乃周公留召公之辭古之大臣國爾忘家公爾忘身視天命之無窮皆以為切巳之事故此篇多言天命之不足恃惟在得人以繼持之耳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恱周公作君奭
  師者教之以事而諭諸徳者也保者謹其身而輔翼之使歸諸道者也師保皆三公之官周官曰立太師太傅太保是也保次於師而此序雲召公為保先於周公者蓋此篇為留召公而作故也先周公相成王為左右左以佐之右以佑之觀成王之初即位也本中材庸主管蔡流言之變周公幾不免則其資稟可知矣及其後也信任周公而不忍周公之去已是非師保之職朝夕納誨涵養成就何以至是哉及其功既成而召公起勇退之心為召公之計則得矣為成王為周家計則未也故周公因其不恱而作君奭之書挽召公之留欲與之共圖周家之政至於永永無窮而後巳卒之召公相成王及成王周公已歿之後至康王之時猶未忍去其亦有感於周公之言也
  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喪於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於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於不祥嗚呼君巳曰時我我亦不敢寧於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不知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歴嗣前人恭明徳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於我沖子
  周公若曰君奭君者尊之也奭者名之也既尊之曰君又以名呼之何也古人質樸誠實無所𨼆諱況於同列之相親朋友之相與者乎同列而稱其名若此君奭是也朋友而稱其名(⿱艹石)曾子之責子夏曰商汝
  何無罪是也後世有深情厚貌懐疑獻諛此風不復見矣弗弔天降喪於殷弔憫也商家不為天所憫是以降其喪亡之禍於商商既墜其命而周受之矣周公言之若有惻然之意蓋聖賢初心本不欲利商家之天下商之墜命豈周之所欲哉一天命也商既墜而不可保我周雖巳受之其敢長保乎其基業至於永休而為天所輔而或出於不祥亦我所不敢知也其不敢知者以見天道之難測也基業也永長也孚信也休美也若順也棐輔也忱誠也周之基業長信有休美以順天而為天所輔其誠此得天命者也其終或至於不善為天所棄絶此失天命者也周公皆以為不敢知者蓋天道高逺不敢與知既不敢知天則所知者人事而已盡人事者雖不求於天而天自不敢違人事之不盡而汲汲於知天者雖求於天而天愈不可測古之聖人即求天於己者也嗚呼君巳曰時我此周公舉召公往日之言而證之也周公之意(⿱艹石)曰基之永孚於休歟抑亦出於不祥歟皆不敢知往日召公已有言曰是在我而不在天矣召公已有時我之言亦不敢以天命之既得為安遂至於不念天威之可畏不察民之有過蓋安於天命而不修人事者必不能長念天道之可畏亦不能察民之有過而王之知天命之可畏而逺念之者當常存畏敬之心知民之有尤過愆違者當化惡為善去乖爭為和睦我不敢以寧於天命之故遂至於不念天威不察民過則周公知天命之在我而不在天能畏天威能察民過矣故曰惟人惟人者在於人事之當修不必求之天可也後嗣子孫指成王後也前人光者文武之明徳也設若後嗣之子孫不能恭承天命遏絶佚失前人之光我已退老而家居則何由而知之天命不易言其天命不可輕易既曰不易又曰難諶以見其難諶而不可測度也天命難信如此至於隕墜厥命而不能以經久歴年抑誰之過雖是後嗣之子孫不恭上下遏絶前人光之失其實大臣之退老而不任其責所以至此也周公言及於此見天命之無常全在人事則輔相成王以祈天永命周召安得而辭哉嗣繼也繼前人文武之志恭承其明徳者正在我小子旦周公自任之辭也我小子其任甚重然非能別有正人之道亦在乎行前人之光明以施諸沖子言以文武之明徳開悟成王之徳也上一句乃周公自任之辭下一句乃周公不敢自居之辭以前人之徳而行於己則不敢不以自任以前人之徳施諸君則不敢以是自居
  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徳延天不庸釋於文王受命
  又曰者更端而言之也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徳延者申上文之意也上文既以天命不易必迪前人光施於沖子此又言天不可信我惟遵行文武之徳使國家延長則天終不用釋廢文王所受之命矣天命自文王而始受命武王之徳則不替文王之受命此言惟徳可以得天以周公之聖豈不知天命既曰不敢知又曰不易又曰難諶又曰不可信此知古人不以在彼者為天而以在巳者為天舍一己而外求天皆為不知天也皆僥倖之私情而非躬行之實理也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於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於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茲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歴年所
  此則周公歴敘有商之賢臣能成其功業也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天命而有天下當是時則有伊尹者輔相成湯其治功至于格天言與天無間矣莫大於天人臣輔相之功至於與天同其大則是無一夫不被其澤無一民不蒙其澤也在太甲是時則有若保衡保衡者官名即伊尹也亦曰阿衡天下之所倚以安平也故曰保衡太戊太甲之孫也是時則有伊陟臣
  扈伊陟伊尹之子經曰伊陟相太戊是也臣扈在湯時已有是名疑至臣扈是也太戊時尚在可謂累朝之元老也伊陟臣扈二人相太戊其功至於與帝為一天即帝帝即天也天以形體言帝以主宰言變其文爾言保衡之於太甲伊陟臣扈之於太戊其可以幾於伊尹之相湯巫咸乂王家巫咸亦太戊之臣經曰伊陟贊於巫咸是也乂治也治王家之事特能修其在人之職而已未至于格上帝也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即巫咸之子也在武丁時則有(⿱艹石)甘盤甘盤即高宗舊學之臣也明此二人者不及伊尹保衡伊陟臣扈故不言格天格帝之功高宗後得傅說此不言傅說者推本而言之高宗後來所以恭黙思道夢想求賢亦皆舊學之時甘盤之功居多周公舉此四人者其徳有大小功亦有淺深皆能成其輔相之業陳列也皆循此為臣之道其功陳列於前安治有商家故使商家之禮升至配天為天子者配天者也商家子孫長有天下以祀天故曰禮陟配天歴年之久周公舉以告召公欲挽留召公使之以商家賢臣為法也
  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茲惟徳稱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於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商家之明君賢臣相與圖治有以感格乎天故上天佑之為生賢者之多純大也天有以佑之故商家人材之盛充實於其國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國有人焉則實無賢者則虛天之佑人君莫大於生賢良弼曰帝賚而籲俊所以尊上帝則賢者之生豈非天所以佑人君何以見天之佑商而使商家人材之富其在內而百官族姓王朝之人也則無不秉持其徳以明其憂國之事不敢暇逸以盡其職之所當為者秉徳明恤也其在外而小臣也則無不藩屏於侯甸之服武夫糾糾為王之衞者屏侯甸也若在下而奔走侍御僕從綴衣趣馬之人也則亦無不惟徳之是舉以乂治其君之事惟夫若內若外若小若大之臣各盡其職各任其事故一人在上無事則已茍有
  事於四方則惟動丕應徯志四方之民信其上如卜筮然君民之相孚本於大臣輔相之業所以至此夫以商家之臣如七人者其功直至於上得乎天下得乎賢其盛若此則周之治茍未至於商則召公其可遽退乎
  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邦
  周公既說商家賢臣勲業如此再言商家享國長短在於人事而不在乎天平者謂下能和平其民也格者謂上能感格乎天者也能和平其民能感格乎天享國歴年必久故曰天壽平格此即求福不回干祿愷悌之意也平格即壽非平格之外別有天壽也商之君臣能平格則天壽之天保乂安治有商其後之嗣王如紂者不能平格則不為天所壽不為天所安治故天滅之以威興亡之效全在人事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固堅也永長也汝若能為長逺之慮不為目前之計不安於小成不止於僅足即永逺也能永逺則天命有隆勿替其治將潤色顯飾粲然於我新造之邦周家對商而言之文武受命未久故曰新造邦周公以永念者期召公則其所慮亦深且逺矣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徳其集大命於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艹石)南宮括又曰無能往來茲迪彛教文王蔑徳降於國人亦惟純佑秉徳迪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於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前既歴舉商家得人之盛矣此又舉周家文武所以得人之盛割裁正也申重復也勸勉勞也寧王即武王也武王本有徳矣天又從而裁正之重復而勸勉之此與式教用休陰誘其衷同意武王之徳所以極其至而無有踰越者皆上帝割申勸之也故能集有天下之大命於其身周公先言武王者蓋欲言文王之徳又必舉武王武王所以能集天命於其身者豈無自而然哉蓋本於文王也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修者因其壊而修治之也和者因其乖而和之也紂在上三綱五常既壊而人亦為之不和矣文武庶幾能修和有夏雖文王之責而實不敢自以為功但庶幾而已當此時文王惟得此五人者為之助虢叔也閎夭也散宜生也泰顚也南宮括也不言呂望以見言兵者非文王之本心也文王有此五人為之疏附後先奔走禦侮故能成修和之功又曰無能往來茲迪𢑱教文王蔑徳降於國人又曰文王之辭也文王雖有此五人文王之心常有歉然不自足之意且曰無人能往來為我道常教於天下無其徳以降下於國人且文王已有人迪彛教而必曰無能往來文王已有徳降於國人而必曰蔑徳聖人之心其不自足也如此亦惟純佑秉徳上文言商家之事既曰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矣故此雲亦惟純佑秉徳天心純一佑助文王故生賢佐皆秉持其徳之人賢者天所生也故迪知天威言其踐履無不與天合亦如迪知上帝命同乃惟時昭文王此秉徳之臣能明文王之徳輔相而開導之使文王之徳所迪行者皆足以顯見覆冒於天下以此而聞於上帝惟是賢者能迪知天威所以能相其君亦聞於上帝天為君而生賢故賢亦以天而輔君也文王所以能受有商命皆賢者輔相之功以文王之聖猶資賢人之助而況不為文王者乎
  武王惟茲四人尚迪有祿後暨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惟茲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徳
  此武王得人之助也時虢叔巳死故曰四人惟茲四人輔相武王庶幾蹈履至於保有天祿曰尚雲者亦與尚克修和我有夏同皆不自恃之意也其後也暨及武王誕行天威咸劉殺其敵以興征伐之師謂之尚迪有祿則保有天祿者武王之初心也誕將天威而謂之後暨則征伐者非武王之初心也不得已而後為此舉爾非是武王始便欲將天威也惟茲四人明文王之徳使武王之徳覆冒於天下天下之人盡稱頌武王之徳萬國同辭此四人者在文王時昭文王則以其冒聞於上帝在武王時昭武王則以其冒而使天下之稱徳何也言天則可以兼人言人則可以兼天也
  今在予小子旦(⿱艹石)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
  文王之治五人者為之武王之治四人者為之況今日成王之治未成召公其可不以五人四人者為心乎予小子旦視今之天下如游大川然以其險而難濟也任重而不克勝也必得召公同心輔政則可予自今以往暨汝奭濟小子成王於大川之險亦如未在位時召公之心豈不謂成王已即政已在位能勝其任矣殊不知任大責重非成王所能當在召公視之亦當與未在位時同也誕無我責汝召公不須責我以為我不當挽留召公也收罔朂不及耉造徳不降收藏也朂勉也耉造老成之稱也爾召公倘有意收藏韜晦無能勉其所不及則是老成人不肯降下其心以輔成王也周家之治有不逮處尚望召公加勉則可既不能勉所不及老成人不降下其心則鳴鳯之祥不復聞矣況敢望其至治之極乎文王興於岐山時有鳴鳯之祥此治之感召也然則召公安得不加勉乎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於茲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
  君奭不可不以此為監文王之功如彼而今日之治未成如此其當監視於此我周家受命雖有無窮之休矣然有以基之於前無以成之於後則前功不可保豈非亦有大艱難者乎告君奭當謀所以寛綽其心欲去者其心迫窄故也寛其心則當為成王留我不以後人迷惑之意豈為目前茍安而已哉誠欲後人有所觀法有所循守不至於迷惑也此周公所以開召公之心也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曰汝明朂偶王在亶乘茲大命惟文王徳丕承無疆之恤
  前人指武王也周召二公當時親受武王顧命託以後嗣之事故舉前日之事以告之曰前人敷布腹心以命汝作汝民極極中也使民皆於汝而取中故曰作汝民極曰者命之辭也曰汝當明明勉輔後主朂勉也偶者匹合輔佐也在亶乘茲大命亶信也乘行也我之命汝如此汝當以誠信行之惟法文王之徳以大承當此無窮之憂蓋天下至重乃是無窮之憂也欲承此無窮之憂者茍非法先王之徳不可此皆武王所以命周召之辭人情誰獨無是愛君之念周公舉武王昔日顧命之辭以留召公召公寧不惻然有動於中乎
  公曰君告汝朕𠃔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於殷喪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𠃔惟若茲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後人於丕時
  公曰君凡我所以告汝者皆出於中心之誠然然則周公豈有不誠者哉而必曰告汝朕𠃔示之以至誠者蓋召公之所見與周公不同以聖人而與聖人言則不言而意已傳以聖人而與賢人言故多言而意始悟召公下於周公一等者也故不能無費辭保奭既稱之曰君又稱其官皆所以尊召公也其汝克敬我告汝之言既出於誠則汝當敬我之言不可忽也其以予之言監視於商家喪亡大亂肆念天威之可畏如此召公安得輕於去天威而謂之我者天下無一事而非吾身之理天威之可畏者即其理之可畏者也予不允惟若茲誥此又周公自謙之辭我之心未足取信於人所以如此多言以見多言非周公之得巳也因言所以明其心也予之意惟曰王業之所以成者在我二人周公不可一日無召公汝之意亦會與我合矣其言曰誠在是周召二人矣猶慮夫周家積累之久天之美日至福祿之來無窮非我二人所能當蓋徳不勝福則必有危我深以滿盈為懼故欲去也夫召公所謂在時二人之意雖與周公合而惟時二人弗戡之意則與周公異周公以王業終始為憂召公以一身滿盈為憂也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讓後人於丕時周公以為召公雖以滿盈為憂惟能敬徳者則雖滿而不溢汝盍以敬徳為念乎今日相成王保治安持盈成兢兢業業不敢少忽者是乃敬徳也又當於下僚之中有賢者則明而舉之置之上位丕大也至於他時國家躋於大安功業至於大盛則此時可以遜與後人而去矣在今日未至於盛大未有俊民可遜則召公未可去也蓋大臣之進退常以人才之得失為慮有賢者以任其事則身可以退而無慮蕭何之死必引曹參以為相管仲不能薦賢於桓公徒知三子非人情不可近所以不能免後人之議也召公以滿盈為憂周公所以開拓召公之心使之以天下為憂也
  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周公又嘆而言曰所以厚輔周家者惟我二人故能至於今日之美使社稷安寧商民已服成王長而踐祚豈非我二人之力乎雖然知今日之休為可美又當知他日之患為可慮既圖之於其始必當保之於其終我之意欲與二人者皆能成文王之功於不怠言文王之功有所未備者當以勤而成之使海隅出日之邦際天所覆極地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之地無不率俾則文王之功始成茍及於近而不及於逺及於中國而不及於外夷皆未足為功之至觀此章以見古之人君能信任其臣古之為臣者能任其責也成文王功於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此豈易事哉而周公所以期望於召公者皆以是為人臣之職業明乎此則使是民為堯舜之民者非伊尹之責乎四海之內咸仰朕徳者非傅說之責乎推而下之則牛羊之茁壯會計之當否果非乘田委吏之責乎千乘之國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比及三年可使有勇果非任千乘國者之責乎古之為人臣者隨其小大而各任其責如此後之為人臣者隨其小大而皆不任其責商財賄之有無計班資之崇卑其去古人已逺矣
  公曰君予不惠若茲多誥予惟用閔於天越民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祇若茲往敬用治
  惠順也我不順汝之所為所以如此多誥召公之意欲去周公之意欲留周公安得順召公之所為而聴其去乎前言予不𠃔惟若茲誥所以見周公之不自恃此言予不惠若茲多誥所以見周公之不茍同天之愛民也無有窮已予不以一身為慮而以天之愛民者為念閔念也公曰嗚呼又更端而告之嘆而言曰惟乃知民徳借民情以為喻也民之徳罔不能成其始而怠其終民之情勤初怠終也如此既是召公之所熟知則召公安可以民情自處乎惟其終可也當敬順我此言自今以往以敬而用治尤當謹其治於終也語有之曰行百里者半九十晚節末路之難也觀此篇周公所以拳拳於召公者豈非人臣之晚節乎





  尚書詳解卷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七
  宋 陳經 撰
  蔡仲之命周書
  仲乃蔡叔之子也蔡叔流言於國周公既囚之於郭鄰矣何為而復用其子也曰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使蔡叔之謀害及周公而不及王室則周公必將恕其罪惟其與三監淮夷武庚協謀以叛周周公身為冢宰將以正王法則不得私其兄弟焉是周公之不得已也雖然周公豈一日而忘兄弟之恩哉無一日而忘兄弟則夫叔之子有仲能克庸祇徳以蓋前人之愆豈非周公之所深幸歟又況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前日之事公不以恩而損義今日之事公不以義而掩恩觀此篇之書當有以知周公親親之情故其所以告戒之言皆家庭訓誨之語而非可以常情論也
  蔡叔既沒王命蔡仲踐諸侯位作蔡仲之命
  蔡叔既得罪於王家何以得稱沒蓋仲之賢久矣周公既以其子為卿士則不可以囚其父蓋赦其罪矣又況命蔡仲踐諸侯位不廢其舊國則叔為始封之君既赦其罪則得以稱沒先儒謂若父有大罪罪當絶滅正可別封他國不得仍取蔡名以蔡叔為始祖也其說是矣
  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鄰以車七乘降霍叔於庶人三年不齒蔡仲克庸祇徳周公以為卿士叔卒乃命諸王邦之蔡此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居攝之時周公為太師三公也冢宰六卿之長也以太師兼冢宰是為公以兼卿正百工之事當是百官總已以聽冢宰也三叔流言即管叔蔡叔霍叔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也變起於家庭禍生於骨肉周公將何以處此哉大義滅親不得以兄弟之故而屈於王法使周公而如舜三叔如象則封之可也象之謀害舜也止及其身三叔之謗周公也害及於天下又況周公位冢宰正百工則法在周公權在周公安得以如舜哉致辟管叔於商者就商地而誅殺之也其罪重故也囚蔡叔於郭鄰郭鄰者中國之外地名囚者制其出入也其罪輕於管叔也降霍叔於庶人三年不齒廢為庶人三年之間不得與兄弟敘齒列三年之外則齒之也其罪又輕於蔡叔也三叔皆有罪管叔霍叔之子無聞焉惟蔡叔之子蔡仲能用其敬徳故周公用之以為巳之卿士焉周禮畿內之諸侯立卿兩人周公為畿內諸侯故以仲為卿士及叔之卒也乃命諸王邦之蔡孔氏曰叔之所封畿內之蔡仲之所封淮汝之間畿內之蔡名已滅故取其名以名新國然仲之命也不於叔未卒之前而乃於叔卒之後何也蔡叔未卒則仲無君國之禮蒯瞶在而立輒衞是以亂故周公之封仲也必於叔卒之後此又聖人所以正父子之名也此一章非周公命仲之辭乃史官敘述其事其言簡而有法觀周公之位冢宰也曷嘗容私於兄弟之間哉其致辟管叔也乃管叔自取其辟而非周公辟之也其囚蔡叔降霍叔也乃管蔡自取其囚與降而非周公囚之降之也其封蔡仲也亦蔡仲自取其封而非周公封之也賞善罰惡在人而不在已周公何容心哉此之謂天討有罪天命有徳
  王若曰小子胡惟爾率徳改行克愼厥猷肆予命爾侯於東土往即乃封敬哉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跡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率乃祖文王之彞訓無若爾考之違王命
  王若曰周公以王命告之也小子胡亦與小子封同意胡仲之名也小子者以其年齒尚少未有所知當受教誨也惟爾率徳改行克愼厥猷將以命之必有以美之汝能率循文武之徳能改蔡叔之行亦在于謹其道爾謹其道者不敢違道則必知所決擇徳則循而為之父行則改而不為肆我所以命汝為諸侯於東土之地往即乃封敬哉汝今往就此封爵尤當敬其事勿謂其巳能率徳改行克愼厥猷而不加勉也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周公篤於親親之情故戒之之辭尤切爾庶幾掩蓋前人之過者惟在忠於事君孝於事親忠孝可以立身可以揚名可以顯父母不遺父母惡名如東晉沈勁恥其父有凶逆之行欲死以滌之變凶逆而為忠孝者此可謂能為子矣爾乃邁跡自身克勤無怠以垂憲乃後邁行也跡善跡也汝當行善自汝身始勤而終不怠以示乃子孫之法蓋祖父有善行則舍汝之身使汝之子孫取法於祖父可也為祖父者既有過則爾子孫將何所法乎自汝身而不能行善不能克勤爾之子孫無取法則爾父之惡名日彰矣此乃周公深有望於蔡仲砥礪植立湔雪前人之恥以自新其門戶也率乃祖文王之彞訓無乃爾考之違王命此則周公示之以知所取舎也爾將何以垂憲乃後乎文王之彞訓可循則循之爾考之違王命可改則改之蔡仲既能率徳改行則能率彞訓不違王命矣周公又就其能者而申警之
  皇天無親惟徳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懐為善不同同歸於治為惡不同同歸於亂爾其戒哉愼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不惟厥終終以困窮
  此又以天人至公之理示蔡仲天無私親惟有徳者輔之此天有至公之理也民無常懐惟惠者懐之此民有至公之情也爾勿謂汝父有罪天不輔汝民不懐汝自汝之身茍有徳以感乎天有恩以感乎民則天人將不汝棄天下之善亦多端矣而要其同歸則歸於治天下之惡亦多端矣要其同歸則歸於亂治與亂者善惡之應也故夫人之為善惡者不在治亂效驗之日而常在於是非一念之初爾其戒哉當以同歸於治同歸於亂者為戒謹其初而思其終可也謹其初者乃是非之一念也思其終者治亂之效驗也始然之火至於燎原滴溜之泉可以滔天安可不謹其初而思其終之可以常行乎君子言必稽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者是自初而為終之慮也茍惟決擇之初不能謹審學仁而至於兼愛為無父學義而至於為我為無君無父無君遂至於為禽獸其端甚微而治亂甚大故謹厥初惟厥終者至於其終可以不困不困則歸於治矣不惟厥終者終於困窮困窮則歸於亂矣人情孰不欲好善惡惡亦誰肯舎善而從惡惟其決擇趨舎之不審以惡者為善反以善者為惡及其機已熟則治亂形焉蔡仲為蔡叔之子是雖
  其心以父之惡為懲戒安知不矯枉之過遂流於惡而不自知乎故周公以為善不同為惡不同者示之以其所歸又以謹厥初者示之使知所辨惟恐蔡仲矯乃父之失懲乃父之罪過於用心雖不蹈父之惡而惡亦多端不可以一概言也
  懋乃攸績睦乃四鄰以蕃王室以和兄弟
  此言為諸侯之綱目也為爾之職者得非在於勉乃功乎凡諸侯所當為之職者皆在所勉也得非在於睦四鄰乎凡朝聘會同鄉校之禮在所當講也惟其懋勉汝之功則蕃屏王室者在此矣內為天子牧養小民而外為天子禦侮敵愾王所則乃績之勉是乃所以蕃王室也惟睦汝之四鄰則和兄弟者在此矣五年再相朝以修王命行玉帛之往來則四鄰之睦是乃所以和兄弟也
  康濟小民率自中無作聦明亂舊章詳乃視聴罔以側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王曰嗚呼小子胡汝往哉無荒棄朕命
  康安也濟成也安民之居成民之業當循大中之道而行之尋自堯舜禹湯文武所以相傳之要不出中之一字所謂中任理而不任意任公而不任私是也若夫作聦明以亂舊章視聴之不審以側言而改厥度者皆任意也非理也皆任私也非公也舊章皆中之所存法度者亦中之所寓惟作聰明者必至於喜功生事好奇立異而舊章於是乎亂矣惟視聴之不審者必至於聴無稽之言用弗詢之謀窮兵黷武橫賦厚斂而厥度於是乎改矣度即舊章也曰舊章則有已然之則曰度則有當然之制無非中也周公慮蔡仲懲創乃父之愆用意過當反以生事為奇也故有此戒天下有自然之中理初不在乎作意為之能如此則予一人將汝嘉美而不汝棄矣王曰嗚呼申言以訓之曰小子胡自今以往無荒忽以棄我之言欲其終身以奉行之也此篇大意惟在率徳改行一句蓋前人之愆是改行也至於徳則謂之率乃祖文王之彞訓謂之舊章無非循其自然之理不在於矯揉而為之也
  成王東伐淮夷遂踐奄作成王政
  奄之為惡亦已久矣孟子曰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則在武王時常不服矣及武王崩周公攝政三監及淮夷叛則周公攝政時又叛矣此言成王東伐淮夷則周公歸政之初成王即政之初又叛洛誥成王即位封伯禽於魯費誓雲魯侯伯禽宅曲阜徐淮並興東郊不開魯侯征之彼言徐淮並興此言伐淮夷則知成王伐淮夷魯侯伐徐戎正同時也蕞爾奄國自武王至成王即政初年凡三叛故多方之書曰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於再至於三知此伐淮夷者乃第三次也反覆背叛不常如此故成王既伐之則遂從而滅之踐滅也滅其君而徙之也作誥命言徙奄平淮之政令史敘其事作成王政之篇成平也平淮夷以為王者政令也其書已亡
  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周公告召公作將蒲姑王者之兵無滅國之理成王既滅奄矣又將遷其君於蒲姑則知踐奄者滅其背叛之君謀於奄衆別置其君則其社稷不滅也蒲姑齊地也成王以其叛服不常去中國逺故徙其君於蒲姑近齊之地使之邇王室之化周公以此告召公先儒謂告召公使為此策書告令之其書已亡未知其必然也此三篇之書皆有其序而已











  尚書詳解卷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八
  宋 陳經 撰
  多方周書
  武王之伐商也一戎衣而定何其易也既得天下易世之後商民猶不服自大誥而下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八篇之書無非為商民而作何其難也觀孟子荅公孫丑論王道之難易可以知此矣商家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商久矣久則難變也文王之徳百年猶未洽於天下而武王周公繼之而後盛行則知商民念商徳澤已深而服周之化猶淺武王崩一經武庚之變而國叛及成王即政又叛東坡先生曰周無周公則商之復興必矣以西漢之道徳比之商猶碔砆之與美玉然王莽公孫述隗囂之徒終不能使人忘漢光武之興成功若建瓴然此周召二公所以終不敢去周者為是故也
  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邦作多方
  成王東伐淮夷遂滅奄矣自滅奄而歸在鎬京諸侯朝覲之際因作多方之書以告庶邦多方之書與多士相𩔖多士誥商民之遷於洛邑者也多方誥四國多方併及天下之諸侯也夫以周室堂堂天下之大勢視商之遺民不啻泰山壓卵舉不服之民而誅戮之以一天下之心宜不為過而成王周公諄諄於口舌之間不能自已何也然是足以見古人忠厚之心矣古之聖人不忍有疾圖天下之心寧使無有遺力而不忍盡其力於天下寧使吾有餘威不忍盡其威於天下堯不以四凶之害治而遂用操切之政舜不以有苗之逆命遂用擣其巢穴之師此皆聖人寛緩和柔之政視天下如海涵春育之中曾不以小不如意而遂至於傾國之舉也秦漢而後吁亦薄矣
  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多方惟爾殷侯尹民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至於宗周此史官記其時日敘其所以作此書之㫖也踐奄之舉豈成王之得已哉成王不得已而踐奄及歸自奄之後恐多方之諸侯猶有未服以干天討如淮夷之國者故作書以開導之周公曰王(⿱艹石)曰先言周公而後繼以王(⿱艹石)曰者周公以王命告也自大誥而下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以王命告也而不言周公何也曰史官於此舉周公則知前數篇凡言王若曰者皆周公之辭猷告爾四國多方言以道告爾四方之國多方之諸侯惟爾殷侯尹民者凡在殷國之諸侯與乎為正民之官者併告之也我惟大降爾命爾罔不知降爾命誅紂也紂為無道得罪於天我奉天命以伐紂既降爾命此爾之所知也汝諸侯既知紂以暴虐取亡我周何與焉爾諸侯猶有未服之心何也
  洪惟圖天之命弗永寅念於祀惟帝降格於夏有夏誕厥逸不肯慼言於民乃大淫昏不克終日勸於帝之迪乃爾攸聞厥圖帝之命不克開於民之麗乃大降罰崇亂有夏因甲於內亂不克靈承於旅罔丕惟進之恭洪舒於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欽劓割夏邑
  此舉有夏之事以為証也商之伐夏猶周之伐商有夏之君所以圖謀天命者不能常敬念於祭祀蓋欲謀天命當求諸己巳能以敬奉其祀事則天命得矣夏之君不知此故天於是降格於夏謂有災異以警懼之也天之愛人君至矣自非大無道之國常欲扶持之故日月之薄蝕山川之沸騰皆所以降格於有夏使知所戒天雖降格於夏如此而有夏之君視之如未嘗有方且大為逸樂不肯出憂民之言人主有憂民之心則必有憂民之言有憂民之言則必不敢為逸樂之事既誕厥邑則必不肯慼言於民矣乃大淫昏者其心蒙蔽而昏亂也不克終日勸於帝之迪者未嘗以一日之力勉行天道也夫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其心無所𤼵明矣安能以一日之力行天道乎乃爾攸聞此有夏之惡天下之所共知亦爾之所聞也惟其桀之惡淫昏於厥心故見之於民者亦無有善政凡人主謀天命者以民為主有夏所圖帝之命乃不能開民之所麗麗著也離麗也人情莫不欲壽是所麗在壽也三王生之而不傷人情莫不欲富是所麗在富也三王厚之而不困桀乃不克開於民之麗凡民之所欲處皆為之窒塞不通方且降刑罰之威以增重其亂於有夏之國因甲於內亂甲者始也其亂自內而始自身及家自家及國不能以善遏承其衆孟子道性善謂民性本善人君亦當以善道承之使趨於善桀不克靈承於旅故無有大惟恭徳之是進不惟恭徳之是進是忽略其民也忽略其民所以大為舒惰之政於是視民事若不切然不以介意者也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桀既不以民為心故民亦不以君為心有夏之民皆相率為貪叨忍懫以拒其上桀乃取其殘賊之臣為慘酷而劓割夏邑者日日尊敬之以此而為治桀之罪至此則天人之心皆失矣
  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休命於成湯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純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於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於民乃胥惟虐於民至於百為大不克開
  亂不極則治不生此自然之理也有桀之暴則必有湯之仁天求其可以為民主者莫如湯故降明美之命於湯俾之刑殄有夏而滅之知天之所以與湯則知天之所以不與桀矣純一也天之不與夏者純一而不變古者無道之國天或降之災異未遽至於喪亡者天之不俾者未純猶有待其改悔之意若夫天之不畀至於純一則𠖇𠖇之中無一毫佑夏之意矣天之佑商也必曰純佑命天之不畀夏也必曰不畀純則純者極至之辭也更言桀之罪曰乃惟以爾多方之義民不克永於多享義民賢者也永長也享受也明主任賢可以享天下之福桀不能任賢享天下之福故雖有多方之義民不能長享其國也義民既棄而不用以享其國則有夏所恭之多士皆其不明保享於民之人也安受有民國之福者惟賢者為能明之故禁其亂於未形之前絶其惡於將然之際不
  能明其保享於民則必小人也必愚闇之人也夏之所敬在多士之列者皆此等輩也賢者既不用之以享其國所用者皆不明保享之士是桀之心與小人合也君臣志趣如此卑下所以相為暴虐之事以及於民至於百為凡所為之百事也皆在窒塞處無有開明之譬之行路焉遊大公至正之道如履坦塗四通八達可以南可以北者由邪徑左道而行如出入山徑之蹊荊榛滿目將見途窮矣
  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代夏作民主愼厥麗乃勸厥民刑用勸以至於帝乙罔不明徳愼罰亦克用勸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勸開釋無辜亦克用勸今至於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
  言桀之罪則必言商家之有徳而惟成湯能以爾多方之衆大能代夏而為民主湯豈無故而得之哉麗著也人心必有所麗如日月之必麗天草木必麗土人心不麗於邪必麗於善也正身以率其民民安有不相勸而為善哉不特謹厥麗可以勸民也民雖被刑亦知勸善竊意其必曰上之刑我也非虐我也所以禁我之為非而驅我之為善也今而不免於刑皆巳自取上之人何尤哉此厥民刑用勸之意也以至於帝乙家法所傳賢聖六七作之君莫不皆然無不明徳愼罰明其己之徳以率民是用徳者其本心也謹其罰惟恐濫及於民是用刑者之不得已也民知上之明徳謹罰如此亦能用勸為善要囚殄戮多罪有罪之民陷於刑獄之中至於戮者亦皆知勸以為上之刑非以毒民而民之自取之也明徳愼罰即謹厥麗乃勸也要囚殄戮多罪即厥民刑用勸也不特明徳愼罰而民勸雖要囚殄戮而亦勸不特要囚殄戮而民勸雖開釋無辜而亦勸無辜者釋而免之而民亦知勸是無罪者不枉也要囚殄戮多罪是有罪者不縱也人主本原處既正則或刑或不刑無非皆所為勸且刑一也先王用之而可以使天下之為善後世用之而愈召天下之犯法何哉先王之刑皆仁心之所寓而後世之刑皆不仁之具也夫子未嘗不釣弋也而仁見於不綱不射之際文王未嘗不蒐田也而仁見於一𤼵不再舉之時推此以觀則臯陶之刑可以使四方風動者豈刑為能爾哉仁心之所形所以隂驅濳率之者多矣今至於爾辟弗克以爾多方享天之命有商之賢君其所為者如此至於爾辟指紂言也紂不能法先王所為故不能以爾多方之衆受天之命則商之興也必有所因而興商之亡也亦有所因而亡
  嗚呼王若曰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有夏非天庸釋有殷乃惟爾辟以爾多方大淫圖天之命屑有辭乃惟有夏圖厥政不集於享天降時喪有邦間之乃惟爾商後王逸厥逸圖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時喪
  周公先嘆而後以王命告之曰予之作誥以告爾多方非天庸釋有夏而不佑之夏之君自取之也亦非天用釋有商而不佑之商之君自取之也是天命之廢興在已而不在天也乃惟爾君紂以爾多方之衆不能修已以謀天命方且以大淫過之行而圖天命惡事盡有可說言其惡之可指也夫為善而至於有善之可指曰某人仁人也某人義人也此為善之成其著見如此為惡而至於有惡之可指亦然泰誓三篇武王數紂之罪是皆有辭是其惡之成於著見如此乃惟有夏圖厥政不集於享周公更取有夏之事對商而言之集有積聚之意享者享受其國也弗集於享則凡今日為之明日為之今日積之後日積之皆不可以享國之事故天降時喪令有邦之諸侯如成湯者代之汝自諸侯而為天子也乃惟爾商後王紂逸厥逸是以逸為逸也文武始於憂勤終於逸樂是以勤為逸也紂不以勤為逸而以逸為逸則其所謂逸者皆縱恣放辟之所為也所以謀其政者不務蠲潔其身以進於善其濁穢可知矣烝進也故天亦從而降下喪亡是天之棄商亦如前日之棄夏也
  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天惟五年須暇之子孫誕作民主罔可念聴
  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上智即聖也下愚即狂也聖人不可以為狂者猶狂之不可以為聖此孔子之所謂不移者也而周公乃曰聖乃可以作狂狂可以作聖則無乃上智下愚之可移歟曰孔子之所言者聖與狂之成也其習既成則不移矣周公之所言者聖狂之分也聖狂之分生於一念之頃故聖而罔念則遂趨於狂之路矣狂而克念則遂趨於聖之路矣聖者決不至於作狂狂者必不肯以作聖然亦有此理使堯舜一日而忘兢兢業業豈不移於狂乎是西子之蒙不潔也使桀跖而能改過遷善豈不趨於聖乎是惡人齋戒沐浴也孔子雖曰不移其實有可移之理但恐下愚者自暴自棄不肯移爾若能移之是惟狂之克念也周公言此者以明紂之為惡倘一旦改悔則天豈有終棄之哉上天之意念其商家祖宗賢聖不忍驟然棄紂故須待寛暇湯之子孫於五年之久遲之以待其改悔也及五年之間紂不能改悔矣大為民之主而無一善之可聞無一善之可聞是終於為惡者也周公何以見天須暇五年哉周公即心而卜之也人心未盡去武王未忍伐商時即天意也即未會孟津五年之前也豈人心之外別有天哉聖人之心不忍棄人於為惡也亦然有不善於此必涵容之寛暇之教誨之遲以須其改變不得已而後棄之堯之滅鯀也必至於九載績用不成之後舜之滅庶頑也必在於侯明撻記之後湯不以不祀而遂興征葛之師既遺之牛羊既使亳衆往耕而其終猶不改也然後征之矣嗚呼此天之所以須暇之子孫必於五年之久也天非棄紂紂自棄也
  天惟求爾多方大動以威開厥顧天惟爾多方罔堪顧之惟我周王靈承於旅克堪用徳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簡畀殷命尹爾多方
  紂既不能改過天於是求於多方之中視其有徳者欲以代商大動以威者言其災異日至天威欲去紂而滅商也開其有能顧天者顧與成湯顧諟天之明命同顧回視也謂其不違乎天理也閉乎彼所以開乎此閉乎商所以開乎周惟爾多方之中無有能顧天者足以上當天心惟我周王文武能以善承民有夏之君惟不克靈承於旅故為天所棄我周王能靈承於旅故為天所興克堪用徳徳者得於已也在他人則敗其徳而不用在周王則能用其徳天所愛在民而周王靈承於旅天所親在徳而周王克堪用徳故可以典主神天人君之所以典神天者為神之主上而星辰日月得其序下而山川草木得其寧中而宗廟社稷得其安皆人主有以主之也惟典神天得其所以主神天之道故天於是式教之而用其休凡諸福之物可致之祥皆天所以隂誘其衷用訓厥道者也天畀與以商家之命使文武尹正爾多方而為之君我文武之代商也豈有私心哉天予之也上天至公之理如此爾多方之人尚何疑之有
  今我曷敢多誥我惟大降爾四國民命爾曷不忱裕之於爾多方爾曷不夾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爾尚宅爾宅畋爾田爾曷不惠王熈天之命爾乃迪屢不靜爾心未愛爾乃不大宅天命爾乃屑播天命爾乃自作不典圖忱於正
  今我曷敢多誥謂我本不欲以言語大告天下爾之者不從惟有誅戮爾豈敢多為誥辭哉言寛恩不可以數得我前此亦嘗大降下爾四國之君謂滅管蔡商奄時也民命即四國之君也爾其可不知懼乎爾何不以誠信之心行寛裕之道於爾多方商人所以不服者其心狹隘不知有至公之理故也爾何不以夾輔介助顯其治道於我周王以享受上天之命乎據汝商人之罪固當擯棄誅戮而我周家撫汝以恩使汝尚得宅居汝之故居畋爾之土田爾何不順王政以廣大天之命乎爾乃蹈行屢為不安之行是汝心不知自愛故也爾乃不肯大安其天命之當然是爾之盡棄其天命而違乎天也是爾乃自為不常之事以謀信其正道也夫謀信於正道其心必有常今汝以不常之心豈能謀信於正乎觀此有以見周公無忿疾於頑之心多為之利害以廣譬之必曰爾者所以見其丁寧諄復之意天命在成王何與乎多方而必曰享曰熈曰大宅曰屑播者蓋理之所不可違者天命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能順我周家即享也即熈也天命在周而汝多方不順我周家即不大宅天命也即屑播天命也周公以天命諭多方豈非示以至公之理將以破其猜疑之情乎
  我惟時其教告之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於再至於三乃有不用我降爾命我乃其大罰殛之非我有周秉徳不康寧乃惟爾自速辜
  我惟時其誥教之謂前此自大誥而下數書皆所以告汝也我惟時其戰要囚之至於再三謂前此伐紂之後攝政之時三監與淮夷叛復政之後又叛也自今以後如有再叛而不用我命則我惟有大罰以殛汝矣至於此時非我有周秉持其徳不務安康實汝之叛自取之耳此周公所以絶其疑情於他日也然則大罰殛之者豈眞殛之哉戒之之辭不得不如是之嚴亦猶酒誥之書曰予其殺未必殺之也
  王曰嗚呼猷告爾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爾罔不克臬自作不和爾惟和哉爾室不睦爾惟和哉爾邑克明爾惟克勤乃事
  此又專責長民之官也有方多士周之士也暨殷多士即商士也此篇書合天下而告之故併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爾奔走臣我監五祀謂商士也奔走為我之臣為長民之官至此已五年矣自成王即位遷頑民至今已五年監即長民之官也胥伯者相長之人也小大多正者小官之長與大官之長皆是殷之尹民者爾無不由於法度之中不可出於法度之外臬取其有限制之義自作不和爾惟和哉和者謂其一心事上無有乖戾是也爾民之中有為之倡為亂者亦有不待倡而自為亂者自作不和乃不待人率之而自為不和爾既為長民之官當有以和之也爾室不睦謂爾之室家宗族也爾雖從我周家而爾室家之人未睦則爾亦當和之至於爾邑克明灼見利害是非之所在從我周家之化而無窒塞暗昩則汝之責塞矣故曰爾惟克勤乃事自非爾之勤乃事何以致爾邑之明哉此皆是責長民之官民之未服皆汝為之長者未有以化之爾
  爾尚不忌於凶徳亦則以穆穆在乃位克閱於乃邑謀介爾乃自時洛邑尚永力畋爾田天惟畀矜爾我有周惟其大介賚爾迪簡在王庭尚爾事有服在大僚凶徳者頑而不服者也爾不可以民頑而不服其心遂忌之以為不可化爾但能以敬和之徳在爾之位則民皆將化凶為徳矣夫人有穆穆之容者人見之自然生敬閱視也我視汝之邑見汝所謀之大則汝乃用是洛邑庶幾永久其力常得畋爾之田終享安居之樂天亦將畀予矜憐爾我有周又將大有以賜汝擇其能迪蹈者簡拔在王庭之上庶幾使爾治其事有所服行在大僚之中謂受之以尊顯之位周公諭商臣能勸率其民我必有以賞之示之使知所勸勉也
  王曰嗚呼多士爾不克勸忱我命爾亦則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爾乃惟逸惟頗大逺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天之威我則致天之罰離逖爾土
  前既以賞誘之此又以威懲之爾能如是則有賞不能如是則有罰故又曰多士爾若不能相觀率以誠信我之命爾亦則惟不克享是汝不能奉上也惟汝不能奉上所以致民之不能奉上者皆爾長民之責是爾惟放逸惟頗僻以大逺我之王命則惟爾多方探取天之威本未嘗濫加人皆人自取之爾既自取天之威則我所以致天之罰於汝身離逖爾土使爾逺徙不得享土田之樂我周家所以告戒汝至此勤且至矣惟有賞罰二柄看汝所以從違如何爾
  王曰我不惟多誥我惟祇告爾命又曰時惟爾初不克敬於和則無我怨
  我不惟多誥蓋多為言語以告爾衆非我本意也我惟敬告汝以天命周之得天下也皆天命而汝不知天命之所在故此篇言天言帝尤詳又曰時惟爾初又更端而告之曰自今以始皆是爾之初前日之非已赦汝勿論汝當自今日為始改過自新汝自此以往若不能敬不能和睦則我決意於刑威不汝赦矣周公恐其言語之多適以凟民惠大䙝而民不以為徳故斷然為辭曰不克敬於和則無我怨此告商人之書所以至多方而止也







  尚書詳解卷三十八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三十九
  宋 陳經 撰
  立政周書
  立政之篇無非戒以用人之事也不曰用人而曰立政何也昜曰制而用之謂之法推而行之存乎人記
  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人主雖有法度紀綱纎悉委曲無不詳盡苟不得其人而用之則法度豈能自行哉是亦為虛具而已矣故戒其君以用人而以立政名篇蓋得人則政自立成王幼沖之日因流言之變不免置疑於周公則知人之明成王或者猶未之盡既不能知人安能用人此人主之切要周公所以拳拳於此篇之書也
  周公作立政
  孔子序此書亦與周公作無逸同直書之而其意自顯也古者大臣之戒君本末無不兼舉無逸之書乃
  人主治身之本原而立政一書乃人主出治之大要二者亦未始不相為用蓋專於逸樂者遊心於多慾其志與小人合不知君子之可親能用人以立政自非憂勤於治心原昭晰者不能也周公以無逸戒其前又以立政繼其後而人主所以自治出治之大端盡矣召公得周公作無逸之意而公劉之詩專戒以民
  事得周公立政之書而卷阿之詩專戒以求賢所以同心輔政者其在茲歟
  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於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周公曰嗚呼休茲知恤鮮哉
  周公拜手稽首致敬盡禮所以起成王之敬心欲其聴之專也告嗣天子王矣子曰嗣指成王也嗣天子今己為王矣與前幼沖之時不同居王者之位必有以盡王者之責王者之責莫重於任人故周公盡舉以告之謂之咸戒無有不盡之意也既言其大者又言其小者曰在王之左右日與之親近者其大則有常伯牧民之長者常任乃任事之公卿也凖人乃守法之有司也其小則有綴衣掌王衣服者虎賁以武力事王者周公又從而嘆之曰休茲用人之道實乃為政之至美者也能知以此為憂者亦鮮矣惟其知恤則不敢輕於用人此數句乃立政一篇之綱領也雖然常伯常任凖人三宅之大臣周公奚為舉此以戒成王哉三宅之大臣成王出而臨朝與之講論治道者也其見之時特少綴衣虎賁之臣成王退朝與之䙝近者也其見之時多茍惟大臣之是擇而忽略於䙝近之小臣則讒諂面諛便嬖側媚之臣間於其間人主日與不正人居則其氣味之所薰染亦將流於不正矣穆王命伯冏為太僕正必及於文武之時小大之臣咸懐忠良侍御僕從罔非正人此先王所以養成君徳者在此而已漢世猶有古意禁闥之中大抵皆以士人居之如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之徒嵗時宿衞亦擇其士民之良者自是而後此意寖薄人主日與宦官女子武夫姦人相處其視周官之戒亦已戾矣
  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競籲俊尊上帝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乃敢告教厥後曰拜手稽首後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茲惟後矣謀面用丕訓徳則乃宅人茲乃三宅無義民桀徳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徳罔後周公既言知此為憂者鮮則又言古之人惟有夏之君能蹈行之有室之所以競強而至於大治者皆自籲俊尊上帝也籲招呼也籲俊奚與於尊上帝蓋天下之事無一而非天之事位天位也職天職也祿天祿也事天工也茍得其賢者布於百執事之列則事得其敘民得其理物得其和豈非尊上帝者在此歟或者不知此意賢有徳則棄而不用小人則用之使天職天工天位天祿皆紊亂而穢徳自彰聞矣方且飾玉帛粢盛曰吾以事天也不知事天者果在於實乎抑在虛文乎然籲俊尊上帝則賢者既至矣又當知之愈深信之愈篤九徳即臯陶所陳之九徳也迪知者迪已之所踐履而知之如臯陶所謂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是也忱恂者虛心至誠以待之如伯益所謂任賢勿貳是也如知之深信之篤則九徳之人其剛其柔其正直無不一一知其情性有夏之君既能如此故有夏之臣方敢進用人之戒人君必有用人之誠則人臣進用人之戒君未有此誠則人臣豈敢諫雖諫而無益矣曰拜手稽首後矣亦與周公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同意人君用人之道無有窮已不可謂迪知忱恂於九徳之行如是而足矣又須能官使人材使位與徳稱而可宅居也安也有常任之才者然後可以宅乃事之職有常伯之才者然後可以宅乃牧之職有凖人之才者然後可以宅乃凖之職禹曰知人則哲能官人棫樸之詩曰文王能官人能知人而不能官人則用非其所能能非所用故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茲惟後矣三宅各當其位各得其人為君之道盡於此矣此所以宅人之要則又在乎謀面丕訓徳也大順徳之人謀之人以為未足又面之以已詢之左右詢之大夫詢之國人此謀之也觀其言辭觀其容止觀其行事此面之
  也人與已相參以此用丕訓徳之人則以之宅人無不各安其位矣是皆有夏之君臣如此自其子孫如桀者不能法乃祖之所以用人故三宅之中無有義民義民者知義理之人謂賢者也三宅之所以無義民以桀徳不能如往昔所以任人之道既不能如往昔任人之道則所任者皆暴徳之人謂凶徳也用非其人所以無後而用殄厥世此治亂得失之明驗也
  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嚴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協於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見徳
  陟升也對黜而言之桀則升湯矣桀不作往任而無後於是成湯升為天子耿明也釐理也上帝之明命至桀而不得其理湯之升也丕釐上帝之耿命則有作新之意所謂上帝之明命安在哉即求諸吾心可也吾之心昭然瑩徹無一毫之累則賢俊之心在是則上帝之心亦在是籲俊尊上帝者即此而尊之也乃用三有宅謂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用三宅之人而能即宅是徳與位稱者也曰三有俊謂稱其人之有乃事乃牧乃凖之才而能即俊是才與名孚也已用之三宅既各當其位未用之三俊又各當其才豈非丕釐上帝之耿命端在於此乎既有以得賢者之用又有以安賢者之心豈為高爵厚祿而來上以正其君下以澤其民是賢者之心也茍人主無尊徳樂
  道之意不能敬其所言法其所為則賢者不能一朝居故成湯能嚴敬之以禮貌思之於心無非所以大法賢者之所為如湯學於伊尹是也如成王畏相是也如此則能用三宅三俊矣人主之徳見於用賢者如此則大明麗天無幽不燭其在商邑之近也則協於厥邑和而無乖其在四方之逺也則大法上天之所為而見湯之徳聖人之徳初無逺近之殊而天下之感聖人之徳者自有逺近之異協於厥邑其視丕式見徳則深矣
  嗚呼其在受徳暋惟羞刑暴徳之人同於厥邦乃惟庶習逸徳之人同於厥政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
  暋者強也亦曰昏也受不能如湯之丕釐上帝耿命乃自強於昏徳紂之徳既昏則與君子不合而三宅三俊之賢皆逺去與小人合羞刑暴徳者與夫庶習逸徳者則進用之羞進也惟進用刑與暴徳人以同厥邦又惟庶習逸徳放逸之徳習者非一與斯人而同厥政帝欽罰之受之徳在於不敬處不敬非天也故天以敬罰之以敬罰不敬即春秋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易亂之意也乃俾我有夏使我周家有華夏之國式法成湯當時所以受天命而奄治萬姓文武之心與湯同紂之意與桀同故文武之伐紂亦猶成湯之伐桀故曰式商受命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長伯
  文王武王之興也能知三有宅之心又能灼見三有俊之心然則紂曷為不能克知灼見而文武為能克知灼見蓋文武克知己之心故能克知三宅之心文武灼見己之心故能灼見三俊之心臯陶所謂亦行有九徳禮記所謂取人以身文武不能自知自見己之心則一心之間毫釐有間形於事物之際是非易
  位矣安能知人乎有堯之聰明文思必能知舜有舜之濬哲文明必能知禹皋陶有文武則必能克知灼見三宅三俊此知人之道先於自知者也上帝高逺奚自而敬事之下民之衆奚自而治之文武即其克知三宅灼見三俊者而敬事上帝是此心與天合也文武即其克灼者而立民長伯封建諸侯是此心與人合也天人之勢雖不同而其實則根於文武之心嗚呼天下未嘗無賢才也有夏弗作往任而三宅無義民成湯興而克即宅克即俊紂之所用者暴徳逸徳之人而文武興則克知灼見三宅三俊皆為用是豈宅俊隠於桀紂之世而獨興於文武之時乎易曰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聖賢之會遇各以氣類相感自然之理也
  立政任人凖夫牧作三事虎賁綴衣趣馬小尹左右攜僕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藝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夷微盧烝三亳阪尹
  此周公詳言文武所以得人凡小大逺近內外無不各得其人也謂文武之所以立政者初不在於紀綱制度之間而皆惟得人之為要任人即常任也凖夫即凖人也牧即常伯也三宅之人所任之事作書者互文耳作三事謂三宅之事此王朝之大臣也虎賁以武力衞王者也綴衣掌王衣服者也趣馬掌馬者小尹小官之長也左右攜僕執持器物之臣百司庶
  府府庫藏吏在內之百司也大都小伯治大都小都之長也藝人執技藝以事上者表臣為表幹者百司在外之百官有司也太史下大夫掌六典之貳尹伯長官若周禮每官各有長庶常吉士自綴衣而下無非常久有吉徳之士君子則用心有常而為吉小人則用心不常而為凶臯陶曰彰厥有常吉哉亦此意也司徒司馬司空又舉文武當時所以擇人為諸侯之三卿者與夫為亞大夫者為旅士者夷微盧烝四國也三亳商之故地分而為三也與夫阪險之地皆立官以長之故曰尹言夷微盧烝也三亳也阪險之地也皆有尹無不得人以此見文武之時不特內而王朝小大之臣皆得其人外而諸侯之國逺近之臣亦無不得人今取周禮而讀之下至於醯人醢人與夫邦國都鄙建其長立其屬可以見成周內外小大逺近無不得人也雖然文武以一人之聦明豈能周知逺近內外小大之臣哉蓋聖人之治自有體統人主之職論一相一相之職統百官想夫王朝之上如三宅之臣人主之所親擇而其下之小大之臣則又合委之三宅者也不然何以高宗戒傅說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穆王命伯冏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哉觀文武之時亦可謂盛矣不特文武為然而周人之治亦莫不然君奭之書曰矧咸奔走惟茲惟徳稱古人所以為天下者上自公卿下至執事之職無非賢者孟子曰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誰與為不善故曰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茲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徳文王罔攸兼子庶言庶獄庶愼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愼文王罔敢知於茲
  前既合文武而言之此又分言之蓋逺之可監不若近之尤詳舉夏商之事則略言之夏商逺者也舉文武之事則詳言之文武近者也周公言文武當時所以得人之多自三宅而下內外小大無不得人者豈有他術哉蓋自吾之一心求之而已文武不求之於心而一一求之於人則得於此必有失於彼者矣惟文武能宅其心於湛然無營無為之地故人之賢否邪正無不克知灼見故能立茲常事之官謂任事之臣若前所為常任是也立茲司牧人即養民之官若前所謂常伯是也常事司牧人皆是俊而有徳者言常伯常任而不及凖人者舉其大槩則凖人亦在其中矣文王克厥宅心立茲常事司牧人皆俊有徳此則知人之明矣知人者既得人而稱其任則用人者必當委諸人以專其任庶言者謂謨謀議論之臣也庶獄者聴斷獄訟之事也庶愼者機密慎重之事也庶言庶獄庶愼文王一委之於人而無所兼人主自有人主之責臣下自有臣下之責人主之責在宅心以知人也臣下之責在分職以治其庶言庶獄庶愼也若人主而侵臣之職兼人臣之事則不惟一人之聦明有限而臣下亦無所任其責矣文王既得其人則一以委之而已無與焉惟有司之牧夫在朝而有司存與乎在外而養民者凡事之所當用而從者與其不當用而違者文王一順其所為庶獄庶愼文王皆不敢知於茲不特不敢兼之而已而亦不敢知之焉此人主用人貴乎專也蓋所謂無為而治者在此而已後世不知此意若太宗兼行將相事甚者如隋文帝衞士傳餐而食則臣下豈得以任其責哉
  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義徳率惟謀從容徳以並受此丕丕基
  此言武王之心即文王之心也文王當時敉寧之功則有義徳焉如所謂爰整其旅以遏徂莒所以裁正天下之不正者也武王則率惟其敉功不敢替文王之義徳武王之義徳即文王之義徳也文王當時逺大之謀則有容徳焉如所謂即康功田功懐保小民所以安天下之不安者也武王則率惟其謀以從文王之容徳即文王之容徳也率者循其事也惟者思之於心也武王之見於率其伐功與夫偃武修文皆義徳容徳之循乎文王者也文武之心合而為一故能並受丕丕莫大之業然義徳謂之功容徳謂之謀義徳謂之不敢替容徳謂從可以見征伐之功聖人之不得已安民之謀乃聖人之本心也立政之書大率言用人之事上文言文王宅心以用人至於武王則曰不敢替義徳從容徳何也周公之言體用兼舉有文王之宅心乃能用人武王之不敢替義徳從容徳正為用人地也故宅心以用人者所以為武王之本於文王言其本於武王言其用本末之互見也
  嗚呼孺子王矣繼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乃俾亂相我受民和我庶獄庶愼時則勿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彥以乂我受民
  周公之言何其有敘也既言有夏之籲俊成湯之乃用三宅文武之克知灼見矣故此又望成王之宅厥心先嘆而後言曰孺子今已為王矣與前日幼沖之時不同矣繼自今謂自今以始至於後日我其立政謂政必由已而出也立事凖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謂人必由已而用也政不由已而出則禮樂征伐之柄至於下移矣人不由已而用則進退予奪不在我矣自古柔弱之主權柄下移則雖有人才亦不得而用之今告成王以我其立政則凡國之政令皆必自己出政既自己出政之大者莫大於用人故人亦必由已而用立事者常任也凖人者乃凖也牧夫者常伯也此三宅之臣必自我灼知其所順灼知厥若與夫子察其所安同意夫羽可積而沈也石可載而浮也此非其所順者也而所以順者則羽終於浮石終於沈而已君子而不仁者有之而其所順則終為君子而已小人於暫時之間亦能勉強終為小人而已此其所順者也既自我而知其人才之所順然後大乃使之為治相助我所受之民和諧我庶獄庶愼之事民謂之受民者人主之有民皆受之天受之祖宗也時則勿有間之是不以已間之即罔攸兼罔敢
  知之意也我其立政我其灼見厥若此聖人之所以立己者時則勿有間之此聖人之所以忘己者也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彥以乂我受民此無時而不在賢也雖一話言之頃終思夫成徳之彥者用之以治我受之民則用賢之心豈復有須臾毫髪之間斷哉末終也惟思也成徳之彥老成之人有徳之美者也
  嗚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繼自今文子文孫其勿誤於庶獄庶愼惟正是乂之
  周公又更端而嘆曰予旦之言皆美者也我之美言皆有所受於人而非己之私言也成王不可以周公之私言而倦於聴周公平日所以得於師友得於傳聞者今已盡告孺子使孺子知為王之重矣言受諸己而已無所私言盡於君而已無所隠成王聴之當如何哉自今以往不特孺子為王當以是為戒自成王而後凡為文王之子孫者皆當以是為戒庶獄乃人命所係庶愼乃機密所係不可以輕委諸其人輕委諸其人是誤於庶獄庶愼也惟得其正者是者而後治之正對邪而言也是對非而言也凡天下之君子所為無不正所見無不是凡天下之小人則反正而為邪變是而為非為天下而得正是者乂之安有庶獄庶愼之誤哉周公言謂之繼自今謂之文子文孫則周公豈特為一時言哉蓋為千萬世而言之也其思之已深而慮之亦已逺矣
  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凖人則克宅之克由繹之茲乃俾乂國則罔有立政用憸人不訓於徳是罔顯在厥世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勱相我國家
  周公歴舉夏商文武所以用人之道矣至此舉商周而不及夏則又取其至近者言之蓋周視商為近視夏為逺矣世有逺近之不同而用人之道未嘗不一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所以立者以其任立事牧夫凖人之官即三宅之臣也則克宅之謂其人居其位而安之也有乃事之才而居乃事之位者然後為安非其人而居此位則有所不安矣乃牧乃凖亦然
  既得其人以居此位茍不能由繹之於心則無以盡其人之才所謂由繹者不以一人譽之而信亦不以一人毀之而疑使吾之心無間於賢者之心使賢者之心有以深信乎吾之心則可以使之展布四體而為治矣蓋惟知之深者然後有以盡人之才也國則罔有立政者不能監商人文武之用賢則國無政矣易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此國則罔有立政者也其所以任有立政者以其用憸佞之人不順於徳者憸佞不順徳之人世之所謂小人也用此人以置之周行百執之列則人主安有顯名於世哉繼自今以往不特成王也凡所立政者勿以憸人之不可用則當知有吉人之可用憸人乃傾覆不常讒諂面諛之人吉士則溫良忠厚常徳之士也用吉士則吉士必能勉力相輔我之國家矣周公深見治亂之本原在於憸人吉士用與不用之間故言之為尤切
  今文子文孫孺子王矣其勿誤於庶獄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武王之大烈
  周公併告文王之子孫今孺子成王今已為王矣其不可以誤於庶獄人命所係常謹擇其有司牧夫主於養民者而委任之刑所以愛民而非毒民之具也茍用之不得其人則必輕於用刑不以愛民而以毒民矣周公始者言文王罔攸兼於三者列而言之是三者皆在所重也既而又曰其勿誤於庶獄而庶慎不與焉則庶獄又重於庶慎矣周公曷為而以庶獄為重也刑獄之事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贖聖人之仁心於此而寓焉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觀庶獄之重於庶言庶慎則三代之仁可見矣周公既言刑之不可輕用併與兵而言之兵者亦刑之
  大者也惟知所以重於刑必知所以重於兵兵刑無二理也曹劌之諫莊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曹劌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是兵之與刑正相闗也知刑之重則用刑者不可忽知兵之重則用兵者不可忘周公非教成王以窮兵黷武也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當成王守成太平之世茍習於久安無事而忘其用武則四方將有窺伺之心而人主威權將委靡不振矣故周公戒以詰爾戎兵治爾戎兵之事也陟禹之跡乃五服也陟升也升禹之舊跡方行天下使兵威所及至於四海之廣海外之表無有不服惟此可以覲文王之耿光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武王之大烈蓋有文王之耿光武王之大烈為之子孫者茍委靡不振威權不足以御其下則雖有耿光何自而能見雖有大烈何自而能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哉此守成之世人情易於玩弛故周公以兵為戒其後成王得周公之意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康王得成王周公之意故康王之誥曰張皇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平王東遷以後不知此意以至征伐自諸侯出而其弊下陵上替葢以此也説者以為立政之書專言用人而不及兵刑則遂疑此非此篇之文脫簡於此非也周公之言本末兼舉不可專就一事以觀之孰非政也而兵刑為大則用人以之立政何害其言兵刑哉亦猶無逸之書戒以無逸而已而末章又及於聽言亦此類也
  嗚呼繼自今後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至此總前章而申之曰繼自今後王自成王而後也凡立政之道無如用常人孔子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徳或承之羞立政之所謂常亦猶伊尹之所謂一也有常而不變者世之人主則以常人為迂闊而不足用必求其所謂新奇者而用之好戰者以言兵進好利者以言財進慘酷者以刑法進此新奇可喜者也人主用此等人豈不敗事哉若夫常人者聴其言若迂闊視其功效若遲鈍觀其忠若不勇決而要其終則有成效大驗焉譬之桑麻無異用五穀無異味參苓蓍術無異品而養生者不能以外此此常人之所以為貴也此篇之中言常者亦多矣曰常伯曰常任曰庶常吉士曰乃克立茲常事至此又曰其惟克用常人知此則人主之用人當知所以決擇矣
  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茲式有慎以列用中罰
  周公呼太史使書其事以為後世法也司寇蘇公即蘇忿生也當時為武王司寇能以式法而敬其所用之獄以長我王國使王國享其長久而受國家無窮之福者皆由夫蘇公用刑之得其當後世所當用之為式謹而行之列皆也列用中罰言其刑罰鹹得其中不失之輕亦不失之重周公舉此者使太史書其事以詔後世擇典獄之人而用之當如司寇蘇公可也周公終篇之意猶惓惓於用刑










  尚書詳解卷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
  宋 陳經 撰
  周官周書
  周官之書乃立政之效也二篇大率相為表裏傅說之告高宗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周公作立政以戒成王成王不但知之而已又且推而見於躬行茍成王不能躬行周公之訓則言為徒言知為徒知而已考此篇之書如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即立政詰爾戎兵方行天下之意也如立太師太傅太保而下即常伯常任凖人之意也如戒百官君子其爾典常作之師即其惟克用常人之意也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成王所以能進於高明光大之地者其惟能尊周公而行其所言者歟不然自非踐履之深者必不能為此書也
  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還歸在豐作周官
  據大誥之書微子之命之書知黜商在周公東征之時據成王立政之序與多方之敘知滅淮夷在即政之後其事非同時以其相因故連言之還歸在豐謂既滅淮夷之後歸於宗周之都天下無事始作周官夫黜商滅淮夷而繼以還歸在豐作周官何也天下既定然後可以修太平之盛典當其外侮未除外患未去君臣之間不得一日寧天下猶有梗吾治者成王雖欲訓迪厥官其可得哉於此又有以見先後緩急各有其序而商之命不可以不黜淮夷之不可以不滅也
  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羣辟罔不承徳歸於宗周董正治官
  此史官敘述其所以作周官之由惟成王即位之初鎭撫萬邦時巡侯甸之服侯甸近王畿者也四征弗庭四方征討其諸侯之不服者以綏定其兆民此皆成王所以振勵奮𤼵以聳動天下使諸侯不敢懐欺以玩其上亦所以示其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者也六服羣辟罔不承徳禹時有五服成周則有六服通王畿而為一服與侯甸男邦采衞而言之也聖人既有以威天下而後有以懐天下惟其四征弗庭綏厥兆民故六服諸侯因聖人之威自然有以懐其徳莫不精白一心以奉承其上歸於宗周董正治官天下之諸侯既皆承徳則四方無虞矣當國家閒暇必於是時明其政刑迨天之未隂雨必綢繆其牖戶此歸於宗周之日所以董督而正其治謂之百官不敢後也讀此一章有以知人主守成之道在易之泰上下交其志同之時也九三以陽剛之才聖人於此爻𤼵明治泰之道曰包荒用憑河不遐遺朋亡得上於中行治安之世人情溺於久安安於守常怠於因循憚於改作又況人情於此易於玩法易於廢弛蠧𡚁自此而生非有剛斷之才憑河之勇則不足以治泰天下既平無事可慮則必不能為深思久逺之計故事之隠微者人材之在下僚者未必加之意非有不遐遺之智則亦不能以治泰觀周王巡侯甸以征弗庭歸於宗周董正治官其得泰卦用憑河不遐遺之意乎
  王曰若昔大猷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內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庶政惟和萬國咸寧夏商官倍亦克用乂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若順也大猷大道也順古之大道而行之自製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而下皆古之大道也當未亂未危之時常致其所以為亂為危之慮故制其治而使政教之無缺保其邦而使上下之無虞此成王深見治道有無窮之憂不以目前茍安而自治也古今之變不齊治不長治者皆自人主怠忽之心生以治視治而不以亂視治以安視安而不以危視安也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皆古人所以制治保邦之具也唐虞考古以建官其數止干百蓋其民淳事簡故也在內則有百揆宰相之任四岳以分掌諸侯在外則有十二州之牧與乎諸侯之長皆方伯連帥之職也既曰建官惟百矣而在內則特舉百揆四岳在外則特舉州牧侯伯何也唐虞之世執要以御詳故上下相維內外相制莫不有法此亦王省惟嵗之意也內舉百揆四岳之大臣而朝廷百僚之政無不舉矣外舉州牧侯伯而邦國都鄙之政無不舉矣為治之綱領莫有過於此者所以庶政得其和而政教禮刑無不理萬國得其寧而逺近內外無不安此唐虞建官其治效所以若此也至於夏商與唐虞時異事異矣故廷官之數則倍於唐虞唐虞官百夏商二百聖人觀時之會通以行典禮以唐虞之官而治夏商則廢事以夏商之官而治唐虞則空官時之不得不然也故亦克用乂也要之聖人建官雖多寡各因時而不同然其致治之意則一而已雖然記禮者之言與書不合何也禮曰唐虞之官五十夏氏官百商二百周三百蓋禮記出於漢儒所記當以周官為正也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立政之要不在於官之多惟在於得其人蓋為人擇官者惟取其具官而已為官擇人者必欲其得人焉茍不得其人徒取其具官謂之曠官可也自非王者有明徳足以灼知治亂安危之本與乎邪正賢否之辨安能如此故曰明王立政
  今予小子祇勤於徳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時若訓迪厥官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論道經邦燮理隂陽官不必備惟其人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貳公𢎞化寅亮天地弼予一人
  今我小子深見治道無窮故祇敬而勤勉於為徳夙夜之間常如有所不及然此三句乃訓迪厥官之本也惟其人主不自以為能故不自用而用人所以立三公三孤六卿無不得其人也茍人主自以為能是自用而不用人也三公三孤六卿豈知所以擇人哉仰惟前代唐虞夏商所以迪官之意而順訓之若亦順也迪蹈也即前人所以建官之法順訓而迪蹈之然則唐虞官百夏商二百周三百六十安在其能訓迪厥官哉蓋惟識時變者斯足以行古人之法不識時變惟區區陳跡之泥守雖則法古適所以為變古則知成王所謂前代時若訓迪厥官者得其意而不泥其跡也立太師太傅太保謂之三公先儒釋之曰師天子所師法傅傅相天子保保安天子文王世子曰師也者教諸以事而諭之徳保也者謹其身而輔翼之使歸諸道三公之官其職果安在乎曰論道經邦燮理隂陽者三公之職也坐而論道謂之三公為國者以道為經而以政事緯之是三公之官與天子論道上以格其君之心初不斷獄聴訟簿書期會之末也人主之心既正則百姓安於下而人得其和則天地之和應之所以燮理之責者在此而已豈復如後世災異之說與縱閉之術用求之於渺茫不可測之間而後謂之燮理乎三公之職如此其大故官不必備惟其得人有人則居其位無人則闕之不可以非其人而居此位也古人所以重其官如此重其官所以重其責也必能論道經邦必能燮理隂陽者然後可以處此若夫自以為能論道經邦能燮理隂陽至於人主之心不格百姓不得其和日月薄蝕五星失次水旱相仍妖孽並作此豈可誣也哉成王於此篇舉三公之職至於周禮則有六卿而無三公何也曰此古人之深意也三公萬化之本原故無定員不可以職事言三公而有職事則事一有司而已古人之意不立員者所以見有司之職皆由三公而出而三公非有司之職也論道經邦燮理隂陽特其大者而言之耳至若太保率東方諸侯畢公率西方諸侯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是三公亦統諸侯也至若鄉老二卿則公一人鄭康成謂三公內與王論道中㕘六官之事外與六鄉之教是三公以教乎民也以其無所不統而不可以一職拘之故周禮不立三公之職雖然周之六卿乃三公兼之也顧命之書曰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衞侯毛公是召公領冢宰畢公領司馬毛公領司空矣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官是以公兼卿也春秋有宰周公是以卿而兼公也自是而後不知古人建官之深意漢以太尉為三公太尉武官也何以得與三公又其後以司徒司馬司空為三公司徒司馬司空古之卿也何以為三公之官名既不正故三公皆存其名而其實不舉矣雖漢人竊其燮理隂陽之意而以災異策免三公似矣殊不知三公而遇災異自知其失職而去可也人主以災異而策勉之不惟人主無畏天之誠反移過臣下而所以待大臣之禮意亦已薄矣少師少傅少保曰三孤孤特也言卑於公尊於卿也特置此三者所以贊貳三公而𢎞大三公之化也何以知之文王世子曰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諭之可見三孤贊貳三公而𢎞大其化也寅敬也亮明也敬明其天地之道以輔一人使人主知所以畏天也公孤之位不同故其人才亦亞於公者也三公則燮理隂陽是隂陽之權皆在三公也孤則特敬明天地是以一人而奉天之意也三公不言弼一人三孤言弼一人是三公者人主之師不敢以弼一人待之也此公孤之所以異也
  冢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司空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宗伯掌邦禮治神人和上下司馬掌邦政統六師平邦國司寇掌邦禁詰姦慝刑暴亂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六卿分職各率其屬以倡九牧阜成兆民此章其詳見於周禮其目則總於周官冢宰即周禮太宰之職也掌建邦之六典是治教禮政刑事皆兼領之天官之職與他官不同他官掌一官之事天官掌六官之事此宰相之職也故曰掌邦治謂之治則合禮教刑政言之也統百官據天官其屬六十安有百官以其兼掌六典故總謂之百官均四海均平也使四海各得其平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則賢不肖得其平貴不陵賤賤不犯貴則貴賤得其平推此以往無適不平古之宰相如謂之阿衡謂之平章皆取均平之義也司徒地官之卿也掌邦教以教民自堯舜以來有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是也敷五典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者常行之道敷布其條教以教之擾馴也教之以漸而待之以雍容不迫匪亟匪緩之謂也宗伯春官之卿也掌邦之禮宗廟祭祀之事天地神祇人鬼也謂之治神人者使神人之祀皆得其理而不亂也和上下者宗伯所掌不特祭祀之事如吉凶軍賓嘉之禮亦掌之而和其上下使尊卑有別先後有等舉皆和而無乖爭也聖人之治既有教以教之禮以和之其有不順禮教者於是大則有兵小則有刑司馬掌兵戎之事也故謂之政政者正天下之不正也故統六師以平邦國凡四方諸侯有負固不服有內外亂鳥獸行者皆司馬討伐之司冦掌刑禁之事也故曰掌邦禁詰窮治之也姦邪慝惡隠而難見則窮治之暴亂惡之已著者則刑之司空冬官掌邦土所以繼之司冦之後者既有教與禮以導之又有兵與刑以禁之則民始得以安其居故司空掌邦土度地以居民使士農工商各不相雜順天時以分地利授之以土也六卿分職凡此六卿各分其職謂掌禮者不㕘之以刑掌教者不㕘之以事各率其屬謂六官各有屬六十六卿為之長以率之使為九牧之倡同於大成其民而已內外之官雖其職有不同而成民之意則一此又有以見古人之治上下相維內外相制絲牽繩聮未始間斷舉郡國之事總之州牧侯伯之事統之六卿舉六卿之事總之天子猶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也猶心之於五臟五臟之於四肢百體也
  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巡考制度於四岳諸侯各朝於方岳大明黜陟
  上文言六卿之率屬在內之官也自六年五服一朝而下在外之官也六年之中五服各一朝至六年而始遍周禮行人之職侯服歳一見甸服二歳一見男服三嵗一見采服四嵗一見衞服五嵗一見要服六嵗一見周官上文六服羣辟罔不承徳而六年一朝則曰五服何也蓋要近於蠻夷之地不必其來之意也禮法之所治者有詳略而徳化之所施者無逺近要服之難制已久先王特為制朝貢之禮而不必其來故武成序諸侯之助祭洛誥稱諸侯之和會康誥陳諸侯之聴從皆止言侯甸男采衞之君而要服不與焉此詳內略外之意也又六年王乃時巡又六年則十二年之間五服諸侯經二次來朝矣故天子出而巡狩以省方觀民時巡者如舜典春東夏南秋西冬北也考制度於四岳天子巡狩至於方岳之下者考其制度恐國有異政家有殊俗侯邦之正朔侯邦之禮樂與王政之正朔禮樂同乎異乎舜典所謂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之意同也諸侯來朝於方岳之下大明黜陟之法有功者加地進爵無功者貶地黜爵也十二年之中人情久而易玩玩則變法易令由此而起故古者天子巡狩皆所以檢察之然而唐虞之制五載一巡狩羣後四朝而成王則六年五服一朝十二年而一巡狩唐虞之制九載朝績而成王則三嵗計羣吏之治此皆聖人識時知變時有古今事有繁簡則其法亦不得而同也
  王曰嗚呼凡我有官君子欽乃攸司愼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滅私民其允懐
  自大明黜陟而上皆法制也自凡我有官君子而下皆戒勅之辭也先王之待官吏本末無不詳盡使吾専以法制待之而官吏有出於法制之外則如之何先王於法制之外又有諄諄告教使誠浹洽於士大夫之心然後法不為徒設矣凡我有官君子大夫以上也欽乃攸司各謹汝之所司使為冢宰而不能統百官均四海則冢宰失其職司使為司徒而不能敷五典擾兆民則司徒失其職司以至於宗伯也司冦也外而諸侯也莫不皆然謹乃出令當其令未出之前致其審可也及其令之既出則有行而無反矣令如反汗則民疑而不信矣然則令之出而利於民則不反可也令出而不便於民豈可不反乎曰愼乃出令於令未出之時致其謹則審其利害必其利民而無害者也凡人之情不知謹於未令之時徒知反於既出之後則何以示信天下乎以公滅私民其允懐民心既知有至公之理所謂公則恱是也公則一私則萬殊惟其公則己之心自有以合民之心豈有不一惟其私則所見各不同豈有不萬殊以公滅私則所謂欽攸司慎出令者無往而非公矣
  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其爾典常作之師無以利口亂厥官蓄疑敗謀怠忽荒政不學墻面蒞事惟煩成王知有官君子其本原處皆在於學古然後可以入官謂其能多識前言往行能致知窮理則見事自明所以能議事以制所以能典常作之師昔子產鑄刑書叔向非之曰昔者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則議事以制者謂其不拘於法因時之宜商議其可否而制之也能達乎時之宜則處事無不當其有迷惑乎典常者載之於典冊可以共守者也以典常為師法是循乎古也既達乎今之宜又循乎古之法自非學古者其能如是哉成王既示之以學古之為得則又戒之以不學之為失凡以利口而亂厥官也蓄疑敗謀也怠忽荒政也皆其不學墻面之故也利口者辯佞之人作聰明以亂舊章者凡人知典常之可法則其人必厚重必寛大不知典常之可法出新意以變法亂政者必利口故曰無以利口亂厥官也蓄疑者必敗謀蓋人心務要公正明白若夫懐疑猜於中則其心必昏闇以之謀事必不善故曰敗謀舜之所以百志惟熈者以其疑謀勿成也唐徳宗之所以用邪而不用君子者以其多疑故也怠忽荒政民生在勤勤則在敬茍萌一毫怠忽之心則今日廢一事明日廢一事事之不舉者多矣豈非荒政乎凡此數者利口蓄疑怠忽皆根於不學學則有所見必不利口不蓄疑不怠忽人而至於不學則如面墻然無所見也無所見則安得不利口蓄疑怠忽哉以不學之人而臨事則胸中膠膠擾擾事之千變萬賾紛亂於吾心此其所以煩也以明理之人處事投之紛擾而不亂處之以至難而不懼蓋其理素定於胷中也然則學其可已乎成王之所得者自其學有緝熈於光明敬止故如此
  戒爾卿士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後艱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恭儉惟徳無載爾偽作徳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居寵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
  前言凡爾有官君子則並卿大夫而告之此言戒爾卿士則又専指六卿而告之六卿其職為尊其所掌為甚重者也功之崇也惟在於立志業之廣也惟在於勤勞蓋爾卿士所當為者上而尊主下而庇民孰非功業乎自其已成者言之謂之功自其始修者言之謂之業志者其所向在此也所期者大則功必大如伊尹居莘之野欲堯舜其君民之志也勤者勉力而修之無有作輟也所勤者不怠則其業必廣如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繼日此勤也勤所以成此志非勤之外別有功也然而志也勤也其要則在於果斷蓋蓄疑所以敗謀而猶豫者不足以成事志非果斷則不立勤非果斷則易倦斷在必為而不見其有艱難辛苦之後患則功業無有不崇而廣也乃罔後艱者不見其為難也雖然知有志有勤者果斷矣然而處富貴之地苟非獨立有見者鮮有不移於驕侈蓋人只有一心不如此則如彼於此有所重必於彼有所輕故又戒之以驕侈位不期於驕而驕自生祿不期於侈而侈自至此世俗之常情也不為驕侈之所移者君子之特立也欲其不驕則莫如恭欲其不侈則莫如儉然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恭儉而以聲音笑貌為則作意於為善以取名而非由內心以生也徳者得於已也恭儉得於已則是善出於所性豈容有所行偽者哉徳之與偽雖恭儉則同而所以恭儉則異卿士當致其辨善根於性之自然而非可作意以為之也恭儉出於徳者則其心綽然有裕心廣體胖心逸日休如此其廣大也恭儉而出於偽者則其心焦然而不寧戚然而不安心勞日拙如此其褊隘也夫人始者作偽以為善本以取名邀譽也而不知有心勞日拙者存焉其不用意於為善而善根所性本無求於心逸日休而自有心逸日休之理君子於此當有所決擇矣居𠖥思危謂徳勝於祿雖高而不危雖滿而不溢祿勝於徳則必有危之理當居𠖥之時常思其所以危則戰兢自持而無不畏矣惟知畏者而終可以無所畏不知畏則禍患將不旋踵而至豈非入畏哉成王之戒卿士也開其向善之端復有以斷其為不善之路當時之聞其訓者知所以洗心滌慮矣
  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舉能其官惟爾之能稱匪其人惟爾不任
  此又戒之以相遜凡人所能遜者以其有樂善之心人之所以不能遜者以其有忌賢嫉能之心人而有忌嫉之心則人亦將忌我而嫉我矣彼此相忌相嫉安有和乎人而有推賢讓能之心則人亦將遜我矣如禹稷臯陶更相汲引不為比周如晉范宣子讓其下皆讓安有不和乎至於不和則在官無善政而政多雜矣天下之事善惡無不在已使卿士所舉之人而能其官則爾卿士亦有能焉所舉之非其人是爾之不任其責也善不善所舉也在人而舉之者在我是亦已之善不善也為卿士者豈可不謹於舉人乎
  王曰嗚呼三事暨大夫敬爾有官亂爾有政以佑乃辟永康兆民萬邦惟無斁
  周官之篇成王戒有官君子戒卿士者其辭不一而其本末無不詳具矣至此又總而告之曰嗚呼三事即乃事乃凖乃牧暨大夫次於卿者敬爾所居之官治爾所掌之政佑助乎爾之君以安兆民使萬邦無厭斁於我周家成王之意謂上文所以告汝者其大要則在此而已為君者以安民為要為臣者以佑君安民為要使天下之民無一夫不被其澤則爾有官君子卿士為稱職
  成王既伐東夷肅愼來賀俾榮伯作賄肅愼之命東夷即淮夷也伐東夷何與於肅愼而肅愼之來賀蓋畏威而懐徳也使成王之伐東夷也逞心於兵戎之間以邀功為心則肅愼氏豈肯懐之哉至於此又有以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其效如此王俾榮伯作肅愼之命榮伯畿內諸侯入為王卿士周之同姓也成王賄之以幣帛所以嘉其逺來之意而慰撫其慕義之誠故有肅愼之命而榮伯實作書此書已亡矣肅愼氏即東之夷也
  周公在豐將歿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於畢告周公作亳姑
  周公既退老不歸於魯而在豐者周公雖退而其心猶在周使成王於政事之間有所謀度咨問焉非謂既退老遂忘成王也將歿欲葬成周成周即頑民所遷之地洛邑也商民服周公之化已久師保萬民民懐其徳故於垂歿之際欲葬成周者所以係商民之心也大臣於進退死生之際如此其不茍也於既退之日而不忘其君於將死之後而不忘乎民是周公之心始終乎周家也公薨成王葬於畢畢者文武墓之所在也成王不敢臣周公故葬之於文武之墓其亦有以見成王尊徳樂道之意矣既葬之後致告周公以葬畢之事與乎遷奄之事而作亳姑之篇亳姑即蒲姑也周公前此欲遷奄君於蒲姑至此告其已遷矣夫子序書數言之間而周公進退死生之義得其正成王尊徳樂道之意為有加可謂辭約而理盡矣亳姑之書亦已亡










  尚書詳解卷四十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一
  宋 陳經 撰
  君陳周書
  以聖人而繼聖人則其治為易以賢人而繼聖人則其治為難東郊成周之頑民周公在則周公治之周公既歿而以君陳繼其後此以賢而繼聖者也作聰明者易以紛更而變前人之法度不知自勉者易以怠弛而壊前人之法度成王擇其令徳孝恭之人有如君陳者代之則其人必慈祥愷悌也必不至於作聰明以變法矣然賢人之於聖人其所到必有淺深苟不知自勉於為徳則前聖之法度不能以自明所謂守法者又非特循常襲故之謂也故此篇大抵欲君陳懋昭周公之訓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又曰𢎞周公之丕訓而孜孜繼之以爾克敬典在徳能懋昭能式能𢎞能孜孜能敬典則周公之訓在我運用酧酬而不為區區陳跡而已
  周公既歿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作君陳
  成周之時分民社之寄者固多矣曾未有見於此經者而東郊之任命君陳特作一篇蓋重周公之所營也重周公之所營者重商民也分正者分其善惡而正之如畢命所謂旌別淑慝也善惡既分使為善者日以加勉而人知所慕為惡者日益愧恥而人知所畏如此書簡厥修進厥良者皆分正之意也東郊成周即洛邑也成周之邑為周之東郊也
  王若曰君陳惟爾令徳孝恭惟孝友於兄弟克施有政命汝尹茲東郊敬哉昔周公師保萬民民懐其徳往愼乃司茲率厥常懋昭周公之訓惟民其乂
  令善之徳即孝恭也事父母以孝行已以恭敬令徳之大者也惟孝友於兄弟孝於父母必友於兄弟兄弟者同氣之親同出於父母也不愛兄弟亦不孝於父母矣克施有政者推此孝友之心見於政事之間慈祥愷悌溫良愛敬足以感人悟物也夫以東郊之任其責非輕曾不聞成王擇有才術政事者命之今乃以命孝友之君陳特曰惟孝友於兄弟何也蓋一身者天下之本也一家者天下之則也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而夫子亦曰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未有身不修而能齊其家者亦未有家不齊而能治其國者古人之觀人設施措置大抵先觀一家之治否蓋其近者莫如家而踐履之實不可誣者也然閭巷之人亦有能孝於親友於兄弟而不達為政之理何也曰習之而不察行之而不著由之而不知其道也令君陳以其孝友之心擴而充之以施於政豈非習之察行之著由之而知其道乎尹茲東郊之任舎君陳未見其人也又勉之曰敬哉敬則此心常存不敬則雖有孝友之令徳亦將罔念而作狂矣君陳既有孝友是其化民之根本既立成王得而勉勵之培植之使以周公為凖則昔周公師保萬民師以教之保以安之民至於懐歸周公之徳皆其師保之效也其條目品式紀綱法度莫不一一具在爾君陳往此東郊謹其所司謂不出其位也茲率厥常謂循其常理無妄意以生事也懋昭周公之訓謂勉而明之也記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周公之訓雖具存茍不得其人以勉明之則周公之訓亦虛器爾明則其心通意曉惟吾所用不拘陳跡也政如此則民其有不治乎
  我聞曰至治馨香感於神明黍稷非馨明徳惟馨爾尚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爾其戒哉爾惟風下民惟草
  我聞之古人有言至治之世其芬芳之氣至於感格神明蓋物之精華𤼵越於外者為聲色臭味有至治則自然有馨香其形見不可掩遏幽猶足以感神而況於人乎況於頑民乎成王既言至治馨香之效矣則又極本窮源而論之所謂至治之馨香者非以黍稷也以明徳也有其徳有其物則假物以薦其徳之馨香而非専在於物也有其物無其徳則物為徒物故曰黍稷非馨明徳惟馨成王論馨香之效至于格神明而極其所以馨香之本則又根諸明徳有是徳則有是治有是治則有是馨香有是馨香則有是感應使君陳之治未至於感神而徳未足以致治則安得為馨香乎又安足以化商民乎成王所以責望君陳亦重矣然而君陳將欲為明徳以何為明徳無如式時周公之猷訓惟日孜孜無敢逸豫也猷道也訓教也式敬也周公之所以教民者皆周公之道也爾其式敬之惟日孜孜以致其勤不敢萌一毫逸豫之心人之用心茍有須臾之間斷作輟之不一則是此心有所分已與周公猷訓相戾矣安在其為明徳乎惟孜孜惟無逸豫則心無所適心無所適則湛然而明周公之猷謀即此心也凡人未見聖若不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由聖此引常人之情以為戒也常人之情其未見聖也則企慕之心動於中如不克見然及其既見聖之後志不勝其氣道不勝其欲其心日以玩而不能用聖人之道矣凡人之情如此爾君陳可不以此為戒周公之猷訓爾之所親見既見之後便當孜孜汲汲期於由聖而後已爾惟風下民惟草化民之本在君身草上之風必偃未有君行於上而民不從於下君陳之臨民也有君道焉隂驅潛率之者當在汝之身行於上而民不從者行之不篤耳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
  圖厥政莫或不艱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後之徳嗚呼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周公以聖人而為政則其設施之方措置之宜因時適變不用以衆人謀度而此理自灼然於心君陳以賢繼聖苟不㕘人已以商議其可否則必至於失事故戒之曰圖厥政莫或不艱凡有所謀之政事不當以輕心乘之須致其難可也惟不敢輕於舉事故有害焉之可廢利焉之可興有當出焉而從輕有當入焉而從重其疑未辨可否未決則當與師衆虞度之是㕘之以人謀也及其庶言皆同以為當興當廢當出當入矣則必思繹之於心以審察之是決之已見也人與已並用而不偏廢庶乎是非可否無所失也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是又稱美君陳能如此也嘉謀謀之善者也嘉猷道之善者也爾有善則入而告其君無有懐疑情而不吐者爾又能順行此謀猷於外稱揚以告人曰斯謀斯猷皆吾君之徳蓋人臣以進言為能事人君以聴言為能事當其言之進也是其善之在臣也及其君聴之君從之是其善非君之善而何天下之善無一而非君之善所謂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其曰斯謀斯猷惟我後之徳信乎其為我後之徳也夫民之難化患在乎君民之情不通君有善而民不知則上之徳意志慮不達乎下若君民之情既孚君有善而臣能稱揚之民信之則民豈有不從化乎成王稱美君陳之能如此故曰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使為人臣者皆能順是則臣為良臣亦顯名於世矣
  王曰君陳爾惟𢎞周公丕訓無依勢作威無倚法以削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
  惟君陳不及周公之聖故成王之意欲君陳守周公之法當如曹參守蕭何之法故又曰爾惟𢎞周公丕訓𢎞與人能𢎞道之𢎞同推而廣之以被於民者𢎞周公之丕訓也然則周公之丕訓安在下文所謂寛而有制從容以和以至曰忍曰容曰簡厥修進厥良者皆周公之訓也君陳居分正東郊之任是有其勢也法令具存是有其法也乘其勢位之尊以作威虐於民是依勢也借三尺以行己之私意侵削其民是倚法也君陳當以至公存心茍有所依有所倚是此心之有所偏也偏則私矣既不依勢又不倚法惟務寛而有制可也政太寛則弛弛則縱縱則民玩政太猛則殘殘則虐虐則民無所措手足本之以寛而寛之中有隄防之意存焉則從容不迫之間自有和矣謂之和則不失之縱亦不失之怠若禹之行水焉當順則順之當治則治之然後水由地中行無有壅遏奔突之患矣商民在辟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爾惟勿宥惟厥中此戒君陳之用法不可徇君意之輕重惟當其理之輕重也殷民在辟者殷民之犯法也予以為當加之法汝不可以我之故遂加之法也予以為當在所赦宥汝不可以我之故遂從而宥之也君之喜怒無常情而法之輕重有常理舎其循君者而以循乎理之中可也惟君陳知有理之中則人君之意苟是則從君可也非從君也乃從理也人君之言茍不當則從理可也從乎理乃所以從君矣古之有司得以與天子相可否如莫尊於人君莫重於主勢而其言有未當理有未順則人臣得以為之春秋之法雖重天王之命若非制命以義則君命有所不行首止之盟以王世子出會諸侯以列國上與王世子會此例之變也而春秋許之鄭伯奉承王命不與是盟此理之常也而春秋逃之所以然者王以愛易儲貳而齊威公仗正道以翼世子也此是變而之正以大義為主而崇高之勢不與焉此春秋所以大居正也後之人主不知此義往往以為生殺在我予奪在我惟其言而莫予違此後之所不逮古也雖然君陳令徳君子也安有依勢倚法之事成王守成賢君也安有任意之喜怒以生殺夫人此皆成王於踐履之中深見私情之易勝而公理之難保既以之戒君陳而又且不敢自恃此成王所以為賢君歟
  有弗若於汝政弗化於汝訓辟以止辟乃辟狃於姦宄敗常亂俗三細不宥
  此戒君陳謹於用刑也用刑雖非君子之本心亦不可不用焉惟當謹而不妄用可也其有不順於汝之政不肯化於汝之教者此則法之所當加然必審察思慮用法於斯人而可以止其法於不用者用法可也何者刑一人而千萬人知所懼此辟以止辟也古人於刑教之中無非仁心之所寓亦猶孫子曰殺人安人殺之可也舜刑四凶而天下咸服民自不犯於有司豈非辟以止辟乎秦皇漢武嚴刑酷法以繩其下而盜賊布滿天下終不可禁此其為辟也適以召天下之犯法而非以止法也若所謂當加之法者如狃於姦宄敗常亂俗之人是也狃習也習於為奸為宄而不肯變也與乎敗壊典常之教者亂其風俗者此皆創亂之人犯之而至於再猶可恕也犯之而至於三則雖細罪亦當不宥之以其情之不可恕者也舜典所謂怙終賊刑是也於汝當用法之人惟此等人一加之法是絶其禍亂之原而人知所懼辟以止辟在此而已苟外此而好用刑則不可
  爾無忿疾於頑無求備於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徳乃大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戒君陳知所以愛民又當知所以化民知所以愛之則不可以不容知所以化民亦不可以不察心不懐徳義之頑民汝不可以忿怒疾惡之其有能率教之民則進奬拔用之不可以求全責偹下文又分而言之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徳乃大此即無忿疾於頑之意也忍亦容也忍則出於制其心容則出於無心矣人必有以制其心使無所忿疾如此則事其有成矣有容則其量之寛大又非忍之可言也故有含蓄而徳日以大徳之大則不止於有濟也由忍而至於容由其乃有濟而至於徳乃大如山海之藏疾如山澤之納汙寛乎其有容也綽乎其有裕也此豈
  非愛民之心不可以不容乎簡厥修亦簡其或不修進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此即無求備於一夫之意也一意於含容而不知所以分別善惡則是雜揉而民無所激勵矣故使人也器之隨其才而舉之其有知所以自修而恥於為惡者吾則簡而別之簡別其自修者則不知自修之人亦有所簡別愧於中曰吾奚為
  而不與厥修者簡也亦將改而為修矣其有賢良之人其徳行可用者吾則進而顯之顯進其賢良者則不為賢良者亦知所勉勵自愧於中曰吾奚為而不與厥良者進也亦將化為良矣此豈非化民之心不可不察乎有以愛之又有以化之分正東郊之任其在此歟
  惟民生厚因物有遷違上所命從厥攸好爾克敬典在徳時乃罔不變允升於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
  成王所以欲君陳無忿疾於頑無求備於一夫者蓋自心之同然者觀之以民本厚也故孟子當戰國崎嶇險詐薄俗之中而每道性善蓋自其初而觀之民生具五常之性知愛其親敬其兄豈非厚而不薄乎其所以為薄俗而不知敦厚者以其因物而遷變猶禮記所謂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欲熾而滅其性則向之厚者薄矣向之厚者化而為薄而所謂厚者未嘗不存在上之人所以率之者如何耳動民以行不以言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違上所命者民不從君之令而從其所好也謂以身教之也汝君陳之化當自汝身始敬典在徳者率之以身也汝能敬其典常之道篤於父子兄弟之愛又能在徳愛敬出於中心之誠然而非矯飾以行之則汝之躬行者至矣汝之躬行既至則人將化上之徳皆變其舊染之習而升進於大道蓋民必知所變而後進於道舊俗猶存其能進於道乎至於大猷則化頑成仁化簿成厚父子兄弟之愛篤返天理之自然矣由此觀之民性豈不善乎民生豈不厚乎此革之上六所謂君子豹變小人革面之時也民生至於變而升於大猷則福在其君矣而予一人膺受多福矣名在其君而汝君陳亦有美名於永世矣人君之福不可以他求民得其安則君得其安是君因民以為福也人臣之名亦不可以他求民享其休則臣亦享其休是臣因民以為名也外此以求福是邀福也外此以為名是干譽也頑民雖微而所係於君臣者如此其大君陳其可忽哉








  尚書詳解卷四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二
  宋 陳經 撰
  顧命周書
  此篇雖凶事而死生之理始終之變古人制度纎悉周密莫不詳見學者不可以凶事而略之生之有死達人視之以為夜旦之常蓋人道之常然始終之義也自非學問之深者不足以語此此成王自幼沖得周召二公養成其徳學有緝熈於光明至於臨死生始終之變卓然不亂觀此書者當與曾子易簀春秋書公薨於路寢之事同義是雖名分尊卑之不同而其所以達始終之義一也雖然此經之所載固嘗言帝乃殂落矣而無顧命又嘗書陟方乃死矣而無顧命又嘗言成湯既歿武王既喪矣而皆無顧命成王獨有顧命何也曰成王自艱難變故中而得之也自堯舜禹湯文武以來百官總已以聴冢宰初未嘗有變故而成王當幼沖之始管蔡四國流言成王致疑其事亦殆矣凡天下經一變者長一智遭一蹶者得一便顧命之作成王其亦折肱而知良醫歟
  成王將崩命召公畢公率諸侯相康王作顧命
  顧命之書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衞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而孔子序書獨雲命召公畢公率諸侯蓋二公之職也三公內總百官外總諸侯故特舉召公畢公當是時召公為西伯畢公為東伯中分天下而治之如康王之誥曰太保率西方諸侯畢公率東方諸侯是也成王之將崩也命召畢二大臣率諸侯以相康王則終始之義於是乎正矣顧命者成王臨死迴顧而為此命也雖然周官之書曰立太師太傅太保茲惟三公是則太保次於太師也命召公為太保畢公為太師而召公乃居先者周召二公同功一體之人周公既歿則當國事之重任者莫召公若也故以召公為先夫以召公之勲徳與周公同而其位乃次於畢公之後以此見古者腹心宗臣與社稷同體初不論職位之高下官資之崇卑春秋晉文公十九年在外及其成霸業無非趙衰狐偃為之謀主文公自僖公二十四入國至僖公二十七蒐於被盧始命狐偃將上軍趙衰為卿狐偃則讓於狐毛而佐之趙衰則又讓於欒枝先軫若以後世論之二臣自入國即當以高官大職處之可也經數年而後命將上軍及為卿之任也又相遜齊桓公之霸全在管仲管仲只為下卿及平戎於王王以上卿之禮享之仲不敢受且曰有天子之二守國高在當時國子高子嘗為齊上卿然國高初無功於齊而管乃甘處於國高之下漢高祖之興全在張良其後立太子使叔孫通為太傅張良為少傅由此觀之腹心之臣本無計較官位自春秋漢世以來尚有之而況召公之大賢乎哉
  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懌甲子王乃洮頮水相被冕服憑玉幾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衞侯毛公師氏虎臣百尹御事
  此作書者序成王以病之故具召其臣也惟四月始
  生魄十六日也王有疾故不恱懌甲子王乃洮頮水成王將𤼵大命臨羣臣諸侯必當齋戒沐浴今疾病矣不齋戒沐浴惟洮盥其手頮洗其面古人於臨死之際猶必敬也如此扶相成王之官如太僕者被王以袞冕加之朝服憑玉幾以出命玉幾乃成王所坐之幾也乃同時召三公六卿大夫士自保奭而下是也
  孔安國謂太保畢毛稱公則三公矣先後依六卿次第冢宰第一召公領之司徒第二芮伯為之宗伯第三彤伯為之司馬第四畢公領之司寇第五衞侯為之司空第六毛公領之召彤芮畢毛衞皆國名諸侯入為天子公卿也古者三公官不必備惟其人皆以六卿兼之定公四年左氏傳曰衞侯為司冦知此六人
  依禮次第為六卿也師氏中大夫掌以禮詔王居虎門之左司王朝得失之事帥其屬守其門者虎臣即虎賁氏也百司百官之長也御事諸掌事者蓋羣士也成王於將崩之際召三公六卿大夫羣士憑玉幾以出命命相康王所以顯其事於衆人而公其命令於天下天子者天下之共主當與天下之人共戴而君之古之立君者惟恐事之不顯而衆人之不覩也然而可以絶窺伺之端遏禍亂之原矣成王於此而正終故康王亦自此而正其始其事暴白於天下人人得而知之此顧命之書所以為萬世帝王之法後世之君則不然父子之間以死為諱繼承之際鮮有能正其終始者唐順宗之為太子也二十餘年而其子已壯一旦順宗病不能言而徳宗寢疾之久不能召宰相屬以託孤之事至使宦者得以擬議其所立倘非因衞次公等草詔得至禁中抗議立廣陵王則其事亦危矣說者以為幾有趙高之事人主可不以此為監哉
  王曰嗚呼疾大漸惟幾病日臻既彌留恐不獲誓言嗣茲予審訓命汝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肄不違用克達殷集大命在後之侗敬迓天威嗣守文武大訓無敢昏逾今天降疾殆弗興弗悟爾尚明時朕言用敬保元子釗𢎞濟於艱難柔逺能邇安勸小大庶邦思夫人自亂於威儀爾無以釗冒貢於非幾
  此章乃成王𤼵大命以示羣臣也翼日乙丑而王崩前一日甲子成王乃能𤼵大命歴敘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與己所以守天下其言不亂如此自非成王學問之力何以至此嗚呼嘆而後言也漸進也疾大進而幾危矣病者疾之甚也病且日臻既彌留日久是以疾有增而無減必死者也予恐既死之後欲出誓言以繼續我所欲言之志而不得故我詳審以教命汝以見言之不苟𤼵欲使聴之專也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推言文武所以得天下之由父子以光明之徳相繼故曰宣重光奠麗陳教則肄此言文武化民之大端治天下者以民為本民之所麗者在於衣食文武先定其民之所麗使民得所附著不至失所亦猶成湯謹厥麗耳民既有麗則衣食足矣然後可教故陳之以教既陳之以教於是使民習其教民習其教則是不違其上知所服從矣我文武所以化民如此故能革殷為周集此上天之大命在後之侗乃成王自謂也侗者倥侗自謙之辭也以敬而逆上天之威蓋天威即敬也成王以人合天故曰迓天威繼守文武之教無敢昏貳而逾越其所守之心苟昏而不明則必至於放縱逾越成王惟其不昏所以不逾此數句乃成王學問所得處在此為人主者患在不能保祖宗之業至於昏逾今成王守文武大訓不敢昏逾則為君之責塞矣無有缺然不滿者矣今而將死順受其正又奚憾焉今天降疾殆死生皆天理也天降疾病於我之身其危殆矣弗興不起也弗悟不覺也不起不覺言其必死也爾羣臣庶幾明我之言以敬而保安元子康王成王之所得者在敬既以敬而迓天威矣今復以此敬而授之羣臣使以敬而輔康王使嗣王能大濟於艱難蓋天下本非逸樂之具乃艱難之器也惟有以濟其艱難而後可柔逺人也能邇謂治近當無所不盡其能也安勸小大庶邦謂使小邦大邦皆得其安相勸勉於為善也為君之道不能柔逺能邇安勸庶邦則不謂之君矣然柔逺能邇安勸庶邦之要當自一身始有威可畏謂之威有儀可象謂之儀爾能思夫人自治其威儀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爾不可以嗣子康王冒進於非幾之事非幾與危事皆威儀之反也康王不進非幾與危事則其所進者當自治威儀矣觀此章有以見成王之所得於周公者惟此而已故垂歿之際以是而付之羣臣
  茲既受命還出綴衣於庭越翼日乙丑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於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恤宅宗
  成王顧命羣臣已畢公卿大夫士既受命而還復其本位出綴衣於庭綴衣即幄帳也周禮幕人掌帷幕幄帟綬之事鄭氏釋雲在旁曰帷在上曰幕帷幕皆以布為之四合象宮室曰幄王所居之帳也然則幄帳是黼扆之上所張之物王𤼵顧命在此幄帳之坐命訖乃復反於寢處以王病重不能臨此坐故徹出幄帳於庭將欲為死備也越明日乙丑王崩太保召公於是即命南宮毛仲桓二臣俾爰齊侯呂伋取干戈虎賁以迎康王於南門之外夫即位大事也古者豫建太子儲君之位欲其蚤定成王以乙丑日崩太保亦以乙丑日迎康王入不待崇朝之間而嗣子之位定矣則變故何從而生哉此機會之不可移時也春秋以來魯昭公以十二月己未薨於乾侯逾年六月癸亥公之喪至自乾侯戊辰定公即位且昭公之薨已越葬期猶未得反至月癸亥然後喪至而定之立乃在是月之戊辰相去六日蓋遲速進退受制於季孫意如不得以時定也又豈知顧命之書古人之意如此其詳密哉當是時掌兵者齊侯呂伋實太公之後也仲桓南宮毛親信之臣也呂伋掌兵非有仲桓南宮毛將命以往則伋亦不承也非有宰相之命則亦不敢𤼵也兵權散主不偏屬於一人如此魯莊公自即位之初遂以兵權授之慶父卒至於國人不能制唐人以神策軍使宦官統之至於廢立自如然則兵權豈可以妄授之人哉周禮虎賁氏下大夫其屬有虎氏八百人呂伋為天子虎賁氏也南門之外路寢門外說者謂古者父子異宮太子之宮在南門之外殊不知古人之意正欲使太子特出於外以兵衞再迎之而入顯示衆人明其為天子之子也夫然奸邪屏息不復有窺伺之望矣不然安有成王寢疾彌留之久太子不在其側而在南門之外哉延入翼室恤宅宗東坡先生解翼室謂路寢旁左右翼室也
  成王喪在路寢故康王廬於翼室而為憂居之主也恤憂也宅居也宗主也
  丁卯命作冊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狄設黼扆綴衣
  宰相之權如此其重也當百官總已以聴冢宰之時故此篇自乙丑王崩之後凡稱命者皆太保之命仲桓之取干戈太保命之冊度之作太保命之以至設黼扆四坐陳國家之寶玉陳天子之輅車無非太保之命命士須材言伯相而作冊度不言伯相者丁卯之日去乙丑為近故蒙上太保命仲桓南宮毛之文也癸酉之日去丁卯為逺故又言伯相伯相太保互稱也以其為三公則謂之太保以其為西伯領諸侯則謂之伯以其為冢宰則謂之相冊度者命史為冊書法度傳顧命於康王也成王雖顧有遺命未作冊書以此日作之既作冊書因作受冊法度下雲皇后憑玉幾宣成王言是策書也將受命時升階即位及傳命以後康王答命受同祭享皆是法度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王自乙丑崩至癸酉為九日矣乃始命士須材者天子七日而殯於死日為八日癸酉殯之明日也太保命士致材木須待以供喪用謂槨與明器之類也狄者下士也扆者屏風畫為斧文白與黒為黼前出綴衣於庭至此復設黼扆綴衣象成王平生時所為經於四坐言設則四坐皆設也
  牖間南嚮敷重篾席黼純華玉仍幾西序東嚮敷重底席綴純文貝仍幾東序西嚮敷重豐席畫純雕玉仍幾西夾南嚮敷重筍席𤣥紛純漆仍幾
  此即狄設黼扆綴衣也王崩之後欲宣王命故布陳儀衞自狄設黼扆而下王之所坐也自越玉五重陳寶而下王之所寶也大輅在賓階面而下王之所乘也二人雀弁執惠而下王之所衞也古人於制度典章文物之間所以如此者豈為華侈之具哉此有深意存焉當前王方崩後王即位之始此國家之大事所以陳此者其一則欲象成王平生所坐所寶所乘所衞欲以起後王愛慕之心使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也其一則起羣臣百官諸侯尊敬之心想慕天天子而繫心於嗣君也其一則以是表人主之尊天下無二所坐如此所寶如此所乘如此所衞如此如此其尊嚴如此其崇高富貴所以絶天下覬望之心也古人深意不為文具由漢以來蕭何治未央宮曰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無以重威及光武以漢家子孫司隷官儀之舊猶足以係民心之思漢則聖人於典章文物衣服車旗之制豈無意哉牖牕也間者牕東戶西戶牖之間也天子之席三重諸侯再重則所敷重席者皆三重也舉其上席言重知其下更有席也蔑桃枝也黼黑白雜繒也純縁也以黒白雜繒為縁也華玉五色玉也仍因也因生時之幾不改作也周禮雲吉事變幾凶事仍幾於牖間之南嚮所敷重者篾席以白黑繒為縁以五色玉而飾憑几此見羣臣覲諸侯之座也東西廂謂之序底蒲蒻之席也綴雜綵也貝者水蟲取其甲以飾器物文貝有文之貝用以飾幾也此旦夕聴事之座也東序西嚮敷重豐席以莞為席也畫純以五綵色畫帛以為縁也刻鏤之玉謂之雕玉此養國老饗羣臣之座也西夾南嚮路寢為太室則東西序有夾室非路寢正室也西夾之南嚮敷重筍席以蒻竹為席𤣥紛黒綬也以黒綬為縁以漆而飾幾此親屬私燕之座也以燕親屬不事華飾取其質也孔頴達雲牖間是見羣臣覲諸侯之座見於周禮其西序之坐在燕饗座前以其旦夕聴事重於燕飲故西序為聴事之座夾室之座在燕饗座後則夾室是隠映之處親屬聴於燕饗故
  夾室為親私燕之座案朝士掌治朝之位王南面此西序東向者以此諸座並陳避牖間覲諸侯座也東坡曰將傳先王顧命不知神之所在於此乎於彼乎故兼設平生之座也
  越玉五重陳寶赤刀大訓𢎞璧琬琰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𦙍之舞衣大貝鼖鼓在西房兊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在東房
  此一段所陳乃王者之寶也越玉五重陳寶一句乃緫下文而言之也於東西序坐北列玉五重又陳先
  王所寶之器物五重者西序二重𢎞璧也琬琰也東序三重大玉也夷玉也天球也謂之重者玉有一雙古者雙玉為瑴陳寶者如赤刀大訓河圖之類皆是也赤刀先儒謂武王誅紂時刀以赤為飾大訓者虞書典謨也𢎞璧大璧也琬琰者大圭也此則陳於西序之座北大玉者華山之玉也夷者東夷之玉天球者雍州之玉河圖乃伏羲所畫之八卦此則陳於東序之坐北虞書典謨之訓與伏羲所畫八卦先王皆以為傳國之寶其重先代之遺文也如此𦙍之舞衣𦙍者古之國名也所制之舞衣合於法度也大貝亦猶前之文貝取其大者鼖鼓長八尺先代之器商周以來寶之此則陳之於西房謂西夾坐之東也兊和古之巧者垂乃舜時共工也所造之戈弓竹矢亦有法度此則陳之於東房謂東廂夾室也舞衣戈弓竹矢之微古人技巧之末爾苟合法度則亦寶之蓋其精妙極於此無以復加也
  大輅在賓階面綴輅在阼階面先輅在左塾之前次輅在右塾之前
  此則王者所乘之車輅也周禮巾車掌王之五輅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典輅雲若有大祭祀則玉輅大喪大賓客亦如之此篇所謂大輅輅之大者即玉輅也在賓階面西階南嚮也綴輅繫綴於下玉輅之次者即金輅也在阼階面東階南向也地道尊右故玉輅在西金輅在東先輅即象輅也在左塾之前門側之堂謂之塾塾前陳車以轅向堂北面也次輅即木輅也金玉象皆以飾車故三者以飾為之名木則無飾故指木為名在右塾之前左塾在門內之西右塾在門內之東左右皆北面向堂也此皆路寢之門內五輅取其四不言革輅者蓋革輅兵戎之用故不必陳之
  二人雀弁執惠立於畢門之內四人綦弁執戈上刃夾兩階戺一人冕執劉立於東堂一人冕執鉞立於西堂一人冕執戣立於東垂一人冕執瞿立於西垂一人冕執鋭立於側階
  此一段乃王之儀衞也禮大夫服冕士服弁凡言冕者皆大夫也言弁者皆士也士之衞殯與在廟同助祭乃服雀弁故執兵以衞亦用雀弁鄭康成雲赤白雀如雀頭色也惠三隅矛也立於畢門之內路寢之門一名畢門也天子五門臯門庫門雉門應門路門亦名畢門亦名虎門在門者兩廂各一人故曰二人綦弁者鄭氏雲青黒色曰綦戈上刃亦兵器也堂廉曰戺士所立處也在階者兩廂各二人故曰四人一人冕執劉立於東堂言冕者大夫也劉鉞屬也劉與鉞亦兵器也東堂西堂在東西廂近階而立以備升階之人也一人冕執戣立於東垂一人冕執瞿立於西垂瞿戣皆㦸屬東垂西垂者東西廂之階上凡言弁者在堂下言冕者在堂上堂上而言東垂西垂知在堂上之逺地階上也一人冕執銳立於側階銳矛屬也側階者堂北階上也此所陳七兵其名不同皆執兵器以為衞也畢門之內與夾兩階去殯為逺使士為之東堂西堂東垂西垂側階在堂上去殯為近故使大夫為之先門次階次堂從外向內而敘之也次東西垂次側階又從近向逺而敘之也觀此一章見古者執兵以為人主之衞者皆士大夫為之所謂侍御僕從罔匪正人者此也觀立政之書綴衣虎賁皆選吉士而當掌親兵者乃太公之子賢者之後為之至於執兵衞王又皆士大夫為之左右前後無非正人氣習之所薰染人主安得心術不正晉悼公使弁糾御戎荀賓為右使訓諸御知義羣騶如禮至漢之宿衞猶以忠力之臣與公卿子為之猶有古意後世茍簡人主寧近小人不肯近君子在王所者皆宦官武夫則人主之徳何由而成而人主之勢亦何自而尊哉
  王麻冕黼裳由賓階隮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階隮太史秉書由賓階隮御王冊命
  前面鋪陳儀衞已定於是傳顧命於康王麻冕者緒麻三十升為之皆吉服成王喪在殯何以用吉服為天下之計不得已而用之於吉服之中特示變焉周禮袞衣五章裳四章此則於裳獨用黼焉蟻裳者於裳畫蟻行往來之文也彤裳者纁裳也皆吉服示變
  也王麻冕黼裳由賓階隮賓階西階也不敢當阼階以其死親也故由賓階而升卿士兼公孤大夫言之也邦君諸侯也麻冕蟻裳入就班位無所執事故特言入即位太保三公也太史掌冊書者太宗即大宗伯也此三人皆如下文所言是也皆麻冕彤裳太保則奉介圭於王考功記鎭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介大也大圭即鎭圭也康王之所守也上宗即宗伯也或雲太宗或雲上宗者大宗伯一人小宗伯二人凡三人使其上二人也其一人奉同一人奉瑁同爵名使康王主祭祀也瑁王之所執以覆冒天下也太保與上宗皆由阼階而升蓋承圭奉同瑁皆是承王命故重其事由東階而升也太史秉書即上文所作之冊也隨王之後故王由賓階太史亦秉書由賓階御進也進王以冊命當時公卿大夫諸侯王皆在而所以執事則在此三人太保太史太宗而已
  曰皇后憑玉幾道揚末命命汝嗣訓臨君周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用答揚文武之光訓王再拜興答曰眇𦕈予末小子其能而亂四方以敬忌天威
  曰冊命之辭也皇大後君成王也親憑玉幾稱道𤼵揚臨終之命命汝康王繼嗣文武之大訓以臨蒞為天下之君率循文武之大法以調燮和協天下用對揚文武之光訓不負前人之付託此敘成王之意言成王命汝如此也康王於是再拜而興荅曰𦕈𦕈言其微之又微也至微之小子安能足以治四方以敬忌上天之威乎言任大責重非小子所能當也其謙沖退託之辭如此
  乃受同瑁王三宿三祭三咤上宗曰饗太保受同降盥以異同秉璋以酢受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受同祭嚌宅授宗人同拜王荅拜太保降收諸侯出廟門俟康王既謙退自處以為不能當於是一手受同一手受瑁受之於上宗也既受之後王以瑁授人受同而祭禮成於三故三宿三進酒柩前也三祭三祭酒漿於神坐也三咤三奠爵於地也為此祭者告神言已受羣臣所傳顧命也祭之末必飲神酒受神之福上宗以同酌酒進王讚王曰饗福酒饗福酒畢王乃以同授太保太保受同降階盥手更洗別同祭祀以變為敬不可用王之同也既洗異同實酒於中秉璋以酢祭璋半圭也酢報祭也王既祭太保復報祭酒大祭祀之亞獻也太保至殯前欲祭祀以同授之宗人宗人即小宗伯也太保供王宗人供太保即以同授宗人太保受拜白柩雲已傳顧命王則荅拜拜柩尊所授命也太保乃於宗人處受同而祭王則三祭太保但一祭而已祭禮亦饗福酒宗人讚之嚌者至齒欲飲而實不飲也王謂之饗太保謂之嚌者互相備也宅受宗人同宅居也太保居其所於受福酒處足不移為將拜故授宗人同祭既畢而更拜白成王以事畢也太保既白成王以傳顧命事畢康王亦荅拜敬所白也禮既畢則太保下堂有司遂收器物諸侯皆出廟門殯之所處故曰廟出路寢門外以待康王之後命也此篇所記成王於此而終康王於此而始其儀衞典章之盛作史者記之其文簡古深有法度存焉















  尚書詳解卷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三
  宋 陳經 撰
  康王之誥周書
  此篇與顧命之書相連伏生之書以康王之誥合顧命後人分之為二篇然天子之居喪也百官緫已以聴冢宰啜粥面深墨寢苫枕塊之時何暇以冕服朝羣臣何暇出誥命若高宗亮陰三年不言滕公小國之君耳一聞孟子性善之論滕定公薨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未聞以言語誥臣下也雖太甲即位之初既葬成湯之後伊尹奉嗣王祇見厥祖伊尹明言烈祖之成徳作伊訓肆命徂後亦未聞太甲以冕服朝羣臣出命令也然則康王賢主也召畢之徒又皆元老大臣曷為其如此哉說者曰禮有正有變喪服正禮也冕服變禮也然嫂溺援之以手者皆其不得已而後有變非有不得已則何用變哉東坡引左傳子皮如晉之事考據甚詳然其書既定於孔子之手為後世之法謂之非禮有不可也姑存厥疑以待能辨之者
  康王既屍天子遂誥諸侯作康王之誥
  讀顧命之書當知春秋書公薨路寢之法讀康王之誥之書當知春秋書公即位之事即位而謹始本不可以不正為子受之父為諸侯受之王此大本也咸無焉則不書魯昭公之薨於乾侯也不得正其終故定公制於權臣不得以正其始春秋元年必書正月而定公獨無正月魯於是乎曠年無君也康王既受成王之顧命則是得以正其始矣夫子序書直曰康王既屍天子遂誥諸侯奔赴王喪因新君即位而相見故康王因此報誥之此康王之誥所以作也
  王出在應門之內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皆布乘黃朱賓稱奉圭兼幣曰一二臣衞敢執壤奠皆再拜稽首王義嗣徳答拜
  畢門之外為應門畢門及路寢殯宮在焉故王出應門內太保為西伯率西方諸侯而入在應門之左畢公為東伯率東方諸侯而入在應門之右北面而立布乘黃朱布陳也乘四匹馬也黃馬之色朱者其尾鬛也諸侯朝見天子畢獻國之所有以表忠敬之心所謂享多儀是也故諸侯皆陳四馬黃朱鬛以為廷實詩曰駜彼乘黃則黃者出於自然左氏傳曰宋公子有白馬公取而朱其尾鬛則朱出於人為諸侯所獻之馬必用黃而以朱飾者蓋黃有中順之色象臣道朱者君之服象君道諸侯體臣道以從君令故黃而朱之賓者諸侯有賓客之義稱舉也舉奉圭兼幣之辭周禮小行人合六幣曰圭以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錦琥以繡璜以黼是圭以馬為幣說者謂六幣所以享也此特享禮之一蓋因喪禮而行朝故簡享禮之數賓稱奉圭兼幣之辭而進曰一二臣言諸侯非一人也衞為王之藩衞也敢執壤奠言執土所出之物以奠於王皆稱再拜稽首拜送幣而手至地以盡禮也康王義在於繼前人之徳則為諸侯之主受其幣故荅拜王無荅拜禮以即位初謙退如此
  太保暨芮伯咸進相揖皆再拜稽首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誕受羑若克恤西土惟新陟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用敷遺後人休今王敬之哉張皇六師無壊我高祖寡命
  太保為冢宰第一芮伯為司徒第二咸進相揖率羣臣諸侯皆進戒也不言諸侯者以內而言外也再拜稽首而後戒王曰敢敬以告天子以敬而告欲王聴之專皇天改大國殷家之命而歸周惟文武誕受羑若蓋自出羑里之囚天命始順用能憂恤西土之民文武興邦自西土始也太保所言羑若者蓋康王生長於深宮富貴之中不知祖宗之得天命皆自艱難之中得之故舉此以為戒惟新陟王升遐曰陟指成王也畢協賞罰言或賞或罰無不當理如記功宗以功作元祀賞也如踐奄伐淮夷罰也戡定厥功能勝天下之強定天下之業所以有此休美敷布以遺之子孫今王敬之哉文武成王所以有天下者亦惟敬而已今王當以敬為主張大六師之衆俾國威振而天下服無使我高祖之徳寡有之命至於隳壊然而當康王即位之始羣臣進陳不聞有盛徳之言惟曰張皇六師成王之所以持盈守承者盛徳之事非一端而第及於賞罰無乃羣臣教康王以好大窮兵嚴刑酷法歟非也人臣之進言也必因其君之資而為之言賈誼進權勢法制之說於寛仁之主君子以為通達貢禹進恭儉於優游不斷之主君子以為不切蓋康王賢主其仁愛出於天性所患者惟恐失之過謙況守成之世易以廢弛故謙之六五必曰利用侵伐大有於六五亦曰厥孚交如威如正此意也
  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衞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底至齊信用昭明於天下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用端命於上帝皇天用訓厥道付畀四方乃命建侯樹屏在我後之人今予一二伯父尚胥暨顧綏爾先公之臣服於先王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無遺鞠子羞
  羣臣既進戒康王故康王報之以誥曰庶邦侯甸男衞不言羣臣者言外以見內也天子自稱曰予一人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大平天下使人莫不得其均大富天下使人無有不足文武之為君惟務平富不務害人其徳如此故所至之地凡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天運所及皆齊信齊一其心以信上之徳文武之徳所以昭明於天下四方萬里無不昭灼文武之徳既達於天下又有其臣以宣布心力於天下熊羆之士有力也不二心之臣言一心也文武所得有心力之臣保安乂治王家所以能受天之正命皇天訓之以道所謂式教用休也付畀之以四方之衆文武之心猶以為未足也又建置侯國樹立藩屏以輔贊我後之人康王之意謂文武之徳尚賴人臣之助況當時建侯樹屏亦欲得人以遺其子孫今我其賴爾諸侯羣臣協心以事上亦猶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所以為文武也今予一二伯父天子稱同姓諸侯曰伯父舉同姓之大者言之則異姓可知矣爾先公之臣即諸侯祖父也爾諸侯之祖父也所以臣服我先王之法度如何汝當循守之以安爾先公之臣蓋爾能循爾先公之臣所以服我先王之法則爾祖父亦得其安雖爾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身有彼此逺近之異心無彼此逺近之異身雖居外土而心之所向當常在王家用奉憂其臣道之所當順者敬爾侯度心在王室孰非臣道之所順則臣道盡矣不可遺我稚子之羞辱汝諸侯不能盡臣職豈不為我之羞乎此見君臣同體也古者天子之於諸侯其言辭責望慰撫之意思下達如此汝諸侯安得不以一心奉上哉
  羣公既皆聴命相揖趨出王釋冕反喪服
  羣公自太保而下也聴命既畢皆相揖而趨出諸侯各歸其國朝臣各就其位王釋冕反喪服則羣臣諸侯亦皆釋冕反喪服可知臣子之情一也禮臣為君諸侯為天子皆服斬衰若夫考據古今以証其非禮則東坡之說為詳









  尚書詳解卷四十三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四
  宋 陳經 撰
  畢命周書
  此篇當知商之餘民三紀之後世變風移與周公君陳之時大異畢公之化尤難於其終蓋當是時為善者衆易以勸也為惡者寡易以懲也故康王所以命畢公者歴數其薄惡之俗防閑之道宜以嚴終此聖賢因時制變之道也康王知成終之難非有元老大臣雅負重望者不足以膺此任故畢公以師父之尊而保釐東郊然則畢命之篇其治與君陳相因畢命言命君陳不言命何也君陳之命因於周公皆成王一時之事非若更王而命畢公也故不言命君牙之命因於祖父皆子孫繼述之事非若伯冏之為太僕也故不言命顧此二書若君陳之書尤詳言周公之訓而其序曰周公既沒命君陳若君牙之篇尤詳言祖考之績而其言曰率乃祖考之攸行則二書不言命其意可知
  康王命作冊畢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
  命作冊畢者作冊書以命畢公也此經惟命周公後封伯禽於魯有作冊逸誥與畢公之命言冊其他皆不言冊豈以伯禽畢公皆命之於廟是以有冊歟抑亦其他皆有冊特舉其一以見其餘歟分居里成周郊成周之郊即洛邑也分別民之里居使為善者不雜於惡而為惡者不雜於善如下文旌別淑慝表厥宅里是也周公之治商民其時民染舊惡未知所向故周公特含容之告諭之未嘗有所分別至君陳之時則漸化矣故君陳謂之分正有修者之可簡有良者之可進猶未敢明言分別之也至畢公之時其俗大變為善者多而為惡者寡不因此時旌別之則善者無所恃惡者無所懼聖賢因時適變茍於周公君陳之時而遂行分居里之策豈不激之而生變歟因此亦可以見古人之教化不惟於民如此而教養人材亦有分別焉虞書曰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王制曰命國之右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左國之左鄉簡不帥教者移之右是亦分居之意也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於豐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保釐東郊
  此史官敘述所以命畢公之意也惟十有二年即康王即位之十二年六月庚午之日月出之光朏然乃六月之初三日自庚午之後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於豐自鎬京徐行至文王之廟也古者封侯命有徳賞有功皆於祖廟示不敢專也觀古人之意如此豈可以賞非其人祿非其徳者乎在文王之廟以成周之衆命畢公使之保釐東郊衞武公以諸侯入而為王卿士此即後世更出迭入之意也
  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徳於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於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勸嗚呼先嘆而後言畢公為太師謂之父師者尊之也夫君前臣名禮之大者也康王不名畢公而稱之曰父師古者人君禮貌大臣如此畢公乃四朝元老受顧命以輔康王而康王尊禮之則當其在王之左右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知矣惟文王武王敷大徳於天下此言國家所以致化之由必先推文王周公我文王之所以能受商命者以其敷大徳而得之非無故而得之也以文王之聖又有周公輔贊左右先王安定其家自武王既喪四國流言三監挾淮夷叛當此之時不有周公周家王業其殆哉毖商頑民遷於洛邑周公知商俗不可以不變而又不可以驟變也於是有謹厚之意焉其所以謹毖之意觀多士多方之書可見遷於洛邑者非以勸勞遷徒之也使之離舊土之惡習以新其觀聴使日見周家之徳日聞周家之教日親近周家之賢士大夫日睹聞周家之聲明文物庶幾用化其教焉既歴三紀十二年為一紀三紀已三十六年矣其世既變其風既移故四方得以無虞商民特東都一邑爾而曰四方無虞者京師天下之根本東郊之民無虞則四方無虞觀下文所謂邦之安危惟茲殷士可見君民一體也民得其安即君之安也故予一人以寧康王推本言之今日之所以無虞以寧者皆文武周公習以基之雖然有以基之於前無以繼其後知其化之所已至而未知其化之所未至則他日之事亦不可保道有升降者康王知消息盈虛之理有升必有降有治必有亂有安必有危其不可恃也如此惟當有以革其俗則可長其安蓋其俗茍未盡革則一時之安雖若可喜而他日之變殆未可知此康王所以欲畢公分別善惡以盡革其俗也上文既言世變風移而曰俗猶未革何也蓋世變風移者舉其大槩而餘風未殄則民亦未純乎為善也臧善也有以善其善則善者顯而不善者懼此民所以知勸孔子曰舉善而教不能則勸亦此意也
  惟公懋徳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祇師言嘉績多於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
  比則稱道畢公之徳也雖是稱舉畢公之徳而康王之徳亦於此可見蓋知人者必先自知儻非康王平時徳盛仁純闇室屋漏之中無有愧怍安能知畢公之徳如此其詳惟公懋徳懋勉也人皆有此徳而勉之者鮮所謂勉者何即克勤小物處可以見之惟其知所勉是以孜孜汲汲常有不自足之心至於小物而猶知克勤常人之情莫不以大節為可尚而小者易於忽略聖賢之小節處不忽略則其大節亦可知此小物之勤所為難乾卦九二聖人之徳也易曰庸行之信庸言之謹庸言庸行即小物也孔子稱顏淵之賢惟於簞食瓢飲觀之貶微生高直惟於乞醯之事見之後世如漢武帝號為知人識霍光於行步不失尺寸處識日磾於不轉盼處是亦此理也弼亮四世即輔佐文武成康也正色率下謂正其顔色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也聲色之化民末矣然形於外者皆其中之所存曾子所謂正顏色斯近信矣以此率下人皆有所觀感聳動誰不祇敬師法畢公之言乎惟其平時畢公所以正身者如此故四世皆賴其功嘉績之在先王為多其遺休足以沾丏後人予小子今日所以垂拱而仰其治之成皆畢公之力也觀康王稱道畢公之徳如此想見其簡黙靜重嚴毅可敬可法以斯人膺保釐之寄康王其亦不輕於用人哉
  王曰嗚呼父師今予祇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別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畫郊圻愼固封守以康四海
  前既美畢公之徳此則命之以事今予祗敬命公以周公之事是以周公而待畢公亦猶成王命君陳以式周公之猷訓也往哉自今以往東郊當旌別淑慝明辨其善惡使不相雜揉表厥宅里謂表異其所居之里若後世孝子順孫旌表門閭之類彰其善而使為善者有所顯癉其惡而使為惡者有所病樹之風聲樹立其善風與其善聲也堯之化及於後世猶曰堯之遺風禹之教及於朔南猶曰朔南暨聲教蓋惟風聲能聳動人使人聞之而思奮感之自有所興起也豈必家至而戶曉哉弗率訓典殊厥井疆表厥宅里樹之風聲者所以表其為善雖有所別於惡而未表其為惡也茲猶有率循其教訓之常者於是又表其為而殊其井居田裡使之不齒於鄉里不得預乎鄉田同井出入相友之中凡若此者皆所以俾之知所畏知所慕也表宅里樹風聲而後人知善之可慕殊厥井疆而後人知惡之可畏是非羞惡之心誰獨無之其所以安於惡而自棄於善者正以無所畏慕而然也今焉善惡如此之分別有以誘之於其前而有以沮之於其後民安得不舍其舊而新是圖哉惟康王之世然後可以用此蓋民有愧恥故也以用之於周公君陳之時則非矣申畫郊圻愼固封守天子王城之外有四郊一圻之地昔已畫為界久而不能無遷移也故使重而畫之封疆守禦昔已有人久而不能無懈弛也故使謹而固之然則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而猶不忘郊圻之畫以辨其境界封疆之守以固其防備者蓋居泰之世治泰之道當如此不然則既治而忘亂既安而忘其危矣先王之時所以法度詳密無有倉卒不虞之變者蓋其蚤正素治有如此者也京師天下之根本也東郊安則四海安何疑之有
  政貴有恆辭尚體要不惟好異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公其念哉我聞曰世祿之家鮮克由禮以蕩陵徳實悖天道敝化奢麗萬世同流茲殷庶士席寵惟舊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侉將由惡終雖收放心閑之惟艱資富能訓惟以永年惟徳惟義時乃大訓不由古訓於何其訓
  畢公之於東郊也豈無政事以正其民而政之所貴者在於有常而非拂人情以為奇也豈無政令以告其民而辭之所尚者在於體要而非違乎理以為薄也不惟好異而已好異則政不常辭不體要上之人示人以偷薄民安得不滋其偽哉靡靡相隨順之意紂拒諫飾非惡聞其過惟以靡靡相隨順利口捷給者以之為賢說者謂商人之俗有類乎秦人之俗且引嗇夫之事為証是也雖更世變之後餘風尚存公安得不以此為念乎為政之道惟務變革其俗勿以為風已移而遽忘之也我聞曰世祿之家鮮克由禮此古人之言也世祿之家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鮮克由禮者其習使之然也徳者人所固有今以其放蕩之行而陵之者忽之之謂也人慾熾而天理滅此所以悖亂其天道也敝化奢麗萬世同流敝化者不善之化也以奢侈華麗相尚雖相去萬世而同一流蓋敝化之末流古今所同也茲殷庶士怙侈滅義服美於人驕淫矜侉此言商俗之敝鮮克由禮者也當時所遷頑民於洛者皆貴顯之家席居也所以居其寵祿日已久矣惟恃其侈以滅其合宜之義古人衣服之間辨貴賤之等次而商士則以衣服之美務求勝於人此其心安在哉為驕恣為淫過為矜伐誇大將由惡以終而不變改此非言畢公之時如此蓋述其前日之惡周公君陳之化既有以收其已放之心而隄防以閑之者實在畢公之世蓋人之心莫難於已放之時而尤莫難於既改之後茍其根尚在雖一時知所收斂將觸事而𤼵此閑之所以為難也此篇之書言商民之惡與君陳篇不同蓋當俗之未化也有見於善無見於惡故曰惟民生厚因物有遷是見其善也茍為不然則將有忿疾之心矣俗之既化也有見於惡無見於善故曰商俗靡靡怙侈滅義是見其惡也茍為不然則將有苟安自足之心矣古之治天下者不敢忘乎民之惡俗以啟吾茍安自足之心蓋重教化以之為大務也以舜之世比屋可封而猶以冦賊奸宄五品不遜為慮後世如賈誼號為通達國體當文帝富庶禮義之餘猶太息於秦俗之未去謂知教化者也畢公之政難於防閑之術而所以閑之者豈嚴刑酷法之謂哉曰教而已禮義生於富足惟資富者為能知教化既富有以養其身又知訓以養其心則不犯非禮動與理合和氣生而鄙夭不作故可以永其天年蓋惟全天下之正性者為能順天下之正命也所謂能訓者是豈外人心而別有所謂訓哉惟徳惟義是大訓也徳者人心之所得而義者人心之所宜根於人心之所同然此之謂大訓上焉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不從古訓者即人心之所同然而驗之於古之已然也古訓之所載者亦惟徳義而已非徳義之外有古訓也畢公之化民也本諸同然而民易從㕘諸己然而民易信閑之之道孰有過此者君陳一篇猶及於辟以止辟之說三細不宥之說未免乎刑也此篇雖數商民之薄惡務旌別之以生其愧恥之心無一言及於刑焉又足見世變風移刑可措而不用矣
  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徳允修惟周公克愼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三後協心同底於道道洽政治澤潤生民四夷左衽罔不咸賴予小子永膺多福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子孫訓其成式惟乂
  此章又言商民係天下之利害畢公之任當有以成周公君陳之化至此已世變風移安有反側之變如三監時而康王以為邦之安危在此殷士常若變故之迫乎其後此維時保惜居安慮危之意然邦之安危雖在商士而化商士者在畢公之徳不剛不柔中之徳也謂寛猛相濟不急迫縱弛之謂也惟合於中
  則其德信乎修矣周公之謹厥始者此徳也君陳之和厥中者此徳也畢公之成厥終者此徳也克謹者毖商頑民是也謂之謹則多為之訓誨誘掖惟恐其為變而未可以刑罰繩之也至和厥中則異於始矣和者寛而有制從容以和是也謂之和則有相濟之義意辟以止辟三細不宥而稍可繩之以法也至於畢公之世則又異於中矣惟當有以防閑之使前日之功不壊天下之事莫難於成終少有怠弛則周公君陳之化皆為之不終三後協心同底於道道者同於化民也心者同於欲民之化也道出於心心合則道同聖賢之政雖有始中終之異聖賢之心與道則無始中終之異惟其三後相繼歴年浸久其化滋深故道則浹洽而政自然治其澤則潤於生民謂之洽謂之潤則其漸漬積累豈一日之功遽能如此哉由內而外則京師既安而四夷左衽亦無不咸賴矣自下而上則生民既安而一人之尊亦膺受多福矣人君以天下為一體內外上下無二體也不特四夷咸賴君得其安在爾畢公之身亦能為成周建立無窮之本亦有無窮之令名矣畢公豈好名要譽之人哉而康王雲爾者蓋為善必有令名令名善之彰著也非
  為名而為善也畢公能為成周立其無窮根本則自然有此令名亦猶君陳篇曰其爾之休終有辭於永世也不特畢公之身如此雖畢公之子孫亦順爾之成法以為治矣甚矣商民所係甚重以蕞爾之微逺而四夷尊而人主近而畢公之身久而畢公之子孫皆
  於此乎有賴可見周自周公以來以商民為重衆人之常情多忽略於垂成之際故康王之戒尤嚴
  嗚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愼厥事欽若先王成烈以休於前政
  此末章結上文之意畢公弗以難而弗能勝其任也惟當盡其心而已心有毫釐之未盡則不可謂之既厥心亦勿以為易而民之寡少不足治也惟當謹其事而已事有毫釐之忽略則不得謂之謹能若是則可以敬順文武之烈而前人如周公君陳之政亦於此而休美不然則為山九仞一簣而虧豈不有壞先王之烈與前人之政乎










  尚書詳解卷四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五
  宋 陳經 撰
  君牙周書
  觀史之所載穆王車轍馬跡徧於天下則穆王乃無道之主也此經所載三篇之書皆穆所作夫子定之以為後世之法意者三篇之書殆出末年悔過之後因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收王心而王於此知所改悔故三篇之書有文武成康之遺風康王之子是為昭王昭王之子是為穆王昭王南征而不返至齊桓伐楚始問其罪穆王即位之初不知討賊專事八駿之遊觀此篇小民咨怨之言知其為世降俗薄不及成康之世矣文武之謨烈子孫猶得以世守之而無闕然不足之處然後知先王創業之規模愈久而愈無弊者以其出於正故也故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
  穆王命君牙為周大司徒作君牙
  大司徒之官掌邦教也芮伯在康王時嘗為司徒而此有纘乃舊服無忝祖考說者以君牙為芮伯之後史無所據亦未可知必世臣之子孫也虞夏商周以來以忠厚待其臣故功臣之後必録用其子孫之賢者虞書曰賞延於世商書曰世選爾勞伊陟象賢復相太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權下及春秋成季之勲宣孟之忠而趙武之立不敢緩其亦有先王之遺風歟
  王若曰嗚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篤忠貞服勞王家厥有成績紀於太常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遺緒亦惟先王之臣克左右亂四方心之夏危若蹈虎尾涉於春氷
  穆王之命君牙不稱其徳而稱其先祖父之勤勞正欲君牙知所企慕當以祖父為凖的想其故家遺俗典刑尚在君牙得於傳聞目擊者亦熟矣乃祖父世篤厚其忠貞服事勤勞於王家其成功紀於太常之上日月為常王之旂也祭祀則用之紀臣功則用之功臣紀其名於太常當日月爭光垂名不朽蓋人臣有不可忘之功故人君示不能忘之報或紀之太常或祭諸大烝盤庚曰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洛誥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皆古人報功之意也以此示子孫其誰不知所儀刑哉魏徴之後乃有魏謩而祖風以振盧懷愼之後乃有盧杞而祖風以墜嗚呼若謩者可謂能世其家而盧杞亦何面目見其祖父於地下乎惟予小子穆王自謂也繼守文武成康之遺緒所用者亦惟先王之臣為之左右輔佐以治四方謂之先王之臣則君牙亦嘗歴事先昭王之臣矣心之憂危若蹈虎尾涉於春氷蹈虎尾恐其反噬也涉春氷恐其陷溺也皆憂危之甚也自非穆王因悔過之後其安能兢兢恐懼如此哉
  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纘乃舊服無忝祖考𢎞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思其艱以圖其易民乃寧
  穆王知天下重任已不能勝憂危如此是以有賴其臣故命爾為予之翼作股肱心膂以同體之義待其臣亦猶舜所謂臣作朕股肱耳目是也上下之分雖不同而相與之情無間異體爾君牙今繼其事蓋爾之祖父亦嘗為司徒也爾當無辱爾之祖考𢎞敷五典而下乃司徒之職當如此也五典即君臣父子之類司徒之所以教民者在此也而當大布五典用是以和民之則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則者即五典自有凖則不可踰越之理也施之君臣者不可施之兄弟施之父子者不可施之朋友豈非則乎而民不能盡其則者則在掌教者和之而已和之之道莫如以已率之爾身克正其民有所觀化蓋其容貌聲色之間有以儀刑之也民心無中惟於爾而取中則民有所感而化蓋其暗室屋漏之微有以隂驅而濳率之也古之教民者自其身始故身正而後民從之教民者取必於民而不取必於己安能使其民之從化哉中者不偏之謂正者無邪之謂中正一理也中可以兼正正不可以兼中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暑也雨也大寒也此冬夏天時之常也而民不免怨咨其上此心失其中正也民心一失中正而暑雨祁寒不免怨咨則治民者不亦難乎中有至易者存若專以為難而不圖其所以易則難者終於難矣所謂易者亦在吾身之正吾心之中雲爾以吾之中正則民乃寧而怨咨不作矣堯舜三代之世不患乎民之怨咨而惟患其民情之不得以上達堯之洪水下民其咨太康一為遊畋之舉而黎民咸貳盤庚一為遷都之舉而小民胥怨蓋平時矜憐奄撫之者至一失其所欲則怨咨形焉而上之人亦無有不知則亦深體乎民情者也觀小雅之詩民公然怨刺其上而天下終於不亂蓋情之得以達也秦人設監謗之法民不敢言而敢怨上之人愈不知而下之人益以離矣
  嗚呼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啟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爾惟敬明乃訓用奉若於先王對揚文武之光命追配於前人
  文王造周之謀顯然而大明也武王繼伐之功其美為可繼承也文謨武烈豈止為一時計哉開道佑助我後之人粹然一出於正而無虧缺天下之理惟其
  開端者正則其𫝊必逺不逺者必其始之不正也安有大中至正之道不能久其傳哉穆王之時歴世已久矣而文王之謨武王之烈在人者未泯豈非正乎爾君牙當以敬存心明其我之所以訓汝者用奉順於先王不墜其所為謨烈穆王揚文武光命於上而君牙揚文武光命於下謂之對揚君臣之間皆以守祖宗之家法為心追配於前人即先王之臣也古者創業垂統之君其規模一出於正則雖衰世僻王猶可以遵守故夏之祖有典有則則其子孫於失邦之後亦能述之為戒商之祖制官刑儆於有位則其子孫雖既立不明而其臣猶舉之以為法無他以其正也漢高祖有戚夫人之醜治宮室之壯麗唐太宗閨門之內父子君臣夫婦兄弟無法則其規模亦淺宜乎後世子孫得竊之以藉口也源之不清而責其流之濁天下安有此理哉
  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舊典時式民之治亂在茲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
  末章復申前意先正即前人也述祖考即纘舊也先正之臣已有故事載之典籍可用之以為法民之治亂在茲能守此法則民治否則亂既曰時式又曰率乃祖考之攸行無非皆以前人為法也能如此則足以昭明汝君之治矣有賢臣則君之治益顯矣穆王雖無道之主而悔悟之後命其臣專守祖宗成法不敢作聦明亂舊章其亦賢乎哉















  尚書詳解卷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六
  宋 陳經 撰
  冏命周書
  讀此篇之書有以見文武周公之遺風餘澤尚存而穆王所以命伯冏之意端有所自來也周公作立政之書言常伯常任凖人不及於綴衣虎賁者親近人主之臣常情多謹擇其大而忽略其細故公卿大臣每加之意而䙝近私昵之小臣則忽之殊不知古人所以成養君徳至於無缺者多此等人是賴周公舉此以戒成王而家法之傳至於穆王命伯冏一篇其原蓋出於此下逮春秋之世此意尚存若悼公之在晉弁糾御戎校正屬焉使訓諸御荀賓為右司士屬
  焉使訓勇力之士程鄭為乘馬御六騶屬焉使訓羣騶彼諸御之與羣騶平時所職特在鞍馬之問爾悼公必命其官之長以訓之豈非穆王命伯冏正於羣僕侍御者哉往者穆王騁心於車轍馬跡之間未必知此自非文武周公家法所傳習熟於穆王之所見其安能如此
  穆王命伯冏為周太僕正作冏命
  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於徳嗣先人宅丕後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
  太僕正者太僕之長也太御中大夫也按周禮太御中大夫而下有戎僕齊僕道僕田僕太御為僕之長太御掌御玉輅與君同車至為親密左傳隨侯寵少師以為車右是也王若曰而下數語皆穆王自見為君之難如此所以戰兢自持思至於無過之地則不得不惟左右親近之臣是賴孟子曰人恆過然後能改穆王自非懲創初年之事悔過之深則安知為君之果難也哉
  昔在文武聦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其侍御僕從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欽𤼵號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祇若萬邦咸休
  此章有以見文武之聖徳猶且有頼於小大之臣聦足以聴微明足以視逺齊者純一也聖者無不通其實一徳而所以稱名之則四也文武雖有此聖徳尚且小大之臣咸懐忠良以至於侍御僕從者無非正人為之古人言用人大率小大逺近兼舉不遺如説命言任官惟賢才必言左右之惟其人如君奭稱商家王人罔不秉徳矧咸奔走惟茲惟德稱立政言凖人牧夫必言趣馬小尹左右擕僕古人所以如此者深見昵近之臣氣類易以漸染言語易以乘間而入以正人居之則朝夕必有開導誘掖之功必有薰陶漸漬之善設若以不正人居之則讒諂面諛日至人主習於為不善殆有不自覺者矣孟子曰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王誰與為不善惟是小臣大臣至於咸懐忠良侍御僕從無一而非正則朝夕承弼其君者自然能格其君之心出入起居罔有不欽而身無擇行𤼵號施令罔有不臧而口無擇言矣夫十目十手之地易敬也至於不睹不聞之際而加敬始謂之罔有不欽矣作意而言易善也至於非作意而言者亦歸於善始謂之罔有不臧矣自非盛德之至表裏若一顯微無間何以至是人主之身患未至於欽與臧則在己有絲毫之未盡行於天下者必不能強人之己從也吾身苟至於無不欽無不臧則感應之機自有不容禦者吾不求於民之祇若而自爾敬順也吾不求萬邦之休而自有美化也自源徂流其理如此
  惟予一人無良實賴左右前後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繩愆糾謬格其非心俾克紹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於羣僕侍御之臣懋乃後徳交脩不逮
  穆王之意謂文武之聖猶賴小大之臣況我一人無良善之徳去文武不啻倍蓰十百則當如之何哉左右前後之士當有以正其君之不及可也繩君之愆糾君之謬格君之非可也曰匡曰繩曰糾曰格無非所以救過於未形規諫於未萌庶幾君徳不至於失而文武之功業可以繼紹矣此我所以命汝作大正為羣僕之長使汝正於羣僕侍御之臣俾無一邪人
  間乎其間然後勉爾君之徳交修其君之所不逮交修則羣臣中皆知所以進諫無一人而不脩也古者無親疎逺近之臣皆得以進諌於上且太僕之官特掌王御車之事而穆王責之以繩愆糾謬以其一事推之其他事皆然則孰非繩愆糾謬者乎昔者先王命遒人以木鐸徇於路曰工執藝事以諫故茫茫禹跡虞人得以獻箴春秋之世若師曠樂官也得以諫晉侯伶州鳩樂官也得以言王心之失醫和醫人也得以正趙文子屠蒯膳宰得以正平公宴樂之事若此類者豈非先王之遺風乎夫惟合小大逺近無一而不進諫故人主之徳所以無失後世諌有常員越職而言者有罪則亦異於古矣
  愼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僕臣正厥後克正僕臣諛厥後自聖后徳惟臣不徳惟臣伯冏為太僕之長則自太僕而下道僕田僕之類皆其僚也皆伯冏之所得簡拔也古人用人之制自有要而不煩者存焉若以一人之聦明而盡心百執事之選擇則安能盡察其人之賢否惟委之其長焉使其長皆得以自辟舉其屬則人主不過擇數人之為官長者耳周禮為官三百六十而官各有長如宮正為在宮者之長酒正為掌酒者之長其賢否功勞殿最皆責任其長焉不若後世以天下之官而皆萃於銓曹一人之智而欲周知衆人之賢否亦難矣此一章深見古人為治之體巧言令色便辟側媚皆不正
  之人以辭色而取媚於上此等人乃庸主之所喜而明主之所惡故堯必畏巧言令色孔壬孔子必惡利口逺佞人豈容有此等人厠於羣僕之列哉其惟吉士可也吉人之辭寡必無巧言令色便辟側媚者也所以然者以其僕臣之正不正而後徳之所係故僕臣之正者厥後無有不正僕臣工諛說之言稱頌君徳之不暇而君必自為聖流入於不善而不之悟矣故曰後徳惟臣不徳惟臣則羣僕之職豈可槩以為車輅之任而不之選擇哉
  爾無昵於憸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貨其吉若時瘝厥官惟爾大弗克祇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嗚呼欽哉永弼乃後於彛憲
  穆王至此丁寧懇切不厭其言之重複既曰無以巧言令色矣故曰無昵於憸人憸利之人即巧言令色之人也以憸人而在耳目之官為王侍從則是為充官充官者備員而已耳目之官所係非輕豈可以憸人備數塞職若使憸人為之其以非先王之典啟迪其上無疑矣若不以人為吉而惟以貨財為吉使貨賂公行惟納賄者得進居羣僕之列是瘝病其官而職為之不舉矣惟貨其吉此乃衰世之事何為穆王之時有此蓋此等風俗不在於教化盛行之曰而每見於王道衰微之際蓋教化盛行人心知有清議之可畏安有舎義而趨利惟王道衰微之際人不畏清議故好利之心得以奪其好義之心觀穆王於此篇與乎呂刑篇言貨亦足以見其風俗之漸衰矣惟爾大弗克祇厥辟古之所謂敬君者惟以仁義與王言惟知陳善閉邪後之所謂敬君者惟能伺候君之顔色迎逢君之指意汝伯冏若以憸人充官以惟貨而瘝官則汝之不敬君孰甚焉惟予汝辜我亦以不敬君之罪罪汝矣嗚呼欽哉惟當以敬為主常輔汝君使由常憲之中不出常憲之外則汝之職盡矣詳復此篇之書如左右前後之臣皆得繩糾愆謬如太僕長得以選其僚屬如惟貨其吉以利進身古人制度詳密與乎風俗之厚簿皆於此乎有考

  尚書詳解卷四十六
<經部,書類,陳氏尚書詳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七
  宋 陳經 撰
  呂刑周書
  呂刑之書雖為訓刑而作其實輕刑也何以知之即周官而知之周官載五刑之屬二千五百是大辟與宮皆五百也至穆王時其屬三千大辟之罰至於二百而墨劓之罰三千是輕刑則增其條目重刑則減損也然則周公之制非歟曰民習於重而未敢以驟去也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蓋自唐虞而後徳漸衰俗漸降刑漸重至於成周之民耳目習見夫刑之重也而驟然去之則適以啟民之奸心無乃召亂乎至於穆王之時雖是世降徳衰不及文武之盛時然而承成康刑措之後民之犯輕刑者有之而無有犯死刑者穆王於此始減其死刑而增其輕刑為之贖法以遵唐虞之舊觀天下之勢惟是風俗還淳反樸方可以輕刑故在唐虞之時則輕刑如舜所載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是也在穆王之時則可以輕刑如此篇訓夏贖刑是也所以此篇近不取夏商周之法而逺述唐虞之舊蓋唐虞之化專以徳不以刑唐虞之所謂刑者特以防民使歸於德而已嗚呼穆王之用心仁矣哉
  呂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呂刑
  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
  呂命者齊侯見命為天子司冦既命呂侯為司冦則所告者特呂侯爾而孔子序書特曰穆王訓夏贖刑蓋此書雖命呂侯而其意則實以此而訓諸夏若所謂四方司政典獄與夫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是因呂侯而併告天下之為典獄者也贖刑者即唐虞金作贖刑之法也此篇其罰千鍰百鍰是也呂刑不止於罰以罰之鍰數為刑輕重之率故夫子序之曰訓夏贖刑作呂刑呂刑曰惟呂命王享國百年耄期荒忽之年方且詳度時宜為之增損輕重作刑以詰治四方史官書此亦有意存焉人惟歴年之久者其更事必多其諳究人情必熟至於垂老之年則其少年剛果之血氣消除殆盡仁愛之心至此時始𤼵見想當盛年之時尚留意車轍馬跡之間其計慮必未及此
  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於平民罔不冦賊䲭義姦宄奪攘矯䖍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㭬黥越茲麗刑並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於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於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徳刑𤼵聞惟腥
  此乃堯舜以前三皇時事孔子序書斷自唐虞以下三皇時事無所考據略見此篇此穆王略說堯舜以徳化民先說制刑之縁由蓋自蚩尤苗民始若古有訓即古人之大訓載三皇時事也蚩尤九黎之君也即與黃帝戰於阪泉者也上古之時風氣未開淳樸未散民知耕食鑿飲而已安知所謂亂惟蚩尤創為不義之事民皆從而化之於是為亂之始所以延及平民無不習於蚩尤之惡為冦以盜民財者為賊以害人事者以鴟為義如鴟梟搏擊者為惡於內為惡於外而為奸為宄者奪攘以刼掠人者矯䖍以詐取而至於䖍劉殺戮者凡此數者皆是平民始初為惡出自蚩尤苗民即三苗之君先儒以為蚩尤之後此未可知民既冦賊鴟義奸宄奪攘矯䖍則其制之者不免於用刑靈善也以善制之刑而用之使民知去不善而為善則亦無惡可用刑也今也苗民卻不用靈制之刑惟作五虐之刑即墨劓剕宮大辟不以善用之而以虐用之則其慘酷殘忍可知方且自以為法當如此不惟有罪者殺戮之至於無辜之民亦被其殺戮爰始淫為劓刵㭬黥劓去鼻也刵截耳也㭬去勢也黥刻額也此四者以淫過而用之自苗民始也觀此二始字見蚩尤為作亂之始而苗民為淫刑之始後世用肉刑皆本於此皋陶之五刑是也雖然春秋之義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易亂苗民為劓刵㭬黥此苗民之過也堯舜在上既治苗民之罪則曷為用此肉刑以效苗民之尤乎仔細考之民既為冦賊鴟義奸宄奪攘矯䖍則治之不可不以刑苗民既創為劓刵㭬黥之刑則此刑豈可廢廢其刑適以長民
  之奸而召天下之亂但堯舜之刑與苗民同而所以用刑者與苗民異苗民之刑乃所用之刑而堯舜之刑乃不用之刑苗民之刑乃淫虐之刑而堯舜之刑乃防為惡驅民為善之刑苗民之刑乃殺戮無辜之刑而堯舜之刑乃原情定罪輕重各有差等之刑聖人非不欲去此刑也其勢欲去之而不可爾漢文帝既除肉刑之後議者不深究聖人所以不得已用肉刑之意而區區欲復肉刑之法以此為復古嗚呼先王井田封建良法美意所望於後人遵守不替者至也泯沒無餘乃於先王所不得已而用者區區欲邀復古之名豈不失古人之意哉穆王此章欲述堯舜之事先自始初處說出麗刑者民之陷於刑也三苗既淫為劓㭬黥故凡民之麗於刑者合併而為一法不分輕重等差也有辭者謂無罪者也有罪者無辭無罪者有辭自有差等今有苗於有辭者更無差等民起而相漸染泯泯棼棼言其昏亂之甚民生本來自有信亦與渺茫荒忽之說無相干惟有苗以淫虐殺戮無辜斯民不知罪之所因善者亦得罪不善者亦得罪所以生民至此皆無信心信不由中則盟詛於鬼神而又自覆之以見其無信之甚庶戮者衆被罪之人為有苗之所虐威者方且並告無罪於上帝言其疾痛則呼天上帝監視下民見苗民無有馨香之徳刑所𤼵聞者惟腥臭之刑爾刑本非美事而謂之馨香者以徳用之則為馨香不以徳用而以虐用則為腥穢穆王言用刑起初皆本有苗非聖人本心如此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羣後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於苗徳威惟畏徳明惟明
  此章見帝堯所施自有次第先遏絶苗民以除其害民者於是命重黎之官以辨神人之分其次命羣後以經常之教示民其次方始皇帝屈己下問於民皇帝即堯也視庶戮不辜之人陷有苗之虐堯獨哀矜之遂以威而報苗民之虐堯之所謂威者下文所言是也遏絶之使不得長世以在下國此即威也所以報虐也堯知教化之本原斯民惑於𣺌茫荒誕之說者以其善惡不明禍福不測故求之於神使當時為善者得福為惡者得罪民知正理自當如此何用求之於神堯既遏絶苗民乃使重黎主天地之官絶地天通使神之在天者不降於地而人之在地者無與於天人神既不相雜擾罔有降格則民知有人事不知有惑之說矣楚語曰古者民神不雜少昊氏之衰也九黎亂徳家為巫史民神同位禍災薦臻顓帝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重以屬神黎以屬民使服舊常無相侵漬是之謂絶地天通由是觀之帝堯與顓帝皆有命重黎之事民雖知神人有定分而未知有常經之教也羣後虛心以逮下明其顯然之明理以棐輔斯民之常性使之入有父子出有君臣耕鑿有飲食如此則人理明而人心自正鰥寡之情安有掩蓋者乎向者鰥寡之情不得以通乎上以人神雜揉詛盟共興皇惑於邪說有罪無所告訴今也人理既明斯民皆得披心腹告訴於上皇帝因民之情無所蔽也又屈己清問於民謂之清則堯之心亦洞然清明無有一毫之私意是誠之下接乎民鰥寡有辭於苗方始明言有苗之罪惡堯雖知苗之罪惡亦未嘗有忿疾之心但以吾之徳為威其威非虐也而苗民將自畏矣以吾之徳為明其明非察也而苗民將自開明矣堯之治不責於苗民而先反求諸己蓋在己者既盡則天下豈有難化之俗哉
  乃命三後恤功於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殖嘉穀三後成功惟殷於民士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祇徳
  三後下文所稱是也恤憂也致憂民之功若伯夷降典以為憂民之功禹平水土稷降播種以為憂民之功典即禮也伯夷所掌者秩宗之職天地人之三禮折民惟刑使知所畏則自知禮之可愛掌禮而及於刑蓋禮與刑一事而非二也出禮則入刑出刑則入禮折民以刑者正使之入於禮耳當時契敷五教以教民今也不言契而言伯夷蓋伯夷典三禮可以起斯民尊敬之心當時之民惑於詛盟鬼神誕慢之說不知尊敬天地人之常理故伯夷首以降典以正人心人心不正則雖有平土不可居雖有嘉穀不可食聖人命官自有輕重先後故伯夷所以居禹稷之先惟是人心既正故禹平水土主名山川而人始得安其居山川各有主名如淮海惟揚荊河惟豫是也稷降播衆農殖嘉穀而人始得備其養降播種者教之以播種之事使農之所殖者惟嘉穀若生民之詩所載是也三後成功惟殷於民三後之職雖不同而同於殷民之功而已殷富盛也孔安國曰禮教備衣食足是也士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祇徳乃自命重黎而下堯經歴數節次而後至於士制百姓於刑之中則知聖人當初制刑本非欲恃此以整齊其民先有以教之養之然後有以防之刑者特隄防之具耳制有隄防撿押之意以刑之中者而防制百姓則不失之重而過亦不失之輕而不及凡此教民祇敬其徳而已觀此須見古人治民自有次第又須見古人之刑與徳本非二事典非刑也而曰降典折民惟刑則刑與教為一刑非徳也而曰制百姓於刑之中以教祇徳則刑與徳為一後世以刑與德與典為二事故教民者不知所以隄防之意而掌刑者始專事殺戮矣後世以皋陶為士不與三後之列吝之也非也堯豈薄夫用刑之官哉特以教養未備則刑非所先耳
  穆穆在上明明在下灼於四方罔不惟徳之勤故乃明於刑之中率乂於民棐彛
  此又合而言之大抵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前面所命三後皆政事也此一段乃徳化也君臣之間雖有政事如此又當以徳化隂驅潛率之穆穆敬也明明徳之著見也君以穆穆居上臣以明明居下君臣皆以徳率其民所以照灼四方四方之民皆化上之徳又知惟徳之勤故乃明於刑之中率乂於民棐彛者君臣雖以徳率民而不敢忘夫隄防之具天下不能皆君子而有小人焉天下不能皆從上而有違戾焉所以明其刑之中率治其民以輔其常教刑謂之中者即刑之當理也中之理隨寓而在當其重也重有中之理存焉當其輕也輕亦有中之理存焉非謂於輕重之間執其一以為中也刑既當理則彛常之教自行曰敬祇徳曰降典曰棐彛聖人用刑之意其大略可見矣
  典獄非訖於威惟訖於富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自作元命配享在下
  惟帝堯之君臣有不忍用刑之意故當時之為典獄者皆重其事而不敢以輕視之威者倚法以為虐也富者依勢以取貨者也此二者皆私心也當之典獄若非絶止其威則絶止其富二者皆不可有一既絶其威又絶其富則用心果安在惟敬惟忌而已敬則有所謹重而不敢輕忽忌則有所畏而不敢慢凡人言語有可擇則必其是非之不純者也言至於無擇則其徳之純一可見此即天徳也天徳無私是也威富之念絶於其外而敬忌之誠存於其中此非無私之天徳何死生壽夭之命乃上天以是而制斯人者也今也典獄之臣徳與天為一則所以制生人之大命者不在天而在我矣豈非在下而與上天為配合乎天能制人之大命而典獄者亦能制人之大命是之謂自作元命配享在下嗚呼敬忌罔有擇言在身惟克天徳此盛徳事也曾謂一典獄之有司而足以盡之乎蓋獄重事也古人以動天地感鬼神者莫不在此自非徳與天為一者不可以居此之任吾觀皋陶之刑至於四方風動惟乃之休蘇公之刑式敬由獄以長我王國穆王之刑至於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則天下之所感化者在刑王國之所長久者在刑人君之所以享福者在刑則豈特製生人之命而已哉自非惟克天徳之士安足以語此哉後世惟以刑為慘酷殺戮之具故舉而付之庸常之人其視古人有間矣
  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獄非爾惟作天牧今爾何監非時伯夷播刑之迪其今爾何懲惟時苗民匪察於獄之麗罔擇吉人觀於五刑之中惟時庶威奪貨斷制五刑以亂無辜上帝不蠲降咎於苗苗民無辭於罰乃絶厥世自此以前既言帝堯之君臣矣自此以後穆王徧告當時之司政典獄者天牧者代天以牧養民者也爾政典獄之任獨非天牧乎天下之事無非天之事典天敘也禮天秩也刑天罰也爾惟知職為天牧則所以用刑者當知所取舎矣伯夷之刑不可不監而有苗之刑不可不以是深為懲戒也曰何監曰何懲不直致其辭而𤼵其問端以示之庶幾聴者之專今亦何所監得非在伯夷播刑之道乎而教民以典禮如前所云是也知伯夷之播刑則民知有愧恥之心而自趨於典禮之善矣今爾何所懲戒得非在有苗所以用刑者乎苗之刑上文既詳言之矣此又再述之惟時苗民所用之刑不察於獄之所麗人之麗於獄者有當重者有當輕者有有罪而犯者有無罪而受誣者匪察於獄之麗則是輕重不分有罪無罪無所分別也惟吉人乃良善之人為能知五刑之有中理至於庶威奪貨者其心在於貨賄則以威迫脅其民而奪之安知有五刑之中哉今也苗民不惟吉人之是擇而惟庶威奪貨者是用謂之庶威則見其威奪者非止一人也風俗之敝古今一也正道盛行之時安有好賄之人惟風俗敗壊則自有此等人故在苗民則有奪貨者在盤庚商道始衰則有緫於貨寶者在穆王周道始衰方有惟貨其吉若冏命所戒惟貨惟來若呂刑之所言者下至春秋之末世諸侯卿大夫惟賄賂是求至刑獄之事如羊舌鮒之鬻獄如梗陽人以女樂賂魏獻子皆世道之衰故如此獄者人之大命死生存焉豈可以賄賂為輕重乎此堯之典獄訖於威富所以異於苗民之典獄庶威奪禍者也斷制五刑者是虐用其刑以斷制其民也以亂無辜是無罪者無所分別於有罪者也上帝不蠲潔其所為所以降咎於苗雖有苗亦不得以辭其罪卒至於絶其世而不得以有國豈非汝常戒乎夫遏絶苗民者堯也而皆上帝弗蠲何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堯即天也此與洪範舜之殛鯀不曰舜而曰帝乃震怒是也
  王曰嗚呼念之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皆聴朕言庶有格命今爾罔不由慰日勤爾罔或戒不勤天齊於民俾我一日非終惟終在人爾尚敬逆天命以奉我一人雖畏勿畏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徳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
  念者即上文伯夷之當監有苗之當懲也伯父伯兄仲叔季弟皆同姓諸侯之在父兄叔弟之列者幼子童孫諸侯之子孫者皆聴朕言庶有格命徧告之也能聴我言庶幾至於天命即前所謂自作元命也今爾罔不由慰曰勤爾罔或戒不勤爾當以勤為安以不勤為戒意豈不善纔至於戒不勤則心有作輟勤之時少不勤時多以其出於勉強非安行於勤者也故告之曰爾當自安日勤則此心不以勤為勞而以勤為當然刑者人命所係勤茍不出於自然而至於戒則是不勤之為害也已多矣刑者是天以此整齊其民使民趨於善而不趨於惡然天之愛民其心無窮使我兢兢業業不可以一日遂終其事而相與以無窮者猶有望於人則敬刑之心始有所託是此心無窮已處即天意也爾當敬逆上天之命以奉我一人用刑之際人雖我畏而我猶以為未足畏人雖稱美於我而我猶以為未足美若然則此心常無己方能順人君愛民無窮之心方能合得上天愛民無窮之心方能盡在己愛民無窮之心此豈非安於勤者之所能為哉惟敬五刑敬即此之不已也即勤也敬五刑則剛柔正直之徳自成時乎用中典則正直之徳成時乎用重典則剛之徳成時乎用輕典則柔之徳成如此則其利甚大人君因之以享其福斯民因之以得其賴後世因之以得其寧刑之為利如此豈可以輕心用之而不知所以勤哉
  王曰吁來有邦有土告爾祥刑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兩造具備師聴五辭五辭簡孚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其審克之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
  刑者殘民之具也而謂之祥刑何哉蓋刑本以率民為善而用刑者當以善用之以善用刑則慈祥愷悌之意勝而慘毒酷烈之心衰矣有邦有土之諸侯不可不知此意在今爾安百姓何所擇得非在於人者乎能擇吉人以用刑而庶威奪貨者勿用可也何所敬得非在於刑者乎敬在刑則能合乎天徳而不以刑為己之私何所度得非在於罪相連及者乎能詳審而揣度之則有罪者囚係而不得併及於無罪矣此三句又當以擇人為先惟得人則能敬能度此以其次序言也兩造具備此教之以聴刑之法造至也兩辭皆至具備則無一辭不備然後合衆人而聴其入五刑之辭其辭麗於五刑者也故曰五辭一人之智不足以盡之必叅於衆人之智若王制所謂疑獄與衆共之衆疑赦之是也簡者獄之要辭也五辭既得其要而可信矣方可正之以五刑其辭與其法適相當也茍五刑不簡謂正之以五刑而不應夫獄之要辭是其辭與法不相當也正之以五罰出金以贖罪可也五罰不服謂其情之輕出於過誤雖罰之金亦有不相當者則正之以五過從釋之先王委曲之意至此惟恐不當人之罪故如此之詳有此三等曰五刑曰五罰曰五過在聴獄者原情以為輕重雖然先王固為是贖刑之法以輕刑然亦未嘗失之姑息以縱釋有罪苟有罪而縱釋之亦與無罪而受戮者均為不中也穆王至此又防聴獄者易至於過入過出五過之疵病者惟官謂以官吏請托也惟反謂報復恩怨也惟內謂妻妾請求也惟貨謂賄賂鬻獄也惟來謂私相往來也此五者皆五過之病先王之設為過也正以待其無辜而陷於刑戮者爾若有罪而以官吏請託之故報復恩怨之故與夫妻妾請求賄賂鬻獄私相往來之故而遂赦之則豈不為五過之病於此五者而有一焉則其罪與犯者同坐惟當審之以致其詳克之以去其私則罪不出於故出矣雖然故出人罪不可故入人罪亦不可五刑之疑者從赦而為罰五罰之疑者從赦而為免既曰疑則是輕重皆不得其實聖賢寧過於厚無過於薄所謂罪疑惟輕不可以入人之罪亦當㕘以致其詳克以去其私則斯不至於故入矣詳味穆王之言惟欲當乎人情合乎中理不可容一毫私意於其間也
  簡孚有衆惟貌有稽無簡不聴具嚴天威
  此言以獄之要辭書之於簡者當以人之貌而㕘之也獄辭既與衆共聴之衆人以為信矣又當稽之於貌蓋理直者其顔色自如而有愧於中者必有赧然於色周官所謂辭聴色聴氣聴是也惟貌既有稽又當㕘之於簡蓋巧者能飾其容怯者或適然而合則
  貌又不可專恃無簡者又不當聴之所以然者正欲具嚴天威而已刑者天討有罪至公而無私具者皆也無所不致其嚴故也在我有一毫之未至在獄有一毫之不得其情則為有愧於天豈所以嚴天威哉
  墨辟疑赦其罰百鍰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唯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此即刑之疑者赦而從罰也六兩曰鍰百鍰六百兩也鍰黃鐵也五刑之中惟墨為輕故罰則百鍰劓重於墨也故其罰惟倍二百鍰也剕重於劓者也故其罰倍差既倍二百則為四百矣又差以一百共為五
  百鍰宮重於剕者也故其罰六百鍰大辟死刑五刑之至重者也其罰千鍰五刑之中雖有輕重不等重者至於大辟輕者至於墨然皆當閱視審實使其罪與其罰相當聖人愛民之心無有窮已也五刑之罪既不斷其肢體傷其肌膚赦而從罰則其仁至矣而罰人之金聖人亦恐傷民財苟罰與罪不相當亦非所以仁民之意
  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惟察惟法其審克之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輕重諸罰有權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
  屬者類也凡五刑五罰皆有其屬類周禮司刑掌五刑之書即此是也周官二千五百至穆王時於周官之重刑則減之於周官之輕刑則增之共為三千聖賢觀時會通之宜以立法不拘一定也孔安國曰別言罰屬合言刑屬明刑罰同屬互見其義以相備上下比罪無僭亂辭勿用不行上文言五刑之屬三千者已定之法載之刑書者也然天下之情無窮而刑書之所載者有限不可以有限之法而求盡無窮之情則又在夫用法者斟酌損益之蓋古者任人而不任法如唐虞之時條目未多惟有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皆在明刑者隨宜而處之也至周穆王之時時變已異於古其條目至有三千其法漸煩矣然猶人與法並行法之所載者則以其罪而斷之法之所不載者則以其罪而㕘之以人若上下比罪是也比附也以其罪而附之上刑而見其為重以其罪而附之下刑而見其為輕則於輕重之間而裁酌之然亦以其辭為主蓋罪人之情皆見乎辭僭差也亂紛也若辭至於差而亂其辭其情與其罪皆不相合是不可行刑者也聴獄者當無用其不可行之法惟當有以察其情又當求之以法二者合而後允當乎人情法意是乃可行者也其在詳審而克去其私意則有以得之上刑適輕下服謂所犯者上刑而情適輕則當下服宥過無大是也下刑適重上服謂所犯者下刑而情適重則當上服刑故無小是也不特刑之用也原情以為輕重而罰之用也亦必有輕重之權此法之原人情者也刑罰世輕世重如刑平國用中典亂國用重典新國用輕典此法之因乎時者也惟齊非齊吾欲其齊者乃非所以為齊謂如上罪服上刑下罪服下刑前世刑輕吾亦從輕前世刑重吾亦從重此惟齊也殊不知情有輕重時有治亂安得而一之吾欲齊之乃所以為不齊則不若歸之於倫要而已倫理也要者理之要會也天下之情與天下之時皆無一定惟是理則無有不定者知所謂倫要則知所謂理知所謂理則知所謂權變矣
  罰懲非死人極於病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察辭於差非從惟從哀敬折獄明啟刑書胥占咸庶中正其刑其罰其審克之
  此欲用刑者哀矜惻怛以求其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既曰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且罰人之金特所以懲戒之而未至於死然人之出財也已極於困病罰且如此而況刑乎典獄之君子當以此存之心惻怛之念動於中謂傷民之財且不可而況於傷民之體則以惟良折獄可也佞折獄不可也佞口才也良者慈祥愷悌之心也自常情觀之必以口才之人其詞鋒捷出足
  以折人之罪而慈祥愷悌者以遲鈍不快人意殊不知獄者惟要盡人之情實以口辨而折人使犯罪者無所容其辭是吾有求勝之心矣何以得其實惟良善人有哀矜惻怛之意惟務誠實所以得人之情易於賁卦無敢折獄者獄欲得其實用明之道則惟有賁飭而已非其實也故君子戒之罔非在中折獄既不以佞而以良則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自然合於中理不至於過察辭於差蓋欲得人之情實者惟於辭之差互處察之則有不能逃者矣事之眞者不謀而同而其不實者則今日之辭如此而明日之辭乃不如此明日之辭如此而後日之辭又不如此在斷獄者於其差而詰之則無不得其情非從惟從謂不從其偽辭者乃所以從其本心也人之辭或有詐偽者能文飾其辭或有苦於囹圄之囚刻木之吏而姑為之辭若便以其辭而從之則失其本心之實矣非從惟從者是不從其口而從其心也此在典獄者以哀敬之心折之哀敬則得其情而勿喜也在己者既盡其哀敬惻怛又明啟刑書與衆人同共占度之如此咸皆也則五刑五罰皆庶幾乎中正矣刑罰之要惟其中正而中正之理茍在己者皆哀敬之心與乎刑書而不知所以胥占則中正奚自而見不曰咸中正而曰咸庶中正則見中正之為難典獄者不當自足以為己得其中正雖畏勿畏雖休勿休亦此意也再丁寧而言曰其刑其罰皆當審克之以刑則傷民之肌膚罰則傷民之財斷獄者不可以不加哀矜惻怛之意而審克也言閲實至於五言審克至於四此皆丁寧諄復之意重其事故詳其戒也
  獄成而孚輸而孚其刑上備有並兩刑
  記曰正以獄之成告於大司冦大司冦以獄之成告於王是獄之已成者未有不以告於君獄成而孚者是在我者既得其實而有所信矣則必以其信於己者而輸之於君使其君亦有所信然而告於王之時又當無一不致其詳其刑上備者上之於君而其辭備具有並兩刑者亦具上之如此則人君知其犯之因所謂有並兩刑者如今律雲二罪俱𤼵從重者論是也
  王曰嗚呼敬之哉官伯族姓朕言多懼朕敬於刑有徳惟刑今天相民作配在下明清於單辭民之亂罔不中聴獄之兩辭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獄貨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罰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
  穆王以敬而戒其臣曰官伯即庶官之長族者王之同姓姓者王之異姓也朕言多懼此穆王仁愛恤刑之本心也吾之所以告汝者皆出於憂懼蓋刑乃人命所係死者不復生斷者不復續安得不懼穆王之所謂多懼即虞舜欽恤之意也典獄宜有以體此心朕敬於刑有徳惟刑朕之所敬者在刑故不敢輕以付人惟有徳者方可使之為明刑之官穆王實見得刑乃天之討罪今天相下民而愛之故以刑整齊其民使善者有所恃惡者無所肆此豈非天之愛民乎天有愛民之心而司政典獄者實代天以養民故曰作配在下既為天之配合當有以察其難察之情可也情之難察莫如單辭謂之辭之偏而非有兩造也在典獄者明此心如火之照物然無所不見清此心如水然無一毫之累如此然後可以聴單詞茍不明不清是在己之心未免有私蔽之不足以為天之配矣既曰單辭矣又言其兩辭天下之民所以得其治者無不在夫典獄者能以中道而聴夫獄之兩辭訟者之辭有直則必有曲有是則必有非直其所直而不直其所曲是其所是而不是其所非非則曲而非者不敢怨是則直而是者無所寃民安得不治乎如其不然則是非曲直不當民奚賴焉無或私家於獄之兩辭茍或容私其間則兩辭必不得其正直者未必有曲曲者反得直矣貨玉非寶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此深言鬻獄之禍以獄而得人之貨賄者不足以為寶適以聚其罪之功爾一時之間得利則人情皆以為益而不知其實有禍害其報應也必以庶尤言百殃俱至也永畏惟罰天道福善禍淫之罰可畏當永畏之不可暫畏之而暫止也非矢不中惟人在命天之於人何嘗不中哉人自取之所謂自貽伊慼也天不惟有福善之命亦有禍淫之命惟人在命是自取其禍淫之命也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庶民之為不中惟司典獄者為能令之正也司政典獄者以私心聴獄民至於有寃不得伸則極之民人不罰之而天罰之至於此則安有令政在天下乎此章言天罰之可畏用刑者當去其私心以合天之心
  王曰嗚呼嗣孫今往何監非徳於民之中尚明聴之哉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屬於五極咸中有慶受王嘉師監於茲祥刑
  嗣孫者諸侯嗣世之子孫也穆王之戒不特及於官伯族姓又有及於嗣世之子孫不惟有望於今日而猶有望於來世庶幾皆知穆王此心之恤刑今往何監謂自今以往奚所法哉得非在於以徳而𤼵民之中乎民受天地之中以生皆有此中惟化民者有徳足以啟迪之尚明聴我之言哲人惟刑無疆之辭哲智之人為能用刑蓋其所見者明所察者審不至妄用則自然有無窮之美名所以然者蓋刑之中自有慶之理存惟使刑皆屬於極則五刑無一而不中斯有慶矣所謂慶者即上文所言自作元命無疆之辭皆慶也受王嘉師監於茲祥刑刑之可以獲福如此則民未可以不善而遽納之刑未可以殺戮之事而輕視之也何者民心本善豈非嘉師刑本所以使民為善豈非祥刑曰無疆之辭曰有慶曰喜曰祥皆以至美之言而勸勉之使典獄知夫用刑之不當則其罰不可逃如上文所謂庶尤也罔有政令也皆所以為罰也知夫用刑之得其當則其福亦不可辭知慶也嘉也祥也皆所以為福皋陶之刑至於四方風動惟乃之休而後世於定國為廷尉且謂吾治獄多隂徳子孫必有興者則禍福之說豈誣也哉詳考呂刑之書有以見先王仁心之所寓蓋深恩厚澤醲賞慶賜未足以見人君之仁惟於慘酷殺戮之事與夫甲兵爭戰之事方有以見人君之仁蓋於不得已之中而有慈祥愷悌之意則聖人之心見矣大夏長育未足以盡天地之大而窮冬霜雪之餘一陽之復有以見天地之心天地之大徳曰生而聖人之徳亦惟好生而已













  尚書詳解卷四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八
  宋 陳經 撰
  文侯之命周書
  幽王為犬戎所殺平王東遷之後不能自強周家遂不復興皆自平王始也孔子定書曷為有取於此篇蓋此篇之書乃平王東遷之始也文武之遺風餘澤尚存如人之病元氣猶在調以藥劑則病可以立起考之此篇可以見矣晉侯捍王於艱則諸侯猶藩屏王室秬鬯彤弓則禮樂征伐猶出於天子王曰其歸視爾師則諸侯猶來朝義和之薨謚為文侯則列國猶有請使平王能自此強於政治則文武自可復見惟其在位日久略無興復之意棄其九族葛藟有終逺兄弟之刺不撫其民周人有束薪蒲楚之譏其甚也以天子之尊下賵諸侯𠖥妾降尊貶重自儕於列國所以王者跡息而王澤已竭黍離降為國風則不得以嗣文武成康之後矣夫夫子以至公為心稱物均施當其東遷之初王政尚存也豈可不敘之於文武成康之後及其末年王政已亡則黍離已降雖欲敘之文武成康之後何得而敘之哉
  平王錫晉文侯秬鬯圭瓚作文侯之命
  觀此書有以見先王封建諸侯之為有功於藩屏也秦王孤立故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西漢末年內外單微王莽豎子起而乘之周自成康以後變故多矣左氏𫝊昭公二十六年王子朝在楚使告於諸侯曰武王克商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於難則振救之夷王愆於厥身諸侯並走其望厲王居彘諸侯失位以間王政幽王愆位攜王奸命諸侯乃共建王嗣恵襄辟難越去王都則晉鄭咸黜不端由此觀之諸侯之有功於王室也如此平王東遷之初則有晉鄭焉依不然犬戎之禍非小變也平王以晉文侯有大功之故於是錫之以秬鬯圭瓚使之得以祭祀秬黑黍也鬯鬱金之器也以鬱金釀秬黍為酒圭瓚者以玉為勺柄所以酌鬱鬯祼以求神也此諸侯之盛禮也非有大功則不足以當此之賜
  王若曰父義和丕顯文武克愼明徳昭升於上敷聞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於文王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罔不率從肆先祖懐在位
  王若曰而下皆冊命之詞也父者天子稱同姓諸侯曰伯父叔父異姓諸侯曰伯舅叔舅所以見天子之親諸侯也義和者文侯之字所以尊之也丕顯文武克愼明徳文武所以能如此大明者皆本之克慎明徳明徳乃聦明自然之徳惟其克慎所以能持守此德慎即敬也文武敬此徳於身上與天合故昭然升達於天下與民合故布散而聞於下惟時上帝所以集大命於文王之身雖然文武有明徳亦賴先正大臣之助能左右昭事其君至或小或大之謀猷凡有善謀嘉畫文武無不率從之肆我之先祖自成康以下安然在位者文武與先正之是賴平王之意欲求助於臣下故舉文武之所以資先正者言之觀此章亦見得故家遺俗尚存平王常念於文武周家豈有不復興者
  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資澤於下民侵戎我國家純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予則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父義和汝克昭乃顯祖汝肇刑文武用㑹紹乃辟追孝於前文人汝多修捍我於艱若汝予嘉
  嗚呼歎而自傷也我小子之繼嗣適遭天降大咎之時謂幽王有犬戎之禍也殄資澤於下民謂其資用恵澤已絶而不及下民所以夷狄得以侵伐王國如此之大純大也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即今御事之臣無有老成更事之君子與夫俊而有才徳者在其服位予一人又無能不足以勝其任宣王之中興也惟其申甫召公虎之徒今則耆舊皆無人而平王之身又不勝其任此所以如是之衰微不振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予一人永綏在位諸侯有功於我一人可長安在位不然則我奚賴焉父義和汝克昭明汝顯祖唐叔之訓汝之身始能刑法文武之道用能合乃辟之心以繼乃君之心追孝於前文徳之人乃辟平王自謂也前文人即文侯之祖也平王自謂乃辟之心雖欲有為無有能合能繼續之者汝能合之續之者善述人之事汝祖有文徳矣汝又能追孝之以述其事汝多修捍我於艱我當艱難多事之際惟汝多所修治以捍衞我此予所以嘉善汝之功也觀此章見平王無興復之意雖求助於諸侯而平王殊不能自立雖御事之臣無有耆俊而平王不能求賢以圖事所以國家大仇終不能報然則為平王者宜如衞文公燕昭王越勾踐奮然有必為之志則可矣謙之六五曰利用侵伐當平王之時正當侵伐收攬威權之時而謙以自處曰予則罔克此周所以不復興也
  玉曰父義和其歸視爾師寧爾邦用賚爾秬鬯一卣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馬四匹父往哉柔逺能邇惠康小民無荒寧簡恤爾都用成爾顯徳
  此晉侯來朝禮畢王遣之還其國也其歸晉國視爾之衆寧爾之邦用賚予爾以秬鬯一卣中尊也賜爾以秬鬯一卣使之得以祭祀其祖蓋非常之賜則諸侯不敢當此禮彤赤色盧黑色彤弓一彤矢百盧弓一盧矢百諸侯彤弓盧弓之賜始得以專征伐此蓋命之以侯伯之任馬四匹為一乘凡此所賜皆是有大功者始可以當此父往哉自今以往柔逺能邇欲懐柔逺人當自能邇始惠安小民可不荒忽自安簡閲其士惠恤其民於爾都之中則爾之明徳自此成矣觀此數句亦見平王之無志柔逺能邇惠康小民豈非善言然在堯舜文武之時為此言則可在平王時為此言則不可如滿招損謙受益在舜征苗時為此言則宜成王伐三監淮夷考翼不可征適以為無志害事平王於此不知明變當東遷之初夷狄強盛王綱不振國家遷移之時而反為平安無事之語既不能奮然自立而所以命文侯者又皆寛閒自得之言此蘇東坡所謂讀文侯篇知東周之不復興









  尚書詳解卷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四十九
  宋 陳經 撰
  費誓周書
  此篇見伯禽之在魯凡軍旅行陣之間器械車馬芻茭糗糧楨榦無一不備亦無一不知此古人之學所以精粗為一致本末一理豈有能文而不能用武徒知性命道徳之理而不達於軍旅戰陣之事哉豈特當時周禮盡在魯凡先王所謂制度大綱小紀皆於魯國而可考自非周公所以教其子則何以至是哉孔安國曰諸侯之事而連帝王孔子序書以魯有治戎征討之偹秦有悔過自誓之戒足為世法故録之以備王事猶詩録商魯之頌夫子誠以是誘進後人使知帝王之事誠不逺也茍於費誓秦誓二篇之書觀之雖春秋諸侯之事而帝王之制度與帝王之心術大槩可見矣
  魯侯伯禽宅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作費誓
  始封之國居於曲阜徐州之戎及淮浦之夷並起為冦先儒謂此戎狄帝王所羈縻錯居九州之內秦始皇逐出之三代未嘗無戎狄之害特在中國所以備禦之如何耳周公居攝之初淮夷嘗連武庚叛矣及成王即政而又叛魯國近於徐戎觀此篇伯禽所以治軍旅者蚤正素治雖有淮夷焉能為魯害哉其後魯之子孫不能遵守伯禽之法若隠公㑹戎於潛及戎盟於唐春秋內中國而外夷狄豈可與之講盟㑹之禮哉
  公曰嗟人無譁聴命徂茲淮夷徐戎並興善敹乃甲冑敿乃干無敢不弔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今惟淫舎牿牛馬杜乃獲敜乃穽無敢傷牿牿之傷汝則有常刑馬牛其風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祇復之我商賚汝乃越逐不復汝則有常刑無敢冦攘踰垣墻竊馬牛誘臣妾汝則有常刑
  伯禽方為伯監七百里內之諸侯帥之以征嘆而誓之曰無諠譁聴我之命欲其聴之專也徂往也往者居此淮浦之夷徐州之戎蓋其叛也久矣今又並起為冦今往征之善穀乃甲冑敿乃干甲以衞身胄以衞首而干盾亦備以具不待逐而自得牛馬矣古人處事精審如此無敢冦攘踰垣墻竊牛馬誘臣妾汝則有常刑此又戒軍中之事行軍之時人衆所在易至於冦攘人刼掠人者或踰垣墻而竊人之牛馬誘人之臣妾者皆是軍無紀律故禁之軍事以嚴終古人之善用兵者多多益辦視千萬人之心若一人之心者以其紀律整齊故也觀此一段伯禽於人情曲折行陳纎悉之事無不周知所學亦微矣
  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糧無敢不逮汝則有大刑魯人三郊三遂峙乃楨榦甲戌我惟築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魯人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則有大刑
  誓後以甲戌之日征徐戎糗糒之糧軍食也預先儲峙之無敢不及纔有不及則有乏軍用納之死刑魯人三郊三遂天子六鄉六遂則有六軍大國三軍故三郊三遂郊即鄉也國外為鄉鄉之外為遂別言魯人者當時諸侯亦有以師屬伯禽者故此專戒魯之郊遂峙乃楨榦乃築城之具所立之木謂之楨兩旁障土者謂之榦以甲戌之日築城壘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茍有不供者刑皆盡用之但不至死耳芻茭所以供牛馬也亦責之三郊三遂之民無敢不多不然則亦有死刑軍事以嚴終而所用之刑則自有輕重有所謂常刑有所謂無餘刑非殺者又有所謂大刑而至死者蓋芻茭糗糧一不備則乏軍興其罪為重故置之死刑其餘則築工重於用軍次舎紀律也東坡先生曰徐戎淮夷近在魯東郊不伐之於郊而載糗逺征其國既以甲戌築又以甲戌行何也伯禽初至魯魯人未附韓信所謂驅市人而戰者若伐之於東郊魯國自戰其地易以敗散築而守之徐夷必爭土功不得成故以是日築亦以是日行徐戎方空國冦魯魯乃以大兵往攻其巢穴師興之日東郊之圍自解所謂攻其必救築者亦得成功費誓言征言築終不言戰蓋妙於用兵周公之子蓋亦多材多藝邪其論甚精確









  尚書詳解卷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五十
  宋 陳經 撰
  秦誓周書
  觀此篇之書乃春秋諸侯之事爾聖人取而繼之二帝三王之後有深意存焉傷王道之不行而不欲絶
  夫來世使不與也故取其改過遷善之意焉以為此即帝王之門戶也由此而進去帝王亦不逺以論語所以教人者不曰無過而曰勿憚改易書之所言者不全以吉望人而曰無咎者善補過也冥豫在上以有渝則可以無咎同人之九四困而反則可以得吉蓋當其人慾橫流善端窒塞之時去帝王之道已背馳甚矣及一旦改過困於心衡於慮則向之橫流者復
  絶向之窒塞者復開善心油然而生此豈不足以趨聖人之門戶乎聖人所以予人之改過而絶人以善者為此故也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可以事上帝以秦穆公之貪利茍得至於喪師然一旦悔過作誓而夫子係之於帝王之書之末豈非惡人之齋戒可以事上帝乎
  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
  穆公始者與晉文公伐鄭鄭與秦盟秦使杞子輩戍之杞子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北門之管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不可召孟明西乞術白乙丙伐鄭師經於崤崤晉界也於是時晉文公既死襄公初立以謂秦之伐鄭不以告晉而乘我之喪因其師之歸而敗之於崤按春秋僖公三十三年書晉人及姜戎敗秦於崤而書之所序則曰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此皆仲尼之親筆也曷為而異其辭其在書則褒秦春秋則狄之何也春秋之教兼於懲惡其法嚴詩書之教止於勸善其辭恕書之有秦誓猶詩之有木𤓰魯頌也齊桓公之過春秋責之備矣而木𤓰之詩則美桓公魯僖公之在春秋曾未有一善之可書而魯頌之作形容極口由此觀之則書之取秦誓者專取其悔過也春秋之責秦穆公者謂其客人之館而謀其主因人之有而逞其詐利人之危而襲其國越人之境而不哀其喪叛盟失信以貪勤民而棄其師狄道也此春秋之所書異於秦誓之序也
  公曰嗟我士聴無譁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惟受責俾如流是惟艱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
  此誓衆之詞也欲衆人專心致志以聴上之言故曰嗟我士聴無譁予今誓告汝以羣言之首擇其言之至要者以告汝人之為善莫切於自反故也古人有言曰此即擇言之首也古人之言以為民之常情慾使人盡順己之所為者以此而為安人情誰不欲如此然天下之事纔要順己者未有不拂乎人情而順乎人者未有能順乎己責人斯無難者責己者必責人何難之有惟是以其所以責人者反以自責則人告之以有過則喜受他人之責又使責己者其言如流無所顧忌此方為難天下之大患莫大乎有我之心勝而天下之大善莫大乎忘我者也知以順己之為安責人之為難者皆有我之心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也至於受責而俾言者之如流自非忘我何以感人如此哉此則全以義理為主不見其有我之私也此古人至切要之言穆公引之以自悔也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雲來此乃穆公悔過之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畏乎去之速而來之遲君子兢諸穆公自以為我心之憂惟恐日月已往而不來但有今日而無明日此是惟日不足矣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親此二句乃穆公當痛定之後思當痛之時故有此言此乃前日之事也古之謀人謂老成人也其謀可從矣而我反以為未能成就其事而且忌之今之謀人新進少年也其謀不可從矣而且以為親而近之凡人之情在今日而知曩日之非者皆深自懲創也不然雖知其非而且文飾之以為辭矣
  雖則云然尚猷詢茲黃髪則罔所愆畨畨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
  此則悔過自新之辭雖則前日之過如此自今以往庶幾所謀者皆訽黃髪之人則終無所過所謂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也且老成慮事之君子其言若不快人意而實為國逺慮新進之人其言事可喜而深誤人事穆公自一懲創之後前日之銳與乎虛憍之氣消散殆盡所以惟欲得黃髪老成之人亦如漢武初年惟張騫衞霍輩是信自輪臺哀痛之後方知以託孤之任委之霍光持重之君子番番老成之貌也番番之良士雖其筋骨既衰凡耳目之力與乎手足之用皆過矣然我庶幾欲有此人而用之蓋其經歴之深諳練之久也仡仡者勇壯之貌雖其射御之間皆中法度而不違然而我庶幾不欲此等人前日之所好者今惡之前日之所惡者今好之此皆今日之好惡與前日相反也曰尚猷曰尚有之曰尚不欲皆有庶幾之意此深見得穆公不敢自恃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截截者察察也諞言者辯言也好察察小慧而以便佞之言能使君子皆變易其辭此人乃大奸佞之人詞鋒捷給利口若嗇夫之流皇暇也此等人我何暇多有之哉人能悔過則其見必明見之明則是非眞偽察之無不熟也
  昩昩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達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
  昩昩有深沈之意惟深沈者為能有所思如有一介臣謂介然有守者也斷斷有確然不拔之意斷斷守善不惟他技之務其心休休然謂綽有餘裕自得也其如有容無以累其心則其心廣大惟己有技能者斯忌他人之技也不以技能自居則其心自然休休寛大既無驕心又無忌心安得不休休其如有容形容之有不可得茍以為有容則終有限量惟形容之不可得則其所容者無限量惟是有此等人所以能容人之善人有技若出於己不忌其能人之有美德至於大而化之之謂聖其心好此人之善心之所好有過於口之所言蓋稱揚薦達者有限而心好慕者無己也天下之善一也何拘於在人與在己人之技
  人之彥聖若出於己然此是見義理而不見人與己之分也是能容之茍好善至於如己有之則能容人之善以保我子孫黎民隨其所職而有所利是何好善之功遂至於此蓋我不以智自處則天下智者為我用我不以才自處則天下之才者為我用孟子曰夫茍好善則四海內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天下患無此等人耳天下而有此等人則天下之賢皆樂為之用此豈非能保其子孫黎民哉乃若不然則人之有技反冒疾而惡之惟恐他人之才名出己之右人之彥聖則多方沮抑之違之俾不得以上達妬賢嫉能如此安能容人天下之士皆將保身避患而去誰與
  保子孫黎民哉子孫黎民不克保其危甚矣自古國之興亡不外此二者齊有鮑叔則有管仲鄭有子皮則有子產唐有房杜則有王魏英衞不然以李林甫盧杞居其上則雖有張齡陸贄百輩安能用之哉穆公所言皆暗與古人合惟其悔過後善心油然胸中明白無有以蔽之在聖賢門戶中自然識得聖賢門戶中事耳孟子曰人恆過然後能改困心衡慮而後作徵於色𤼵於聲而後喻孫叔敖管夷吾之賢以動心忍性者得之而孤臣孽子所以達者皆其操心之危慮患之深也大抵人之資質不同其上焉者生知固不待摧挫中人以下不因摧挫困辱則無日新之益由此以觀則患難之來逆意之境皆學者進徳之門戶未易以此而遂沮喪其志也物之生也不在於大夏長養之際而在於窮冬閉塞之時明乎此則足以知秦穆矣
  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榮懐亦尚一人之慶
  杌隉者危殆也榮懐者安寧而懐來也天下之事無不在於人君所謂洚水儆予百姓有過帝王深達此理天下之所以安者在一人之用賢而天下之所以危者亦在一人之用不肖慶善也人君之用舎天下之安危則冒疾之臣豈可輕用之哉予考此篇知穆公悔過之力自此便當懲忿窒慾釋前日之怨可也何為文公二年戰於彭衙秦師敗績文公三年秦人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似非所以踐悔過之言也抑無乃血氣之易勝前日之怨有未能忘情者歟抑亦悔過之言徒為是空言知悔而不知改者歟余嘗考之春秋知秦穆公蓋春秋之賢而其失則賢者之過也當僻處西戎未嘗與中國會盟自晉文公之入國也秦有大功於晉故溫之㑹翟泉之盟使其子㑹之而不自來其納襄王也晉文公辭之而遂還此見穆公本心在於納王處不是要名既有文公能任其事則不得不歸惟是襲鄭一節出於輕信人言以致崤函之敗未幾而悔過作誓矣其後雖兩伐晉只欲報






  尚書詳解卷五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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