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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闲斋笔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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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庸闲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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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铁云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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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谣自军兴以来,仕途流品冗杂。近年世道清夷,于是大吏多以澄叙官方为事。前年,福建巡抚劾长随出身之同知何某;上年,湖南巡抚劾候补道刘某曾作门丁,皆奉特旨革职查办。此后滥厕冠裳,未曾发覆者,当稍知警惕矣。然嘉庆年间,有和尚太守一案,最为奇异。和尚姓王,名树勋,山西人,扬州盐贾王引长世仆汪重光乳母之子,始在木兰院为道士,后至京师广惠寺为僧,号明心和尚。有口辩,多技能,兼挟异术。一时名动公卿,下而士庶商贾,上而达官勋卫,皆有皈依者。蓄积饶多,忽言尘劫且至,当留发,蓄妻子,遂出都,依所善者某中丞作幕友。久之,复入都。会开事例,乃捐通判,分发湖北,诸弟子左右之,补善缺,擢同知,晋知府,调补襄阳府知府。其幼主王六闻信往投,命为侄,乃留署中。旋以卓异赴部,御史石承藻发其奸,下刑部,讯得实,诸弟子复左右之,得从轻比。奏上,仁宗震怒,命发黑龙江编管,先于刑部前枷号两月,再行发遣。然其弟子总以为神奇,不可解也。舒铁云孝廉有《和尚太守谣》一篇,警炼奇诡,李长吉不足多也,或他日和尚竟借此获传,则和尚之幸也。诗云:

 “弃民为僧如秃鹙,弃僧为官如沐猴。
  宦成黄鹤楼中住,事败黑龙江上去。
  南来初寂寞,骑上扬州鹤。
  北去尤萧条,冻煞纥干雀。
  无端忽慕竺法深,有时化为支道林。
  碧纱笼边钟悄悄,青莲钵底花沈沈。
  石塔寺,无一缝;金轮会,有万众。
  吴国铜瓶五色坚,赵州布衫七斤重。
  借得如意影,放下笤帚柄。
  或现宰官身,或佩国公印。
  两眼看天隽不疑,五体投地霍去病。
  岂知襄阳节度乃有叙勋僧?
  正聚处禅师之斗场,住处终南之捷径。
  君不见南州传法唐慧能,
  又不见西蜀入赀汉长聊。
  料得清贫馋太守,依然天竺古先生。
  恒星不见官星见,不看僧面看佛面。
  匆匆一曲《雉朝飞》,哑哑三更《乌夜啼》。
  州亦不可添,诗亦不可改。
  白铜鞮上春如梦,黄金台畔人如海。
  珊珊者骨,种种者发,
  不须笑整冠,且与翻著袜。
  卿在雁门关来,师言石头路滑。
  铃音云何劬秃当,禅味如是干屎橛。
  赠君以绕朝之马挝,李斯之狗枷。
  峨峨御史府,堂堂司寇衙。
  五百劫恒河沙,二千石优昙花。
  纡青拖紫波斯匿,偎红倚翠摩登伽。
  于是乎始墨,于是乎始髽。
  汝受诸苦恼,何不出了家?
  吁嗟乎!
  天下虽大,难容其身,
  地狱之设,正为此人。
  今我故我,无臣有臣。
  束之高阁,问之水滨。
  初不若刘孝标典校秘阁上,
  又不若杨法持战胜边庭壮。
  爰有薛怀义,行军总管彼一将;
  复逮李罕之,中书门下此一相。
  韦渠既工古乐府,贾岛亦登进士榜。
  国子祭酒理又玄,阁门祗候言非诳。
  冯延鲁去空遁逃,孙景元来曾供养。
  而况徐羡之爱汤惠休,阮佃夫荐茹法亮。
  青史十七部,白发三千丈。
  既已追度牒,何又进治状。
  君不见襄阳太守王和尚!”

讼简刑清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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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六年,余初任南汇县时,厉精图治,遇民间讼事,一经控诉,立即提讯,随到随审,随审随结。三月之间,除寻常自理之案外,审结历任积案三百八十馀起。案牍一清,民间颇著颂声。丁雨生中丞奏予奖叙,余私心亦未尝不自喜也。洎调青浦,仍不肯少怠,拦舆喊禀,无不立为了结。甚至南汇旧部民讼狱者,有不之本县,而来青浦,求余判断。心益喜自负。至九年,丁中丞以所刊《牧令书》颁发各县,内有南丰刘廉舫先生衡《庸吏庸言》一册,余受而读之,不禁怅然自失,通身汗下。自是不敢自诩精明,轻受民词矣。先生之言曰:“寻常案件,定于三八当堂收呈。此外各日,切勿滥收。夫小民钱债田土口角,一切细故,一时负气。旁有匪人耸之,遂尔贸贸来城,忿欲兴讼,实则事不要紧,所欲讼者,非亲即友,时过气平,往往悔之。官若随时收呈,则虽有亲邻,不及劝阻,而讼成矣。一经官为讯断,曲直分明,胜者所值无多,负者顿失颜面,蓄忿渐深,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且官即清廉,结案亦极神速,讼者自田间来,人地生疏,断不能一无所费,此官长任事太勇之过也。若官非三八日断不收呈,则讼者欲告之日,未必适逢放告之期。此数日中,有关爱之亲戚邻里,为之劝解,则状词未投,欲告者旧清未断,为所欲告者,颜面无伤,不难杯酒释憾矣。夫如是则讼端渐少,和气所蒸,可以兆丰年,而酿厚俗,又不仅惜民之财已也。此爱民者所宜体谅及之者也。倘自诩聪强,收呈不以其时,能则能矣,毋亦不恤民隐乎?况更有借此巧取者,吾乌乎知之?至如命盗、斗伤、抢亲等案,则应就地方情形,择其尤要者,酌定十条,或八九条,刊刻宣示,准其随时喊禀,则又不必具呈矣。”云云。此真阅历有得,蔼然仁者之言。嗣余宰上海,即遵其言行之。上海五方杂处,华夷交涉事件尤多,听讼不胜其烦。尝有拦舆控会项不还者,余阅其呈,曰:“尔理可准,然细故可于明日告期上来。”明日其人不至。又尝于鞫狱时,有呼冤入者,询其故,则被人霸占房屋不还之故。亦令其俟告期来,到期亦不至。盖俱有人相为调息矣。此等事不一而足,不特民免讼累,即官亦省听断之烦。仁人之言,其利溥哉。特记之,以志吾过,并谂后之有志恤民者。

禽兽亦通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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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壬辰,余应京兆试后,至元氏县省外舅。县城外民家畜一鸡,云能识字。余往观之,见以《千字文》散置于地,呼令取某字来,则应声衔至。余戏令取“鸡田赤城”四字,而匿其“城”字,则衔“鸡田赤”三字列于前,而侧首以觅“城”字不得,若有躁急状。同人均大惊笑,或云此亦教而成者,如黄雀演戏,鸟龟算命,虾蟆教书,蚂蚁排阵之类,皆不足奇。最奇者,钱梅溪先生所云,苏州杨方伯家畜一犬,喜听曲,每遇人唱曲,必摇尾至,驱之不去。曲若有误,则咿々作声,若相正者。犬能顾曲,已自奇矣,又苏城新郭里有浙江慈溪人姜姓,设小药肆,姜素知医,颇有声。家畜一犬甚驯,姜每视疾,犬辄随之。有患隔症者,姜误为虚症,将投补剂,犬向之长嗥,乃改其方,数剂而愈。有孕妇,腹巨而饮食减少,姜目为蛊胀,犬又向之呦呦作小儿啼,乃悟,予以安胎药,越月而孪生,母子无恙。嗣有乡人患湿毒,一腿红肿,不知其名,姜审视未定,犬忽突前啮之,血流满地,作紫黑色。乡人大号,姜怒挞其犬,既乃知毒蕴于中,非开刀不能出也。敷以药,遂愈。于是犬医之名大著,然未几逸去,姜忽忽若有失焉。犬能知医,尤奇之奇者也。

堪舆奇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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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文风科第,甲于一省,自嘉、道而后,渐不如绍;至咸、同之际,复不如宁。钱塘丁松生丙,谓为府学风水所致。因于光绪乙亥科前期,请于大府,将门迳向置稍为修改,又将五魁亭饰而新之。八月初八日,士子入场之日,适值工竣,松生于亭前燃双响炮三十枚,以振文气。洎榜发,杭人中式正副榜者恰三十人,松生之侄立诚得亚元。共以为奇,堪舆之验如此,不可解也。松生勇于为善,其所为者,不顾艰阻,必底于成。杭城善后之事,多得其力。左爵相荐举浙江人才,称其见义必为,居心恳恻,而有条理。若授以牧令之任,必能抚循黎庶,希踪循良。奉旨以知县发江苏补用,松生高卧不起,其志趣可钦也。

钱东平创釐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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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东平江者,浙之归安人也。负才使气,跅弛不羁,有俯视一世之概,故无乡曲誉。薄游广东,亦落落寡所合。会林文忠禁烟,英夷肇衅,江心愤其事,遂集众举义,与夷为难。所作檄文,多所指斥,大府恶之,坐以法,遣戍新疆。当未至之先,新疆诸人固已闻其名矣。既抵戍所,自将军以下皆折节与交。江口若悬河,议论激昂慷慨,同人皆推服之,尊为上客。未几,遇赦归。归后,又游京师,出其纵横捭阖之说,遂名动公卿间,或劝以仕,江不应,颇以鲁仲连自命。时值粤贼陷金陵,世事孔亟,江曰:“此吾锥处囊中,脱颖而出之时也。”遂乘薄笨车出都,出都日,送者车数百辆,极冠盖之盛。其时副都御史雷公以诚办理粮台,开府邵伯埭,江怀刺上谒。抵掌而谈,雷公大悦,辟至幕府,几于一则仲父,再则仲父之契焉。当是时,江北屯兵数万,储胥甚急。公以转饷为职,而各省协饷不至,空手不名一钱,庚癸频呼,行有脱巾之变,焦愁仰屋,莫展半筹。江为之画策,疏请空白部照千馀纸,以劝捐军饷,随时随地即行填给,与从前缴银累载奏奖不闻者,迥然不同。富人朝输货财,夕膺章服,欢声载道,踊跃输将,不旬日遂得饷十馀万。又创立“抽釐法”:于行商坐贾中视其买卖之数,每百文捐取一文,而小本经纪者免。居者设局,行者设卡,月会其数,以济军需。所取甚廉,故商贾不病;所入甚钜,故军饷有资。源源而来,取不尽而用不竭,不期月又得饷数十万。资用既裕,兵气遂扬。江上诸大帅倚雷公若金城,而公亦视江如左右手矣。当是时,江之名闻天下,然江恃功而骄,使气益甚。玩同幕于股掌,视诸官如奴隶,咄嗟呼叱,无所顾忌。于是上下交恶,谮毁日至,雷公亦稍稍疏之,胶漆而冰炭矣。江愈怒,即于雷公亦面加讥斥,雷积忿日久,第钦其才,姑含容之。一日饮次,议论相左,雷加诮让,江使酒大骂,雷怒甚,在旁者又怂恿之,立即斩首。乃以江跋扈狂肆,将谋不轨奏焉。冤矣。使当日江稍委蛇,必可不死。使雷公左右有略与周旋者,亦不至于死。小有才,而未闻君子之大道,不能为高蹈之鲁仲连,转同于杀躯之盆成括,哀哉!余初不识江,故友戴礼亭熟其人,为余述其大概如此。后雷公以他罪褫职,闻亦颇心悔其事,流寓清江浦佛寺,诵经自忏,然而江则已死矣。

钱江既创立釐捐法,各直省皆仿照行之。曾文正公尤以为善,谓军饷无出,与其病农,不如病商。盖择祸莫若轻之意,非真以釐捐为必可行也。军兴二十年以来,不加赋,不勒派,而卒成戡定之功者,釐捐之力居多。余自咸丰初年,奉檄饷局,首则捐输,继而助饷,又继而米捐,舌敝耳聋,异常困苦,恨声不绝,所得无几。自釐捐法行,商贾不无怨谤,然一省之中,每年或得数十万,或得百馀万,或得二百馀万,而不甚费力。余谓办捐之道,切不可过分,此是国家不得已之政,须体朝廷不忍人之心,持己以严,免招物议;待人以恕,用恤商情。自然,商贾愿藏于其市,行旅欲出于其涂,而捐数可以旺收,声名不致败坏矣。其有以刻为能者,尺布斗粟,并计起捐;碎物零星,忘报即罚,此是关市之暴客也。其有营私为己者,得费免捐,公然卖放,收钱不报,暗地侵吞,此是国家之盗臣也。兼之设卡既多,立法益密,大小委员,一局三四辈,巡丁司事,一卡数十人,人数猥杂,局用益大,所入不敷,则不得不加意搜求。再,人之贤者少,而不肖者多,查察不及,弊端百出,既为暴客,又为盗臣,而商贾徒耗其财,饷需仍无有济,言之可为痛恨,虽大吏时加检摄,有犯必惩,而吞舟之漏者,又不知凡几。此固非江创法之初心,然江则为其滥觞矣。故此时但愿军务早蒇,釐捐得停,复睹嘉道承平之治,斯为美耳。然江以一匹夫创成天下釐捐之举,论平贼之资,固属功之首;追思病商之源,亦是罪之魁也。

按釐捐之法,实肇于宋陈亨伯之经制钱,增酒价,添商税,及公家出纳每千收二十三文。绍兴时,岁入共一百二十万缗,史称其多。江之釐捐,实祖其意,虽云每千取十,其究也,亦将至二十三文。第以江、渐二省计之,每岁已三四百万缗,于军饷实为大宗。朝廷虽屡有轻减之旨,总以军务未平,未能已也。

王畹上李秀成陈攻上海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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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用张元,而元昊用之,大为中国患。人多咎宋之遗才,而不然也,此其中固有天存乎其间焉。同治元年春二月,上海中外诸军攻克粤贼七堡逆垒,获苏州诸生王畹上伪忠王书,具陈攻取上海之策。薛觐堂中丞阅之,大惊,疏闻于朝,江南北大为警备,幸贼不从其计,卒以无事。至四月后,李爵相督师来沪,以上海为关中,战胜攻取,遂奏廓清之功。然当畹献策之时,使贼稍听其谋,上海一有失事,则后来爵相无驻节之所,饷源断绝,不知又多费若干经营矣。贼平后,畹遁入咪唎坚墨海书院以死,不婴显戮,三吴人有遗恨焉。然畹先时亦尝谒吴晓帆观察,陈书,当事者不置意,遂往从贼,此亦张元之流亚也。国祚中兴,彼昏不用,岂非天哉!畹书余于薛中丞幕府中见之,洋洋数千言,今则不能记忆矣。大略劝贼与洋人和,而藉其势以图中原。谓洋人遣使至金陵,以各国贸易所在,请无攻沪,而贼酋不许,洋人遂助中国城守,为失策。此时宜急许其不攻,而要令不得以军装、火药资中国,再遣舟师渡江,分扰通、泰、里下河完善之区,并于海道劫掠华商,使不敢载运货物。贸易不通,釐捐断绝,官军乏饷,洋人坐困上海,聚数百万避难之人,无所得食,必且生变。而洋人生理既绝,亦必俯首来求修好,然后胁之使献上海,策之上也。若一时不能与洋人和,而先欲得上海,亦不必调集大兵也。盖洋人嗜利,近以苏、浙二省避难人麕至沪地,遂于夷场广造房屋,重收租息,初不问人之来历也。宜遣精兵数千人,伪作难民,赁洋屋以居,地系夷场,中国官无从稽察,中夜一呼,应者四起,纵火焚烧,遇人斫杀,洋人计惟登舟逃逸,而上海唾手得矣。上海既得,然后招回洋人,而厚待之,不撄其怒,而仍可为用,策之次也。云云。其虑甚周,其计甚毒,故在上海者阅之,无不发指,无不失色。乃以枭雄之李秀成,亦如陈叔宝之昏庸,弃书床下,此真国家之福也。呜呼!岂非天哉。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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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大夫言,福建莆田县辖两巡检:一迎仙寨,一涵江司。迎仙寨姓李,涵江司姓缪,二人皆绍兴人,交相得也。初不之异,继乃知缪则李,而李寔缪,盖二人同为部吏,缪以年满选迎仙巡检,以部中尚有经手事,难其行,李乃顶名而往,缪仍以李名在部。越数年,李之名年满谒选,适得涵江,同在一县,相见哑然。信造化之弄人也。

应对舛错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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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门四科,言语居一,盖出话稍不检点,即错误矣。汪稼门先生志伊总督浙闽时,性严厉,僚属进见者,无不惴惴。先大夫督造军工厂战船,工竣,例归总督验收。盐道麟公祥素谨慎,恐先大夫辞有舛错,嘱道库大使达泰曰:“子妙于语言,可帮同陈君应对,免致触忤也。”洎总督验船,见工坚料实,颇为嘉予。达随之行,先意承志,喋喋搀言。总督色甚和,盐道心亦甚喜。比验及贮淡水之井,总督笑曰:“井甚深,恐小孩子跌下,须淹死矣。”达遽对曰:“不然,即大人跌下,亦要淹死。”同行之官,无不匿笑。总督色庄而去。事毕,麟公呼达至官廨,痛责之曰:“好好一篇文字,被汝闹坏!”达俯首引咎而已。次日衙参,麟公见总督,先谢不敏。总督曰:“我并不计较及此也。”麟公退,又呼达告诫之。遂同谒巡抚王畹香中丞绍兰,巡抚忽问及漳州盐商王梦兰亏课事,麟公心恨此商,即对曰:“王绍兰乃一奸恶之小人也。不革王绍兰,盐务无从整顿。不办王绍兰,群商无所畏惧。”娓娓数百言。皆斥王绍兰名而骂之。藩臬两司,初以目示之,不悟;继微曳其衣,仍不悟。巡抚乃微笑曰:“是王梦兰也。’麟公始恍然,大惭愧,起立谢罪。既出,官厅中有传其事者,达乃合掌诵佛号,曰:“报应如是之速哉!”合座大笑。麟公后官至仓场总督。

女子从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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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贼洪秀全之自广西窜长沙也,其妹洪宣娇称元帅,常骑马,率粤之大脚妇出队,服五采衣,备极怪状,官军望之夺气;然第炫人耳目,其寔不能冲锋决斗也。其时,唐县李方伯孟群,有妹名素贞者,知书,工骑射,熟孙吴兵法,于天文占验之学,靡不穷究,父兄皆奇之。咸丰四、五年,方伯以知府奉楚抚胡文忠公檄,督师讨贼,招女至军中。女戎装往,代为画策决胜,累建奇功,杀贼逾万。方伯常剿贼失利,被围十馀重,他将军皆不能救。女怒马独出,于枪林炮雨中突围而入,手斩数十人,护方伯归。甲裳均赤,贼众万目注视,惊为天神。后胡中丞攻汉阳,城坚不能下,女与方伯谋夜袭之。孤军深入,中伏,救兵不至,遂血战而死。年二十馀耳。报至,举军皆哭。后二载,方伯亦于安徽战殁。女子从戎,百战捐躯,军兴二十年来,所仅见者也。余有诗吊之曰:“百骑甘宁袭贼营,红妆血战独捐生。汉阳若举褒忠祀,先拜英雄李素贞。”

李方伯姬人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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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李方伯本仁,开藩皖江时.以千金至吴门聘一姬,美而慧,方伯宠之专房。又于苏州招一老伶工,教度曲。花晨月夕,檀板金樽,极声色之娱,僚属多窃议之。安庆不守,移省庐州。军事又急,方伯誓以身殉。姬请随死,不许;请益坚,则谓之曰:“汝欲死,归至家死,可也。”遂遣人护之出。又陈金几上,集家众谕曰:“我受国恩,自当城亡与亡。尔辈愿同我死者,留。否则,各持金去。”于是众皆怀金哭拜而散。老伶奋然曰:“众皆去,谁侍主者?”掷金地上,遂独留。方伯叹曰:“岁寒知松柏,不图于伶人遇之!”越二日,城陷,方伯战死,老伶掩其毙已,亦吞金死。时姬行尚未百里,回望城中,烟焰烛天,恸哭欲绝。遂晓夜遄行,不匝月抵家。发丧成服,众方幸更生,姬独诣夫人前,叩首请死。夫人劝之曰:“若已脱难,我亦善视若,若何必死?”姬对曰:“主人命我到家乃死,我不可负主人。”遂不食数日而卒。于是向之窃议方伯者,至是乃共哀方伯焉。嗟呼!慷慨赴死,从容就义,不图于弱女子中见之。惜不知姬之姓氏也。即如老伶者,亦人所难能也。

仕途中豪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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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叔祖云岩公讳孝升,性慷慨,喜交游。弱冠时,手散万金结客。官甘肃平番令,挥霍益甚,置绎延宾,有郑当时风。会有某都统以谴戍伊犁,道出公境,公怜其遇,厚待之,复赆其行,都统感甚。然公于此等事甚多,不之记也。作宦十年,亏帑钜万,落职待勘。适都统复起用,洊擢陕甘总督,未抵任,即遣人往诣公。公已忘前事,惊不知所出;司道各官闻之亦惊,既悉其情,乃争出资,为弥其缺。总督既至,待公如上宾,叠加奏保,隆隆骤迁。不十年,官至云南布政使,公自喜愈甚。人有急难,求之无不应者。钱塘陈香谷中丞桂生,时官某邑令,欠课五千,计无所出,欲觅死。公闻之,召令入见,嗬之曰:“五千金,细事耳!若乃欲以性命易之乎?”袖出一纸给之,则五千金藩库实收也。陈感激涕零,以其曾祖句山太仆与文勤公同朝通谱谊,遂以叔事公。公虽喜结纳,而独不肯阿权贵。时和相国珅势张甚,公不与通,和颇衔之。会福文襄郡王出师征苗,以函取库金二十万,公与之,而文襄薨,未及补牍。大吏劾公浮销,著赔。和遂追公赴部对簿,不得辩。在狱两年,尝受恩者馈赠盈万。公度所亏太钜,不能偿,则悉以所赠者周同系之人。其慷慨盖天性也。未几,没于狱。时和已败,乃得援赦免追。后香谷中丞抚苏,招公子赴署中,待之同于兄弟。人亦重中丞之能报德焉。此事余弱冠时见中丞,亲为余言,犹以不能如某总督之脱公于厄为歉也。

仕途中炎凉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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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襄勤相国保,督四川时,待僚属以礼,即不惬意者,亦未尝不饮人以和也。尝告家梅亭方伯曰:“我始由笔帖式,官成都府通判,不得上官欢,时遭嗬谴。同官承风旨置之不齿,每衙参时,无与立谭者,抑郁殊甚。又以贫故,不能投劾去,含忍而已。会闻新任总督某来,十年前故交也,心窃喜,而不敢告人。总督将至,身先郊迎,辞不见,愠矣。抵城外,上谒,又不见,更愠甚。乃随至行辕,大小各官纷纷晋谒,皆荷延接,而我独不得见。手版未下,又不敢迳去,天气甚暑,衣冠鹄侍,汗流浃背,中心忿恨欲死。正踌躇间,忽闻传呼:‘请勒三爷。’不称其官,而称行辈,具见旧时交谊。此一呼也,恍如羁囚忽闻恩赦,爰整衣冠,捧履历疾趋而入。则见总督科头衩衣,立于檐下,指而笑骂曰:‘汝太无耻,乃作此等形状见余乎?’我禀请庭参,则掖之起,曰:‘不要汝磕狗头。’回顾侍者,令代解衣冠,曰:‘为勒三爷剥去狗皮,至后院乘凉、饮酒去。’我于斯时,越闻骂越欢喜。比至院中,把酒话旧,则此身飘飘然若登仙境,较今日封侯拜相,无此乐也。时司道众官犹未散,闻之俱惊。我饮至三鼓,归,首府县官尚伺我于署中,执手问总督意旨。从此遇衙参时,逢迎欢笑,‘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位而与右师言者’矣。而勒三爷之为勒三爷,如故也。官场炎凉之态,言之可叹。故于今日待属官有加礼,以此,而不肯轻意折辱属官,亦以此也。”方伯尝举以告人,自谓一生历官,不敢慢易忽略人者,勒侯之教也。

愚民不解文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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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遇有条教禁约之事,上官必曰出示晓谕,曰多出示晓谕。于是匿示不张者,有罚;出示不遍者,有罚,上官以为立法周密矣。而属吏之复于上官者,亦不过曰已出示晓谕矣,已多出示晓谕矣,更有格外认真者,曰已勒石晓谕矣。一晓谕,而上官之心已尽,属吏之责亦卸,庸讵知蚩蚩之氓,固有一字不识者乎?民不识字,则不特出示无益,即勒石之示亦复何益哉!同治丁卯九月,有英国商人载煤夹板船,于大洋胶沙而沉,煤遂散浮海面,南汇海滨之民,咸捞获储于家。固不见洋船也,但识为洋煤而已。未几,有洋人挟通事来县见馀,谓南民抢掠其煤,焚烧其船,索赔银五万两。余以其语涉狂诞,拒之去,而密遣人赴海滨察得其情。因思我民断无赔银之理,而洋人必不肯已。若不查还其煤,必致肇衅,事闻总理衙门,所伤实多,则不赔而赔矣,且庸知不飭令赔者?不如先事图之。遂选干差,往沿海各村挨查,而缮手谕数百张,挨村遍贴,剀切晓谕,令将捞存之煤缴向公所,免致拖累云云。语极谆切,又亲自赴乡督查,乃沿海之地延袤计有百馀里,一时不能周历,而英国领事官已照会上海道,札委华洋同知陈君宝渠,暨伊国施翻译官,偕洋商来,并令火轮船驶至海面逻巡,开炮示威,势汹汹然,民情震恐。而洋商则仍力持赔银五万之说以相恫喝,余大声疾呼,以理折之,洋商气稍沮,然总执赔银之说,惟不言五万耳。余曰:“若尔以失煤之故,乞我代为查还,我体两国交好之情,自然竭力查办。若言赔银,是讹诈矣,讹诈则安有交情?我官可去,尔银不可得。”于是陈君亦以正谊责之,其翻译官从而调停之,则须查煤矣。余于次日,复偕施翻译暨洋商,到海滨审视,一片汪洋,无从究诘,相顾无策。余乘其意气消沮之时,因与约,查得煤若干,即以若干还之,令其先归听信。而自向最大之村落名泥城者,集众谕话。附近各村之民聚观者,不下数万人。余先以夷情谕之,又以拼一官保卫百姓之语告之,更以手谕之意,反复开导数百言,乡人多有感动泣下者,云实不知有此道理,于是均愿以所捞之煤送还。余喜,问曰:“尔等岂不见我手示乎?”则万口同声对曰:“虽经见示,实无一人识得字也。”余不觉骇然疑,因历询保董诸人,所言如一。余又不禁慨然叹,始悟古人悬书、读法之意。悬书以治识字之人,读法以治不识字之人耳。是役也,共收缴煤十八万斤,皆以舟由内河运还之,匝月竣事,共费钱千缗,悉余捐给,不以累民,民得晏然无事。至次年,余遂于境内乡镇,设立义学二十所,俾之读书识字。海滨之人靡然从风,即泥城左近亦自捐置义学二所,不廪于官。从此南邑四郊之内,弦诵之声相闻矣。

决文特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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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艺文字,有特识者决之如响,余生平见二人焉;一为任邱边仲思太守宝𫍯,一为余姚朱久香阁学兰。同治乙丑,太守在宁波考试书院,取前列三人,决为本科必售。洎榜发,中者二人,而所取第一者竟无名,太守讶之。未几,北闱榜来,则其人已中南元,乃复大喜。阁学督湖北学政时,乡试前,决科于省中书院,所取十名前,皆得中式,而解元即阁学之第一人也,尤为科名中盛事。

朱久香之行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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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香先生固精于文,其行谊尤为醇笃。与倭文端相国仁同年,平时以道义相切磋,造次必轨于正。咸丰庚、辛间,贼陷浙江,先生矢志讨贼,忠愤所激,言发涕垂,人或迂其行事,妄加谤哂,先生不顾也。余与先生素昧平生,于上海旅次一见,即倾襟以待,逢人说项不去口,谬许余为知兵。李爵相欲委余浦东军事,先生贻书争之,谓余必须赴浙,以顾桑梓。爵相乃令偕史士良观察到宁波。宁波苦饷绌,先生即在上海为筹饷事。每数日必致余一书,论军务机宜,料敌出奇,动中肯要。余即以书呈观察阅之,战胜攻取,多用其策。会被召用,乃去。然绍兴之复,终属先生筹饷、筹兵之力也。泗门谢员外敬集黄头义勇击贼,先生资以饷,又恐敬恃勇不戒,令高足弟子吕五峰茂才受豫参其军事,尽心擘画,叠著战功。会贼大至,敬仍以轻敌败没,受豫亦抗节死。其宗人国恩接统其军,卒底于绩。先生以二人死事状疏闻于朝,得专祠祀焉。呜呼!若先生者,文章、经济、道学三者兼而有之矣。

朱茮堂叔侄之忠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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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湖朱茮堂先生为弼,先伯云伯公庚申同年也。与先大夫最契,服官恪守绳墨,清绝一尘,官顺天府府尹。时先大夫以转饷入都,有上闽督书,托其邮递,先生惊曰:“私牍可扰驿站耶?”乃出己资,由信局寄去,而持收照谢先大夫。其谨畏如此。后官至漕运总督,剔除积弊,八省吏民咸颂之。殁,祀乡贤焉。先生犹子山泉观察善张,卓荦有奇气。道光二十年,𠸄人犯乍浦,与余同事善后。洎余司训金华,山泉以南河通判出山,洊擢江南淮海道。发撚煽逆,保障淮扬,叠著战功。文官而得巴图鲁勇号,尤为异数。殁后追赠右副都御史,崇祀名宦。山泉季弟楚卿别驾善宝,咸丰庚申署江宁同知,侨驻常州。时粤逆破溧水、句容,当道弃城走,楚卿叹曰:“毗陵为苏浙门户,我虽无守土之责,当与城存亡。”遂登陴拒战,而心知事不可为,赋诗曰:“狂风已断悲笳曲,落日空挥宝剑光。惟有丹心终不改,犹能杀贼死戎行。”城破,巷战死,入祀昭忠祠。余未及见茮堂先生,而山泉、楚卿则素习也。竹林三人,于乡贤、名宦、昭忠祠中各专一席,荣矣哉。

富阳王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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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阳王君子和銮,今之高士也。世席簪缨,性恬淡,不乐仕进。少年时随祖若父宦游四方,行路万里,横览山川之胜,遂善作画。墨法既妙,设色更神,铅朱丹碧,千崖万壑,沉雄奇秀,兼而有之。尤工花鸟,见者惊叹,名重一时。因以画自给,笔墨外不妄受一钱,人皆敬之。咸丰辛酉,贼陷富阳,子和避难乡间,日三四徙。一日者,天阴雨雪,忽闻贼至,急起奔走,仓皇中乃撞入贼队,遂被缚去。贼酋见其文弱,目又短视,驱行泥淖中,屡起屡仆,怜而释之,谓曰:“速行!遇他队,不汝活也。”子和既得脱,不暇择路,窜身荆棘,屦穿袜破。天既昏黑,仍不敢息,望前疾趋。于雪光中忽睹一屋,遂奋身入。入其门,阒其无人;窥其室,则似有声响,乃诉以被难之苦,乞为容留。良久,有妇人应曰:“我等麕聚室中,子其入焉。”入则暗黑不能辨人,遽踣于地,既冻且馁,身僵足痛。喘息逾时,乃问妇之姓氏,则对曰:“我某之妻也。”某与子和本系远戚,闻之稍慰,再与语,则不答。惫极亦不能复诘,垂头稍睡。一时许,忽闻妇呼曰:“天将明,贼且至,子可行矣。”子和遂扪户而出,走未数里,天果明。遇乡人,得脱于难。又悔不挈妇同行,恐其亦罹于难也。久之事定,归遇某戚,告以故,且谢其妻。其人骇曰:“吾妻死已三年矣!”乃知遇鬼,子和以为奇。今年因谈往事,举以告余,余曰:“丧乱之际,天道尤近,善人终得保全。子忠信笃敬,自当有鬼神嗬护,难而遇救,亦常理耳,何奇之有?”

曾侯甘心受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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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乙丑之秋,郭远堂中丞开藩苏州,余与同官诸人晋谒,翌中,中丞觞之。酒酣,中丞忽问元和令萧山陶君肖农曰:“某人近日在家否?”陶对曰:“已游庠,且食饩矣。”中丞乃笑谓余等曰:“此系渠乡人,当金陵初复时,冒称校官,往谒曾侯,高谈雄辩,议论风生,有不可一世之概,侯固已心奇之矣。中间论及用人须杜绝欺弊事,遂正色大言曰:‘受欺不受欺,亦顾在己之如何耳。某盱衡当世,略有所见。若中堂之至诚盛德,人自不忍欺;左公之严气正性,人亦不敢欺;至如某某诸公,则人虽不欺而尚疑其欺,或已受欺而不悟其欺者,比比也。’侯不禁大喜,抚髀称是。因谓之曰:‘子可至军营中,一观我所用之人。’某诺而出。次日,遍谒诸文武,归而复命曰:‘军中多豪杰俊雄之士,然某于其间得二君子人焉。’侯惊问何人,则举涂方伯宗瀛及中丞名以对。侯又大喜称善,乃待为上客。顾一时未有以处之,姑令督造炮船。未几,忽挟千金遁去。所司以闻,且请急发卒追捕,侯默然良久曰:‘止,勿追也。’所司惘然退,侯乃自循其须曰:‘人不忍欺,人不忍欺。’左右闻者皆匿笑,不敢仰视。”中丞言至此,又顾陶君曰:“此人既游庠食饩,当令人勉之务正;如曾侯者,难再遇也。”次日,同官聚谈,举为笑柄。或曰:“幸金数不多,故侯大度置之耳。”或曰:“侯恐播受欺名,故忍而不追也。”余曰:“不然。昔宋韩魏公总五路师,经略西夏,有人以伪书干之,得厚赠去。已而事露,诸将请捕之,韩公曰:‘此人敢于百万军中,持伪书以欺我,则其人之胆识必有过人者;若迹之急,必投入夏国,是又生一张元也。’遂止。后世论者,共服韩公之深识远虑。当金陵甫复时,发逆未平,撚势正炽,曾侯之见,即韩公之见也。大臣谋国深远,岂惜此区区之金及受欺之名哉?”众皆以余言为然。

王烈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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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官金华县训导时,府学训导杏泉王君英澜,与余同官,交相得也。杏泉长子继本,字根仙,以髫龄食饩,书法秀美,尤工古文词,寅好中无不啧啧羡杏泉有子矣。嗣余官江苏,与杏泉不通问者数年。余冢妇山阴钱慎庵太守女也,尝言其戚王孙氏殉节事,心疑为杏泉家事,未暇细询也。今年,杏泉邮寄其媳《王烈妇传》,读之,乃惊根仙以夭死,其妇又以殉节死,为惨然者久之。按传:烈妇为会稽孙君悦祖女,性孝友。年十六归根仙,事舅姑如事亲,相夫以顺,御下以宽,里党无闲言。甫三年,而根仙以病死,烈妇恸绝复苏,毁面截发,誓不独生。悦祖痛爱婿死,哭之哀,遽遘疾卒。烈妇衰绖,号泣奔赴,视殓毕,归,谓家人曰:“吾今可以死矣。”初欲觅刀缳以殉,其祖司训公借亏体义谕之,冀纾其死。烈妇曰:“死所天,非全归乎?”乃绝粒,翁姑百计解之,不可得。绝食七日,濒死矣,司训公又强饮以西瓜汁一杯,复延七日乃终。呜呼!其初殉也慷慨,其卒殉也从容,此真所谓百折不回者也。呜呼!有妇如此,根仙可谓不死矣。烈妇名留天壤,与日月争光,烈妇亦何尝死哉。

金余二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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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行年六十有四,生平所觏豪杰俊雄之士甚多,而善人则止得二人焉:一为金华金乐鱼濠,一为无锡余莲村治。乐鱼少读书,不应试,家綦贫,而为善不倦。邑中掩埋育婴,及一切诸善举,孜孜矻矻,几欲以身殉之。人或笑其愚,不顾也。工书画,不肯多受人润笔,其廉介盖出于天性。咸丰元年,邑人公举应孝廉方正科,力辞不获,然总不肯易六品服,仍以布衣终身。莲村以诸生得保训导蓝翎,然亦不求仕进。遇善事,必竭力成之,劝人为善,舌敝唇焦,不以为苦。遍游江浙地方,以因果戒人。如溺女、抢醮、淫杀诸事,谆谆诱掖劝化。人苟允之,即叩首以谢,不以为辱。又自撰院本,纠会数千金,以忠孝节义事演剧,名曰善戏。使观者兴起感动,然世俗习于浮丽,听古乐则惟恐卧,故志不得行,而莲村不悔也。第因之感化者,亦复不少。莲村曾于途中病甚,仆人陆庆乃截指和药救之,则其感人之深,可见也。余摄南汇事,莲村来谒,出《小学》诸书,嘱令分布;又以《保婴》、《恤嫠章程》见劝。余因于县境设立义学多所,又创立保婴、恤嫠等会,均见成效,皆莲村启余也。乐鱼与莲村,皆规行矩步,不苟言笑,其乐善亦同出一辙。惜二君相距远,不获相见,使苟相遇,必有相视而莫逆者也。乐鱼殁已久,闻莲村今年始殁。严芝生太守告余,谓人传莲村已证真人之位者。余曰:“使天堂无则已,有则莲村、乐鱼二人者,必生天无疑矣。”

福星轮船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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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元年三月,苏省招商局福星轮船,装运江苏漕米七千石赴津。内有江苏海运委员、补用知府蒯君等二十一人,浙江海运委员石君一人,暨董事、仆从等数十人。行至山东烟台地方,天起大雾,觌面不能见物,猝遇英国澳顺轮船,两船相冲,福星船竟被撞沉。于是委员、董事、仆从人等并溺毙六十五人。其遇救得生者,仅江苏候补知县江君等三人而已。事闻,李爵相据情入奏,朝廷震悼。死事各员均加衔,照阵亡例议恤荫子。并命于天津、上海二处,建立专祠,董事、仆从等,咸得附祀。江苏大吏复筹库款,提出银两,各予死者家养赡,以十年为期。英国官员亦罚澳顺轮船赔银作恤。死事诸人既厚邀国恩,复得中外优恤,计存殁均无遗憾矣。惟内中有候补县丞长楙一事,最为奇绝,因特志之。长君系满洲人,以佐贰需次苏台者久矣,光景困甚,上官怜之,给予津运一差,俾得薪水,以顾其家。长君奉委,忻然别妻子而去。去未旬日,其妻晨妆竟,出户操井臼,忽倒地大呼,作长君语曰:“轮船失事,我已死矣,可速延我好友某某来。”其友至,则缅述船破事始末,时苏城尚未得信也,众皆大惊。长又曰:“我死后,已得差使。心念家贫子幼,故晓夜奔驰而归。”因嘱某友曰:“我子年甫十岁,无人养赡,乞君念交情挈之去,譬如家中多用一小仆耳。”言讫泪下,某亦哭而允之。长复曰:“我妻如此命苦,在人世亦无好处,当与之同赴冥间。”于是众争劝曰:“尔子尚幼,若非有母抚育,如何得以长大?请勿作此想。”长思之良久,乃应曰:“诺。”遂作谢,辞别而去。其妻乃霍然醒,问以附魂诸事,皆不能知,第谓出户之际,觉冷风一阵,吹向身上,遂不省人事矣。越二日,乃闻恶耗。时余薄游苏台,寅好中喧传其事。署方伯应敏斋先生,守程、朱之学,不信鬼神,余举所闻以询,方伯亦早有所闻,共相叹异。方伯曰:“子方作《笔记》,可叙入之,与《神灭》、《无鬼》二论相辨也。”

杨遇春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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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阳周芸皋观察凯,由进士历官至福建兴泉永道,所至卓有政声。道光十二年,台湾民张丙作乱,大府调观察摄理台湾道事,戡定之际,搜捕馀孽,鞫讯犯供,无枉无纵;办理善后事宜,筹画周密。去任至今,将四十年,台地叠遭东西夷外警,而境内风尘不惊,盗贼不起,则措置之善也。溯自康熙二十二年,台湾始入版图,至道光十二年,仅一百五十载耳。而乱者凡十五起,或请大兵剿之,或以本省兵平之。其乱之生也,或数年,或十数年辄一见。其自相残贼,则间岁有也。观察精心运用,力筹所以善厥后者,条教章程,规画悉当,海疆得以久安无事,其功甚伟。去岁,日本窥台,东南旰食,惜观察久归道山矣。观察文集中,有记前陕甘总督杨侯逸事一则,仰见疆臣养威重尊国体之至意,读之不胜佩服。侯岂预知今日东夷之抗我颜行耶?因亟录之,使后世知我朝廷之威德焉。

回疆张格尔之乱,戕大臣,据喀什噶尔城,围和阗、叶尔羌、英吉沙尔三城。上命大学士长公为扬威将军,往征之,以陕甘总督杨侯参赞军事。抵七里河,与贼夹河而军。侯以所部先济,贼见中流人马高大殊子常,惊为神。侯击之,伏尸万馀,张格尔遁。复喀什噶尔城,三城围解。既而久不得贼,或谓贼畏侯不敢出,侯在军,不可得也。上召侯回陕甘总督任,总督驻兰州,控嘉峪关,回疆出入要地也。寻遣伯克伊萨克诱张格尔出,献俘京师,回疆平。上嘉伊萨克功,加郡王衔。伊萨克素强盛,雄长诸伯克,与二子分领三大城,桀黠通华言。道光十一年,奉诏入朝,自恃功高,益骄侈非分,舆马繁多,所经回疆,诸伯克盛其供张。比入关,犹盛。甘肃府县请于布政使白侯,将迎诸郊,侯曰:“无须,第视我行事。”明日,将至,侯以令箭招至数里外,伊萨克乃单骑从数人来,侯令自戈什哈以上,有顶戴者,冠带华服,不佩刀,辕门平列至堂下皆满。伊萨克至辕门,下马步行,见两旁官屏息立,无声。伛偻不敢仰视。至堂侧少许,命入见,堂以内虚无人焉。一巡捕官导之行,历厅事数重,侯见之便室。居中高坐,常衣冠,二童子侍旁,于地施红裀一。伊萨克及门,未逾限,双足跪,摘冠叩头。侯令一童子扶以入,命坐。伊萨克叩头者再,乃坐。道温语竟,侯自拂其髯曰:“吾老矣,较在回疆时奚若?”曰:“更精神。”侯曰:“汝亦老,须发加白。吾辈受大皇帝厚恩,当思及时报称,为子孙计,无妄想。”伊萨克叩头曰:“谨受教。”侯又曰:“大皇帝念汝,少住即行,无多从,宜往谒各官,皆有食物恣汝啖也。”令一童子扶之出,伊萨克汗流竟体,里衣皆湿,上马行数里,神始定。侯谕布政使下及府县官,以外藩礼礼之。明日,伊萨克减骑从行。或请故,侯曰:“兰州为入关第一省会,俾知天朝仪注,他省加礼,乃知恩矣。”同安令项廷绶,时官甘肃,亲见之,为凯言。又曰:“凯旋兵初过州县,横甚,殴知县。报闻皆咎令,侯意不谓然,比至,亲临堂皇,就辕门捆责带兵官各四十,受责者五十馀人,斩殴官者一人以徇。兵后无敢哗。”侯任固原提督三十年,陕甘妇竖识与不识,皆畏爱侯。及官总督,见所属益谦,曰:“吾粗人,公事惧有失,幸助我。”然所策断,悉中度,非人所及。凯尝见侯于乾清门外,伟躯干,美丰仪,赪面修目,词气蔼然,髯长三尺许,覆胸,白如银,文武威风,天人也。侯名遇春,四川崇庆人。经大小二百八十馀战,无不以身当先,未尝受创。年八十有一,以疾致仕,未报。次子国桢时巡抚河南,求解职侍养兰州,诏许之。在官受养,中外以为荣。旋侯复请命安车入都,召见数四,赐克什、参、币无算。侯初以平滑县功封一等男,至是晋一等侯。敕各省地方官护送以归。食俸于家。夫人年亦八十,子弟官文武二品者,一门八人。旧所部戈什哈官提镇者,同时十馀人。贵州果勇侯芳,侯同姓,继侯为固原提督,先侯而侯,亦侯所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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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闲斋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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