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屏山集 (李观命)/卷十二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十一 屏山集
卷十二
作者:李观命 英祖、正祖年间
卷十三

谥状

[编辑]

左参赞闵公谥状

[编辑]

公讳镇厚,字静能骊兴闵氏,国之大姓,而出自高丽尚衣奉御称道。十二世至审言,入我朝,举贤良,官开城府副留守,赠兵曹判书。生冲源,擢遗逸,司宪府执义、赠吏曹参判。屡传至议政府左赞成、两馆提学齐仁,号立岩。历三世至江原道观察使、赠议政府领议政光勋,清白质行,称于世。

配曰府院君李光庭女,妇德全备,教子以义方,举三男:长曰大司宪蓍重;次曰左议政、文忠公鼎重;其季骊阳府院君、赠领议政、文贞公维重,文学德望,并耀一时。

公即文贞公冢子也。文贞公元妣李氏,早世不育。再聘文正公同春宋先生浚吉女、文庄公愚伏郑先生经世外孙,以崇祯三十二年己亥正月十日,生公于汉城西门外旧第。

生而眉目端庄,颖悟殊绝。外则擩染于严父兄家庭之教,内则宋夫人以其闻觌于二先生者,随事训迪,由是德器日就,才识日长。甫及髫龀,俨然若成人,见者莫不惊异之。十岁,随文贞公湖西按臬之行。文贞公出巡,而公留营中,通判见其袴弊,制新遗之。公以不得亲命辞,通判躬来衣之。公不欲强怫,黾勉受之,通判归即脱还。

尤庵宋先生时烈不安于朝,将决归。公尝在同春膝下,屡被尤庵抚顶之教,已心知为名世大贤。于是上书勉留,以进退消长之几为辞。尤庵答之曰:“来书云云,似是程子所谓‘发得早’者,惟是见告之意,甚善且切,敢不服膺。常欲告春翁请以狮子画付之,今童子已如许,不待取比而可使百兽脑裂也。”翌年春,尤庵大归,公又以复仇之义,作书挽止之。

庚戌,显庙召见驸马拣择,诸人问其所怀。公自文贞公西藩任所赴阙,悉以道路饥饿状对,上大奇之。壬子,丁宋夫人忧,公躬奉祭奠,干治家事,服勤亲侧,通敏无碍。文贞公每云:“吾儿数日不在侧,便觉多事。”

肃庙辛酉,为生员壮元。丙寅,登别试文科,屡摄堂后,选补槐院。时文贞公兄弟德位尊显,公之群从,列居华膴,门阑之盛,𬊤赫一世。而公年未三十,连捷科第,地望文艺,鲜出其右,而谦恭自牧,未尝有一毫骄矜色。

丁卯,丁文贞公忧。己巳,仁显王后逊于私第,后是文贞公宋夫人出也。上疑公昆弟与闻于吴公斗寅等疏论,命禁府拏鞫,祸将不测。公纳供以直,上无以罪,八日乃释之。公为废宫供奉,僦寓城西,凶徒日伺察,六七年间,危机交亟,而处之夷然。

甲戌,上大悔悟,诛窜凶徒,坤位复正。公由侍讲院说书,升礼曹佐郞,转兵曹,拜司谏院正言,入弘文馆,连除修撰、校理,带三字衔。文忠公尝建请于孝庙,使馆官每于停讲日,箚记故事以进,后仍废却,公在直,每如例书进。

冬雷求言,公进讲讫,仍曰:“圣旨于敬怠公私之分,丁宁反复,此可见圣学之高明。凡事有似公而实私者,有似私而实公者,惟读书穷理,可以明辨。其要在于频御经筵,非大事故,必逐日开筵,无或少懈焉。千古圣人传心之法,莫如《心经》一书。孝庙酷好此书,宾天之后,先大王取此书纳诸玄宫,圣祖德业之卓卓者以此也。今殿下万机之暇,每对此书,敬之如神明,则思虑自不奔驰走作,宁有非僻之萌哉?”又以开言路、作人才、崇俭德,及民困之急、馈遗之滥,公私求请之成风、刑狱迟滞之滋甚,缕缕数千言,反复陈戒,上嘉纳之。

乙亥,白虹贯日。公与同僚陈箚,略曰:“殿下聪明冠古,文辩无比,而政令云为之际,常欠诚实工夫。人君居亿兆之上,任君师之责,一或不诚,流害无穷,可不惧哉?朝论暌乖,色目岐异,而殿下不能以大公至正,建极于上,先以偏系之私,参错其间,或于举措之际,显示左右之意,苟或不公乎理,而偏任己私,则虽欲镇静,只益其纷闹;虽欲调剂,只益其溃裂也。近日台官所论,或涉过激,则殿下疑其有朋党之萌,必加以严批,窃恐官师相规之风,将不可复见矣。

生民休戚,系于守令,申饬慎择,非止一再。而人未易知,公不胜私,官鲜廉洁之称,民困侵渔之政。今宜别选慈详谨饬者,大邑剧地,随窠差遣,其馀郡县,亦必以履历材地,可堪其任者,循序调拟,则民解倒悬之急,吏无玷污之讥矣。朝廷之上,礼让无闻;搢绅之间,廉耻大坏。上则束缚驰骤而专责分义,下则贪冒荣禄而不知羞耻。甚至诿以官微而耐弹从仕,称以家贫而自求除职,世道之忧,宁有极哉?禁网疏阔,贪墨之辈,一无按法而诛之者。先取贪赃狼藉者,亟正王法,则纪纲可振,奸猾可戢也。”上优批答之。

谏官金灏直言忤旨,谪官以死。公请令诸道护送其丧,以光褒直之德,上从之。玄石朴文纯公既殁,筵臣建请追给从前不受之禄。公以为:“昔苏绰死,宇文泰曰:‘苏尚书平生廉让,吾欲全其素志,如厚加赠谥,则有乖宿昔相知之心。’今殿下之于朴世采,平日知心,奚翅宇文泰之于苏绰?而生前所不敢受者,既殁而必致,窃恐逝者之心,终有所不安,若名以祭需、葬需,别为赐给,则理顺而事得矣。”

伯以金钟汗出状闻,公曰:“汗者,生物津液之名,金铁宁有汗哉?造语惑众,宜加警责。”公自以踪迹之罣碍,每欲敛避清涂,前后陈恳。至是公之季镇远荐入翰苑,公复疏乞曰:“群从昆季,俱列显要,实有鬼瞰之惧。况以椒掖之亲,幷据荣次,四方必有寒心,而后世之讥议尤可虑也。”上终不许,然每靳铨郞之点,盖察其至恳也。

再为司谏院献纳,时两司有凶贼希载正刑之请。公虽不索言其可嫌,而固辞不进,公议亦谅其难安。旋移馆职,兼侍讲院司书,参王世子入学及冠礼,续有弓马之锡,又兼西学教授。上遣中人谕意曰:“中壸影子,欲令前应教金镇圭图画,即与偕入。”公对曰:“召命不由政院,义不敢进。”上令政院召之,廷臣多力争,事遂寝。

拜北评事,岁值大侵。公到戎幕,即驰传上章,备陈民瘼及便宜救活之策。数月召还玉堂,升应教,兼侍讲院辅德。中路封章曰:“臣幼少懒惰,孤露失学,劝讲之际,无以开发文义。应制之作,仅得依样葫芦,自知万万不称矣。先臣尝请于孝庙,乞暇读书,孝庙嘉之,凡于注拟,久不点下,荐绅传为美谭。傥殿下爱惜臣而成就之,如孝庙之于先臣,则臣之荣耀,有不足言,而将有光于圣上继述之德矣。”上不许,促令入来。

公既入朝,即请对,条陈北路弊瘼数十事:如生子而贫窘不举者,严立禁令;弃儿之收畜为奴者,给券状闻;端川之断脉采银者,特蠲其贡,大为民惠焉。咸兴有所谓“本宫”即太祖潜邸,而奉安翼祖以下四大王位版,永兴亦然,盖仿时原庙之制也。神德王后追祔已久,而于二宫皆未遑焉,公请议大臣举行。

壬辰之乱,北评事郑文孚镜城李鹏寿有讨平土贼之功。朝廷收录子孙,其后落职不复,请择诸孙官之。守令有虗张赈资受褒者,请核治之,上皆可其奏。

丙子,廉问畿内诸邑。五月,王世子行嘉礼。公以辅德,升授通政阶,拜户曹参议,转承政院同副承旨。玉堂新录,而创私圈法,圈而复裂,同席侍讲未退,而他僚径圈,或停当而见漏,或不论而幸参,物议哗然非之,公请依故事改录。言虽不行,选中名士,多不应命。迁司谏院大司谏。

丁丑,拜礼曹参议,旋授忠清道观察使。陛辞,上引见,勉之以赈民、劝农、严黜陟之意。及到界,牒诉如山,而见绌者后数日复申前状,公摘发杖之,吏民以为神莫敢欺。公以岁大侵,屏轿省驺,遍访民隐,严饬奸猾,痛禁屠牛。政声大振,一方欢悦。大夫人在京第,疾猝剧,上谕令毋待交龟,遄归救视。按臬仅四十日,而民追思不能忘。

复拜大司谏。时王世子正位贰极,而奏请使不得准请而还。公上疏曰:“今此使请宝册者,盖出于备盛仪存古礼之意,而终至辱国而归。殿下之谴责、台阁之请窜,重事体也,诸臣亦当为法受罪。今先放首译,复送虏中之议遽发,而次第恩叙清官美爵,视若当然。窃为庙堂、铨曹,惜此举措,而诸臣自处之道果如何也?”

仍附陈曰:“饥馑之甚,未有如今日,民将尽刘,国何依焉?《礼》曰:‘年不顺成,天子素服、素车。’文公之在楚丘也,衣大布冠大帛。今玆凶歉,不但为不顺成,而危急之势,殆不下于庐之后。殿下宜自服御之微,以及享祀之重,无不俭约克减,常若在泥露之中,则天人感格,必捷于影响矣。仍敕群工,上自三公以下,替宿其司,专一心虑,既与僚佐夙夜讲磨,又辄入奏前席。殿下日三晋接,凡有益于民者,划即施行,则文簿无积滞之患,而上下交孚,众虑广集,所补不浅浅矣。

日者筵中,殿下深以赃法之不严为叹,此真圣人所谓‘一言兴邦’者也。筵臣所陈‘查核无实’者,亦切至论也。然齐王之烹,不待按问,设令御史所廉问未必尽得其实,其持身不谨,敛怨于民,盖可知矣。若此类勿复调用则惩戢之道也。必频遣御史,绝不轻赦,然后贪吏庶可革矣。”于是大臣铨官及三司臣,相继引入。

校理尹星骏疏诋以公戚里干朝政。上严批曰:“近日侵逼戚里者,自以为高论,心常不取。闵某之言,虽或过当,其意则重事体而已,何敢以喜事斥之乎?”公引咎呈递。

自乙亥连岁大饥,公在军衔,抗疏请依《月令》“孟冬祈来年”礼,蠲日行祀于天宗,以冀嗣岁丰登。命议大臣,格不行。拜兵曹参知。戊寅,移礼议,复拜谏长,递拜刑议,累月辞不就。移谏长,违牌罢。

己卯,差五卫将,复为谏长。时上因礼官之请,令庙堂商确科场之弊,遂设试券借书之禁,犯者辄拔去,进士洪重畴自首被拔。左相崔锡鼎献议,请自今更除拔榜法,施以停举之罚,其意欲上特命自重畴不拔,而上只许依议行之。崔相又嘱礼官禀重畴复科之当否,上命复之。公疏论曰:“科场法严,有罪则拔去,例即然。今若不拔其榜,而但科其罪,则是导之以奸习也。况其议中”停举“云者,并指大科,则停举之罚,亦可施于出身之人耶?今大臣之议,不敢直请复科,圣旨以依议判下,而该曹以大臣意启禀复科。宰相可谓有权,而启禀之礼官、捧入之承宣,不得辞其罪矣。”相臣因此引入,而时辈益怀愠憾。

大司宪李公曾论人淫狱。己巳,凶党指李公“欲成其狱掠其财”,逮李公瘐死。甲戌,改纪,尽雪群枉,而独于李公设禁,使不敢讼。公时在玉堂,因悯旱疏决之会,遂冒禁陈达,请询问于次对之大臣。柳相尚运极言“居近地,深知乡人称冤状”。上特许除禁复官。

参赞朴泰尚疏论,斥公以挟私,上还寝前命。李公初无削职事,公问于两铨及金吾,知前日奏事之不审,自劾之。及洪重畴复科事出,馆官宋征殷林濩赵大寿尹趾仁等,欲为相臣逞忿,而于本事无以为说,托公前疏称李某以大司宪,书罪人爵是无严也,上箚诬捏。并论金公镇圭侵斥尹拯事,结之以俱不知戚属自处之道,上令罢职。

盖自甲戌后当国者,首尾畏慑,举措颠错,假托于国家深长之虑,而崎岖费心于他日之祸福,力抵士论,打成一片,风习大坏,不知名义之为重、乱贼之可恶。公与金公嫌于形迹,不得与论时事,而同心忧国,正色立朝,秉直不挠。时辈忌嫉,深欲中之,而无以成其罪,乃以戚里干政之说,售其网打之计,诋讦益危险。公心怀不安,不敢晏然于辇下,而处地有别,亦不可退居乡里,遂僦寓西湖

叙拜掌隶院判决事。公县道封章曰:“臣性本朴愚,与世寡合,迹忝掖亲,触处多碍,而朝廷既处以言议之地,则义不敢含默苟容,以利其身。宣庙朝名臣朴应男以坤极至亲,长宪席最久,弹劾无回避,文成公李珥嘉叹,书之野史。此外名臣硕辅,亦多以戚里为台官而不为嫌,人亦无议。谦柔畏慎,虽戚里律身之方,而职思其居,亦臣子事君之节也。臣以此自期,狂戆之言,见嫉一世,玉堂之箚,訾辱罔极。其所谓‘凭倚声势’、‘主张时议’等说,无非人臣之极罪。向使臣行身素孚于人,出言皆当于理,则人言无自而至矣。”

仍及李公书爵事曰:“削夺与窜黜有异,故奏御文字,多书职名,以臣所知,亦可历数。顷臣请伸冤也,称其官号,入侍诸臣,未有以此咎臣。宰臣之疏,持臣颇深,而亦无此一段矣。今以此借口,谓之‘循私灭公’。下流所处,众恶皆归。皆臣自取,尚谁尤哉?”再疏不许,呈病乃递。拜刑议,移兵曹,转谏长,一日之内,除书再降。公方省堤川先茔,适上候猝不宁,星夜驰还,呈递。

庚辰,拜刑议。时有科查,朝廷使之备员按治。而判书李彦纲独入前席,勘断诸囚,以私意或放或配,儒生李济用情易书,而亦请参酌,公上疏争之。且曰:“洪重畴复科解停,而借书之规成;梁道生罪从轻典,而潜通之路启;柑制作拏之书吏,不究其带去者,而吏胥禁入之法解。今后符同易书者,又将接迹而起矣。”上批示未安意,公呈递。然李济特教充军,实用公言也。

四月,以户议擢拜江都留守。仁显王后违豫,证情非常,公承命直宿禁中,及受新除,辞不获,遂赴任,不日而还,复就直宿。适科囚之系金吾者,发言试官赵大寿用情状,堂上权是经尹以道屏去不奏。公妹婿有因科事在囚者,目见而略及于往来书中。公以为骇,递示于公季司书镇远,座客播其说,是经等径自讦诉。上因庙堂禀处,命先问于参坐诸郞。时辈扬言将钩出言根,加以飞书之罪。盖揣知公不忍发其书之所从出,欲以此甘心于公,而且以掩遮试官用情之迹也。

献纳柳重茂狙击狱官,姑为延拖计,仍请先诘言根于公,次第推核于堂郞。上始允之,赖大臣言,事得已。诸郞以实纳供,下是经等狱抵罪,大寿亦自服。于是狱官以为“作文字宣泄狱情者,不可不摘发治之”,请拏公推问言根。公以其伤事体,再承问,犹不指对。校理李师尚闯机投章,谓公造成飞书,操切益急,上特令金吾严问。公迫于分义乃发告,命递放。

正言韩配夏疏论尤极憯巧,上责其危险。因台官疏论时事,上答曰:“试官用情,今又彰露,则前后唱和,必欲归之于飞书陷人者,已极无状。况柳重茂之启,出于疑乱之计,予不觉察,几堕术中,至今思之,万万痛心。”仍于讲筵痛斥师尚眩乱狱情之罪而罢其职。公因配夏疏,待命金吾,上下教曰:“闵某无待命之事,依前出入于阙中。”公陈疏不敢遽进,上赐批使之安意速入。时坤候益重,公急于承候,即就直。

十月,大雷电,上命召二品以上,问以弭灾之策,公陈立志懋实之道。拜兵曹参判司圃署提调。署最残于诸司,公兴废节费,未数年,蓄藏盈牣,他司或至丐贷。

辛巳,移户曹参判。仁显王后昇遐,因上命入参于大小敛时,差殡殿都监堂上,连受赐马。特旨拜汉城判尹,升资宪阶,兼承文院、奉常寺提调。山陵讫,即请省墓,赐奠具如例,特给由马。

移拜刑曹判书。公前后为时辈所𬺈龁,骇机屡发,益知世路之难容,每欲悉陈情悃,谢迹朝班,而阅岁承候之馀,继以敦匠之任,不可以言私。至是始上疏曰:“臣昨年所遭,初甚微细一家间往复之书,轻以示人,转辗流播,横挑众怒,几陷不测,忝居宰列,指告言根,损国体而辱搢绅大矣。抑臣于此,别有私心惭痛者。臣少时见人阴为回互,骇愤而遽露于言语文字之间。先臣责之曰:‘彼诚无状,于汝心亦能安乎?’臣佩服训辞,庶几终身不敢失坠矣。今乃自速无妄之灾,终为发人阴事之归,违背先戒,疚心䩄面,对人惭恧。况可以翺翔卿月之班哉?”仍移疾久不出。

献纳尹行教上疏曰:“殿下即阼以来,所亲信宠幸者,鲜有得全其始终,或昧于宠满之戒,有以取之。”行教之子也。尝父事尤庵,借此冒得儒名,后背之,訾毁罔极。文忠公恶其斁师生之伦,而且深为世道忧,与文谷金相公寿恒,陈白请勿以儒臣待之。己巳祸作,复骞腾,而尤庵文谷皆被惨祸,文忠公亦几不免,栫棘以殁。行教闯逞私忿,欲以当日之士祸,归之于诸公之自取。

公上章辨之,且曰:“臣于先仲父,实兼父子师生之义,当此之时,不可冒厕朝行。”批曰:“不韪之言,何必深嫌?安心勿辞。”公仍请告,上遣掖隶问疾,馈骆鬻,命医看病。顷之以刑狱多滞,促令供仕,乞暇往浴于公州。历看同春先生迁阡于镇岑,仍遍谒远近先茔于怀之间,阅月而还。

京兆、秋曹簿牒素繁,且皆久旷,文书盈于几阁。公连长二府,非公私大故,必日赴衙,衙罢,留宿府中,翻阅簿牒,夜以继日,孜孜不知疲。剖决如流,发奸如神,而犹且兢兢,必使屈者自陈,无冤后退之。以故落者不敢怨,抱枉者坌集告诉,世比之于包孝肃。又请依中宗朝故事,狱之疑者就议于庙堂。宫庄之争民田而理屈者,讼官辄依违不决,甚或屈意强立。公倂决之于民,宫中人以公戚畹而不少顾藉,怒之尤甚,相与诮讪。士夫家怙势蔑法者,不能行其旧习,闾巷豪猾之徒,亦皆屏息而不敢恣,稍稍兴怨。人多为公惧,而若不闻也。

移拜议政府右参赞,大臣建白:“某锐意奉职,数月之间,决遣已多。”舆人之诵,皆曰:“宜专其任,而遽移可惜。”未数月复授刑判,兼知春秋馆事、都摠府都摠管、世子右副宾客。故事刑官不得兼讲官,辞疏下铨曹,见格。公辞免于上前曰:“自前外戚之臣,不得与春宫辅导之责。金镇龟今方出入书筵,臣若又行公,则不但私分未安,恐骇群听矣。”上终不许。

上将变通良役,命兵判李公尸其事,庙堂请以公及李公寅烨差其堂上。上谒先圣取士,选中人多士类知名者。媢嫉者煽动躛言,谓“考官亲属多参之,疑有私”,嗾愚𫘤乡儒,疏请罢榜。上怒曰:“此岂一乡士所独办耶?”绌其疏而罪之,又因台言鞫问指嗾。

公与诸考官胥命金吾,上谕以勿待命。公上疏曰:“臣分队考试,仅取略干张,皆黜于合考,而甥侄李縡及妇之从弟李海朝,俱见抄于他考官。近来世道渐下,媢忮成习,科后哓哓之谈,虽无不有,而以此疑臣,非常情之所及也。”疏儒及阴嗾者俱配远边。

癸未,岁饥,方设鬻赈救,而任事者力主荡春筑城之议,排众论而反以赈民为第二事。公争之曰:“安不忘危,设险备寇,实系阴雨之大计,然国而无民,罔与守之,纵有金汤,何救危亡?况今外无兵警,涂有饿莩,先后之序,尤可知也。大臣及主赈之臣,以赈民视筑城稍慢,至发于筵白章奏之间,窃恐四方听闻,必有讥于缓急之失宜也。且设鬻之命已久,而费日于假家之造,又欲议设于城役之所。议论定时,民将尽刘,此实人心去就之机,而国家存亡之会也。”言甚切至,上以沮败国事,荐下严命。俄差监赈堂上。

虏使来,受使傧之命,小通事每凭借作弊州县,罔有纪极。公与关西伯严加防禁,申令曰:“有罪斩无赦。”于是通事辈战栗无敢踵前习,虏使亦知严惮,一路肃然,民弊大省。仍受伴送之命,在途移拜礼曹判书,兼知义禁府事。还朝而陈实关隘恤民隐、树风声等事,多所施行。兼同知经筵事,移四宰。

大夫人将赴公季全罗监营任所。公受暇将往,差备边司有司堂上,兼惠民署提调,拜判尹。

公县道陈疏,乞被取迂路越由限之罪,仍辞备局、兼带曰:“殿下深轸邻族之弊,亲降德音,遂有变通良役之教。臣亦厕句管堂上之列,尝窃以今日病源,亶在军门之太多,而上意难于变更,群下不敢力请,常以此慨然仰达于前席。殿下虗心采纳,特命革罢禁营,此政大振作之举,听闻莫不钦颂。而异议忽生,成命遽撤,举措颠倒,中外皆得以窥殿下之浅深,而书之史册,亦将贻笑于后世,圣德之累、朝廷之失,无大于此。向使臣初不发言,则自无此事,此皆臣谬妄之致也,何可复为周旋于宥密之地,以益其病国之罪耶?

且臣妄论北城,殿下责之以书生迂阔,臣之本色,莫逃于圣鉴之下。若使臣不量而入,苟充于位,迷滞之性,不能矫揉,迂阔之谈,冲口辄发,枝梧庙议,沮挠大计,终至获罪君相,则臣之颠沛不足言,其害国事者将复如何?”再疏不许。

又兼宣惠厅堂上。公以为“农者天下之本,而牛又农之本”,以是痛禁屠牛,犯者必以法绳之。或因风闻遣吏捕治,不以势家而或贷之,前后在法府,人不敢潜屠。至是适值岁时,申禁尤严,牵牛远来者,不售而归,颇有怨声,及春颂之曰:“民免失业,法官所赐。”

甲申新正,因朝参奏事讫,仍陈立纪纲、懋圣学之要,上称其切实。后数日上临筵下教曰:“今年即甲申也。皇明以是岁亡,感怆一倍难堪矣。”公进曰:“今逢甲申,如臣庸懦,犹自痛慨,圣教及此,尤不胜戚戚焉。昔我孝宗大王奋发大有为之志,任用之臣如先正臣宋时烈,际会之盛,固无可论,而其馀诸臣亦皆一世人望。其密勿谟猷,虽不敢详知,而盖莫非复仇雪耻之大计,而常有忍痛含冤不得已之意在于其中。

宋时烈殁后,无复以此等说话,闻于黈纩之下者矣。孝庙所以奋发大志,岂徒言语而止哉?其实效之著见者,可征于今日,而今日朝廷任用之臣,率多孝庙任用诸臣之子孙,如臣驽下,亦以先臣之故,猥至于此矣。皇天不吊,孝庙中途崩殂,此实千古志士之痛。而殿下缵孝庙之业,其所以继志述事者,正在于复仇雪耻。而世道渐下,国势日削,大计之成,已无可望,而反有朝夕凛凛之危。殿下念及于此,亦岂不慨然乎?继自今益自奋励,一以孝庙为法,无徒以言语而已,必须实下工夫,则何事不可为乎?臣于朝参时,亦以正心修内之说陈达矣。苟能自强为治,振肃纪纲,则城池兵甲之不修,非所虑也。”

上又叹:“朝论岐贰,日相攻击,任事之臣,席不暇暖。虽欲设施,无臣何为?”公对曰:“朝论之岐贰,未必非殿下导之也。殿下执德不固,群下莫有固志,只为目前救过之图,而无一担当国事者,不靖之人又生希觊狙击之计,以致朝廷不成貌样。殿下苟能推诚待下,情义交孚,则傍伺之类,自不敢生心。何忧乎朝著之不安乎?”上不答。

都城外禁标不齐,西北相混,因循不改,奸冒滋多。公禀于朝,悉遵旧制而稍加变通,作为图障以进,界内犯葬者令掘移,年久不可移者,瘗其石物。

寻移礼判。乡儒被罪后,无敢复言壬午科事,数年以来榜中人出入清涂,不悦者忮嫉日深。台官吕必重投疏追论,公因此引入。时上将以三月十九日皇明沦亡之日,亲祀两皇帝于禁中。公职在掌礼,遂出而请对,禀定其节目。盖以无于礼之礼,而义起之间,多掣肘而难处。上辄问公,公参以公私祀礼,引据周详,上悉从之。审定大报坛之基于宫墙之北,借“二月东巡狩”之义,请以每年二月择日行祀,后有异议,改以三月。以监董坛役劳赐马。

惠厅御供米岁入有常数,时或特命引用,便成谬例。是春又命引用,公进曰:“御供之需,既有定数,量入为用,何患难继,而堂堂正供,为此苟简之举乎?前后言事者,以节用陈戒何限,而每以体念为教。顷者有以江都米疏陈,又下嘉纳之批,曾未几何,又复如此?愿自今痛自警省,必以节损为务。”上默然良久曰:“宫中凡百荡然,不得已也。”

春夏大旱,承命祷于楮岛,得雨,赐马。雩祭之无次者曁陵庙祀礼、贡举节目之讹谬者,公禀裁厘正,皆为永式。又尝慨然于庙乐之通用各室,虏号之书于祝文,累度请改。上亦倾听,而每为大臣所沮格,不果行,而大报坛宣武祠及外之天将庙诸祝,用公言不书伪年。后又请勿书于丁丑斥和三学士致祭文中。

上尝祷雨太庙,词臣撰进祭文,备及罪己之意,而有“内间日供之豫入”、“王子私第之继建”等语。上意不豫,始点下,旋命仍用。公进言曰:“殿下之心不以为然,而犹用其文,则是自欺也。既告之而无变,则无亦近于欺祖宗乎?徒能言之,而终不实践,甚非诚实底道理。如是而尚可望感回天怒耶?”

筵臣有以年凶,引先朝辛亥事陈达者。公曰:“何可比诸辛亥?当时则公私藏储尚有裕,今则到处枵然,无复馀地,诚可哀痛。请凡百务从节省,一以俭约为心。”大臣又以王子、后宫第宅事,引两朝旧例为言。公继进曰:“苟以俭约为心,则虽祖宗所行之事,亦不当尽取法也。况宣庙朝虽当干戈抢攘之馀,而财粟犹有馀,材木犹不乏。今也材木既难办出,土田又无闲处。必须加节于祖宗朝,然后方可有济也。”

朴世堂临死,引古《礼》“不复馈食”之文戒其子,废朝夕上食。台官疏论其悖谬,而上不省。公以为:“朱子既有定论,国制亦行三年日祭,别生异议停废之,违圣训背邦礼,莫此为甚。人或效之,则必将为圣化之累。请别立教条,论以不孝以正风俗。”大臣亦陈世堂平日索隐行怪,立异朱子之罪,劝从公言。其徒群起击鼓,投匦诟辱公无不至,上辄斥黜焉。

判官兪正基扬其妻悖行,台官遂发离异之论。公以为:“此实伦常之大变怪,国法之所未有。且朝家处事,不可不豫防后弊。或有反目者构成虗辞,援此离异,则必至于斁伦而败俗。’请令法府严核后许之。”上可之。既核而事无实,竟不离异。

授守御使,又兼内医院提调。公与李相公素相敬重,李公悉以备局公务委之于公,入则劝讲两筵,出而裁决百为。所管该司,亦殆十数,而随加梳栉,巨细不遗,每前席奏事,辄至移晷。尝于上前自陈筋力之不逮,乞解一二任。大臣言:“某聪明过人,年非衰耗,兼诸任有裕,而但使臣之道,亦宜爱惜有馀地,俾不至生病。”上命递金吾兼带。上特命赠文贞公职,公受暇将焚黄,庙堂惜其暂出,请令停行。

乙酉,拜判尹。公尝发难于诸宰之会曰:“吾辈生于升平,享此荣显,而安不忘危,古人有言。南北脱有警,其将奉吾君以何地为归乎?”诸公无以为答。未几上下教于筵中:“若遇事变,吾将焉往?”公对曰:“以今日国势人心,何可出一步地?况国君死社稷,义理明正。臣意则舍此无可往矣。”

上意颇以都城为阔大难守。于是北城之议出,公累争其不可,虽屡承严教而意不变。至是李公议与公合,力赞圣断,遂分排各军门,缮修都城,大小无异辞。上亦下教曰:“修筑都城,国家大计,始与庙堂诸臣相议完定。若能完筑固守,则仓廒皆在,庶可足食,百姓亦不至于离散,岂不善乎?”

顷之一番人谋逐李公,无以为罪,遂以兴役敛怨论之。上虽不从之,军门不敢举役,上意稍变,无明白处分。都城之议,公实先发,而凡百施行,无不与闻,即陈章请咎。又入告筵中曰:“效死勿去,古之义也。壬辰之乱,形势决不可守城,而当时犹以死守力争,岂意今贼未至,而弃城之议已发于台阁乎?宜明示圣意之所在,如以为不必为则亟止之,浮议不足动挠则速行,不当持疑而不决也。”

时又有壬午榜考官亲属拔去之启。公引入,数月不得命,黾勉出仕。公弟镇远擢拜江都留守,公面陈曰:“国家保障,惟江都南汉,而分属弟兄,私分有盛满之惧,法例亦不当然。”乞递守御使,不许。

兼平市署提调。文贞公曾莅是署,平均物货,市人赖之,至是弊生如旧。公视市廛残盛而高下其等,以应差役之重歇。又悉遵文贞公遗法施行,民便之。

移四宰,转移礼判。以上即位三十年,王世子将率百僚进宴,例用女乐。公白曰:“正殿法筵,君臣庆会之时,何可用不正之色、非礼之音乎?请罢之,永为定式。”上亟从之。累百年袭谬之典,一言正之,士论莫不称快。

上候久违豫,冬平复。以侍药劳,升正宪阶。良役变通之举,转辗张大,别设厘正厅,凡诸设施,或不出公意,而公终始血诚共济,便民利国者,亦多有之。而其所讲究,非时月可了,郞吏廪饩耗费亦不赀。公入奏姑罢厅号,移其籍于备局,别定堂上句管之。大臣白上,使公仍主其事。

丙戌,移疾请告。大臣以遽捧辞单非斥,政院仍陈公精力过人,尽诚国事状。俄拜四宰,兼知义禁。时有林溥者受嗾投匦,诬谓:“辛巳鞫狱时,一边人将欲谋害春宫之说,出于罪人之口,而按狱诸臣掩置不闻。”当时按狱者李相国世白已殁,而申相国李相国金相国昌集席稿请命于金吾。朝廷大駴之,设鞫而究核言根,累度推诿,末乃谓:“朴奎瑞诸人之疏有谋害语。”一番人将欲借戕害诸公,不欲穷治。领相崔锡鼎自以尝被斥于疏,引嫌不肯按狱。

公与崔相俱以药院任入诊。上谕崔相以不宜过嫌,崔相犹强辞不已。公进曰:“更招中语,尤极凶惨。何时何疏之为谋害,固当究问。仍令政院考出其疏。果有如所言,则陈疏人不可顷刻容息于覆载之间。如其不然,则当用反坐之律矣。以不忍言之说,笔之于章奏间,将欲嫁祸搢绅,渠安得终保躯命乎?大臣所引之嫌视鞫事,轻重自别,何可以此引嫌而不为按治乎?臣今独入,不敢尽所欲言,日后当与诸僚请对毕说矣。”

副提调李东郁讦之曰:“虽有罪,生杀人,岂一堂上独为禀请?”上入其说,罢公职。吏判李寅烨上疏曰:“某之守法奉公,一心匪懈,罕出其右。况其所带诸任,无非要剧,而到处苏残。当此人物眇然之日,如某者何处得来乎?”大臣亦以为言,而上不从。

公即省觐大夫人于江都,仍归松楸。大臣以进宴时卿宰甚少,请叙二品以上罢散,乃叙拜判尹,复兼守御使、惠民提调。再疏辞,不许。上来参宴,仍寻单引入,差备局有司堂上,兼宗庙署提调。

凶人李潜投疏,列书廷臣名,谓:“皆向刃于春宫。”上亲鞫,毙于杖下。公混被构诬,陈疏久不出。及上再勤特召,仍供仕,又兼知义禁。俄而特陞判义禁,进崇政阶。时狱未竟,荐承召视事。移四宰,与大臣入对陈鞫事。上意“以设鞫已久,囚系亦多”,正欲参酌。大臣言:“已死,又在死境,其兄制疏事半吐半呑。事当请刑,而兄弟三人,一时刑讯,亦涉太过,姑未请刑矣。”上倾听之,命勿刑写疏人。在囚者,上亦以为:“枝叶而勿问。”

公曰:“圣教至当,而皆有身犯之罪,非缘坐于也。之制疏,已露于其供。且不能自制自写,而终始牢讳,此其图得写手者,必指嗾之人。故鞫厅必欲钩得,而既命勿问,则皆将放送矣。”临罢,僚堂忽复提禀曰:“何以处之?”公私谓曰:“姑观狱情,有可请刑则请之,岂可豫禀耶?”翌日台官因避辞,论写疏人径放事,公上章引咎。

上遽下严批曰:“日昨筵中,适因言端,有林泓不当刑讯之教,予意非以为可恕。虽阴凶,既异大逆,则兄弟三人幷死桁杨,非王者之政故也。卿亦以予言为至当矣,筵席未罢,请刑之言,旋发于同僚酬酢之际,是以予言为不足有无。而始知至当之说,专出于假饰,心甚骇惋,而姑且隐忍不发矣。今观疏一则曰‘不必以枝叶而舍置’,一则曰‘写疏一款,既将勿问,则不放何益’,显有不平底意。枝叶与不问,俱是下教中语,则何敢以此肆然插入,有若相较者然耶?尤极寒心也。”

盖公意以为“设令自做凶言,唆弟投疏,究核之际,事端现露,则执法者其将以圣意之有所不忍,而不为请刑乎?”僚席之请得圣旨,未免太早,以此与僚席私相酬酢,上骤闻而怒其必欲请刑,有此教也。大臣陈箚辨释,上答曰:“如此纵恣之人,虽抱高才,将焉用哉?予固已牢定于心,断不可复置朝廷。”仍命并递本兼诸职。诸台上疏谏之,玉堂面请还收。天怒益震曰:“某视予轻易无忌惮若是,窜逐亦可,何敢救解乎?予誓不复用此人矣。”公震恐待命于金吾,仍归松楸,每日晨起拜墓,净扫一室,课读古书。远近向学者多来请业,量才而教之。手誊文贞公遗书及他凡百酬应,日有程工,临溪结茅,杖屦逍遥,若将终身焉。公既退,言者多讼之,上终不省。

翌年冬,上以百司怠弛,有责励之教,人皆谓“是必思用公”。讲官因文义请召还公,上遍问入侍诸臣。诸臣皆无辞,知经筵赵公泰采盛称公体国勤劳。又以权辞白曰:“某陈疏时,臣见辞欠委曲,私书劝改。某始觉欲改,而疏已入,亦可知其出于无心也。”上曰:“某之不择燥湿,予亦知之,如前收用可也。”即拜判尹。公疏陈当日委折以自白,又曰:“重臣无贻书事,臣亦未尝欲改疏语。殿下所以赦臣者,或由于此,而臣乃幸于免罪,厌然若真有是事,则不惟自愧吾心,岂不为高允之罪人乎?”以疏示赵公赵公颇不豫。诸宰皆为公惧力挽,而竟上之。上以“知卿本心”优谕之,又授守御使。

戊子春,入城谢恩,兼右宾客、备局有司堂上、缮工ㆍ观象监提调。韩配夏配周兄弟得罪名教,不齿人类,公尝深恶而痛绝之。配夏始谋逞毒于庚辰就理之日,而不得售。至是配周又为台官,因一微事请罢公职,而凑合前后严教,作为断案,必欲中伤。僚台即停其启,公辞递。旋拜刑判,又递为知枢,累月引入。上勉谕于疏辞之批,又于筵席屡下开释之教。

既出仕,移刑判。公又引讲官不得兼刑官之例,上箚辞免。下铨曹,覆启如前,而上特递本职,拜判敦宁,兼济用监、槐院提调。以冬至使赴,临行,面辞将任,不许。东宫赐柑子、酪鬻,且下手札。公律己甚严,不威而行中莫不震肃。又曲通下情,使不至失利,终皆感悦焉。发简列邑,别求路需,使行之例,而公只取地部盘缠及州县例赆,俾办凡百,而丝毫不以私用,比还,犹有馀裕。胡皇例赠银缎,悉归之南汉军需,戏语人曰:“正宜他日用此易胡人头。”

己丑,言官请正崔相锡鼎毁经侮圣之罪,仍及李济筹司堂上之滥猥。上方向用崔相,而公季参判镇远新忤旨。下严批曰:“戚里兄弟,并带枢密,此实朝廷之未稳处,而汲汲于伐异,何哉?”盖指公与季氏俱兼备局也。公自还,连章恳辞,又寻单,只递本职。自春徂秋,屡被敦迫,黾勉供仕,而备局之坐,久称病不赴。

诸大臣议以胡皇去年停留之方物,追付于今岁使行。公密箚曰:“我国之于彼中,虽压于形势,岁输金缯,其不可一加于常例之外则明甚矣。顾何必务悦其意,为此苟且无名之举哉?纵彼谿壑之欲,以箪䇺而见色,我之所为,初出计较之私,则亦足可羞。傥或以辞却之曰‘嘉尔之诚而义不可受’云尔,则倾东海之水,何以洗此辱哉?”批旨颇未安,又因诸大臣引入,荐下严教,而方物竟寝不送。

拜刑判,为参起居班暂出,即递为知枢。庚寅,上责药院提调崔锡鼎等侍药不谨,倂黜之。仍举公及一二臣名而下教曰:“某等曾在药院,能忧予疾。”铨曹乃以公差提调。翌月以上候平复赐马,以司饔院提调参进宴,又赐马。迁判敦宁,兼司译提调、知经筵,移拜兵曹判书,例兼军器寺提调,又兼判义禁、宣惠厅堂上。以戚里不当秉铨辞,批曰:“西铨异于东铨,安心勿辞。”既膺命,因例辞递守御使。上悯公夙夜鞅掌,时或过飮,因大臣言解厨院,面赐银杯,杯心刻御制铭曰:“无彝于酒,以德将之。毋曰何害,其害日滋。”又引《诗》“三酌不识”之语,谆谆诲敕曰:“日以是三酌,无或过也。”公拜赐,感泣而出。

崔锡鼎所编礼书,因台启火之。尹拯亦与之参证,而掩置不自引罪,人多言其处义乖当。上方以儒贤待,言者荐被罪谴,至以甲子文忠公所陈达谓不是。公上疏讼之曰:“今因天威震叠,追咎之教,至及于既殁之人。崩心叩胸,直欲吁天而无从也。曾在戊寅,殿下有严旨,臣之从兄疏陈事实,殿下赐以温批,阖门感泣。今则从兄已下世,臣乃诿以与己出稍间,而晏然供职,则求之天理人情,宁有是哉?”又移疾辞递金吾。

公掌西铨,再行大政,精白一心,大恢公道,久屈乡曲者弹冠相贺。然而禁旅之素骄蹇者,惮公严束,而军府之用,务从节损,以此怨谤朋兴。人或劝以宽假,公叹曰:“今之将兵者,惟务姑息,终至于莫可禁抑,吾何可自爱吾身而复效其尤哉?且吾稍复旧制而已,谤言何足恤乎?”

辛卯奉,旨改定军门赏格。将臣请减劝武科步数,公斥其不可,仍陈没技者直赴之大滥。翌日下严教曰:“没技直赴,本非滥授,武艺精炼,乃反恶之,职在本兵,使武士解体,殊甚未安矣。”公上疏曰:“直赴太多,人皆虑之,此岂有恶于武艺之渐熟哉?于其渐熟而益慎施赏,则可愈勉而愈精也。昔种世衡教射而渐小其的,卒皆善射,其效有如是矣。”上批益严,至曰:“何敢务胜若是耶?”公惶恐待罪,再单递铨任。

公之在铨也,承命往审北汉洪福等形便。公以死守都城为上策,而圣意每以阔大为虑,“北汉实天险,且与都城密迩,若于此筑城峙粮,脱有缓急,都城不可守,则乘舆从间道出幸,而民之老弱男女,撤卷都城财食而入处,则是亦一都城也”。始筑,上问谁可主管者,大臣以公对。拜判尹,移礼判。西塞列镇,多有不奉殿牌者,公请令于诞日及正、至、朔望,公服行礼于馆舍。又申饬京外,勿娶同姓。

渭原民犯越,有查事。胡差假托皇旨,谓将越来我境,亲审地方,其意专欲恐动索赂也。朝廷方拟别遣差官,劳问迎入。公请具由移咨彼中,以探虗实,上虑其激怒,不许。后公又入告曰:“胡皇若使查官往见戕杀地方,则咨文何以云‘会于凤城’耶?今渠自来,纵未能防塞,何劳问之有?顷者译官之入去也,臣使以‘今方移咨,不可径先渡湾’之意,严敕彼人,宜急构咨草,送于参核使,而又使巡抚使言于彼人曰‘大国饬我邦备海贼,故吾方巡抚在此,何可许入无敕之人?’则是亦可也。若不能禁遏于初,而彼又肆然转往白山,则何以阻之乎?”上乃命移咨。

过数日,下备忘曰:“日昨某以译官入去时事陈达,而移咨一款,予听莹矣。今观举条,直以今方移咨言于译官,极可惊骇。移咨非细事,予既不许,则何敢擅以己意,分付于一译官乎?罢职。”翌日又加削黜。盖公以为“欲探虗实,非移咨不可,既将移咨,则又不可使径入”,方欲力请而未及。适在公坐,因译官之过辞,敕之曰:“移咨事当更禀前席,尔去而言于彼人如我指,以观气色,则亦可得其虗实矣。”旋入对面陈,遂被罪谴。公即日归松楸。

冬因内殿痘患后赦典,始下叙命。久而拜礼判,累辞而递,兼厨院、槐院提调,复为知枢,前后凡七疏,不起。三司相继言“其不可久废”,上意终不释然。

考官李墪用情发觉,朝廷方查治,而党群起沮挠。狱官无以备员,以公为判义禁,别谕使之即日登途,遂强起趋命。

拜左参赞,又兼守御使、知经筵、尚衣提调。狱竟即出巡南汉,乞暇转往松楸。大臣知公不欲复起,请上开释前事。公上疏曰:“臣之昨年所坐罪名甚重。是以恩叙之后,屡辞除命,而事不避难,臣子之义,乃舁载病躯,入城供仕。初心只在于狱竟即归,岂可一日濡滞哉?”批曰:“既往之事,予未尝留在心胸,则卿岂有惶蹙自废之理哉?”

癸巳,拜判尹。上进徽号,开法宴,公临期出参。公于讲筵乞退,上慰谕不许。又兼知春秋,病递金吾。尝以病面辞判尹,大臣皆曰:“此非出于图便。”上曰:“待臣之道,亦宜稍使休息,姑为勉副。”未几以知敦宁,移拜礼判,又兼宾客及医监、译院提调。

上候阅岁违豫,甲午,快复将进宴。公为宴厅堂上,仰体上意,务从简约,而严禁下辈,操纵受赂之弊。以宴厅及厨院劳赐马。又兼判义禁、宗庙提调。先是尤庵请以宋朝六贤陞从享之位,许待年丰,而因循不行,公请于上即举行。且京外学校两庑位版,多倒次及误书者,因释菜厘正之,士林相贺。以病递本职及金吾。

乙未,拜刑判,以方带宾客,辞递。以知枢,移拜判尹,复兼判义禁。时朝廷讲究变通良役,而延拖时日,久无设施。上屡促之,大臣忧闷不知所出,专委于公,公白于上曰:“圣上轸念民隐,必欲变通,屡下哀痛恻怛之教。如有一毫有补于民事者,臣虽不才,岂敢不思奉行之道乎?即今良役已成痼弊。议者以数件事,欲除民怨,而法变而弊生,虽屡加变通,终无无弊之理矣。户布之议,自祖宗朝有之,而终至牵掣不行。游布之论后出,而许多民役,不可以此当之。口钱则元数不足,将幷收于男女,诚为难便。结布之法,当于每结元役之外,除出本官杂役之价,而杂役又无以区处,皆非无弊之良法也。今若先取各邑军额,比较于民口之数,军多民少者,以其军额分移于民多军少之邑,则似无大段窒碍之弊,而民弊亦少除矣。”大臣从而赞之,上可其议。

公常以为“良役之弊,前史所无,不可不一大变通,而数法各有所妨,最是纪纲全坏,大本不立。朝著之变易靡常,上下情志不孚,今日一人奏行一事,而明日又一人奏罢之;今年一番人议革一法,而明年又一番人议复之。庙堂之所申令,外方全不奉承。试以厘正厅节目言之,其中亦多便好,而州镇有害于己,辄称托违覆,或乍行旋废,虽有良法,必不行矣”,遂出于下策,以为小变小益之计,而军额分移之际,查正虗实,汰减滥冗。文书极繁,而公于衰老之时,蚤夜孜孜,无少厌倦,常以苟利于国无爱发肤为意。相臣金宇杭伸救李墪,论按查失颇急。公疏辨,仍呈病久不出。

丙申,递本职及金吾,旋拜知枢。时党欲为翻狱,查事更发,公不自安,引入半岁。上洞烛时辈情状,一时斥黜,药院倂直三提调亦被罪,复以公为提调。上候方沈淹,公即日就直。

迁参赞,兼判金吾。大臣建白以为:“钱货之行久而不复铸,日致耗缩,国储方竭,赈民无策。请铸钱以补赈需。”公曰:“我国自古屡欲行钱,辄中撤。今始大行,而弊端渐滋,盗贼之炽盛、长利之为害,职由于此。纵不能罢,何可加铸乎?且不可今日铸而明日有利,其何以补赈乎?无宁直以其费,用之于赈资之为愈也。且行钱之初,本欲银钱均价,姑待其价无差殊,然后商量非晩也。”事遂寝。公素患行钱之弊,常曰:“钱方踊贵,苟于此际,户兵判同议,使钱有入而无出,行之数年,则闾阎之间,钱必绝种。然后二曹所储,悉铸兵器,则钱不待罢而自无矣。”

皇明万历丙申,琉球人漂到我境,我国津送皇京,转归本国,琉球付谢咨于我国贺使之还。是岁我国人漂到琉球琉球又辛勤接济,得以好还,年甲适相同。公以为:“虽与皇朝不同,亦依援故事,送咨于礼部,递传以报谢。”大臣请依施焉。

丁酉,随驾温泉,请解权公尚夏赞成职,优礼敦召,以白衣延见,上从之。与诸大臣讲定王世子听政节目,又于书筵,以立志、克己、勤政之道,申申诫告。迁三宰,建白于上曰:“王世子虽在尝药之中,听政初年,不可不展谒于太庙。”上亟许之。公又曰:“既展谒太庙,则当次第谒圣。且文元公金长生新从祀文庙,宜依壬戌已例而行之。”上又许之。遂庵虽不从仕,而国家每有收议,则时或有答,而拜相后,并与收议,而不为对。公请曰:“古人有言,询于黄发。权尚夏见识,不但为凡耆老之臣而已,有事必下询,如或不对,更询焉。”上皆从之。

戊戌以内殿红疫时议药劳,加崇禄阶,赐厩马。公直宿药院已三载,为虑医官滥费之弊,参、黄及诸唐材并请称量计用,以除各道、地部加进之弊,又请减关东税参。后数日忽下备忘责减捧之未安,又追责请减受鍼后生脉散之失,并令复旧,公惶恐陈章。会遭同气丧径出,本院以倂直之不备启递之。兼弘文馆提学,以世子嫔册礼时,竹册制述、教命书写,及愍怀嫔封墓都监堂上,三受赐马。

公于文任,将力让必免,而适受敦匠之任,一辞而拜命,役讫控免。一日三违庭试考官之召,大臣以为事体未安,箚论罢职,才一旬旋请叙用。复拜礼判,悉复前带。

北汉之筑也,别设经理厅以主之,李相国为都提调,力主荡春台筑城之论,公屡争之。至是遽始筑,公抗章极言曰:“荡春在于都城、北汉之间,连筑三城,殆过百里,古所未闻。况接附都城为一城,通用内外,而都城高峻,荡春低陷,若贼入都城,则必俯视荡春,取之如探囊中物,既取荡春北汉必将瓦解矣。大臣初以本无筑城之意为对,厥后费心积虑,由浅入深,去年设一门,今年筑一隅,大小莫不忧叹,而形势所拘,无敢一言。今诸臣奉命审察,未及回禀,而涓日设祭,都城之计尚未有定,而遽聚饥疠之馀民,使设巨役于短晷,有若角胜公议者然,未晓其故也。今其言以圣祖遗训为藉重,先正所录,臣亦见之。盖密勿谟猷,无细不举,而欲筑北汉之教,似是泛论中一事。当日圣意必欲为此,则何不与贤相名将反复商议?而先正所对亦何以不及于形便,而只论役夫之难易耶?”

世子禀于大朝,令三品以上议之,请罢者殆十之九。先是公与金公昌集语及此城事,金公深以为忧。公曰:“李公料事大错,将至误国,而其实则出于为国之诚。相公心知其必误国,而终不一言,当受负国之罪。”金公愧服。及会议,金公采群议裁禀而罢其役。

己亥,上入耆社,仍赐耆老宴。时有大臣丧未及葬,公引杜蒉杨觯之诫,启请差退焉。

朝廷方遣通信使于日本。接待节目,人例自修纳,而庚寅朝廷因其恳请,送译面议。是行也,人直请送译讲节目,庙堂认为应行而许之。公争之曰:“若是则我乃禀命于彼矣。此路一开,后弊无穷。且无书契,何可只凭口语创出新例也?”庙堂觉其失,乃以无书契不许。及人修书契来,不得已许送译官。人无礼曹书契,不可凭信于东武为言。庙堂斥之曰:“人送书于莱府,自礼曹答之,宁有是理?”人又修书契于礼曹,而又以口传请退塡送译时月日于答书,有若自我先发书送译者然。

公上书极陈其不可曰:“宜令礼曹答之曰‘初因莱府书契,特许无前之事,交邻之谊至矣。译官往返既久,更无可论,而今此答书,亦足冯信于东武’云,则彼亦无辞可争。又欲强请,则必将追作礼曹书契,退塡月日以来,然后我亦退塡而作答,犹未晩也。狡必欲自我先送译官,以作他日口实。初以口传而尝试,既有待书契许之之命,则始乃作书于莱府,而于礼曹则阙焉。及其要得礼曹先发之书契而不得许,则别送一书,又以口传请我退塡月日,盖将于后使之行,必令我先送译官,不送则以不用前例责之矣。其何以防后弊哉?”下庙堂依施之,人果不敢售其计。以疾寻单递本职,旋拜工判,兼司译ㆍ槐院提调、同知成均,复移礼判。将往审北路陵寝,或曰:“公劳瘁疾深,佐贰强壮,何不使替行?”公曰:“彼虽年且少,其亲年高于吾亲,不可使远离。且职所当为,何可推诿于人也?”

时上候沈笃,公兼程作行,返归日造候班及宴厅之坐。又添以金吾、筹司之任,且有视师之役,夙夜孜孜,无少懈,诸公愍其病甚而劳不已。李相国颐命因上论故相臣闵镇长劳悴成疾事,白曰:“闵某亦有此虑。尽瘁国事,死而后已,臣子之职,渠固无所恨,而以圣上体下之仁,岂不轸念乎?”上惊闻之,特递筹司之任,使之调息。

旋出为开城留守,庙堂为其官闲可以养病,而荐之也。既之慨然曰:“吾尝与闻国政,而左右掣肘,动违吾志。今虽病笃,若于此尽力苏残,则庶为报国之一道也。”遂略变军制,均其赋役,区处市井之民,以为临难之用,募民于青石洞之下,作队而置别将,以待缓急之备,府中凡百需用,悉加措置,可以行之永久,而俱未及就緖。

公病情日谻,而如闻上候有加,必力疾入城,承候而归。及设侍药厅,公病已不可为,而犹且强起曰:“既闻设厅,安敢偃卧?惟当即乎人心之安,死生何可计乎?”发行四日,始入城,直诣夕班,阙中见者莫不惊叹。危凛委顿,数日又一趋候,归益奄奄。大臣诸宰齐到面诀,公气乏,略与酬酢,而人不见其有怆伤色。夫人与季子自松都还,未及入城,而亦终不问其来否也。

李公晩成执手曰:“到此境界,能无怛化之念否?”公笑曰:“吾今进一月死,则是全一月之福;进一日死,则是全一日之福。何怛之有?”又问:“得无所欲言乎?”,曰:“平日乏经纶才,未有匡时策,况今日何处着手,而可以有言乎?”府吏欲以雨泽驰闻,而不敢请署,公于昏昏中觉之,促令净书来,倩署以呈曰:“公事虽微,何可以吾病淹滞乎?”大夫人出与之诀,公作气起坐,请即还入。侍者侧身而坐,公忽厉气责之,语卒遂皋复。实庚子五月十三日也,春秋六十二。

是夕有星殒之异,都下相传以为公殁之应。讣闻,大朝震悼,特赐棺板,东宫命优给丧葬需,吊祭如仪。宗人之同祖五世者,皆为袒免,知旧门人加麻者数十人。祭酒李公喜朝,前夫人之兄也,为服三月之制。外方祠院之奠赙者四五十处,远乡章甫不一识公面而来哭灵筵,不通名不吊孤而去者,前后数辈。以是岁八月十四日,葬于骊州治南大宝山下负子之原,距文贞公墓十里以近。及葬,四方来哭者三百以数,练之日,来助祭者累数百,莫不尽哀,亦可见公德之感人也深矣。

公资品明敏,器局峻整,制行严正,而和之以温裕;处事缜密,而济之以宽弘。孝友之诚,根于天性,自在龆龀,文贞公指以语文忠公曰:“儿诚天然孝子。”及文贞公之葬也,司徒之所庀,而公追体平日简素之志,虽自致敬哀,而事多从俭,不至于伤民力焉。祭祀之节,一遵古礼,至于床卓器品,必亲自看检,奠酌兴伏,威仪俨恪。序立在庭,肃敬如朝班,子弟不敢为嗫呫语,婢仆不敢有履屐响。祭馔专务蠲洁,而切禁奇巧曰:“当存大羹玄酒之遗意。”每值丧馀,竟日不脱祭服,衔恤之色,达于面目。

文贞公病时,思尝西瓜,节早不能得。公以为恨,终身不近口。捐俸斲石,表隧之刻,遍及于先茔;阐幽雪枉,报本之诚,无憾于远代。尝曰:“人不可不知来处。”广取诸家谱牒,辑录为书,为祖于内外者,寻溯而穷其源。遂庵尝语人曰:“某公奉先,实至诚也。”

日必晨起,焚香谒庙,朝夕省拜大夫人,和气蔼然,承奉慈意,如恐不及,抚视诸婺妹孤侄,靡不用极。大夫人尝闻古人孝友之行,辄叹曰:“若人者,庶可仿佛于吾家大哥耶!”

扁额于正寝曰“趾斋”,语人曰:“吾守先人之庐,将以遗子孙,欲望世守此庐,永趾先美也。”学士大夫因以是称号。训子弟必严,每恐其有骄傲之意,屡举文忠公遗教戒之曰:“骄者丧百善,以周公之才美,而骄则无足观,吁可畏也!”

公之季氏尝从公,语及诸子长短曰:“遇洙,真文士也。”公正色曰:“文士恶足贵也?”盖公平日欲子弟以操心饬躬为务,不以文艺为贵,故不喜闻也。公小弟为郞者,以久次当出宰,公语之曰:“吾见名家荫官,必自择饶邑以去,用官财如水,又图升迁之他邑,如是以终其身,吾常痛嫉之。吾欲汝得一至残多弊之邑,尽心修举,此正报国之一道也。”

检饬僮仆,而未尝加酷刑,有死者,辄为之却肉曰:“渠虽卑贱,尸在门墙,常食有不忍也。”收恤宗族,恩意周遍,而必先惸独,竭力救济。公务乍闲,则源源造访,远乡疏族,归之如家。晩岁待故旧冞笃,见之懽然,贵贱两忘之,存问赠恤,必以其时。

金公昌集伴直药院,每闻公伻讯人,戏之曰:“僻洞寒儒,愈出愈奇,折节下士,门无停刺。”闻有行谊学术者,多躬先就见。郡邑讯遗,或近无名,则虽小多却。自奉甚俭,弊席毁丌,无异寒士,而整顿笔砚,不至散乱。

值岁大无,则忧悯恻怛之意,恒发于颜色言语之间,时或自进糜鬻。公之居家笃行,既如是纯实,而进而立于朝,则自在小官,随事竭力,不避夷险。其体国忧勤之节,大为君相所深知,七八年间,进擢上大夫之列,公益自淬励,一心匪懈。

其为法官,剸剧若决江河,奉法如守金石,吏胥操纵之弊、闾阎铢两之奸,无不洞晓而锄治之,京兆政清,廷尉无冤。都民称之曰:“挽近以来,治二府无及公者。”其在仪曹,尝曰:“职任之难称,无如宗伯,吾不敢顷刻放心也。”于是正其讹舛,修其废阙,扶植斯文,崇奖节义,必以笃伦纪正名分为务。

公尝以戎备之荡然、两边之讳兵为慨然。及掌邦政,适胡皇以海寇事敕我国防守。公欲因此有所设施,分遣别将,巡检沿海,相其形便,而添其守备,作队皂隶,缮修战具,事功未半,遽释兵柄。五为守御使,首尾十年,每量除一岁营府所需,而馀悉输入南城。虽列郡移转籴粜有欠,而兵饷岁滋。至增仓廒,广买土田以助军需,兵器之加造者甚多,而制作之妙、藏置之密,皆可为法。

剡荐人才,简择军校,一不容私,胆勇才艺之类,闻名必致,幕下得人,为诸营最。尝曰:“人才之兴,在于在上者劝奖成就,而近来凡百,无一不出于私意。甚至写字官ㆍ画员之取才者、医ㆍ译ㆍ律之赴举者,亦多以请嘱取之,术业之鲁莽,盖由此也。”故其在春秋两曹及槐院、医、司译院等任,务尽激劝之道,其徒兴起。

恒居轸念民忧,寝食靡甘,所以为安辑赒赈之方者,若将救焚拯溺。虽或不在其职,而恒若恫瘝之在身,参决机务,殚竭志虑。规模宏大,各有条理,聪明旁达,济以诚意。大而城池关隘,细而甲兵钱谷,外方之军兵规制、征敛名目,一经心目,领会靡遗。

盖公明炼有过人者,而非公至诚,曷能如此哉?以是资益庙谟,固不可一二数,而功利之及人者,亦岂曰浅鲜哉?然而体国之诚,虽见孚于上下,直道之行,终未免于三黜。前后严教,俱非臣子所敢闻,而公一节贞确,姜桂愈辣,卒以此谴罚,随属每斥,而朝廷若失蓍龟,上心辄思复用。公既不能奉身以退,黾勉在朝,则乃自附于斟酌损益之义。

尝所惓惓,只在于减军门以除搜括之弊,汰冗官稍省经费之耗,罢各司需用之中间滥觞,剪诸曹胥吏之数外增加者,使国力小支,民怨稍弭。而犹且始允而终格,言出而罪至,未有一事之见行者。及至世道愈下,朝象愈乖,骎骎然莫可振作,则端居太息,继以流涕。髭发日以凋落,形神日以损败,殆若不可支吾。亲戚子弟或有谢事调息之请,则辄曰:“苟非一死,何以报国?”

久带宾客之任,每当讲论,诚爱恳款。尝进诫曰:“今若正衣冠尊瞻视而读书,则读不多而能念诵,若不专心而走作放倒,则虽多读不能成诵。师之出通栍,非谓邸下真能通诵也,欲望因此而惭愧警省也。”世子竦然而听之。世子诵读惯而文理进,则归詑家人,喜不自胜,或有未尽善,则必忧形于色。

及于代理之初,以一二善处事,为诵于大朝,又以举措失中,陈诫离筵,言辞切直。同侍者出语人曰:“东宫颜色若有不豫。”傍人亦自惶怖。公叹曰:“老臣不言,柰国事何?一死非所敢惜。”恒怀盛满之戒,不忘休退之志,而必欲去就以义。又以径情直行为非是,每酒后咏《归去来辞》,三复嗟赏以见微意。尝阅旧箧,见宋夫人谚札,以大宪公登第,有盛满可惧之语。执书呜咽曰:“吾兄弟荣显至此,若先妣在,则其为忧复如何?”

癸巳春,决意不起,因时有进宴之举,强起进参。仍欲乞身而归,不幸上候弥留,中外忧遑,六七年间,不敢言私。晩岁名位并隆,冞自逊退,每愀然有不乐之色。提学之除,人恨其晩,而亦谦挹不敢当,遂力辞不止,卒至谴罢。辛巳以后,苟无职名,辄皆退归松楸。及其迫于不获已,黾勉赴朝,又必迟回逡巡,以存三揖之义。其在松都,常曰:“吾先祖以副留守,泛舟归卧通津不复出。今若圣候底安,国家无事,使我得行先祖故事,则死无所憾矣。”平生小心谨饬,不为朋侪驰逐,不欲参涉朝廷论议,而事关斯文,则辄自尽力。

栗谷先生墓土崩而碑刻刓,先辈久有改封易石之议,而因循未举,公与一二长老谋,卒以成就。尝曰:“孝庙之世,方图大计,惟恐语泄,故文字之间,一切忌讳。今也大计日忘,而忌讳转甚,《春秋》之义,不复讲于斯世,而披发左衽,终必不知其可羞,世道之忧,无大于此。”尝于前席细陈华阳万东祠始末,又请刊尤庵文稿,欲使当日所讲之大义,家置而人诵之。行途上,屡有吟咏之什,以寓感怀,一篇偶被胡儿偸去。一行惊㥘,公逌然笑曰:“假使胡皇见之,岂有苛核之理?”略不动念,卒亦无事。

公聪明强记,文艺夙成。且其用功多在经传,句读甚精,辨释至明,虽专门讲说,而有不逮焉。遂庵每有文字校雠之役,必属之于公。及制公墓表,有曰:“孜孜经学,手不释卷。”其平日之所推重可知也。

为文辞操笔立就,不事雕饰,而条畅恳到。祭酒李公称之曰:“碑志疏章之文,当世无敌,诗亦平实典雅,而非有故不作。笔法温熟严密,殆遍于公私金石之刻。至于小数杂艺,亦多不学而能之,而不屑也。深于礼学,人家有变节疑文,必就而质之,参互考据,应之如响。

平居穆然端坐,肩背竦直,鄙俚之谈,不出于口,惰慢之气,不设于身。宾客络绎,左酬右应,而一以诚意,不示厌苦之色。每叹末世私意之横流,恶之若秽物之来逼,殆不忍正视,介然特立,无所朋比。是以当世道波荡,论议携异之日,皆一辞敬叹,疵摘之言,终不及于公。非公诚公之素孚于人,其何以致此哉?

公初娶副提学静观斋李公端相之女,后娶县监李德老之女。前夫人得年仅二十四,女适郡守赵奎彬。而女进士金光泽妻;男侍直翼洙;生员遇洙即后夫人出也。

不佞与公世有伍举声子之好,而晩蹑后尘,得公大略,未尝不激昂而叹慕曰:“若公之忧国奉公,综理微密,固不愧于祭征虏陶士行之风。而矧公有司马近道之资,兼之以诸葛尽悴之节,勤勤恳恳于尊主庇民之策,而终不能大有设施,使斯民被其泽者,岂非天耶?”谨取家状,略加檃括,归之太常,以请易名之典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