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而钗/情贞纪
第一回 趣翰林改妆寻友 俏书生刮目英雄
[编辑]既可雄飛,亦能雌伏。佔盡風華。何須巾幗、遍地皆可司馬。翩翩五陵年少,逞風流豔奪嬌娃。情酣處,也酸也醋,也肉也麻。也慷慨情偏洽。憐同調,太山輕擲增加。妒風嫉雨,愈表性無他。誰是風魔學士,將情癡博得情佳。喜彈冠批鱗解難,萬載堪誇。 且右調《東風齊着力》
此词单表国朝一段奇事,始以情合,终以情全,大为南风增色,不比那有始者不必有终,完好者不必完情的。 话说杨州府江都县,有一书生姓赵名王孙,字子简。年方十五,眉秀而长,眼光而溜,发甫垂肩,黑如漆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齿白肌莹,威仪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泽,虽藐姑仙子不过是也。人及见之,莫不魂消。而赵生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亦所谙明。潜心功名性命,不与匪人交接。兼以名门阀阈,人亦莫敢亵侮。即有二三朋友同社者,间以恶语戏之,或正色而拒,或置之不答,落落之态,若不与人偶者。人虽切慕其姿态,犹如天上碧桃,日边红杏,徒妄想而已。赵生自知艳冶招侮,更深自韬光隐耀,绝不与人应酬。或有以礼谋之者,故来拜望,欲待赵生回拜,便好下手。怎奈他先知来意,凡有来拜者,揖后便告道:“家君严训,非命不敢私出。有劳光降,不能回拜,伏乞原情。赐尊帖亦不敢领,容日得便,叩领大教。”凡人来,便是这一番话,回得冰冷。如此数次,人见他概不回拜,无可奈何,也则索干休罢了。又恶同窗东耳生,水之藩,时常来作呆取笑。自思道:“若不易馆寻师,安能杜绝匪友?近闻有一秦春元,乃黄岗秦继宗侄,是海内《礼记》名家,监院至亲,今在琼花观开讲经书,莫若与父说道,往彼肆业,一则可以明经笃学,二来又可避匪人之轻薄。”算计已定,次日告其父。父闻之喜动颜色道:“读书尔之事;教子我之事。既遇明师,不可错过。你打点书籍,我备贽礼关书,明早同往拜焉。”见秦先生,行弟子礼毕。问答之间,井井有条,从容不迫,雅致彬彬。秦春元甚器之,令击梆召众生与之相会,就着东房居住,戒不得私出。原来这秦春元欲收门生通于南国,恐匪人搅乱,故请盐院严禁,非及门者不得擅入。虽有欲及门者,必于进见时应对酬酢间窥其一班,而后收之宫墙,否则直拒之。虽既收矣,又恐乱其规法,各居一房,惟会讲课艺时相见一揖,亦无通问,外此不得私相往来。所以防微杜渐也。故初见时有是戒。赵生领命而退。到东房,甚是精洁可意,私慰曰:“吾今得避淫朋也。”次日会文,甚见赏于秦师。诸友见其人才两绝,未有不垂涎者。只是先生功令甚严,赵生光明不苟,就是有邪心,亦只好咽唾而已。肆业三月,无狎邪相犯一语,大快所志。偶因学思之馀,对明窗净几,诗兴勃然,走笔一绝,以纪其事。 诗云:
色身原即是空身,孽海罡風怎認真? 誰脫火輪登彼岸,抽身便是轉輪人。
题毕,取小斗方仿米原章行书体,录之座右。
一日,运司奉监台委,发牌季考。秦师欲为二三子地,击梆集诸生,语以其事。有六人愿浼先容,而赵生亦在其内。秦光生分付:“各备礼物,具连名手本,每人录文字二篇,明早即可进谒。”次日,童冠偕行,各带仆从。
行至中途,俄见黄伞飘扬,银锤前列清道,旗头行牌羽仪之盛、侍从之众,甚是壮丽。瞩目而观,牌上是“翰林院”三字。赵生心念曰:“读书至此足矣。”心之所思,足为所移,抢出一步观之,乃是一乘暖轿。轿上坐的那个翰林,大不过二十岁。乌纱帽,粉底靴,蓝袍银带,面如冠玉,神若秋水,正凝睛外看。忽见赵生突出,丰神绰灼,体貌端庄,耀人心目,神魂已为之飞越矣。私念曰:“ 何物老妪,生此宁馨儿?这相思则索害也。”注睛视之。赵生见轿中目不转睛,不觉脸红,退缩人后。翰林心荡神摇,莫之所措,轿亦娓娓而去。
原来这翰林乃是风月场中主管,烟花寨内主盟,而生平笃好的最是南路,乃福建人氏,姓风名翔字摩天。当时踌蹰半晌,心生一计,唤一能事管家,叫做风成,密嘱道:“方才孙家当铺牌边遇着那一起相公,内中有一位似曾相识的,一时记忆不起。未曾落轿会得他,心中甚是歉然。你可根寻他们居寓所在、的名真姓回复我。若是认得的,还要去拜望。却不可泄漏机关,恐怕不是,又多一番事。”
风成领命,不敢殆慢,寻到孙家当铺门前,逢人便问,并无人识。偶然问着一个老者,道:“他是黄岗秦春元,监院送在琼花观里开讲经书的。那些都是他的学生。我问他今日到那里去?他说今日去见运司。却不知是因甚事。”风管家谢了指路的,竟直寻到运司前,不见踪影,衙门寂然,自忖道:“既道是监院相知,多管在宾馆内。”挺身直入迎宾馆。果见一先生,约年四十上下,带领一班读书的,分师生坐在厅上。他是久贯跟官的,好不来得。就挨身到他管家队里,通个殷勤,便冒了本司衙门使役,问道:“你们相公要见我老爷有甚话说?却又同许多相公到此作甚么?”那秦管家是湖广人,原是老实头儿,那知是寻消问息的,便道:“我相公乃监院老爷相知,目今院爷委你们老爷季考,带些小相公拜你老爷作门生,要他作兴的意思。”风管家又问道:“可有名帖么?”秦管家道:“怎么没有?你拿去看。”便递与风成。风成接过,打开看时:一个是年家侄名帖,乃是秦正;一个却是连名手本,上书六个名字。他便一个个问过。问至第六个,乃是赵王孙,记了名姓,又问了字。风成看赵王孙丰姿态度,私叹道:“甚么相知,不过为此人耳!咳,这旧病儿又发了!”故失惊道:“老爷好回了,我去看看来回复你,待你们好打点相见。”秦管家老实人,还再四央浼他。风成乘机脱身而回。
却说翰林回到舟中,心内甚是放那生不下,却又不知他那处人氏,居住何方,姓甚名谁,又不知风成可寻得着么?行坐不安,睡立不稳,呆呆的朝着船仓外望。忽然见风成走来,满脸是汗,觉得像个寻着下落的模样。翰林忙呼进仓,不待开言,便问道:“可是寻着么?” 风成道:“小的一一寻着了。”把从前事细说一番。翰林道:“内中有一个披发的,亦在那里么?”风成道:“怎么不在?方才听人说,那名赵王孙的便是他。我问他的字,叫做子简。”那翰林听得这句话,好像又中了个探花一般。打发风成出了仓,仔细想道:“实是丢他不下,怎么生个计较,弄得与他爽利一番,方消这段欲火。若是当面错过,到底是生平不了之事。”思之又思,恍然大悟,点首道:“有了,有了。扬州合府诸当道,不是同年,便是相知,诸公相邀日久,不能却情。命驾到此,不想撞着这个得意人儿。我且把探朋访友心肠,移作问柳寻花手段,了此情缘,有何不可。”算计已定,呼风成分付:“快寻下处。”风成禀道:“老爷拜院道,倒是船上方便。”翰林道:“广陵春色千古闻名,是难到的所在,我要着实游玩一番。还要去青楼访妓、平康买妾,诸多事体,若先拜了地方当道老爷,便不好游玩行动了。”风成领命,去寻了顾衙一座花园。那顾家听得是个翰林借住,好不奉承,连连道:“有,件件俱备。”翰林到了下处,着家人给主人家递了个名帖,安顿了行李,分付管事的备礼一副、贽仪一封,自家私下写关书一通,拜帖一个,不好露真名,取涂中相遇,必欲济其事之意,改名叫做涂必济,字遇之。写完了,自发笑道:“好好翰林不做,从新去做学生。”
次日早,叫随身小童风得芳、风得韵,分付道:“我如今要到琼花观去听一秦相公讲《礼记》,发露真名,就有许多不便处。我如今只说是游学儒生,他方才好收我在门下。我已改名叫涂必济字遇之,带你二人去伏侍。到那里若有人问话,可要听我分付,不可泄露本色,称呼为相公,亦不可叫老爷。”二童齐应晓得。又分付风成及诸从人都不必相随,只在寓所处伺候。时□□□□□翰林裹了包玉绉纱巾,上钉蜜□,外罩月白花绉纱夹道袍,内衬大红夹袄,打扮起来,比那带纱帽时更觉好看,宛然像十七八岁一个俊书生。他只为看上了赵生,做出许多行径。他如此妆束,又不知有多少动火的看上他哩。收拾已毕,着一人挑了行李,取路竟到琼花观。投了名帖,送上礼物,道:“闽下晚生慕老师弘才邃养,海内文宗,倾心仰企,来执弟子礼。望老师收录门下,不拒万幸。”秦先生见他言词从容,进退儒雅,人物洒脱,胸襟开爽,知非凡品。忙回言道:“楚之鄙人,不揣庸朽,设教南国,惟是教学相长,为他山之石耳。名贤不弃,何幸如之。只恐有负来意,反为有屈了。”翰林再四逊谢,又进言道:“生乃远人,既承先生不弃,收之宫墙,诸友们也求一会,后日听讲,也好晋接。”秦春元道:“这是该的。”命馆童击梆,聚众相会。从长至幼一一见过。至赵生,白衣红衬,愈觉可人。而赵生以目凝看,见翰林俊丽倜傥,迥然不凡。四目环观,两两属意,虽相逢一揖,而意气觉已千秋矣。礼毕,各各散去。秦春元问:“那边还有空房?”馆童答道:“书房俱已坐完,止剩东边小园一所,花木尚存,房屋塌落,须要修缉一番,方好住居。”翰林道:“这个不难,待学生修缉便了。”叫观中住持计算,要多少银两。住持道:“将就修缉,五、七两也就勾了。要齐整,得十五六两。”翰林道:“在这里读书,必须齐整方好。”就叫得芳取拜匣,兑银十五两,付与住持,要修得十分齐整,克日便要成功。秦先生对翰林道:“你房一时修缉未起,我有对面房一间,乃佳客来往下榻之所,你权住居几时,待修理完再搬过去便是。”翰林又深谢了。自此就在对面房中住。
当晚更阑人静,四壁无声,孤灯独坐。二小童已瞌睡在侧,想起日间赵生顾盼,甚是有情。题《如梦令》一阙以记其事:
遊藝中原悮入。仙子冰肌玉質。一見識英雄,心締三生佳謎。如醉。如醉。何時能遂歡會?
题罢,情兴勃然,回看二童,沉沉而睡。那得芳原是翰林幸过的,见他伏在那里睡,便以手拍他。得芳惊醒道:“相公有何分付?”翰林道:“轻些,我一时兴发,要你耍子,却是困倦,懒得动作。凭你怎么,只要设法得我快活。”得芳道:“相公脱了衣服,待我来,管教相公快活就是。”翰林脱衣上床。得芳把头伸入被内,摸着那铁般硬的孽根,一口含着就呷。呷得翰林浑身痒麻难当。叫道:“心肝,你上来罢,痒杀我了。”得芳脱了衣服,跨在翰林身上,以孽根送入自己屁眼内,两手按席,一起一落,紧送慢拽,弄得翰林瘙痒不过,在底下乱迎上来。得芳等翰林要紧,他偏慢;翰林要慢,他偏紧。翰林奈不过,覆身跨马,着力捣送。得芳爽利之极,叫道:“相公狠肏些,我里头不似痛,不似痒,不似酸,不似麻,不知怎的样方好,甚是难过得紧。”翰林知他情急,故意停身不动。得芳哀告道:“亲亲相公,急杀我也,狠弄一弄罢。”翰林听了他甜言美语,也把持不住了,挺身着力狠肏。一连千馀下,弄得屁股内骚水如喷珠而出,连翰林身上都是。得芳耸豚奉迎,百意百从。既而恶战良久,两家苦兵,讲和议好,堰武修文,相抱而睡,不觉东方之既白。
古人傾蓋相知,摩天之於子簡,僅於一見而結莫逆交,較傾蓋者又進一層矣。真是情種。 ——呵呵道人評
語云:三生石上舊精魂,忽的相逢喜便親。摩天之於子簡,當是再來人。 ——自評
第二回 赵子交际输赠头 涂生得陇又望蜀
[编辑]不说翰林恐秦先生看破圭角,深自韬藏。且说赵生回到房中,自思:“此人我像在那里会他来,好生面善,相会时好生亲热。看他风流超脱,举止端庄,真是大家风范。我同馆虽有四十馀人,却无一个及得他。人品如此,得为如此,才学想来也是好的。但不知先生发他在那里坐?”转思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无得于中,伪张其外者尽多。且待作文时便知端的。”欲待丢开,只是丢不下。强勉书史,不知不觉,涂生又上心来了。赵生道:“真作怪,他非亲非故,我怎只管罣念他?”因题《忆王孙》一阙以自嘲:
無端一見便關心,何事關心直恁真?將心問口自沉吟,這牽情,三生石上舊精魂。
题毕,藏之筒中。注:“某日会涂兄,念念放不下,反思毫不可解,题此纪事。” 次日乃文期,少长咸集。翰林要卖弄他的才高,信笔千言,不待思索。不半日而五艺已告完矣。交卷与秦先生,先生才完三首。因其速也,停已笔而阅之。见其文疏枝大叶,宛如汉初文字,而命题布局,穷理铸词,绝不经人道过。秦先生失声道:“奇才!奇才!信笔直挥,有此佳制。所谓锦心绣肠,若有夙构,殆遇之也。秦汉而下,不可多得。玉堂金马,指日可待矣。吾何幸得此快友!”翰林谦谦不已。诸生听得先生大惊小怪,一齐出位请问甚事。秦先生道:“别人文字抄得去的,涂遇之文字,你们作不出,也没本事抄得他的。就先把你们看,也不妨。”你看这些文理不通的,偏会议论文字,有的道:“先生看他快得紧,就惊倒了。”有等读腐滥时文的,道他没有些文章气的。也有道他是记来的。就有那附和的便接口道:“是,我曾在某集上见,是某名公的。”还有的说是新科探花风翔的;有的道因他新来钞老,先生奉承他的;也有道他文字是自成一家的。纷纷不一,只是先生赞了好,不敢不道好,合口赞了一个好,还了先生。惟赵生看了,不开一言,自忖道,“看起此文字,好似翰苑制艺,原何到此执弟子礼?”转念道:“天下负奇才而未遇者多矣,岂独伊人?但我辈遇此高才,又值同窗,真益友也,当自为取益便了。”文完,各各归房。翰林无聊,题《诉衷情》一阙以纪事:
臨風幾度憶王孫,清淚頻沾巾。相逢不敢訴衷情,背後暗呼名。個中事,付題吟,誰寄卿?骨化形銷,因風萎露死甘心。
风取本姓,王孙直指赵生。题之伐藏于秘密处,留为后日作一相恩谱。
住观中半月,只讲书会文与赵生相会,此外并不能与之一谈。且恐秦公看破,到在赵生面上庄重一分。秦公更加敬重。诸生相处日久,亦渐陶镕于翰林春风和气之中。 一日住持来说:“园已修完,且是吉日,请相公就搬入园内。”秦先生同他到园中,真好秋色也。有《满庭芳》一阙,以纪其事: 桂花争馥,枫叶惊红,造成一段秋色。兰秀菊芳,那更飞云白。征鸿嘹呖半空,告天涯几多离合。池塘畔,衰柳寒蝉,两两愁啼拍。休说,虽然是明窗净几,凋梁画格,解不得对景悲秋狂客。道芙蓉老也,难保这少年时节。怕凝眸,烟雾霏糜,都是伤心物。
秦先生看了,道:“此园向来荒芜,今一修缉,便觉改观。地因人灵,信不诬也。遇之正好静养。”翰林谢道:“不敢。”搬徙已完,请先生坐下。得芳忙去烹茶。方才坐定,忽同窗诸友陆续而至,一来看园,二来作看友。见礼后,人多茶少,各各散去。计算惟赵生未来,翰林大失所望。无可奈何,只得掩门静坐。二童侍立,忽然长叹一声,得韵道:“相公极快活人,何苦到此讨不快活?”翰林道:“你那知我心事?”得芳道:“相公心事,我到觉得些,莫不是为着 赵……”便住了口。翰林道:“赵甚么?”得芳红了脸,再不敢做声。翰林回思道:“两家悬隔,音问不通,必得个传书递简的通些殷勤,方好图成。”因问得芳道:“你既知我为赵相公,可知赵相公近日好么?”得芳道:“知他好的。”翰林道:“你因何得知?”得芳道:“赵相公也有一小童,且是标致,又识字,叫做小燕。连日同在厅上服事,因此知得。道赵相公赏赞相公人才俱好。”翰林一闻此言,便像沙滩遇大水,浑身都酥了,道:“此言可是真的?”得芳道:“小的怎敢调谎?”言未毕,忽闻扣门声甚急,得韵走出开门。却是小燕,手捧一小拜匣道:“我相公送你相公的。”得韵忙报翰林道:“赵相公着人送礼来。”翰林忙步趋迎。得芳见是小燕,低声对翰林道:“方才说的就是他。”翰林点首道:“晓得了,勿多言。”笑迎道:“方才搬进园来,还未及来看你相公,如何到先费你相公心?”小燕道:“我相公偶得秋露白,不敢自私,专送相公,望乞笑纳。”翰林看赵小燕人物精致,言语利便,甚是动火。同到房中,打开盒子,乃秋茶二封,小简一个。简上云:
嫩綠旗槍,天池一種,謹貢少許,以助文思。味雖苦,實能消渴云。 ——通家弟趙王孫頓首拜
翰林看了,满面堆下笑来道:“多谢你家相公,待我写回贴。”滴露研墨,一时欢喜心甚,不能思索回札,又看小燕立在傍边,色色动人,因以目拨得芳。得芳会意而去。翰林对小燕道:“意涩肠枯,借你润笔,你须做美些。”言罢,便以手去抱小燕接唇。小燕以手推云:“涂相公尊重些,不要没正经。我相公立等回复哩。快些写帖,打发我去。”翰林兴发如狂,那听他说,一手搿着头颈,一手便去解裤道:“好亲亲,不要急杀我。”推倒床上,把孽根往屁眼里就肏。小燕道:“涂相公要取笑,也不是这等用强。”翰林并不应他,汰上唾沫,直捣园门。小燕想来定是难免,道:“相公轻些,我实未惯。”翰林道:“好味在后,你且强忍一番。”尽兴一送,小燕哎呀叫一声,已进去了一半。翰林又是一送,直到根了。小燕道:“涂相公恶取笑,不顾人的疼痛。”翰林只顾乱肏,小燕疼得死去活来。怎当翰林思量赵生之情,付之于赵仆?一进一退,紧抽慢拽,如龙之戏水,兔之抓塘。小燕到此地位,只得听他戏弄。始极痛苦,后渐滑溜,屁股里骨骨有声,到也有趣,道:“涂相公不要忘了今日。”翰林知他得趣,覆转其身大展手段,耸身起落,着实抽送,弄得小燕哼哼啧啧,屁股乱耸乱颠,或扭或摇,叫死叫活,丫内骚水渍渍,如源泉涌出不止。约有一时,翰林快活难忍,搿定小燕道:“心肝,我要丢了,你着实把屁股耸上来。”小燕连把屁股凑迎扭耸,又掉转头来与翰林亲嘴,又把两手扳开自已屁股,百般凑趣。翰林心荡神摇,一连又是几十送,道声:“快活杀我也!”一泄如注。紧紧搿定,问小燕道:“肏得你快活么?你相公也替你肏么?”小燕道:“我相公不似你这等厚皮脸,没正经。”翰林大笑道:“莫忙,我还要弄他哩。”小燕道:“这个切莫想,我相公从来不与人取笑,休讨没趣。”翰林道:“前言取笑耳,岂有此理。”小燕道:“我来久了,快放我回去。”翰林道:“你夹紧了屁眼,我好拔出来。”小燕尽力一夹,翰林拔出了卵,淫水骚精约有半杯,随卵流出。翰林怕是恶物,看来都是淫涎,对小燕道:“这都是你的骚水。”小燕道:“再莫闲讲了,快写回帖我去。”翰林道:“说得好,我去写帖。”小燕整顿服衣方完,翰林回札已就。札云:
念余消渴,惠我以佳茗。甫嗅餘香,俗腸已頓換也。天涯遊子,樗櫟庸才,門下不棄而收為莫逆交,幸矣,愧矣!謹對尊使,再拜登謝,附具詩箑乙柄,京香二封,以表不肖臭味涼德,餘容薄暮再悉。 ——辱愛弟涂必濟頓首拜
又取赏封一个,汗巾一条,送小燕。小燕不肯受,翰林纳之袖中,道:“不要嫌轻,聊表微意。”小燕笑而受之。又道:“上覆相公,今夜当来一晤,不可他出,万万。”小燕领命,回见赵生。赵生道:“你缘何一去,许久方回?”小燕道:“涂相公收拾未完,叫我相帮他布摆,故尔来迟。有回礼、书札在此。又道晚间还求一会,拜上相公,万勿他出。”赵生接过,看了回书,收了扇、香,自忖道:“既有回书,又要见我则甚?”转思道:“我既要求教他,怎么好拒他来?不若因其来,少为款曲,留为他日请教张本,也是一着。”就分付小燕道:“涂相公既然约来,他是远客,不好怠慢他,可少办酒肴,候他来时,西窗剪烛,快谈清话。”小燕欣然,忙去打点。
却说翰林打发小燕回,快活道:“利市!利市!头次易,次次易,不怕不遂意也。但不知他今日肯容见么?”转思道:“他将礼送我,是重我也,岂有反拒我之理。”看看日落,打扮整齐,只待黄昏,便去探访。那知天下不凑趣的事专撞在紧要时,恰好秦先生着馆童来接说话。翰林没法推脱,只得怅然随童而往。秦先生与他谈古论今,直至更次,犹然不散。翰林身虽在秦,心已驰赵,问答间,但唯唯而已。先生见他倦谈,道:“遇之今日倦了,请回罢。”翰林恰像罪人闻赦诏,好不欢喜!连连道:“今日实是支撑不起,伏惟先生恕涂生不恭之罪。”辞了先生,望东园来,对得芳道:“老腐儒只管说长说短,耽搁多时,甚么要紧,悮了我与赵相公的约期,此际多管睡了。”得芳道:“未哩,读书人,那里此时就去睡?”遥指道:“那灯影辉煌处,兀的不是赵相公的书室?”翰林趱步行至,只见双门已闭,侧室中露出灯光。翰林挨身至窗下,以津唾破纸窗潜看,只见赵生穿大红袄、白绉纱氅衣,烧烛检书,风致洒然,真人中仙也。小燕侧立,青衣白衬,大雅不群,又似玉皇大帝面前立的金童。只管偷看,不觉影为小燕所见,喝曰:“窗外何人,敢窥室家之好?”赵生未及开言,翰林忙答曰:“是涂生宫墙外望耳。”赵生叫:“快开门。”小燕开了门。赵生穿衣迎出道:“涂兄来何晏也?”翰林道:“为先生召去谈文,故此来迟。自知罪大莫赎,不敢遽来进见,特于窗外审兄睡否,好定行止。意欲明晚竭诚再访,不意又为尊官瞧破,一发罪上加罪了。”赵生道:“不敢。小弟自然在此恭候。”揖罢,分宾主而坐。翰林道:“游子他乡,退无毛薛之交,进乏金张之援,承兄刮目垂青,已是天涯骨肉,又颁厚贶,令生感愧无地。”赵生道:“粗茗供口渴,反叨盛典,心甚不安。又蒙先施,不肖负罪多多矣。”翰林道:“不敢。”俄而小燕托茶至。翰林道:“尊使甚是伶俐。”赵生道:“蠢奴儿,何劳盛赞。若尊使辈,则出类拔萃矣。”翰林道:“这也未必。”赵生目视小燕,小燕会意,自去打点。翰林请教赵生文字,赵生道:“小巫见大巫,神气已俱沮矣,又何必当场出丑。”翰林道:“同窗弟兄,何太谦也。”再四索之。赵生进房取文章,翰林随步跟进,自喜道:“向在涂中偶遇,今日得到他房中。这也是万幸了。”只见白帐红衾竹枕凉床,左琴右剑,图书满架,翰墨盈几,香炉蒲团,拂尘如意,色色可人。默念曰:“几时与他同在此床一睡,也不枉我一片诚心。”赵生取文数篇请教,翰林极口赞好。赵生道:“此非求教本意,还求直指瑕疵,方可取益。”翰林道:“清新古雅,博大浑厚,持此应试,翰苑如拾芥耳。”赵生道:“怎敢作此想?”翰林道:“我辈丢了书本便罢,书本在手,纡青拖紫,皆分内之事。”赵生道:“涂兄高明,自是台阁贵人,若弟匪才顽质,何敢望焉。”翰林道:“也不是这等说。”忽小燕报酒已完备。正是酒后观花情不厌,花前饮酒兴偏奢。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酒中诉出风月怀 病里了却相思债
[编辑]却说赵生正与翰林谈文,忽小燕报酒已完备。赵生起身道:“薄具壶觞豆菜,少敌金风,不罪亵渎,方为知己。”翰林与他谈了半晌,虽有欲心,见赵生词色庄严,举止正大,又是初会,只得拿定邪肠,做出正经模样,却是脸上欲火直喷,腰间孽根铁硬。文已看完,欲待辞去,又舍不得去;欲不去,又没甚事耽搁了。正在那里踌躇,忽闻得留他饮酒,便是凤凰衔出紫泥书也没有这等欢喜,连忙道:“露冷风萧,正好饮酒,但弟尚未曾少尽款曲,怎么敢扰?”赵生道:“兄原是客,此是弟该当的,怎说这话?”只见水陆具陈,杯盘罗列。酒至数巡,那赵生脸上如桃花含露,愈觉夭娇;这翰林如海棠着雨,更增艳倩。你贪我爱,两意相投。始初止谈文字,后来渐涉风情。然而都是搬古论今,借物说法,不曾一语涉着当身。翰林心想道:“这样敲弓击弦,几时得济其事?不若大胆挑他一句,引到邪路上,便好入彀了。”便乘兴问道:“赵兄亦好闝么?”赵生见他讲到邪路上去,勃然作色道:“吾兄当教小弟以正,奈何引弟入迷魂阵去?况名教之中自有乐地,何必到火坑中寻生活计?”翰林听了这一番话,义正辞严,甚是惶愧,起身谢道:“不肖离家日久,客寓茕然,好生寂寞,酒入离肠,偶作此想,得兄一番正言,不肖也消去一半妄想了。”赵生见翰林神色不安,复和颜道:“羁旅已久,未免有情,这也不妨。但兄说消去一半,还有一半怎么发付?”翰林道:“要消那一半,除非……”便住了口。赵生笑道:“涂兄缘何作歇后语?满罚一巨觞,以戒下次。”翰林亦笑道:“罚便罚了,却要你替我发付那一半。”一饮而干。赵生道:“你的妄想,我怎生能发付得?”翰林道:“能!能!但恐你不肯耳。”赵生道:“我肯,你怎么叫我发付便是。”翰林堆着笑脸道:“兄敏人也,请自思之”赵生始觉其意浸己,变色道:“今日会酒,止除谈文问课,外涉他事者,罚三大觥。”翰林唯唯,知不易得,起身告辞。赵生也不深留。翰林作谢道:“辱承厚款,铭刻五中,酒后狂言,海函万一。”赵生道:“好客没好主,深自惭愧。然兄亦似不任酒者,不敢强留,明日谢罪。” 作谢而散。
翰林同得芳归园,见得芳有酒意,便打发他去睡了。独立闲亭,见星初渡柳,月正穿花,金风习习,秋水盈盈,长吁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度?”回思赵生丰致情况,宛如目前,正所谓伊人,又隔一方矣。情思勃然,不能遏禁,无可奈何,回到房中闷坐。得韵双手捧茶与翰林,翰林欲火正炽,一见得韵走到身边,便思道:“他是新货,必有些做作,我权把他当作赵生,闭着眼抱张呼李,发泄一番,也好度此良夜。”时得韵年方十四。翰林一只手接了茶,一只手扯着得韵的手,甚是光泽柔软。吃了茶,将茶钟放在椅上,以手插入怀中,其身光滑异人。翰林道:“我与你耍子。”得韵不敢推辞,又不敢应承,又不敢作声,喘吁吁的只是颤。翰林道:“不妨,我抬举你。”得韵只不回语。翰林把他横推在床上,替他脱去裤子,摸其龙阳处,其热如火,娇嫩肥白,又进得芳一筹。以他两脚架臂膊上,拓些唾沫,一卵直肏到根。其内暖润细腻,不可明状。得韵未经大敌,实是难当,只是家主公抬举,怎敢妆腔?咬着牙根,任他横冲直撞。灯影之下,进进出出,兴愈不浅。翰林见其情动,覆转其身,自已上了床,将他两脚扛在肩上,如肏肩女人一样,把枕头替他掂了臀,大抽大弄,间不容缝。又抱着与他亲嘴呷舌,又叫他把双脚环在背上,两手狠狠搿紧。翰林搿得一身生汗,而阳精亦随出焉。得韵止喘气不息,竟其事无一语。是夜翰林竟抱得韵而寝。
次日,翰林设酌请赵生,赵生亦欣然而至。翰林恐初次接来吓怕了他,下次不肯来了,且又未必就得到手,拿定主意,绝不谈及邪事,相对甚欢,只落得个饱看。自此后,日加亲密,吟风玩月,联诗赓赋,无所不至。但一谈及邪事上,赵生就变了脸。翰林计穷力竭,无法可施。弄得火发,只好拿得韵得芳解急,撞巧与小燕弄手儿,如此一月,毫无下手处。
一日中秋,赵生请翰林饮酒。酒间少涉情事,赵生便起身而去。翰林怅然回园,叹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奈何到小儿手中讨气也,丢开去罢。”又思道:“如此软玉温香,怎生舍得?还要耐着心守他。咳!身为翰林,而不能谋一男子,只正是匹夫不可夺志处。”展转无聊,竟夜不寐,思劳过度,又为寒气所侵,寒热交作。次日遂不能起床,饮食俱不能进。得芳、得韵慌得手足无措,前来禀翰林道:“相公病势来得甚凶,莫若回寓,好接医人调理。此处却是不便。况赵相公固执不通,相公痴心,何济于事?不若露了本色,回去养好了病,以势利邀之,倒是易得。”翰林道:“莫胡说,我要睡。” 便昏昏睡去了。得韵道:“相公既不回寓,须寻个医人来看看。”翰林道:“不要忙。”又睡去了。得芳对得韵道:“这病都是赵相公身上来的,如今还叫他来医。”得韵道:“正是。也该替他说一声,就是秦相公,也该通知方是。”得芳道:“你在此看相公,我去对他们说。”此日正是会讲日,他闯入讲堂,把翰林卧病不能起床的事一一说知。秦先生大惊道:“客边染恙,少人调理,怎生是好?”散了讲,自来看。见翰林,以手抚其额,热如火炭。秦先生呼道:“遇之,我来看你。”翰林惊醒,见是先生,勉强开言道:“摄身不谨,至沾寒疾,以为先生忧虑,甚是得罪。”讲得几句,便觉气怯。秦先生道:“少说话,不要费了力。”翰林又昏睡去了。先生见他如此沉重,心下着忙,分付:“好生伏侍,我去接医人来。” 秦先生去了。须臾,医者至,看了脉,撮了药,道:“是七情所伤,必得如意,病便易好。寒感甚深,先当发散。”言罢而去。诸同窗两两三三,都来看望,只有赵生绝早回家探亲未来。
忽小燕至,得芳、得韵合口同声道:“你相公害杀人也。又要相处朋友,又要做清白人,弄得我相公欲火煎熬,寒热交作,饮食俱废,如今半生不死,睡在床上,怎么好?”小燕忙进卧房,到床边叫声:“涂相公,病势如何?”翰林强睁开眼,见是小燕,长吁道:“我命送你相公身上了!”言罢泪如雨下。小燕拿汗巾替他拭了眼泪道:“事宽则圆,相公且自保重。”翰林道:“咳!他不答救我,此病莫想好了。”又昏沉睡了。小燕对得芳、得韵道:“你们在此煎药伏侍,我去报与相公得知。”飞奔到家。赵生正与其父坐在那里说话,见小燕来得急遽,便推小解,起身迎问道:“馆中有甚事?”小燕道:“快回馆,涂相公要死哩。”赵生大惊,不及细问,便对父道:“先生等我讲书,儿要回馆。”其父喜诺。
赵生别父出门,恨不得身生双翼而飞。小燕路上把翰林的说话直言拜上。赵生脸上红了白,白了又红,道:“他自妄想,与我何干?”说便这样说,脚下却一步紧一步。来到馆中,不及见先生,竟到东园,见了得韵,便问道:“相公好些么?”得韵道:“相公昏迷不醒,十分沉重。”他忙进卧房,坐床边上,抚翰林头道:“赵王孙在此。”翰林惊醒叹道:“赵兄……”便呜咽不能语,泪流满面。赵生亦堕泪,以袖拭其面,面冷如冰,道:“病中切忌悲哀,望兄保重。吉人天相,自当愈也。”又问:“可曾服药么?”翰林道:“我病非你不能医,药虽良,能散相思乎?本不该唐突,但我命在垂危,实因兄情牵意绊所至,把心事剖露一番,令兄知我致死根繇,我就死也得瞑目。”言罢唏嘘,不能复语。赵生凄然,伏耳低言道:“弟男子也,何害兄情痴至此。弟闻之又惶恶又心痛矣。愿兄善保贵体,无以闲事关心,青山不老,弟所愿也。设而兄有不虞,弟断不敢独生,请多珍重。”赵生此时见翰林十分沉重,心想道:“他实念我,且他病入膏肓,未知起否,我且耐心好言宽他念头。”道:“兄且宽心,弟当伴你,一切事情待兄愈后再商。”只原是无可奈何。岂料翰林是惯家,晓得一时急言,后必有变,便接言道:“承兄金诺,弟虽死亦无恨矣。然病入膏肓,未知能起否,兄如念弟,晚当过此相伴,免我病深,方见美情。”赵生道:“兄病中,那事却行不得的。”翰林道:“我口也懒开,安能行得情事。但得兄相伴,解我愁烦,或因此得痊,又受兄再造之恩矣。”赵生无法可推,只得回道:“业已身许吾兄,自当侍奉汤药,暂别就来。”翰林听他要去,便含泪道:“我病多应不起,兄肯念弟因情捐生,万勿爽约。如期不至,将索弟于枯鱼之肆矣。”赵生道:“兄好保重,弟去见过先生就来,断不失约。”赵生见了先生,回到自已房中,叹道:“这是那里来的冤孽!若是不去,此人必至伤身;若是去,安能保得完壁?”转思道:“他是病中,断不及邪事,好朋友也该相伴他的。等他好了,再拒之未迟。”几番要不去,看病势凶狠,放心不下,只得分付小燕看门,到东园而来。
却说翰林病原是感寒,服药发散,便已爽然。又得赵生温存一番,其病已去八九,只是要赚赵生来,还妆作沉重模样。至晚赵生至,道:“小弟特来伏侍。兄病可少愈么?”翰林道:“渐觉昏沉,安望愈耶?”赵生坐床边,约有更次,翰林闭了眼,沉沉而睡。忽作惊醒道:“赵兄,我寒得紧,劳你上来暖我一暖。”言罢不住叫寒。赵生看他如此光景,没奈何,脱衣上床,只穿着小衣,在脚后捧脚而睡。翰林道:“我穿着衣服,再睡不着,兄既以身许我,何惜一脱衣?可见是哄我的。”赵生道:“恐冰了兄,故不敢脱。”翰林道:“脱去好睡些。”赵生又只得脱去了。翰林并不沾身摸摄。赵生实认他病,坦然不疑。又是一个时辰,忽翰林道:“胀死我也,胀死我也!”赵生忙问:“何事?”翰林道:“胸前作胀,闷塞欲死,怎么叫小的们摩一摩便好。”赵生信以为然,道:“夜深,他们睡熟了,我来替你摩摩罢。”爬到头边,披衣坐侧,替他摩腹。翰林道:“爽利!爽利!只是你坐我睡,甚是不安。入被来睡着,替我一摩,庶安我心。”口中说,手便揭开着被。赵生恐冻坏了翰林病躯,只得入被同睡,替他摩腹。翰林思忖道:“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道:“赵兄住了手,我已不闷胀矣。”赵生住手。翰林便把手去摸赵生,肤如凝脂,光润异常。赵生慌了道:“我极怕痒,不要这等。”翰林道:“兄既以身许我,岂惜此一摸。”赵生只得听他摸。摸得极乐处,赵生把手便推,翰林趁势将手插入赵生颈,搿定亲嘴。赵生掉脸向里,恰好屁股朝着翰林。翰林以右脚插入赵生右脚底下,略屈些,以左脚踏住赵生右脚胫上,以右手搿定头颈,扯其左手,以左手润唾沫于屁眼,即将左手推其屁傍骨,侧身而进。赵生到此地位,推脱不得,无可奈何,道:“业已许兄,何不能少迟?人病中作此事,不惟非所以待弟,兄亦非所以自待也。”翰林道:“情急矣,虽死无悔。”赵生听他说了尽头话,长叹一声,听他戏弄。翰林不敢造次,款款轻轻,温存着意。彼怜此病,含羞随随舒玉股;此爱彼娇,举身怯怯展腰肢。情沾肺腑,即欲勉持而不定;娇啼婉转,却疑流莺而又非。轻轻点化,堪并垂杨摇曳;盈盈露滴,好参淇竹淋漓。嘴含珠,半吞半吐而不舍;急三枪,或进或退而不停。既而雨润菩提,花飞法界,而赵生十五年之身,一朝失矣。翰林道:“得罪了。”赵生道:“感兄情痴,至弟失身,虽决江河,莫可冼濯。弟丈夫也,读书守礼,方将建白于世,而甘为妇人女子之事,耻孰甚焉?惟兄怜而秘之。”翰林道:“中心藏之,生生世世无敢忘也,又何敢泄?且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今日之事,论理自是不该;论情则男可女,女亦可男。可以繇生而之死,亦可以自死而之生,局于女男生死之说者,皆非情之至也。我尝道:海可枯,石可烂,惟情不可埋灭。”赵生道:“繇此言之,兄真情种也。”翰林因诵《诉衷情》《如梦令》二词,以表思慕之深。赵生道:“今日之事,真是孽缘。那日方见兄,便恋恋不舍,求其故而不可得,因题《忆王孙》以自解,末句有:‘只牵情,三生石上旧精魂’之句。今日看来,那词是谶语了。”翰林道:“事非偶然,信有天定。”赵生问:“尊体如何?”翰林道:”我已无病矣。“正是慢将心病逢医说,心病还须心上医。
烈女怕閑漢。趙生男子且然,而況於女子乎。崔張、申嬌,無怪乎在在皆然也。 ——呵呵道人評
害病便了相思,這樣病我也要害。 ——自評
第四回 好先生观文会意 蠢奴才同室操戈
[编辑]话说翰林与赵生了却相思,其病即愈,自此后夜夜同宿,相爱相亲,虽夫妻恩爱,不过如是。
一日,赵生问翰林道:“兄言此中有乐趣,何弟身入其中,只觉其苦耳。”翰林道:“弟在兄身上用水磨工夫,不敢纵情,略经点化,便息兵罢战,原未曾到佳境耳。”赵生道:“此中安得有佳境?”翰林道:“此中有七寸是无粪的,七寸上有一窍,要大便方开,否则紧闭。所以完事时令紧缩谷道,以闭其上窍,便无秽物出。其七寸中,亦有淫窍,必须抽弄千馀,内中作痒,其淫窍自开,骚水随出,美不可言。弄得疼者,是外□□门耳。其门原是宽绰,若要得趣,必须畅弄一番,其乐自见。”赵生道:“业已如此,弟虽不敏,请尝试之。”翰林说得高兴,打发小的们出去,关了房门,要发作。赵生道:“待晚上罢。”翰林道:“总是一样,何争早晚?我与你如今被说动火了,就此行事,管教你今番得趣便是。”半推半就,来到床上,去了袴,汰了唾沫,就是一卵。赵生道:“慢些,还有些疼。”翰林道:“要快活,却要先忍些疼。”又是一肏,竟直到根。大抽大弄,约有千馀,谷道内渐渐有水。赵生道:“里面有些痒发作了。”翰林道:“未哩。”覆转其身,跨马而上,把自已大腿开在赵生大腿外,双膝着席,以双脚尖掉转反勾赵生双脚,以双手扳开赵生谷道,着力狠肏。谷道内渍渍有声。赵生甚觉有趣,不知不觉,把屁股乱耸,乱颠,乱扭,乱摇,发作了。翰林看他从来无此光景,知他得趣,一发狠肏。肏得赵生哼哼喃喃,叫:“亲哥哥,肏得好,肏得快活。”把平时庄重光景一些也没了。翰林又抱转他头来,与他亲嘴。又吐残唾与他吃。赵生到此,忘了形,竟如女子事夫一样,便一一都吃了。翰林提出龟头,猛撞到根,那屁股内淫水肏得随卵而出,涓涓不断。翰林又搿定赵生,把卵在屁股内一顿揉,揉得赵生屁股里骚痒难当,骚水直流,道:“我要死也。”忙迎耸不止。翰林忍不住,着力一连几送,也泄了。那屁眼内方才止了痒。翰林道:“有趣么?”赵生道:“若不身历其境,安知当身有此乐巢?”此后夜夜如是;翰林却真心教他做文字,把笔气都改过了。
若要不知,须是莫为。他二人初始还敛行迹,后来渐渐不谨,连秦先生也有些觉得,诸朋友一发不消说。然而只是胡猜,却无处寻实迹,又先生功令极严,住得又散,故即有好事者,也不能发其私。如此三月,赵生文字竟与翰林无二,连字也有些相像。
一日会文,秦先生看到赵生文字,认做是翰林的。后来看到翰林的,方知那卷是赵生的,忖道:“怎么他文字与遇之一样?这小子有些作怪了。”着馆童来召赵生。赵生到先生房内,先生道:“你的文章从那里来的?”赵生道:“是学生做的。”先生道:“唗!这文章是涂遇之做的,你那里做得来?我着意仿他,尚然不能,你幼学浅识,安能到得?”赵生道:“委实是学生做的,不信就面试。”秦先生便出个题目与他。赵生不待思索,一挥而就。秦先生看来,比会卷又好。先生大惊道:“做便见你做的,缘何造得到这步地,若无口传心授,断不能模仿至此。你可从直说来。”赵生道:“不敢相瞒,因先生极讃涂遇之好,学生虔诚请教,蒙他直指心法,故能造成此局面。”先生道:“二人光景,已是可疑,今有此实证,一发是实了。我这里是甚么所在,你敢犯我规矩!”赵生跪下道:“还望先生周全。”先生道:“那涂生行藏原是可疑,如此看来,不是为我来,倒像为你来的。”赵生红了脸,低着头,跪在地下。先生道:“你且起来,你好生收敛,我及门人多,看破不像模样,那时我却不恕你了。”赵生谢了先生,辞出。行未数步,只见馆童赶来道:“相公叫你转去,还有话说。”赵生只得又回见先生。先生道:“涂遇之人品文章,俱不似诸生中人,他虽拜我门下,我原以宾礼待他,他的文字,我亦仿他不来。他既引你造到这地位,他也不是损友,你也算作会取益的。方才我说的话,不必与闻于他,恐他心中又多一番芥蒂。”赵生称谢而回。恐翰林知觉不安,并不说破,只是自家深自避嫌远疑,五鼓归房,更静方至东园,日间相会淡如他人也。朋友们看他光景如此,到也释了些疑。
忽一日,监台接秦先生进衙,一连十多日不回。先生不在,那些学生便不像那等各守己房,便东走西串。有两个没事寻事做的,一个叫做杜忌,一个叫做张狂,专一好谈人之私,揭人之短。两个看破了赵生与翰林的行径,恶狠狠道:“这小畜生,我们同府人,倒不交结,反倒巴结外路人去。今夜拼一夜不睡,好歹拿□□□□□□。”到黄昏,他两人躲在隐暗处,□□□□赵生之□东园,他二人便也挨身而入。见赵生进入翰林卧房,他随后跟来。幸得韵出来看见,喝声:“是谁夤夜到此?”张狂道:“是张相公、杜相公。小赵来得,难道我们便来不得?”口里说,脚下便一步一步趱将上来。翰林与赵生正在那里做此道儿,听得人来,忙穿了袴子,抖一抖衣裳,走得出来。二人已到门口,道:“涂兄好受用也。”翰林正色道:“甚么受用?”张、杜二人大笑道:“你要瞒我?我已知道久了。”翰林道:“知道甚么?”杜忌指着赵生道:“知道他……。”赵生道:“知我甚么?”张狂道:“还要强嘴,直等我出你的丑?”杜忌故意做好人道:“涂兄分上,存他些体面。”扯扯拉拉去了。赵生道:“这事怎了?羞杀人也!”翰林道:“为我受此恶气,心实不安。”赵生道:“只恐还不从此而止。他二人极好拨草寻蛇,无风尚生波浪。他二人见此行迹,怎肯默然无言。”翰林道:“造化忌盈,好事多磨,乐极悲来,此理之常情。我你从此相会日少矣。”言罢,泪流满面。赵生垂泪道:“不可必者,外来之遇。能定者,吾心之天。天下尚有钟情如吾二人者哉?风波任彼,吾二人情终莫解也。愿吾兄耐心几日,待事少定,当续旧好。今日弟且回,恐二人谋孽生端,又多一番耻辱。”翰林亦不敢留,含泪送至门前。欲着人送,赵生道:“此去不远,园门关闭不便,不必送得。”赵生去远,翰林方回房,和衣而睡不题。
且说赵生别了翰林,行至中途,杜、张突出道:“赵兄,相候久矣。”赵生不答竟走。张狂道:“赵兄,何厚于涂生,而薄于弟等?”杜忌道:“从此厚起,也未迟哩。”就走到赵生身傍。赵生怒道:“这是怎么说?”杜忌道:“说不得你把我肏一肏。”赵生看他出言无状,喝道:“胡说,没廉耻!我是何等人,你敢轻薄如此?”张狂道:“太做作!把遇之肏得,我们便肏不得?偏要肏!”一个搿定,一个就去脱袴。赵生看他用强,知难脱身,便诳道:“兄既相爱,当以情讲,奈何用强?依我说便使得;不肯依我,虽死不从。我乱叫起来,你们有何礼面?”杜忌道:“心肝,只要你肯,一凭分付。”赵生道:“此露天地下,寒风凛冽,不好罄谈,同到我房中细细披陈。”二人被他一赚,便道真肯了,放了他同行,却是摸手摸脸。赵生只得听他,将到己房,道:“我先去叫门。你们略退后一步,”叫声:“开门。”小燕开了门。赵生到房,也不说话,拔了壁上挂的剑,迎出门来,大呼道:“张狂、杜忌,你来,你来!好吃我一剑。吾头可断,吾膛可剖,吾身不可辱。今日之事,不是我寻你,是你寻我,好歹与你合命!”言罢,提剑赶来。二人看他变了卦,手中又有利剑,又见小燕持解首刀赶出接应,看得不是风头,转身就跑,鞋子都脱落了。回到房中,正正颤了半夜。杜忌道:“屁股不曾肏得,几乎送了八寸三。”张狂道:“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拆开他们风月,也算不得是个人。我们逢人便说,传到赵老儿耳朵里,难道弄不得他一个没趣?我们也泄这口气。”杜忌道:“是!是!”且说赵生回房,把从前事对小燕说了一遍。小燕道:“天下从此多事矣。”两人长叹短吁道:“月明又被云遮掩,花正开时被雨摧。”
第二日,张狂、杜忌对同窗诸友添出许多恶言恶景,个个说过,道:“赵家小官会养汉。”那些书呆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唧唧哝哝。赵生羞得不敢出房。又恐二人撞着,并不敢到东园去。翰林亦不敢来,虽隔咫尺,若视楚天。张、杜又去寻着东耳生、水之藩说这些话。二人素恨赵生不肯从他,又恨舍旧友寻新师,闻得此言,道:“好!好!今日可消夙恨了。”竟到赵家见赵生父,半讽半诮,一敲一打的说了一番,发笑而去。其父乃正气人,道:“气杀我也!我只道他寻师读书,到做出这般流氓事来!”其母正在那里分劝,忽小燕来取供给。赵父性头上,一把揪着头发便打,道:“我叫你伏侍那不成材的读书,叫你伏侍他做㚻养汉?”小燕道:“这话从那里得来?”赵公道:“还要强口!合馆俱知,东耳生、水之番亲口对我说的。再不认,我去接了张、杜二人来质证过,活活敲杀你!”小燕想来不能隐言,就道:“老爷坐了,等我说来。相公又不是女人,就有此事,亦世俗常情。老爷知得,只好置之不理,其议论自息。奈何信他人毁言,伤自已天性?若去寻杜、张来,他已任造谤,岂息面情?出了丑,老爷面上也不好看。小相公一生事业未曾动头,后来还要做人。依小燕说,老爷只是隐瞒好。”赵公被小燕一篇话说醒了,道:“倒也说得是,我错打你了。你去叫了那不成材的来。”
小燕领命,到馆把这些话都说了。赵生道:“父亲知了,羞杀人也!不如死休。”小燕道:“江汉以濯之,不可冼也。虽死何益?父子天性,我已讲过,不要与他分辩,让他说几句罢了。”赵生脸红了,点头不语。小燕道:“可别一别涂相公么?”赵生道:“众人瞩目观望,怎好去得?自那日别后,迄今数日未能一见,想他肝肠断矣。若不别他而去,何以安其心?我作数字告别,庶使知我行止,少自慰也。”小燕道:“事不宜迟,快些。”赵生拈笔在手,道:“涂兄,仅隔数步,不得面晤而别,天何限我两人至此也?”言罢泪如雨落,笺纸尽湿。小燕道:“要上街行走,不好看相。”赵生强忍泪眼,破涕而写,其札云:
不肖辱蒙雅愛。自謂金蘭契誼,共定千秋,而失意匪人,毀傷天性,家嚴震怒,不敢不歸。豈不欲別?畏人多言,雖玉成有日,會合可期,而一日三秋,難熬此冬夜如年耳。有衣有食,願臺兄少留意焉。遇之情兄愛下。即日。 ——弟趙王孫泣拜別
付小燕持去。将到东园,只见杜、张突出道:“你这贴旦,又传书寄简了。”小燕不睬他,竟走。杜、张知道有夹带,便赶来要搜,恰好得韵至,小燕道:“韵哥,我没工夫,还你耽去。”得韵会意,接了竟进东园。杜、张悔道:“再快些便落我们手了。”两人败兴而去。
小燕回,道及前事。赵生伸舌道:“早是不曾去,不然又受他一番恶况。”忙收拾同小燕回家见父。父骂道:“不成人的狗才,我怎生期望你,你却做此下流勾当!”赵生只是低头不语。父令在家读书,不许他出。赵生入内去见了母亲。自此,只在家中读书。
翰林接赵生来札,知道他父知其事,叫了他回去,又不知责罚他么,又不敢着人去问他,又不知他几时来。欲去了,又不曾别得一别;在此又无聊:真是去留不决,进退两难。忽想道:“写起一札,等有便人,乘空寄去,省得临时着急。”因呼得韵滴露研墨,札云:
自君之出,靡日不思。仰瞻山斗,痛焉欲絕。錦水有魚,玉山有鹿,嗟世之人兮,苦分離而莫聚。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願言珍重,以慰予思。子簡賢弟情種。 ——辱愛弟塗必濟含淚拜寄
写毕无繇而寄,只望小燕来。无情无绪,强步园外,见风景不殊,物色顿异,抚今追昔,不禁涕泗交横。正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
摩天之於子簡,相好極矣。此中無攪場之人,至與敗走散,夫亦何趣?得杜、張一番風波,二人正得意時,倏然拆散,欲見不可,再會無繇,兩地相思,咫尺千里,遂成了一段佳話。但可惜張、杜 二人替他們做了個造相思公案的奴才。這是“煩惱皆因強出頭”的榜樣。 ——呵呵道人評
小燕一段巧辯,大為卯孫方便解脫。但惜趙父知羞,而世之為父者方以其子獻豚請擣,一媚有司,倘得如願,舉家慶幸。而且有東施者,必欲奪寵,穿裙着襖以媚于世,背後其父不知費幾番教誨也。以對趙父,應當愧死。 ——自評
第五回 风摩天秘迹奇踪 赵王孙金堂玉马
[编辑]话说翰林散步园中,消遣闷怀,见寒风刮面,透骨生寒,回思赵生向日情致,凄然泪下,道:“天乎,何使几至此极也?”因作《二郎神》一套,以志其相思景况。
【二郎神】強遊遨。見彤雲遮斷相逢道。望桃源何處覓春曉,無限相思,徒自心中懷抱。癡魂時傍情幃遶。志誠經讀得心焦。他去了,無音無耗。怎禁珠淚拋? 【集賢賓】伊行已隔碧天遙,審覷處,恍結丰標。耳邊似把離情叫,再三聽,是自口相嘲。意攘心勞,料他們相思瘦倒。揉碎薛濤,忍見他斷腸詞調? 【黃鶯兒】展轉愈無聊。倚蓬窗,怕遠眺。愁峰蹙損離人貌。詩賦慵敲,經史懶瞧,清淚臨風落衣袍。音書杳,鍾情我輩,怎不掛心苗? 【貓兒墜】狂風驟雨,何事恁摧撓。連理枝頭拆散了,妬花不管花窈窕。悲號。幾時得延平劍合,好友從交? 【尾聲】相親相愛關心竅,吞聲忍氣強別了。復讎時,斷首剜心絕獍梟。
不说翰林思想赵生,恼恨张、杜。且言秦先生回馆,闻知此事,呼张狂、杜忌到中堂,大骂道:“残忍刻薄的小人!他与你何仇?你却败他的名誉,伤他天性,坏我门面。本待要处你两个一番,又道我为两个害两个。你这样同室操戈的畜生,我不处你,自有天报。快些收拾回去,少若迟延,我到学师处动了揭贴,你却莫要怨我。去!去!去!”二人没趣,只得收拾回去。秦先生倒到东园来安慰翰林。翰林甚是感激。又到赵生家里来看赵生,道及杜、张不才,业已逐出,以消彼父之疑。赵生甚喜,至晚,密对小燕道:“二贼已去,你好去看他。”小燕道:“正是,不知怎么在那里想哩。”次日赵生写书一封,绝句一首,令小燕持去见翰林。翰林道:“相公好么?只怕相思瘦损潘安貌也。”小燕道:“幽思百结,度日如年,你两人想是不言而喻。相公屡欲着我来看,只忌惮杜、张二贼。今幸秦相公逐回,也作拔去眼中钉了。但不知相逢何日。”因出书与翰林。翰林长叹一声,拆开读云: 钟情如我两人,而相别不能一面,即铁石人亦为之坠泪矣。二贼逐去,吾心实快,第心迩身遥,不能飞越君前,泣谈契阔,又不禁几度魂消也。情致楚楚,不能多作有情语,伏惟谅诸笔墨之外。思成疴,不忍歌。天为之,奈之何?意重不妨言意淡,情深何必讲情多。附诗一绝,以志相思。诗云:
獨坐孤齋意若焚,徘徊雲漢淚如濦。 相思無限難言處,只恐孤猿不忍聞。 上遇之之情兄即我。即日。 ——弟趙王孫含淚拜
翰林看罢,对小燕道:“你相公如此钟情,我虽死无恨矣。”小燕道:“相公叫我上覆相公,千万耐烦。少得空时,便来相会。叫相公勿起他念。”翰林道:“我也要候他一见,方定行止。”讨些酒饭与他吃了,把他前头做的曲子并书付与小燕。小燕拿回,送与赵生。赵生免不得问了些行藏安否。却是不得相会,只好叫小燕去看他看。
十二月初旬,忽宗师发牌:十六日县考。其父着赵生纳卷。赵生纳了卷,竟到琼花书院来,谢先生前日解释之德。随到东园来看翰林。翰林见了,悲喜交集。赵生道:“背后打点许多事要说,及至相逢,半句也说不出。”翰林道:“你原何脱得身来看我?”赵生道:“兄尚未知,宗师发牌,十六日县考,举城纷然。弟因纳卷,方得来看兄。只是今番进得学方好,若不进,家父责备还是小事,我与兄却不能依前相聚了。”言罢泪下。翰林听得考事,又惊又喜。惊的是要别了,喜的是可报答赵生。便道:“承兄雅爱,虽靡身百体,未足言酬,所恃者寸心耳。考事虽不能为力,以愚揣之,自当为第一人。不肖久欲治装而去,但因未得与兄一会,故羁留于此。今既见之,刻下亦登程矣。后年三月间,当与兄会于北京。”赵生道:“弟安能至北京耶!”翰林道:“不肖之言,其后自验,贤弟记之,作他日话柄可也。”言罢,翰林便起身作辞。赵生垂泪道:“才得相逢,又云远别,弟肠断矣。”翰林道:“相逢有日,不必心酸。东耳生、水之番、张狂、杜忌,之四人者,弟当为兄泄气。”芳、韵、小燕知他二人别久,把园门关上,都走开去了。翰林看着赵生,依依不舍道:“别后亦念我乎?”赵生道:“一日三秋,云胡不念?”翰林道:“如此,则弟九死无恨矣。”以手搂定赵生道:“契阔别已久,又当远别,欲一壮行色,勿罪唐突是荷。”赵生并不推辞,道:“弟为家严所禁,至兄百结柔肠,弟罪擢发莫数矣。匆匆言别,恨不能以身随去,敢惜一共枕席耶?”解衣同睡,欢情为离思所阻,不能大畅。翰林作别道:“后年之约,断不虚邀。考事在迩,好自保重,勿以鄙人为念。兄来已久,恐令尊觉察,又多一番气恼。可急回,吾亦从此长发矣。”赵生呜咽不能语。翰林亦泣道:“此事出乎无奈,我不去无济你事。你此番之考,关系甚大。一蹶不起,则朋友之诽诮,父母之轻贱俱集矣。我去后,你当以考事为念。他日相逢,彼此无作寒酸态相对,是我二人所以不负者。只是有一句要紧话,你若进学有科举,到场中,须记得‘文章达上台’,万不可忘了此言。”倒身拜别,几于失声。彼此又安慰了一番。俄三童俱至,见二主公凄惨之极,道及欲别而去,各各泪下。得韵、得芳嘱赵生好自保重;小燕嘱翰林勿以相思伤身。小燕道:“来久了,恐老爷差人寻问到此,又多受一番气。快回罢。”赵生惊泣道:“再迟一刻也好。”翰林恐其情痴,变出他事,因赚他道:“兄留连连,我且再住几日,候兄县考后,看光景再别罢。你可回去,安心读书。”赵生点首再拜,安慰而去。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已自登程,几番回顾,凄婉欲绝。
翰林送了赵生去,回到房中,分付得芳、得韵收拾行李,就去辞秦先生道:“久别双亲,欲归探省,刻下登程,就此拜别。”秦先生甚是不舍,知他行踪已决,不能强留,道:“正好盘桓,忽言远去,实是不舍。只是遇之归省尊翁尊堂,又不敢强留。”分付整酒送行。又道:“有屈高贤,实是不安,凡事要包含万一。”翰林道:“辱承老师不弃,收之门下,雅爱谆谆,诲言如屑,只是学生不能领略,有辜老师大教。”酒数巡,翰林起身作别,而诸友见他行止异人,各各心中称异。一齐送出观门。
翰林离了琼花观,到顾家园。风成等接着,都来磕了头。问:“老爷一去许久,我们甚是放心不下,遵老爷分付,又不敢来探望。老爷一向好么?”翰林回答了,便分付道:“收拾轿,我明日去拜江都县。”次日到县前投了帖。知县是他同年,连忙请入后堂,道:“年兄来得恰好,正当考时,没人看文字,年兄高才,替我取两个好门生,以收士心。”翰林道:“当得效劳。只是匪才恐不能当此重任,有负年兄之托。”知县道:“年兄海内文宗,何太谦之甚也。”翰林谢了,就在衙内住落。过得五六日是考期,知县与翰林商量,出了题目,到察院中考了。当晚将卷尽发后堂,封门阅卷。知县与翰林对酌披阅。忽看到赵生卷子,讃道:“奇才!奇才!小子中安得有此文字?只怕是请人替做的。”知县接过看了道:“果是好文章。”翰林密圈密点,道:“此是翰苑法物,不似小子文章。若果出此子之手,我与年兄的地位,指日便到了。明日须叫来面试,如不是,当重处以惩将来,并拿替身父师。如果出一手,自当刮目破格待他。”知县道:“年兄说得是,明日便知端的了。”又看到东耳生、水之番两卷,甚是不通,乱叉乱汰,对知县道:“如此不通文字,也来考,明是戏弄官府,宜贴在照壁上,以示警之,并拿本身及父师责罚,省得出案时那些不通的来缠。”
知县次日升堂,写一朱票道:“急唤赵王孙当堂覆试,以定批首。”又分付皂隶道:“即刻唤来,我坐候复试。”公差如飞而去。又分付将东耳生、水之番两卷贴出。万人瞩目,好羞愧也。又差人去拿他两个并父师。二人只因与赵生结了仇,拆散他们的风月,今日翰林假公济私,报复前仇,处得他两个身辱家破。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且说赵生父亲,正接了秦先生在家看赵生考卷,忽见公差走至,叫声:“赵老爷恭喜。”赵老问道:“有何喜事?”公差以红票示之。其父喜甚。秦先生令赵生换上青衣,讨了轿子,同其父送赵生到县覆试。又打发公差喜包儿。小燕拿了笔砚,一同到县前。刚刚东耳生、水之番连他们的父师一个一条绳,牵到县前。赵父原是相熟的,惊问何事?其父答道:“生子不才,终日哄父。”指照壁上道:“做出这样不通的文字,他自己应该如此,却又连累老拙。”就问赵父:“因何到此?”那公差接口道:“他家小相公是老爷接来覆试定批首的,不比你令郎。”此时知县尤未退堂。报了名,一齐都进去了。赵父看了自己儿子如此,别人儿子如彼,又是昔日同窗的,想起前日事情,道:“这两个畜生该如此。”自己却欢喜无极。赵生见了知县,知县当堂出题,一扫三篇呈上。知县看了,见他年纪又小,文字又好,满口称奇。当面许了批首,叫他回家用心读书。东耳生、水之番跪在地下,好生惶恐,悔道:“当日与他无仇,他今日也替我们方便一声。他今日竟是天上人了。”赵生谢了知县。知县送至滴水边。赵生到堂下东耳生、水之番身边,奚落他道:“二兄还在此等覆试么?弟先去,二兄用心慢来。”二人羞得没处躲。赵生之父与秦先生接着,道以前事,甚是兴头。只见水之番、东耳生各责二十板,各罚五十两修城。一边如此兴头,一边如此苦恼,爹娘怨,朋友轻。赵生出县,其父已着轿在那里伺候,抬将回来,又道他辛苦了。连小燕也是高兴的。赵生到书房,对小燕道:“我的功名倒像有影的了,只是不知涂相公的消息,好生放心不落。”小燕道:“考事要紧,勿以他事为念。功名到手,再作道理。”赵生道:“也是。”繇县至府,繇府至院,俱取批首。遂有科举,就有那附热趋炎的来与他说亲,又有附他读书的,俱不允。未几而秋试,到场中,想起‘文章达上台’之嘱,遂于大结内隐之。南宫遂擢高魁。是年张狂、杜忌以德行亏薄,俱出六等。真是快心事。秦先生着人回家,取领盘缠,就于广陵同赵生进京。此番师生更是不同。
一路无词,到京中寻了下处。其年大座师正是风翔。三场毕,赵生又擢高魁。秦先生亦在榜内。次日同去谢大座师,风翔迎下座来。赵生举目瞻看,惊得魂飞魄荡,秦先生吓得目瞪心呆,却都不敢作声。接见毕,单留赵生饭。坐定,问道:“贤契认得涂遇之么?”赵生脸红道:“此门生好友,老师怎么知道?”座师道:“北京之约,贤契竟忘乎?”赵生道:“此门生好友密语,老师怎么又得知?敢问遇之见在何处?”赵生明是认得的,但不好就认。座主道:“要知前日涂生,便是今日之风翔。”赵生顿首谢道:“昔为契友,今作恩师,成我之恩,与生我者并。不识老师当日因何到扬州?”翰林把相逢改名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知北京之约不诬也。归以语秦先生,秦先生道:“早是不曾怠慢他。”殿试,赵生二甲,秦先生殿了三甲。赵生御赐归娶,知县作媒,娶了倪翰林小姐。婚成赴任,德政声门。旋转吏科给事。后翰林以忤中贵坐斩,举朝缩舌。赵生不避权势,批鳞拽裾,痛哭流涕,立白其冤。本凡七上,得免。二人遂俱弃官,挈家隐于白门,世世相好不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