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而釵/情貞紀
第一回 趣翰林改妝尋友 俏書生刮目英雄
[編輯]既可雄飛,亦能雌伏。佔盡風華。何須巾幗、遍地皆可司馬。翩翩五陵年少,逞風流豔奪嬌娃。情酣處,也酸也醋,也肉也麻。也慷慨情偏洽。憐同調,太山輕擲增加。妒風嫉雨,愈表性無他。誰是風魔學士,將情癡博得情佳。喜彈冠批鱗解難,萬載堪誇。 且右調《東風齊着力》
此詞單表國朝一段奇事,始以情合,終以情全,大為南風增色,不比那有始者不必有終,完好者不必完情的。 話說楊州府江都縣,有一書生姓趙名王孫,字子簡。年方十五,眉秀而長,眼光而溜,發甫垂肩,黑如漆潤,面如傅粉,唇若塗硃,齒白肌瑩,威儀棣棣,衣裳楚楚。丰神色澤,雖藐姑仙子不過是也。人及見之,莫不魂消。而趙生讀書好學,三墳五典、諸子百家,莫不窮究。內典玄宗,亦所諳明。潛心功名性命,不與匪人交接。兼以名門閥閾,人亦莫敢褻侮。即有二三朋友同社者,間以惡語戲之,或正色而拒,或置之不答,落落之態,若不與人偶者。人雖切慕其姿態,猶如天上碧桃,日邊紅杏,徒妄想而已。趙生自知豔冶招侮,更深自韜光隱耀,絕不與人應酬。或有以禮謀之者,故來拜望,欲待趙生回拜,便好下手。怎奈他先知來意,凡有來拜者,揖後便告道:「家君嚴訓,非命不敢私出。有勞光降,不能回拜,伏乞原情。賜尊帖亦不敢領,容日得便,叩領大教。」凡人來,便是這一番話,回得冰冷。如此數次,人見他概不回拜,無可奈何,也則索幹休罷了。又惡同窗東耳生,水之藩,時常來作獃取笑。自思道:「若不易館尋師,安能杜絕匪友?近聞有一秦春元,乃黃崗秦繼宗侄,是海內《禮記》名家,監院至親,今在瓊花觀開講經書,莫若與父說道,往彼肆業,一則可以明經篤學,二來又可避匪人之輕薄。」算計已定,次日告其父。父聞之喜動顏色道:「讀書爾之事;教子我之事。既遇明師,不可錯過。你打點書籍,我備贄禮關書,明早同往拜焉。」見秦先生,行弟子禮畢。問答之間,井井有條,從容不迫,雅致彬彬。秦春元甚器之,令擊梆召眾生與之相會,就着東房居住,戒不得私出。原來這秦春元欲收門生通於南國,恐匪人攪亂,故請鹽院嚴禁,非及門者不得擅入。雖有欲及門者,必於進見時應對酬酢間窺其一班,而後收之宮牆,否則直拒之。雖既收矣,又恐亂其規法,各居一房,惟會講課藝時相見一揖,亦無通問,外此不得私相往來。所以防微杜漸也。故初見時有是戒。趙生領命而退。到東房,甚是精潔可意,私慰曰:「吾今得避淫朋也。」次日會文,甚見賞於秦師。諸友見其人才兩絕,未有不垂涎者。只是先生功令甚嚴,趙生光明不苟,就是有邪心,亦只好嚥唾而已。肆業三月,無狎邪相犯一語,大快所志。偶因學思之餘,對明窗淨幾,詩興勃然,走筆一絕,以紀其事。 詩云:
色身原即是空身,孽海罡風怎認真? 誰脫火輪登彼岸,抽身便是轉輪人。
題畢,取小斗方倣米原章行書體,錄之座右。
一日,運司奉監臺委,發牌季考。秦師欲為二三子地,擊梆集諸生,語以其事。有六人願浼先容,而趙生亦在其內。秦光生分付:「各備禮物,具連名手本,每人錄文字二篇,明早即可進謁。」次日,童冠偕行,各帶僕從。
行至中途,俄見黃傘飄揚,銀鎚前列清道,旗頭行牌羽儀之盛、侍從之眾,甚是壯麗。矚目而觀,牌上是「翰林院」三字。趙生心念曰:「讀書至此足矣。」心之所思,足為所移,搶出一步觀之,乃是一乘暖轎。轎上坐的那個翰林,大不過二十歲。烏紗帽,粉底靴,藍袍銀帶,面如冠玉,神若秋水,正凝睛外看。忽見趙生突出,丰神綽灼,體貌端莊,耀人心目,神魂已為之飛越矣。私念曰:「 何物老嫗,生此寜馨兒?這相思則索害也。」注睛視之。趙生見轎中目不轉睛,不覺臉紅,退縮人後。翰林心蕩神搖,莫之所措,轎亦娓娓而去。
原來這翰林乃是風月場中主管,煙花寨內主盟,而生平篤好的最是南路,乃福建人氏,姓風名翔字摩天。當時躊躕半晌,心生一計,喚一能事管家,叫做風成,密囑道:「方纔孫家當鋪牌邊遇着那一起相公,內中有一位似曾相識的,一時記憶不起。未曾落轎會得他,心中甚是歉然。你可根尋他們居寓所在、的名真姓回覆我。若是認得的,還要去拜望。卻不可洩漏機關,恐怕不是,又多一番事。」
風成領命,不敢殆慢,尋到孫家當鋪門前,逢人便問,並無人識。偶然問着一個老者,道:「他是黃崗秦春元,監院送在瓊花觀裏開講經書的。那些都是他的學生。我問他今日到那裡去?他說今日去見運司。卻不知是因甚事。」風管家謝了指路的,竟直尋到運司前,不見蹤影,衙門寂然,自忖道:「既道是監院相知,多管在賓館內。」挺身直入迎賓館。果見一先生,約年四十上下,帶領一班讀書的,分師生坐在廳上。他是久貫跟官的,好不來得。就挨身到他管家隊裏,通個殷勤,便冒了本司衙門使役,問道:「你們相公要見我老爺有甚話說?卻又同許多相公到此作甚麼?」那秦管家是湖廣人,原是老實頭兒,那知是尋消問息的,便道:「我相公乃監院老爺相知,目今院爺委你們老爺季考,帶些小相公拜你老爺作門生,要他作興的意思。」風管家又問道:「可有名帖麼?」秦管家道:「怎麼沒有?你拿去看。」便遞與風成。風成接過,打開看時:一個是年家侄名帖,乃是秦正;一個卻是連名手本,上書六個名字。他便一個個問過。問至第六個,乃是趙王孫,記了名姓,又問了字。風成看趙王孫丰姿態度,私嘆道:「甚麼相知,不過為此人耳!咳,這舊病兒又發了!」故失驚道:「老爺好回了,我去看看來回復你,待你們好打點相見。」秦管家老實人,還再四央浼他。風成乘機脫身而回。
卻說翰林回到舟中,心內甚是放那生不下,卻又不知他那處人氏,居住何方,姓甚名誰,又不知風成可尋得着麼?行坐不安,睡立不穩,呆呆的朝着船倉外望。忽然見風成走來,滿臉是汗,覺得像個尋着下落的模樣。翰林忙呼進倉,不待開言,便問道:「可是尋着麼?」 風成道:「小的一一尋着了。」把從前事細說一番。翰林道:「內中有一個披髮的,亦在那裏麼?」風成道:「怎麼不在?方纔聽人說,那名趙王孫的便是他。我問他的字,叫做子簡。」那翰林聽得這句話,好像又中了個探花一般。打發風成出了倉,仔細想道:「實是丟他不下,怎麼生個計較,弄得與他爽利一番,方消這段慾火。若是當面錯過,到底是生平不了之事。」思之又思,恍然大悟,點首道:「有了,有了。揚州合府諸當道,不是同年,便是相知,諸公相邀日久,不能卻情。命駕到此,不想撞着這個得意人兒。我且把探朋訪友心腸,移作問柳尋花手段,了此情緣,有何不可。」算計已定,呼風成分付:「快尋下處。」風成稟道:「老爺拜院道,倒是船上方便。」翰林道:「廣陵春色千古聞名,是難到的所在,我要着實遊玩一番。還要去青樓訪妓、平康買妾,諸多事體,若先拜了地方當道老爺,便不好遊玩行動了。」風成領命,去尋了顧衙一座花園。那顧家聽得是個翰林借住,好不奉承,連連道:「有,件件俱備。」翰林到了下處,着家人給主人家遞了個名帖,安頓了行李,分付管事的備禮一副、贄儀一封,自家私下寫關書一通,拜帖一個,不好露真名,取塗中相遇,必欲濟其事之意,改名叫做塗必濟,字遇之。寫完了,自發笑道:「好好翰林不做,從新去做學生。」
次日早,叫隨身小童風得芳、風得韻,分付道:「我如今要到瓊花觀去聽一秦相公講《禮記》,發露真名,就有許多不便處。我如今只說是遊學儒生,他方纔好收我在門下。我已改名叫塗必濟字遇之,帶你二人去伏侍。到那裏若有人問話,可要聽我分付,不可洩露本色,稱呼為相公,亦不可叫老爺。」二童齊應曉得。又分付風成及諸從人都不必相隨,只在寓所處伺候。時□□□□□翰林裹了包玉縐紗巾,上釘蜜□,外罩月白花縐紗夾道袍,內襯大紅夾襖,打扮起來,比那帶紗帽時更覺好看,宛然像十七八歲一個俊書生。他只為看上了趙生,做出許多行徑。他如此粧束,又不知有多少動火的看上他哩。收拾已畢,着一人挑了行李,取路竟到瓊花觀。投了名帖,送上禮物,道:「閩下晚生慕老師弘才邃養,海內文宗,傾心仰企,來執弟子禮。望老師收錄門下,不拒萬幸。」秦先生見他言詞從容,進退儒雅,人物灑脫,胸襟開爽,知非凡品。忙回言道:「楚之鄙人,不揣庸朽,設教南國,惟是教學相長,為他山之石耳。名賢不棄,何幸如之。只恐有負來意,反為有屈了。」翰林再四遜謝,又進言道:「生乃遠人,既承先生不棄,收之宮牆,諸友們也求一會,後日聽講,也好晉接。」秦春元道:「這是該的。」命館童擊梆,聚衆相會。從長至幼一一見過。至趙生,白衣紅襯,愈覺可人。而趙生以目凝看,見翰林俊麗倜儻,迥然不凡。四目環觀,兩兩屬意,雖相逢一揖,而意氣覺已千秋矣。禮畢,各各散去。秦春元問:「那邊還有空房?」館童答道:「書房俱已坐完,止剩東邊小園一所,花木尚存,房屋塌落,須要修緝一番,方好住居。」翰林道:「這個不難,待學生修緝便了。」叫觀中住持計算,要多少銀兩。住持道:「將就修緝,五、七兩也就勾了。要齊整,得十五六兩。」翰林道:「在這裏讀書,必須齊整方好。」就叫得芳取拜匣,兌銀十五兩,付與住持,要修得十分齊整,克日便要成功。秦先生對翰林道:「你房一時修緝未起,我有對面房一間,乃佳客來往下榻之所,你權住居幾時,待修理完再搬過去便是。」翰林又深謝了。自此就在對面房中住。
當晚更闌人靜,四壁無聲,孤燈獨坐。二小童已瞌睡在側,想起日間趙生顧盼,甚是有情。題《如夢令》一闕以記其事:
遊藝中原悮入。仙子冰肌玉質。一見識英雄,心締三生佳謎。如醉。如醉。何時能遂歡會?
題罷,情興勃然,回看二童,沉沉而睡。那得芳原是翰林幸過的,見他伏在那裏睡,便以手拍他。得芳驚醒道:「相公有何分付?」翰林道:「輕些,我一時興發,要你耍子,卻是睏倦,懶得動作。憑你怎麼,只要設法得我快活。」得芳道:「相公脫了衣服,待我來,管教相公快活就是。」翰林脫衣上床。得芳把頭伸入被內,摸着那鐵般硬的孽根,一口含着就呷。呷得翰林渾身癢麻難當。叫道:「心肝,你上來罷,癢殺我了。」得芳脫了衣服,跨在翰林身上,以孽根送入自己屁眼內,兩手按蓆,一起一落,緊送慢拽,弄得翰林瘙癢不過,在底下亂迎上來。得芳等翰林要緊,他偏慢;翰林要慢,他偏緊。翰林奈不過,覆身跨馬,着力搗送。得芳爽利之極,叫道:「相公狠肏些,我裏頭不似痛,不似癢,不似酸,不似麻,不知怎的樣方好,甚是難過得緊。」翰林知他情急,故意停身不動。得芳哀告道:「親親相公,急殺我也,狠弄一弄罷。」翰林聽了他甜言美語,也把持不住了,挺身着力狠肏。一連千餘下,弄得屁股內騷水如噴珠而出,連翰林身上都是。得芳聳豚奉迎,百意百從。既而惡戰良久,兩家苦兵,講和議好,堰武修文,相抱而睡,不覺東方之既白。
古人傾蓋相知,摩天之於子簡,僅於一見而結莫逆交,較傾蓋者又進一層矣。真是情種。 ——呵呵道人評
語云:三生石上舊精魂,忽的相逢喜便親。摩天之於子簡,當是再來人。 ——自評
第二回 趙子交際輸贈頭 塗生得隴又望蜀
[編輯]不說翰林恐秦先生看破圭角,深自韜藏。且說趙生回到房中,自思:「此人我像在那裏會他來,好生面善,相會時好生親熱。看他風流超脫,舉止端莊,真是大家風範。我同館雖有四十餘人,卻無一個及得他。人品如此,得為如此,才學想來也是好的。但不知先生發他在那裏坐?」轉思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無得於中,偽張其外者儘多。且待作文時便知端的。」欲待丟開,只是丟不下。強勉書史,不知不覺,塗生又上心來了。趙生道:「真作怪,他非親非故,我怎只管罣念他?」因題《憶王孫》一闕以自嘲:
無端一見便關心,何事關心直恁真?將心問口自沉吟,這牽情,三生石上舊精魂。
題畢,藏之筒中。註:「某日會塗兄,念念放不下,反思毫不可解,題此紀事。」 次日乃文期,少長咸集。翰林要賣弄他的才高,信筆千言,不待思索。不半日而五藝已告完矣。交卷與秦先生,先生才完三首。因其速也,停已筆而閱之。見其文疏枝大葉,宛如漢初文字,而命題佈局,窮理鑄詞,絕不經人道過。秦先生失聲道:「奇才!奇才!信筆直揮,有此佳製。所謂錦心繡腸,若有夙構,殆遇之也。秦漢而下,不可多得。玉堂金馬,指日可待矣。吾何幸得此快友!」翰林謙謙不已。諸生聽得先生大驚小怪,一齊出位請問甚事。秦先生道:「別人文字抄得去的,塗遇之文字,你們作不出,也沒本事抄得他的。就先把你們看,也不妨。」你看這些文理不通的,偏會議論文字,有的道:「先生看他快得緊,就驚倒了。」有等讀腐濫時文的,道他沒有些文章氣的。也有道他是記來的。就有那附和的便接口道:「是,我曾在某集上見,是某名公的。」還有的說是新科探花風翔的;有的道因他新來鈔老,先生奉承他的;也有道他文字是自成一家的。紛紛不一,只是先生贊了好,不敢不道好,合口贊了一個好,還了先生。惟趙生看了,不開一言,自忖道,「看起此文字,好似翰苑製藝,原何到此執弟子禮?」轉念道:「天下負奇才而未遇者多矣,豈獨伊人?但我輩遇此高才,又值同窗,真益友也,當自為取益便了。」文完,各各歸房。翰林無聊,題《訴衷情》一闕以紀事:
臨風幾度憶王孫,清淚頻沾巾。相逢不敢訴衷情,背後暗呼名。個中事,付題吟,誰寄卿?骨化形銷,因風萎露死甘心。
風取本姓,王孫直指趙生。題之伐藏於秘密處,留為後日作一相恩譜。
住觀中半月,只講書會文與趙生相會,此外並不能與之一談。且恐秦公看破,到在趙生面上莊重一分。秦公更加敬重。諸生相處日久,亦漸陶鎔於翰林春風和氣之中。 一日住持來說:「園已修完,且是吉日,請相公就搬入園內。」秦先生同他到園中,真好秋色也。有《滿庭芳》一闕,以紀其事: 桂花爭馥,楓葉驚紅,造成一段秋色。蘭秀菊芳,那更飛雲白。征鴻嘹嚦半空,告天涯幾多離合。池塘畔,衰柳寒蟬,兩兩愁啼拍。休說,雖然是明窗淨幾,凋梁畫格,解不得對景悲秋狂客。道芙蓉老也,難保這少年時節。怕凝眸,煙霧霏糜,都是傷心物。
秦先生看了,道:「此園向來荒蕪,今一修緝,便覺改觀。地因人靈,信不誣也。遇之正好靜養。」翰林謝道:「不敢。」搬徙已完,請先生坐下。得芳忙去烹茶。方纔坐定,忽同窗諸友陸續而至,一來看園,二來作看友。見禮後,人多茶少,各各散去。計算惟趙生未來,翰林大失所望。無可奈何,只得掩門靜坐。二童侍立,忽然長嘆一聲,得韻道:「相公極快活人,何苦到此討不快活?」翰林道:「你那知我心事?」得芳道:「相公心事,我到覺得些,莫不是為着 趙……」便住了口。翰林道:「趙甚麼?」得芳紅了臉,再不敢做聲。翰林回思道:「兩家懸隔,音問不通,必得個傳書遞簡的通些殷勤,方好圖成。」因問得芳道:「你既知我為趙相公,可知趙相公近日好麼?」得芳道:「知他好的。」翰林道:「你因何得知?」得芳道:「趙相公也有一小童,且是標致,又識字,叫做小燕。連日同在廳上服事,因此知得。道趙相公賞讚相公人才俱好。」翰林一聞此言,便像沙灘遇大水,渾身都酥了,道:「此言可是真的?」得芳道:「小的怎敢調謊?」言未畢,忽聞扣門聲甚急,得韻走出開門。卻是小燕,手捧一小拜匣道:「我相公送你相公的。」得韻忙報翰林道:「趙相公着人送禮來。」翰林忙步趨迎。得芳見是小燕,低聲對翰林道:「方纔說的就是他。」翰林點首道:「曉得了,勿多言。」笑迎道:「方纔搬進園來,還未及來看你相公,如何到先費你相公心?」小燕道:「我相公偶得秋露白,不敢自私,專送相公,望乞笑納。」翰林看趙小燕人物精緻,言語利便,甚是動火。同到房中,打開盒子,乃秋茶二封,小簡一個。簡上云:
嫩綠旗槍,天池一種,謹貢少許,以助文思。味雖苦,實能消渴云。 ——通家弟趙王孫頓首拜
翰林看了,滿面堆下笑來道:「多謝你家相公,待我寫回貼。」滴露研墨,一時歡喜心甚,不能思索回札,又看小燕立在傍邊,色色動人,因以目撥得芳。得芳會意而去。翰林對小燕道:「意澀腸枯,借你潤筆,你須做美些。」言罷,便以手去抱小燕接唇。小燕以手推云:「塗相公尊重些,不要沒正經。我相公立等回覆哩。快些寫帖,打發我去。」翰林興發如狂,那聽他說,一手搿着頭頸,一手便去解褲道:「好親親,不要急殺我。」推倒床上,把孽根往屁眼裏就肏。小燕道:「塗相公要取笑,也不是這等用強。」翰林並不應他,汰上唾沫,直搗園門。小燕想來定是難免,道:「相公輕些,我實未慣。」翰林道:「好味在後,你且強忍一番。」盡興一送,小燕哎呀叫一聲,已進去了一半。翰林又是一送,直到根了。小燕道:「塗相公惡取笑,不顧人的疼痛。」翰林只顧亂肏,小燕疼得死去活來。怎當翰林思量趙生之情,付之於趙僕?一進一退,緊抽慢拽,如龍之戲水,兔之抓塘。小燕到此地位,只得聽他戲弄。始極痛苦,後漸滑溜,屁股裏骨骨有聲,到也有趣,道:「塗相公不要忘了今日。」翰林知他得趣,覆轉其身大展手段,聳身起落,着實抽送,弄得小燕哼哼嘖嘖,屁股亂聳亂顛,或扭或搖,叫死叫活,丫內騷水漬漬,如源泉湧出不止。約有一時,翰林快活難忍,搿定小燕道:「心肝,我要丟了,你着實把屁股聳上來。」小燕連把屁股湊迎扭聳,又掉轉頭來與翰林親嘴,又把兩手扳開自已屁股,百般湊趣。翰林心蕩神搖,一連又是幾十送,道聲:「快活殺我也!」一洩如注。緊緊搿定,問小燕道:「肏得你快活麼?你相公也替你肏麼?」小燕道:「我相公不似你這等厚皮臉,沒正經。」翰林大笑道:「莫忙,我還要弄他哩。」小燕道:「這個切莫想,我相公從來不與人取笑,休討沒趣。」翰林道:「前言取笑耳,豈有此理。」小燕道:「我來久了,快放我回去。」翰林道:「你夾緊了屁眼,我好拔出來。」小燕儘力一夾,翰林拔出了卵,淫水騷精約有半杯,隨卵流出。翰林怕是惡物,看來都是淫涎,對小燕道:「這都是你的騷水。」小燕道:「再莫閑講了,快寫回帖我去。」翰林道:「說得好,我去寫帖。」小燕整頓服衣方完,翰林回札已就。札云:
念余消渴,惠我以佳茗。甫嗅餘香,俗腸已頓換也。天涯遊子,樗櫟庸才,門下不棄而收為莫逆交,幸矣,愧矣!謹對尊使,再拜登謝,附具詩箑乙柄,京香二封,以表不肖臭味涼德,餘容薄暮再悉。 ——辱愛弟涂必濟頓首拜
又取賞封一個,汗巾一條,送小燕。小燕不肯受,翰林納之袖中,道:「不要嫌輕,聊表微意。」小燕笑而受之。又道:「上覆相公,今夜當來一晤,不可他出,萬萬。」小燕領命,回見趙生。趙生道:「你緣何一去,許久方回?」小燕道:「塗相公收拾未完,叫我相幫他布擺,故爾來遲。有回禮、書札在此。又道晚間還求一會,拜上相公,萬勿他出。」趙生接過,看了回書,收了扇、香,自忖道:「既有回書,又要見我則甚?」轉思道:「我既要求教他,怎麽好拒他來?不若因其來,少為款曲,留為他日請教張本,也是一着。」就分付小燕道:「塗相公既然約來,他是遠客,不好怠慢他,可少辦酒餚,候他來時,西窗剪燭,快談清話。」小燕欣然,忙去打點。
卻說翰林打發小燕回,快活道:「利市!利市!頭次易,次次易,不怕不遂意也。但不知他今日肯容見麼?」轉思道:「他將禮送我,是重我也,豈有反拒我之理。」看看日落,打扮整齊,只待黃昏,便去探訪。那知天下不湊趣的事專撞在緊要時,恰好秦先生着館童來接說話。翰林沒法推脫,只得悵然隨童而往。秦先生與他談古論今,直至更次,猶然不散。翰林身雖在秦,心已馳趙,問答間,但唯唯而已。先生見他倦談,道:「遇之今日倦了,請回罷。」翰林恰像罪人聞赦詔,好不歡喜!連連道:「今日實是支撐不起,伏惟先生恕塗生不恭之罪。」辭了先生,望東園來,對得芳道:「老腐儒只管說長説短,耽擱多時,甚麽要緊,悞了我與趙相公的約期,此際多管睡了。」得芳道:「未哩,讀書人,那裏此時就去睡?」遙指道:「那燈影輝煌處,兀的不是趙相公的書室?」翰林趲步行至,只見雙門已閉,側室中露出燈光。翰林挨身至窗下,以津唾破紙窗潛看,只見趙生穿大紅襖、白縐紗氅衣,燒燭檢書,風致灑然,真人中仙也。小燕側立,青衣白襯,大雅不群,又似玉皇大帝面前立的金童。只管偷看,不覺影為小燕所見,喝曰:「窗外何人,敢窺室家之好?」趙生未及開言,翰林忙答曰:「是塗生宮牆外望耳。」趙生叫:「快開門。」小燕開了門。趙生穿衣迎出道:「塗兄來何晏也?」翰林道:「為先生召去談文,故此來遲。自知罪大莫贖,不敢遽來進見,特於窗外審兄睡否,好定行止。意欲明晚竭誠再訪,不意又為尊官瞧破,一發罪上加罪了。」趙生道:「不敢。小弟自然在此恭候。」揖罷,分賓主而坐。翰林道:「遊子他鄉,退無毛薛之交,進乏金張之援,承兄刮目垂青,已是天涯骨肉,又頒厚貺,令生感愧無地。」趙生道:「粗茗供口渴,反叨盛典,心甚不安。又蒙先施,不肖負罪多多矣。」翰林道:「不敢。」俄而小燕托茶至。翰林道:「尊使甚是伶俐。」趙生道:「蠢奴兒,何勞盛讚。若尊使輩,則出類拔萃矣。」翰林道:「這也未必。」趙生目視小燕,小燕會意,自去打點。翰林請教趙生文字,趙生道:「小巫見大巫,神氣已俱沮矣,又何必當場出醜。」翰林道:「同窗弟兄,何太謙也。」再四索之。趙生進房取文章,翰林隨步跟進,自喜道:「向在塗中偶遇,今日得到他房中。這也是萬幸了。」只見白帳紅衾竹枕涼床,左琴右劍,圖書滿架,翰墨盈幾,香爐蒲團,拂塵如意,色色可人。默念曰:「幾時與他同在此床一睡,也不枉我一片誠心。」趙生取文數篇請教,翰林極口贊好。趙生道:「此非求教本意,還求直指瑕疵,方可取益。」翰林道:「清新古雅,博大渾厚,持此應試,翰苑如拾芥耳。」趙生道:「怎敢作此想?」翰林道:「我輩丟了書本便罷,書本在手,紆青拖紫,皆分內之事。」趙生道:「塗兄高明,自是臺閣貴人,若弟匪才頑質,何敢望焉。」翰林道:「也不是這等說。」忽小燕報酒已完備。正是酒後觀花情不厭,花前飲酒興偏奢。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酒中訴出風月懷 病裏了卻相思債
[編輯]卻說趙生正與翰林談文,忽小燕報酒已完備。趙生起身道:「薄具壺觴豆菜,少敵金風,不罪褻瀆,方為知己。」翰林與他談了半晌,雖有慾心,見趙生詞色莊嚴,舉止正大,又是初會,只得拿定邪腸,做出正經模樣,卻是臉上慾火直噴,腰間孽根鐵硬。文已看完,欲待辭去,又捨不得去;欲不去,又沒甚事耽擱了。正在那裏躊躇,忽聞得留他飲酒,便是鳳凰銜出紫泥書也沒有這等歡喜,連忙道:「露冷風蕭,正好飲酒,但弟尚未曾少盡款曲,怎麼敢擾?」趙生道:「兄原是客,此是弟該當的,怎說這話?」只見水陸具陳,杯盤羅列。酒至數巡,那趙生臉上如桃花含露,愈覺夭嬌;這翰林如海棠着雨,更增豔倩。你貪我愛,兩意相投。始初止談文字,後來漸涉風情。然而都是搬古論今,借物說法,不曾一語涉着當身。翰林心想道:「這樣敲弓擊弦,幾時得濟其事?不若大膽挑他一句,引到邪路上,便好入彀了。」便乘興問道:「趙兄亦好闝麼?」趙生見他講到邪路上去,勃然作色道:「吾兄當教小弟以正,奈何引弟入迷魂陣去?況名教之中自有樂地,何必到火坑中尋生活計?」翰林聽了這一番話,義正辭嚴,甚是惶愧,起身謝道:「不肖離家日久,客寓煢然,好生寂寞,酒入離腸,偶作此想,得兄一番正言,不肖也消去一半妄想了。」趙生見翰林神色不安,復和顏道:「羈旅已久,未免有情,這也不妨。但兄說消去一半,還有一半怎麼發付?」翰林道:「要消那一半,除非……」便住了口。趙生笑道:「塗兄緣何作歇後語?滿罰一巨觴,以戒下次。」翰林亦笑道:「罰便罰了,卻要你替我發付那一半。」一飲而乾。趙生道:「你的妄想,我怎生能發付得?」翰林道:「能!能!但恐你不肯耳。」趙生道:「我肯,你怎麼叫我發付便是。」翰林堆着笑臉道:「兄敏人也,請自思之」趙生始覺其意浸己,變色道:「今日會酒,止除談文問課,外涉他事者,罰三大觥。」翰林唯唯,知不易得,起身告辭。趙生也不深留。翰林作謝道:「辱承厚款,銘刻五中,酒後狂言,海函萬一。」趙生道:「好客沒好主,深自慚愧。然兄亦似不任酒者,不敢強留,明日謝罪。」 作謝而散。
翰林同得芳歸園,見得芳有酒意,便打發他去睡了。獨立閑亭,見星初渡柳,月正穿花,金風習習,秋水盈盈,長吁道:「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度?」回思趙生豐致情況,宛如目前,正所謂伊人,又隔一方矣。情思勃然,不能遏禁,無可奈何,回到房中悶坐。得韻雙手捧茶與翰林,翰林慾火正熾,一見得韻走到身邊,便思道:「他是新貨,必有些做作,我權把他當作趙生,閉着眼抱張呼李,發洩一番,也好度此良夜。」時得韻年方十四。翰林一隻手接了茶,一隻手扯着得韻的手,甚是光澤柔軟。喫了茶,將茶鐘放在椅上,以手插入懷中,其身光滑異人。翰林道:「我與你耍子。」得韻不敢推辭,又不敢應承,又不敢作聲,喘吁吁的只是顫。翰林道:「不妨,我擡舉你。」得韻只不回語。翰林把他橫推在床上,替他脫去褲子,摸其龍陽處,其熱如火,嬌嫩肥白,又進得芳一籌。以他兩腳架臂膊上,搨些唾沫,一卵直肏到根。其內暖潤細膩,不可明狀。得韻未經大敵,實是難當,只是家主公擡舉,怎敢粧腔?咬着牙根,任他橫衝直撞。燈影之下,進進出出,興愈不淺。翰林見其情動,覆轉其身,自已上了床,將他兩腳扛在肩上,如肏肩女人一樣,把枕頭替他掂了臀,大抽大弄,間不容縫。又抱着與他親嘴呷舌,又叫他把雙腳環在背上,兩手狠狠搿緊。翰林搿得一身生汗,而陽精亦隨出焉。得韻止喘氣不息,竟其事無一語。是夜翰林竟抱得韻而寢。
次日,翰林設酌請趙生,趙生亦欣然而至。翰林恐初次接來嚇怕了他,下次不肯來了,且又未必就得到手,拿定主意,絕不談及邪事,相對甚歡,只落得個飽看。自此後,日加親密,吟風玩月,聯詩賡賦,無所不至。但一談及邪事上,趙生就變了臉。翰林計窮力竭,無法可施。弄得火發,只好拿得韻得芳解急,撞巧與小燕弄手兒,如此一月,毫無下手處。
一日中秋,趙生請翰林飲酒。酒間少涉情事,趙生便起身而去。翰林悵然回園,嘆道:「大丈夫死則死耳,奈何到小兒手中討氣也,丟開去罷。」又思道:「如此軟玉溫香,怎生捨得?還要耐着心守他。咳!身為翰林,而不能謀一男子,只正是匹夫不可奪志處。」展轉無聊,竟夜不寐,思勞過度,又為寒氣所侵,寒熱交作。次日遂不能起床,飲食俱不能進。得芳、得韻慌得手足無措,前來稟翰林道:「相公病勢來得甚兇,莫若回寓,好接醫人調理。此處卻是不便。況趙相公固執不通,相公癡心,何濟於事?不若露了本色,回去養好了病,以勢利邀之,倒是易得。」翰林道:「莫胡說,我要睡。」 便昏昏睡去了。得韻道:「相公既不回寓,須尋個醫人來看看。」翰林道:「不要忙。」又睡去了。得芳對得韻道:「這病都是趙相公身上來的,如今還叫他來醫。」得韻道:「正是。也該替他說一聲,就是秦相公,也該通知方是。」得芳道:「你在此看相公,我去對他們說。」此日正是會講日,他闖入講堂,把翰林臥病不能起床的事一一說知。秦先生大驚道:「客邊染恙,少人調理,怎生是好?」散了講,自來看。見翰林,以手撫其額,熱如火炭。秦先生呼道:「遇之,我來看你。」翰林驚醒,見是先生,勉強開言道:「攝身不謹,至沾寒疾,以爲先生憂慮,甚是得罪。」講得幾句,便覺氣怯。秦先生道:「少說話,不要費了力。」翰林又昏睡去了。先生見他如此沉重,心下着忙,分付:「好生伏侍,我去接醫人來。」 秦先生去了。須臾,醫者至,看了脈,撮了藥,道:「是七情所傷,必得如意,病便易好。寒感甚深,先當發散。」言罷而去。諸同窗兩兩三三,都來看望,只有趙生絕早回家探親未來。
忽小燕至,得芳、得韻合口同聲道:「你相公害殺人也。又要相處朋友,又要做清白人,弄得我相公慾火煎熬,寒熱交作,飲食俱廢,如今半生不死,睡在床上,怎麼好?」小燕忙進臥房,到床邊叫聲:「塗相公,病勢如何?」翰林強睜開眼,見是小燕,長吁道:「我命送你相公身上了!」言罷淚如雨下。小燕拿汗巾替他拭了眼淚道:「事寬則圓,相公且自保重。」翰林道:「咳!他不答救我,此病莫想好了。」又昏沉睡了。小燕對得芳、得韻道:「你們在此煎藥伏侍,我去報與相公得知。」飛奔到家。趙生正與其父坐在那裏說話,見小燕來得急遽,便推小解,起身迎問道:「館中有甚事?」小燕道:「快回館,塗相公要死哩。」趙生大驚,不及細問,便對父道:「先生等我講書,兒要回館。」其父喜諾。
趙生別父出門,恨不得身生雙翼而飛。小燕路上把翰林的說話直言拜上。趙生臉上紅了白,白了又紅,道:「他自妄想,與我何干?」說便這樣說,腳下卻一步緊一步。來到館中,不及見先生,竟到東園,見了得韻,便問道:「相公好些麼?」得韻道:「相公昏迷不醒,十分沉重。」他忙進臥房,坐床邊上,撫翰林頭道:「趙王孫在此。」翰林驚醒嘆道:「趙兄……」便嗚咽不能語,淚流滿面。趙生亦墮淚,以袖拭其面,面冷如冰,道:「病中切忌悲哀,望兄保重。吉人天相,自當愈也。」又問:「可曾服藥麼?」翰林道:「我病非你不能醫,藥雖良,能散相思乎?本不該唐突,但我命在垂危,實因兄情牽意絆所至,把心事剖露一番,令兄知我致死根繇,我就死也得瞑目。」言罷唏噓,不能復語。趙生淒然,伏耳低言道:「弟男子也,何害兄情癡至此。弟聞之又惶惡又心痛矣。願兄善保貴體,無以閑事關心,青山不老,弟所願也。設而兄有不虞,弟斷不敢獨生,請多珍重。」趙生此時見翰林十分沉重,心想道:「他實念我,且他病入膏肓,未知起否,我且耐心好言寬他念頭。」道:「兄且寬心,弟當伴你,一切事情待兄愈後再商。」只原是無可奈何。豈料翰林是慣家,曉得一時急言,後必有變,便接言道:「承兄金諾,弟雖死亦無恨矣。然病入膏肓,未知能起否,兄如念弟,晚當過此相伴,免我病深,方見美情。」趙生道:「兄病中,那事卻行不得的。」翰林道:「我口也懶開,安能行得情事。但得兄相伴,解我愁煩,或因此得痊,又受兄再造之恩矣。」趙生無法可推,只得回道:「業已身許吾兄,自當侍奉湯藥,暫別就來。」翰林聽他要去,便含淚道:「我病多應不起,兄肯念弟因情捐生,萬勿爽約。如期不至,將索弟於枯魚之肆矣。」趙生道:「兄好保重,弟去見過先生就來,斷不失約。」趙生見了先生,回到自已房中,嘆道:「這是那裡來的冤孽!若是不去,此人必至傷身;若是去,安能保得完壁?」轉思道:「他是病中,斷不及邪事,好朋友也該相伴他的。等他好了,再拒之未遲。」幾番要不去,看病勢兇狠,放心不下,只得分付小燕看門,到東園而來。
卻說翰林病原是感寒,服藥發散,便已爽然。又得趙生溫存一番,其病已去八九,只是要賺趙生來,還粧作沉重模樣。至晚趙生至,道:「小弟特來伏侍。兄病可少愈麼?」翰林道:「漸覺昏沉,安望愈耶?」趙生坐床邊,約有更次,翰林閉了眼,沉沉而睡。忽作驚醒道:「趙兄,我寒得緊,勞你上來暖我一暖。」言罷不住叫寒。趙生看他如此光景,沒奈何,脫衣上床,只穿着小衣,在腳後捧腳而睡。翰林道:「我穿着衣服,再睡不着,兄既以身許我,何惜一脫衣?可見是哄我的。」趙生道:「恐冰了兄,故不敢脫。」翰林道:「脫去好睡些。」趙生又只得脫去了。翰林並不沾身摸攝。趙生實認他病,坦然不疑。又是一個時辰,忽翰林道:「脹死我也,脹死我也!」趙生忙問:「何事?」翰林道:「胸前作脹,悶塞欲死,怎麼叫小的們摩一摩便好。」趙生信以為然,道:「夜深,他們睡熟了,我來替你摩摩罷。」爬到頭邊,披衣坐側,替他摩腹。翰林道:「爽利!爽利!只是你坐我睡,甚是不安。入被來睡着,替我一摩,庶安我心。」口中說,手便揭開着被。趙生恐凍壞了翰林病軀,只得入被同睡,替他摩腹。翰林思忖道:「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道:「趙兄住了手,我已不悶脹矣。」趙生住手。翰林便把手去摸趙生,膚如凝脂,光潤異常。趙生慌了道:「我極怕癢,不要這等。」翰林道:「兄既以身許我,豈惜此一摸。」趙生只得聽他摸。摸得極樂處,趙生把手便推,翰林趁勢將手插入趙生頸,搿定親嘴。趙生掉臉向裏,恰好屁股朝着翰林。翰林以右腳插入趙生右腳底下,略屈些,以左腳踏住趙生右腳脛上,以右手搿定頭頸,扯其左手,以左手潤唾沫於屁眼,即將左手推其屁傍骨,側身而進。趙生到此地位,推脫不得,無可奈何,道:「業已許兄,何不能少遲?人病中作此事,不惟非所以待弟,兄亦非所以自待也。」翰林道:「情急矣,雖死無悔。」趙生聽他說了盡頭話,長嘆一聲,聽他戲弄。翰林不敢造次,款款輕輕,溫存着意。彼憐此病,含羞隨隨舒玉股;此愛彼嬌,舉身怯怯展腰肢。情沾肺腑,即欲勉持而不定;嬌啼婉轉,卻疑流鶯而又非。輕輕點化,堪並垂楊搖曳;盈盈露滴,好參淇竹淋漓。嘴含珠,半吞半吐而不捨;急三槍,或進或退而不停。既而雨潤菩提,花飛法界,而趙生十五年之身,一朝失矣。翰林道:「得罪了。」趙生道:「感兄情癡,至弟失身,雖決江河,莫可冼濯。弟丈夫也,讀書守禮,方將建白於世,而甘為婦人女子之事,恥孰甚焉?惟兄憐而秘之。」翰林道:「中心藏之,生生世世無敢忘也,又何敢洩?且情之所鐘,正在我輩。今日之事,論理自是不該;論情則男可女,女亦可男。可以繇生而之死,亦可以自死而之生,局於女男生死之說者,皆非情之至也。我嘗道:海可枯,石可爛,惟情不可埋滅。」趙生道:「繇此言之,兄真情種也。」翰林因誦《訴衷情》《如夢令》二詞,以表思慕之深。趙生道:「今日之事,真是孽緣。那日方見兄,便戀戀不捨,求其故而不可得,因題《憶王孫》以自解,末句有:『只牽情,三生石上舊精魂』之句。今日看來,那詞是讖語了。」翰林道:「事非偶然,信有天定。」趙生問:「尊體如何?」翰林道:」我已無病矣。「正是慢將心病逢醫說,心病還須心上醫。
烈女怕閑漢。趙生男子且然,而況於女子乎。崔張、申嬌,無怪乎在在皆然也。 ——呵呵道人評
害病便了相思,這樣病我也要害。 ——自評
第四回 好先生觀文會意 蠢奴才同室操戈
[編輯]話說翰林與趙生了卻相思,其病即癒,自此後夜夜同宿,相愛相親,雖夫妻恩愛,不過如是。
一日,趙生問翰林道:「兄言此中有樂趣,何弟身入其中,只覺其苦耳。」翰林道:「弟在兄身上用水磨工夫,不敢縱情,略經點化,便息兵罷戰,原未曾到佳境耳。」趙生道:「此中安得有佳境?」翰林道:「此中有七寸是無糞的,七寸上有一竅,要大便方開,否則緊閉。所以完事時令緊縮穀道,以閉其上竅,便無穢物出。其七寸中,亦有淫竅,必須抽弄千餘,內中作癢,其淫竅自開,騷水隨出,美不可言。弄得疼者,是外□□門耳。其門原是寬綽,若要得趣,必須暢弄一番,其樂自見。」趙生道:「業已如此,弟雖不敏,請嘗試之。」翰林說得高興,打發小的們出去,關了房門,要發作。趙生道:「待晚上罷。」翰林道:「總是一樣,何爭早晚?我與你如今被說動火了,就此行事,管教你今番得趣便是。」半推半就,來到床上,去了袴,汰了唾沫,就是一卵。趙生道:「慢些,還有些疼。」翰林道:「要快活,卻要先忍些疼。」又是一肏,竟直到根。大抽大弄,約有千餘,穀道內漸漸有水。趙生道:「裏面有些癢發作了。」翰林道:「未哩。」覆轉其身,跨馬而上,把自已大腿開在趙生大腿外,雙膝着蓆,以雙腳尖掉轉反勾趙生雙腳,以雙手扳開趙生穀道,着力狠肏。穀道內漬漬有聲。趙生甚覺有趣,不知不覺,把屁股亂聳,亂顛,亂扭,亂搖,發作了。翰林看他從來無此光景,知他得趣,一發狠肏。肏得趙生哼哼喃喃,叫:「親哥哥,肏得好,肏得快活。」把平時莊重光景一些也沒了。翰林又抱轉他頭來,與他親嘴。又吐殘唾與他喫。趙生到此,忘了形,竟如女子事夫一樣,便一一都喫了。翰林提出龜頭,猛撞到根,那屁股內淫水肏得隨卵而出,涓涓不斷。翰林又搿定趙生,把卵在屁股內一頓揉,揉得趙生屁股裏騷癢難當,騷水直流,道:「我要死也。」忙迎聳不止。翰林忍不住,着力一連幾送,也洩了。那屁眼內方才止了癢。翰林道:「有趣麼?」趙生道:「若不身曆其境,安知當身有此樂巢?」此後夜夜如是;翰林卻真心教他做文字,把筆氣都改過了。
若要不知,須是莫為。他二人初始還斂行跡,後來漸漸不謹,連秦先生也有些覺得,諸朋友一發不消說。然而只是胡猜,卻無處尋實跡,又先生功令極嚴,住得又散,故即有好事者,也不能發其私。如此三月,趙生文字竟與翰林無二,連字也有些相像。
一日會文,秦先生看到趙生文字,認做是翰林的。後來看到翰林的,方知那捲是趙生的,忖道:「怎麼他文字與遇之一樣?這小子有些作怪了。」着館童來召趙生。趙生到先生房內,先生道:「你的文章從那裏來的?」趙生道:「是學生做的。」先生道:「唗!這文章是塗遇之做的,你那裏做得來?我着意倣他,尚然不能,你幼學淺識,安能到得?」趙生道:「委實是學生做的,不信就面試。」秦先生便出個題目與他。趙生不待思索,一揮而就。秦先生看來,比會卷又好。先生大驚道:「做便見你做的,緣何造得到這步地,若無口傳心授,斷不能模倣至此。你可從直說來。」趙生道:「不敢相瞞,因先生極讃塗遇之好,學生虔誠請教,蒙他直指心法,故能造成此局面。」先生道:「二人光景,已是可疑,今有此實證,一發是實了。我這裏是甚麼所在,你敢犯我規矩!」趙生跪下道:「還望先生周全。」先生道:「那塗生行藏原是可疑,如此看來,不是為我來,倒像為你來的。」趙生紅了臉,低着頭,跪在地下。先生道:「你且起來,你好生收斂,我及門人多,看破不像模樣,那時我卻不恕你了。」趙生謝了先生,辭出。行未數步,只見館童趕來道:「相公叫你轉去,還有話說。」趙生只得又回見先生。先生道:「塗遇之人品文章,俱不似諸生中人,他雖拜我門下,我原以賓禮待他,他的文字,我亦倣他不來。他既引你造到這地位,他也不是損友,你也算作會取益的。方纔我說的話,不必與聞於他,恐他心中又多一番芥蒂。」趙生稱謝而回。恐翰林知覺不安,並不說破,只是自家深自避嫌遠疑,五鼓歸房,更靜方至東園,日間相會淡如他人也。朋友們看他光景如此,到也釋了些疑。
忽一日,監臺接秦先生進衙,一連十多日不回。先生不在,那些學生便不像那等各守己房,便東走西串。有兩個沒事尋事做的,一個叫做杜忌,一個叫做張狂,專一好談人之私,揭人之短。兩個看破了趙生與翰林的行徑,惡狠狠道:「這小畜生,我們同府人,倒不交結,反倒巴結外路人去。今夜拚一夜不睡,好歹拿□□□□□□。」到黃昏,他兩人躲在隱暗處,□□□□趙生之□東園,他二人便也挨身而入。見趙生進入翰林臥房,他隨後跟來。幸得韻出來看見,喝聲:「是誰夤夜到此?」張狂道:「是張相公、杜相公。小趙來得,難道我們便來不得?」口裏說,腳下便一步一步趲將上來。翰林與趙生正在那裏做此道兒,聽得人來,忙穿了袴子,抖一抖衣裳,走得出來。二人已到門口,道:「塗兄好受用也。」翰林正色道:「甚麼受用?」張、杜二人大笑道:「你要瞞我?我已知道久了。」翰林道:「知道甚麼?」杜忌指着趙生道:「知道他……。」趙生道:「知我甚麼?」張狂道:「還要強嘴,直等我出你的醜?」杜忌故意做好人道:「塗兄分上,存他些體面。」扯扯拉拉去了。趙生道:「這事怎了?羞殺人也!」翰林道:「為我受此惡氣,心實不安。」趙生道:「只恐還不從此而止。他二人極好撥草尋蛇,無風尚生波浪。他二人見此行跡,怎肯默然無言。」翰林道:「造化忌盈,好事多磨,樂極悲來,此理之常情。我你從此相會日少矣。」言罷,淚流滿面。趙生垂淚道:「不可必者,外來之遇。能定者,吾心之天。天下尚有鍾情如吾二人者哉?風波任彼,吾二人情終莫解也。願吾兄耐心幾日,待事少定,當續舊好。今日弟且回,恐二人謀孽生端,又多一番恥辱。」翰林亦不敢留,含淚送至門前。欲着人送,趙生道:「此去不遠,園門關閉不便,不必送得。」趙生去遠,翰林方回房,和衣而睡不題。
且說趙生別了翰林,行至中途,杜、張突出道:「趙兄,相候久矣。」趙生不答竟走。張狂道:「趙兄,何厚於塗生,而薄於弟等?」杜忌道:「從此厚起,也未遲哩。」就走到趙生身傍。趙生怒道:「這是怎麼說?」杜忌道:「說不得你把我肏一肏。」趙生看他出言無狀,喝道:「胡說,沒廉恥!我是何等人,你敢輕薄如此?」張狂道:「太做作!把遇之肏得,我們便肏不得?偏要肏!」一個搿定,一個就去脫袴。趙生看他用強,知難脫身,便誑道:「兄既相愛,當以情講,奈何用強?依我說便使得;不肯依我,雖死不從。我亂叫起來,你們有何禮面?」杜忌道:「心肝,只要你肯,一憑分付。」趙生道:「此露天地下,寒風凜冽,不好罄談,同到我房中細細披陳。」二人被他一賺,便道真肯了,放了他同行,卻是摸手摸臉。趙生只得聽他,將到己房,道:「我先去叫門。你們略退後一步,」叫聲:「開門。」小燕開了門。趙生到房,也不說話,拔了壁上掛的劍,迎出門來,大呼道:「張狂、杜忌,你來,你來!好喫我一劍。吾頭可斷,吾膛可剖,吾身不可辱。今日之事,不是我尋你,是你尋我,好歹與你合命!」言罷,提劍趕來。二人看他變了卦,手中又有利劍,又見小燕持解首刀趕出接應,看得不是風頭,轉身就跑,鞋子都脫落了。回到房中,正正顫了半夜。杜忌道:「屁股不曾肏得,幾乎送了八寸三。」張狂道:「一不做,二不休。若不拆開他們風月,也算不得是個人。我們逢人便說,傳到趙老兒耳朵裏,難道弄不得他一個沒趣?我們也洩這口氣。」杜忌道:「是!是!」且說趙生回房,把從前事對小燕說了一遍。小燕道:「天下從此多事矣。」兩人長嘆短吁道:「月明又被雲遮掩,花正開時被雨摧。」
第二日,張狂、杜忌對同窗諸友添出許多惡言惡景,個個說過,道:「趙家小官會養漢。」那些書獃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唧唧噥噥。趙生羞得不敢出房。又恐二人撞着,並不敢到東園去。翰林亦不敢來,雖隔咫尺,若視楚天。張、杜又去尋着東耳生、水之藩說這些話。二人素恨趙生不肯從他,又恨舍舊友尋新師,聞得此言,道:「好!好!今日可消夙恨了。」竟到趙家見趙生父,半諷半誚,一敲一打的說了一番,發笑而去。其父乃正氣人,道:「氣殺我也!我只道他尋師讀書,到做出這般流氓事來!」其母正在那裏分勸,忽小燕來取供給。趙父性頭上,一把揪着頭髮便打,道:「我叫你伏侍那不成材的讀書,叫你伏侍他做㚻養漢?」小燕道:「這話從那裏得來?」趙公道:「還要強口!合館俱知,東耳生、水之番親口對我說的。再不認,我去接了張、杜二人來質證過,活活敲殺你!」小燕想來不能隱言,就道:「老爺坐了,等我說來。相公又不是女人,就有此事,亦世俗常情。老爺知得,只好置之不理,其議論自息。奈何信他人毀言,傷自已天性?若去尋杜、張來,他已任造謗,豈息面情?出了醜,老爺面上也不好看。小相公一生事業未曾動頭,後來還要做人。依小燕說,老爺只是隱瞞好。」趙公被小燕一篇話說醒了,道:「倒也說得是,我錯打你了。你去叫了那不成材的來。」
小燕領命,到館把這些話都說了。趙生道:「父親知了,羞殺人也!不如死休。」小燕道:「江漢以濯之,不可冼也。雖死何益?父子天性,我已講過,不要與他分辯,讓他說幾句罷了。」趙生臉紅了,點頭不語。小燕道:「可別一別塗相公麼?」趙生道:「眾人矚目觀望,怎好去得?自那日別後,迄今數日未能一見,想他肝腸斷矣。若不別他而去,何以安其心?我作數字告別,庶使知我行止,少自慰也。」小燕道:「事不宜遲,快些。」趙生拈筆在手,道:「塗兄,僅隔數步,不得面晤而別,天何限我兩人至此也?」言罷淚如雨落,箋紙盡濕。小燕道:「要上街行走,不好看相。」趙生強忍淚眼,破涕而寫,其札云:
不肖辱蒙雅愛。自謂金蘭契誼,共定千秋,而失意匪人,毀傷天性,家嚴震怒,不敢不歸。豈不欲別?畏人多言,雖玉成有日,會合可期,而一日三秋,難熬此冬夜如年耳。有衣有食,願臺兄少留意焉。遇之情兄愛下。即日。 ——弟趙王孫泣拜別
付小燕持去。將到東園,只見杜、張突出道:「你這貼旦,又傳書寄簡了。」小燕不睬他,竟走。杜、張知道有夾帶,便趕來要搜,恰好得韻至,小燕道:「韻哥,我沒工夫,還你耽去。」得韻會意,接了竟進東園。杜、張悔道:「再快些便落我們手了。」兩人敗興而去。
小燕回,道及前事。趙生伸舌道:「早是不曾去,不然又受他一番惡況。」忙收拾同小燕回家見父。父罵道:「不成人的狗才,我怎生期望你,你卻做此下流勾當!」趙生只是低頭不語。父令在家讀書,不許他出。趙生入內去見了母親。自此,只在家中讀書。
翰林接趙生來札,知道他父知其事,叫了他回去,又不知責罰他麼,又不敢着人去問他,又不知他幾時來。欲去了,又不曾別得一別;在此又無聊:真是去留不決,進退兩難。忽想道:「寫起一札,等有便人,乘空寄去,省得臨時着急。」因呼得韻滴露研墨,札云:
自君之出,靡日不思。仰瞻山斗,痛焉欲絕。錦水有魚,玉山有鹿,嗟世之人兮,苦分離而莫聚。書不盡言,言不盡意,願言珍重,以慰予思。子簡賢弟情種。 ——辱愛弟塗必濟含淚拜寄
寫畢無繇而寄,只望小燕來。無情無緒,強步園外,見風景不殊,物色頓異,撫今追昔,不禁涕泗交橫。正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盡期。
摩天之於子簡,相好極矣。此中無攪場之人,至與敗走散,夫亦何趣?得杜、張一番風波,二人正得意時,倏然拆散,欲見不可,再會無繇,兩地相思,咫尺千里,遂成了一段佳話。但可惜張、杜 二人替他們做了個造相思公案的奴才。這是“煩惱皆因強出頭”的榜樣。 ——呵呵道人評
小燕一段巧辯,大為卯孫方便解脫。但惜趙父知羞,而世之為父者方以其子獻豚請擣,一媚有司,倘得如願,舉家慶幸。而且有東施者,必欲奪寵,穿裙着襖以媚于世,背後其父不知費幾番教誨也。以對趙父,應當愧死。 ——自評
第五回 風摩天秘跡奇蹤 趙王孫金堂玉馬
[編輯]話說翰林散步園中,消遣悶懷,見寒風刮面,透骨生寒,回思趙生向日情致,淒然淚下,道:「天乎,何使幾至此極也?」因作《二郎神》一套,以誌其相思景況。
【二郎神】強遊遨。見彤雲遮斷相逢道。望桃源何處覓春曉,無限相思,徒自心中懷抱。癡魂時傍情幃遶。志誠經讀得心焦。他去了,無音無耗。怎禁珠淚拋? 【集賢賓】伊行已隔碧天遙,審覷處,恍結丰標。耳邊似把離情叫,再三聽,是自口相嘲。意攘心勞,料他們相思瘦倒。揉碎薛濤,忍見他斷腸詞調? 【黃鶯兒】展轉愈無聊。倚蓬窗,怕遠眺。愁峰蹙損離人貌。詩賦慵敲,經史懶瞧,清淚臨風落衣袍。音書杳,鍾情我輩,怎不掛心苗? 【貓兒墜】狂風驟雨,何事恁摧撓。連理枝頭拆散了,妬花不管花窈窕。悲號。幾時得延平劍合,好友從交? 【尾聲】相親相愛關心竅,吞聲忍氣強別了。復讎時,斷首剜心絕獍梟。
不說翰林思想趙生,惱恨張、杜。且言秦先生回館,聞知此事,呼張狂、杜忌到中堂,大罵道:「殘忍刻薄的小人!他與你何仇?你卻敗他的名譽,傷他天性,壞我門面。本待要處你兩個一番,又道我為兩個害兩個。你這樣同室操戈的畜生,我不處你,自有天報。快些收拾回去,少若遲延,我到學師處動了揭貼,你卻莫要怨我。去!去!去!」二人沒趣,只得收拾回去。秦先生倒到東園來安慰翰林。翰林甚是感激。又到趙生家裏來看趙生,道及杜、張不才,業已逐出,以消彼父之疑。趙生甚喜,至晚,密對小燕道:「二賊已去,你好去看他。」小燕道:「正是,不知怎麼在那裡想哩。」次日趙生寫書一封,絕句一首,令小燕持去見翰林。翰林道:「相公好麼?只怕相思瘦損潘安貌也。」小燕道:「幽思百結,度日如年,你兩人想是不言而喻。相公屢欲着我來看,只忌憚杜、張二賊。今幸秦相公逐回,也作拔去眼中釘了。但不知相逢何日。」因出書與翰林。翰林長嘆一聲,拆開讀云: 鍾情如我兩人,而相別不能一面,即鐵石人亦為之墜淚矣。二賊逐去,吾心實快,第心邇身遙,不能飛越君前,泣談契闊,又不禁幾度魂消也。情致楚楚,不能多作有情語,伏惟諒諸筆墨之外。思成疴,不忍歌。天為之,奈之何?意重不妨言意淡,情深何必講情多。附詩一絕,以誌相思。詩云:
獨坐孤齋意若焚,徘徊雲漢淚如濦。 相思無限難言處,只恐孤猿不忍聞。 上遇之之情兄即我。即日。 ——弟趙王孫含淚拜
翰林看罷,對小燕道:「你相公如此鍾情,我雖死無恨矣。」小燕道:「相公叫我上覆相公,千萬耐煩。少得空時,便來相會。叫相公勿起他念。」翰林道:「我也要候他一見,方定行止。」討些酒飯與他喫了,把他前頭做的曲子並書付與小燕。小燕拿回,送與趙生。趙生免不得問了些行藏安否。卻是不得相會,只好叫小燕去看他看。
十二月初旬,忽宗師發牌:十六日縣考。其父着趙生納卷。趙生納了卷,竟到瓊花書院來,謝先生前日解釋之德。隨到東園來看翰林。翰林見了,悲喜交集。趙生道:「背後打點許多事要說,及至相逢,半句也說不出。」翰林道:「你原何脫得身來看我?」趙生道:「兄尚未知,宗師發牌,十六日縣考,舉城紛然。弟因納卷,方得來看兄。只是今番進得學方好,若不進,家父責備還是小事,我與兄卻不能依前相聚了。」言罷淚下。翰林聽得考事,又驚又喜。驚的是要別了,喜的是可報答趙生。便道:「承兄雅愛,雖靡身百體,未足言酬,所恃者寸心耳。考事雖不能為力,以愚揣之,自當為第一人。不肖久欲治裝而去,但因未得與兄一會,故羈留於此。今既見之,刻下亦登程矣。後年三月間,當與兄會於北京。」趙生道:「弟安能至北京耶!」翰林道:「不肖之言,其後自驗,賢弟記之,作他日話柄可也。」言罷,翰林便起身作辭。趙生垂淚道:「纔得相逢,又雲遠別,弟腸斷矣。」翰林道:「相逢有日,不必心酸。東耳生、水之番、張狂、杜忌,之四人者,弟當為兄洩氣。」芳、韻、小燕知他二人別久,把園門關上,都走開去了。翰林看着趙生,依依不捨道:「別後亦念我乎?」趙生道:「一日三秋,雲胡不念?」翰林道:「如此,則弟九死無恨矣。」以手摟定趙生道:「契闊別已久,又當遠別,欲一壯行色,勿罪唐突是荷。」趙生並不推辭,道:「弟為家嚴所禁,至兄百結柔腸,弟罪擢髮莫數矣。匆匆言別,恨不能以身隨去,敢惜一共枕席耶?」解衣同睡,歡情為離思所阻,不能大暢。翰林作別道:「後年之約,斷不虛邀。考事在邇,好自保重,勿以鄙人為念。兄來已久,恐令尊覺察,又多一番氣惱。可急回,吾亦從此長發矣。」趙生嗚咽不能語。翰林亦泣道:「此事出乎無奈,我不去無濟你事。你此番之考,關係甚大。一蹶不起,則朋友之誹誚,父母之輕賤俱集矣。我去後,你當以考事為念。他日相逢,彼此無作寒酸態相對,是我二人所以不負者。只是有一句要緊話,你若進學有科舉,到場中,須記得『文章達上臺』,萬不可忘了此言。」倒身拜別,幾於失聲。彼此又安慰了一番。俄三童俱至,見二主公淒慘之極,道及欲別而去,各各淚下。得韻、得芳囑趙生好自保重;小燕囑翰林勿以相思傷身。小燕道:「來久了,恐老爺差人尋問到此,又多受一番氣。快回罷。」趙生驚泣道:「再遲一刻也好。」翰林恐其情痴,變出他事,因賺他道:「兄留連連,我且再住幾日,候兄縣考後,看光景再別罷。你可回去,安心讀書。」趙生點首再拜,安慰而去。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已自登程,幾番回顧,淒婉欲絕。
翰林送了趙生去,回到房中,分付得芳、得韻收拾行李,就去辭秦先生道:「久別雙親,欲歸探省,刻下登程,就此拜別。」秦先生甚是不舍,知他行蹤已決,不能強留,道:「正好盤桓,忽言遠去,實是不捨。只是遇之歸省尊翁尊堂,又不敢強留。」分付整酒送行。又道:「有屈高賢,實是不安,凡事要包含萬一。」翰林道:「辱承老師不棄,收之門下,雅愛諄諄,誨言如屑,只是學生不能領略,有辜老師大教。」酒數巡,翰林起身作別,而諸友見他行止異人,各各心中稱異。一齊送出觀門。
翰林離了瓊花觀,到顧家園。風成等接着,都來磕了頭。問:「老爺一去許久,我們甚是放心不下,遵老爺分付,又不敢來探望。老爺一向好麼?」翰林回答了,便分付道:「收拾轎,我明日去拜江都縣。」次日到縣前投了帖。知縣是他同年,連忙請入後堂,道:「年兄來得恰好,正當考時,沒人看文字,年兄高才,替我取兩個好門生,以收士心。」翰林道:「當得效勞。只是匪才恐不能當此重任,有負年兄之託。」知縣道:「年兄海內文宗,何太謙之甚也。」翰林謝了,就在衙內住落。過得五六日是考期,知縣與翰林商量,出了題目,到察院中考了。當晚將卷盡發後堂,封門閱卷。知縣與翰林對酌披閱。忽看到趙生卷子,讃道:「奇才!奇才!小子中安得有此文字?只怕是請人替做的。」知縣接過看了道:「果是好文章。」翰林密圈密點,道:「此是翰苑法物,不似小子文章。若果出此子之手,我與年兄的地位,指日便到了。明日須叫來面試,如不是,當重處以懲將來,並拿替身父師。如果出一手,自當刮目破格待他。」知縣道:「年兄說得是,明日便知端的了。」又看到東耳生、水之番兩卷,甚是不通,亂叉亂汰,對知縣道:「如此不通文字,也來考,明是戲弄官府,宜貼在照壁上,以示警之,並拿本身及父師責罰,省得出案時那些不通的來纏。」
知縣次日升堂,寫一硃票道:「急喚趙王孫當堂覆試,以定批首。」又分付皂隸道:「即刻喚來,我坐候覆試。」公差如飛而去。又分付將東耳生、水之番兩卷貼出。萬人矚目,好羞愧也。又差人去拿他兩個並父師。二人只因與趙生結了仇,拆散他們的風月,今日翰林假公濟私,報復前仇,處得他兩個身辱家破。正是:從前做過事,沒興一齊來。且說趙生父親,正接了秦先生在家看趙生考卷,忽見公差走至,叫聲:「趙老爺恭喜。」趙老問道:「有何喜事?」公差以紅票示之。其父喜甚。秦先生令趙生換上青衣,討了轎子,同其父送趙生到縣覆試。又打發公差喜包兒。小燕拿了筆硯,一同到縣前。剛剛東耳生、水之番連他們的父師一個一條繩,牽到縣前。趙父原是相熟的,驚問何事?其父答道:「生子不才,終日哄父。」指照壁上道:「做出這樣不通的文字,他自己應該如此,卻又連累老拙。」就問趙父:「因何到此?」那公差接口道:「他家小相公是老爺接來覆試定批首的,不比你令郎。」此時知縣尤未退堂。報了名,一齊都進去了。趙父看了自己兒子如此,別人兒子如彼,又是昔日同窗的,想起前日事情,道:「這兩個畜生該如此。」自己卻歡喜無極。趙生見了知縣,知縣當堂出題,一掃三篇呈上。知縣看了,見他年紀又小,文字又好,滿口稱奇。當面許了批首,叫他回家用心讀書。東耳生、水之番跪在地下,好生惶恐,悔道:「當日與他無仇,他今日也替我們方便一聲。他今日竟是天上人了。」趙生謝了知縣。知縣送至滴水邊。趙生到堂下東耳生、水之番身邊,奚落他道:「二兄還在此等覆試麼?弟先去,二兄用心慢來。」二人羞得沒處躲。趙生之父與秦先生接着,道以前事,甚是興頭。只見水之番、東耳生各責二十板,各罰五十兩修城。一邊如此興頭,一邊如此苦惱,爹娘怨,朋友輕。趙生出縣,其父已着轎在那裏伺候,擡將回來,又道他辛苦了。連小燕也是高興的。趙生到書房,對小燕道:「我的功名倒像有影的了,只是不知塗相公的消息,好生放心不落。」小燕道:「考事要緊,勿以他事為念。功名到手,再作道理。」趙生道:「也是。」繇縣至府,繇府至院,俱取批首。遂有科舉,就有那附熱趨炎的來與他說親,又有附他讀書的,俱不允。未幾而秋試,到場中,想起『文章達上臺』之囑,遂於大結內隱之。南宮遂擢高魁。是年張狂、杜忌以德行虧薄,俱出六等。真是快心事。秦先生着人回家,取領盤纏,就於廣陵同趙生進京。此番師生更是不同。
一路無詞,到京中尋了下處。其年大座師正是風翔。三場畢,趙生又擢高魁。秦先生亦在榜內。次日同去謝大座師,風翔迎下座來。趙生舉目瞻看,驚得魂飛魄蕩,秦先生嚇得目瞪心獃,卻都不敢作聲。接見畢,單留趙生飯。坐定,問道:「賢契認得塗遇之麼?」趙生臉紅道:「此門生好友,老師怎麼知道?」座師道:「北京之約,賢契竟忘乎?」趙生道:「此門生好友密語,老師怎麼又得知?敢問遇之見在何處?」趙生明是認得的,但不好就認。座主道:「要知前日塗生,便是今日之風翔。」趙生頓首謝道:「昔為契友,今作恩師,成我之恩,與生我者並。不識老師當日因何到揚州?」翰林把相逢改名的事都說了一遍,然後知北京之約不誣也。歸以語秦先生,秦先生道:「早是不曾怠慢他。」殿試,趙生二甲,秦先生殿了三甲。趙生御賜歸娶,知縣作媒,娶了倪翰林小姐。婚成赴任,德政聲門。旋轉吏科給事。後翰林以忤中貴坐斬,舉朝縮舌。趙生不避權勢,批鱗拽裾,痛哭流涕,立白其冤。本凡七上,得免。二人遂俱棄官,挈家隱於白門,世世相好不替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