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春秋/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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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春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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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盐姚士粦编述

中宗宣皇帝

中大通三年夏六月，封皇孙曲江公詧为岳阳王，王字理孙，高祖武皇帝之孙，昭明太子之第三子也，母保林龚氏。以天监十八年生于东宫，七岁封为曲江公，幼而好学，尤长佛义，特为高祖所嘉赏，及昭明薨后，以长子东中郎将、南徐州刺史、华容公欢封豫章郡王，次子枝江公誉封河东郡王，曲江公詧封岳阳郡王，𧫣封武昌郡王，䛓封义阳郡王，各三千户，女悉同正主，蔡妃供侍一同常仪，唯别立金华宫为异。初昭明母丁贵嫔薨，太子遣人求得善墓地，将斩草，有卖地者因阉人俞三副求市，若得三百万，许以百万，与之。三副密启武帝，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所得地为上吉。高祖末年多忌，便命市之葬毕。有道士善图墓云：“地不利长子，若厌伏或可申延。”乃为蜡鹅及诸物，埋墓侧。长子位有宫监鲍邈之、魏雅者二人，初并为太子所爱，邈之晚见踈于雅，密启高祖云：“雅为太子厌祷。”高祖密遣检掘，果得蜡鹅等物，大惊，将穷其事，勉固谏得止。于是唯诛道士。由是太子迄终，以此惭慨，故其嗣不立。

后邵陵王临丹阳郡，因邈之与​​今人争婢，议以为诱略之罪牒，东宫简文追感太子冤，挥泪诛之。邈之兄子僧隆为宫直前，未知邈之侄，即日驱出。先是人间谣曰：“鹿子开城门，鹿子开，当开复未开，使我心徘徊，城中少年逐欢归去来。”鹿子开者，反语为来子哭，云帝哭也。欢前为南徐州，太子果薨，遣中书舍人臧厥追欢于崇政殿，解发临哭，欢即嫡孙，次应嗣位，而迟疑未决，高祖既新有天下，恐不可以少主主大业，又以心衔故，意在晋安王，犹豫自四月上旬，至五月二十一日方决，欢止封豫章王，还任往谣言，心徘徊者未定也，城中少年逐欢归去来，复来徐方之像也。欢字孟孙，位叀麾将军、江州刺史，中大通六年十二月薨，谥曰安王，子栋嗣。誉字重孙，普通二年封枝江县公，中大通三年改封河东郡王，除宁远将军、知石头戍军事，出为琅邪、彭城二郡太守，还除侍中、轻车将军、置佐史。高祖既废嫡立庶，海内噂𠴲，故各封诸子大郡，以慰其心。岳阳流涕受拜，累日不食，因进宜惠将军、知石头戍事、琅邪、彭城二郡太守。

大同四年秋七月，以王为东扬州刺史，领会稽太守。初昭明太子卒，高祖舍王兄弟而立简文，内常愧之，故宠亚诸子，以会稽人物殷阜，故有此授，以慰其心。王既以其昆弟不得为嗣，常怀不平，又以高祖衰老，朝多秕政，有败亡之渐，遂蓄聚货财，交通宾客，招募轻侠，折节下之，其勇敢者多归附焉。左右遂至数千人，皆厚加资给。王尝于会稽作《游七山寺赋》，词甚玄致。

中大同元年冬十月，以王为使，持节都督雍梁东益南北秦五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隋郡诸军事、西中郎将领、宁蛮校尉、雍州刺史，王以襄阳形胜之地，又是高祖创基之所䝰平，足以树根本，世乱可图霸功，遂克己励节，树恩于百姓，务修刑政，志存绥养，乃下教曰：昔之善为政者，不独师所见藉，听众贤则所闻自远，资鉴外物故在瞩致明，是以厐参恤民，盖访言于高逸，马援居政，每责成于椽吏，王沉爰加厚赏，吕虔功有所由，故能显善政于当年，流芳尘于后代，吾以陋识，来牧盛藩，每虑德不被民，政道或紊，中宵拊枕，对桉忘饥，思纳良谟，以匡弗逮。雍州部内有不便于民、不利于政、长吏贪残、成将愞弱、关市恣其裒刻、豪猾多所苞藏，并密以名闻当加厘正，若刺史治道之要，弛张未允，循酷乘理，任用违才，或爱狎邪佞，或斥废忠謇，弥思启告，用不去未悟监梅舟楫，允属良规，若口恶石，想勿馀隐，并广示乡闾，知其款意。于是境内称治。时魏贺兰祥镇荆州，性甚清素，王与通好，乃以竹屏风、𫄨绤之属，及以经史赠之，祥难违王意，取而付诸所司，魏朝闻之，并以赐祥。

太清三年夏四月，以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刺史，王不受代。缵字伯绪，范阳方城人，父弘荣，从高祖起义，天监初封洮阳县侯，为孙文明作乱见害。缵尚高祖第四女富阳公主，拜驸马都尉，封利亭侯，起家秘书郎，历尚书仆射、湘州刺史，好学，才气无所与让，及改雍州刺史，闻河东王誉当代己，缵素轻少誉，州府侯迎及，资待甚薄，誉深衔之，及至州，遂托疾不见缵，仍检括州府度事，留缵不遣。会闻候景寇建业，誉当下援湘东，王时镇江陵，与缵有旧，缵将因之以毙王兄弟。时誉率军下青艸湖，台城没，有诏班师，誉自江口将旋湘镇，缵乃贻湘东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时湘东已至武城，乃覆船沉米，斩缆而归，荆湘因构嫌隙，缵遂弃其部曲，携其二女，单舸赴江陵，湘东遣使责让誉，索缵，部下仍遣缵向雍州，王推迁未去镇，但以城西白马寺处之，王犹总军府之政，会闻贼陷台城，王遂不受代。

秋八月，候景图京师，王遣司马刘方贵帅师入援。景字万景，魏之怀朔人也，骁勇，善骑射，始事尔朱荣，以擒葛荣，功封濮阳郡公，及高欢诛尔朱氏，景以众降，仍为欢用，后以司徒南道行台，拥众十万，专制河南。及欢疾笃，谓子澄曰：“候景狡猾多计，反复难知，我死后必不为汝用。”澄乃为书召景，景知伪惧祸，因用王伟计，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请降，高祖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等议，皆云纳景非宜，高祖不从，于是封景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高澄嗣事，遣其将慕容绍宗讨景，景败于涡阳，景乃驰以败闻，自求贬削，伏诏不许，复求资给，即授南豫州刺史，本官如故。会魏人更求和亲，高祖召公卿谋之，张绾、朱异咸请许之，景闻未之信，乃伪作邺人书，求以贞阳侯换候景，帝将许之，舍人傅岐曰：“候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受絷。”谢举、朱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高祖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候景夕反。”景谓左右曰：“我知吴儿老公薄心肠。”景遂发兵反，以诛朱异、徐𬴊、陆验、周石珍为辞，高祖闻之笑曰：“是何能为！吾以折棰笞之。”乃敕：“斩景者不问南北人，同赏，封二千户，兼十一州刺史。”更诏鄱阳王范等为都督，讨景，又令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景闻之，谋于王伟曰：“莫若直掩扬都，临贺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平也。兵闻拙速，便须进路，不然邵陵及人。”景遂声云游猎，出军伪向合肥，遂袭谯州，进攻历阳，董绍先、庄铁等皆降之。乃复为导，自采石济师，都下弗之觉也。而新除都督京师军事临贺、王正德举兵应景，景即分袭姑孰，遂至慈湖。时庾信、王质水陆御景，咸弃军奔败。景因乘胜至阙，围逼台城。于是湘东王檄所督诸州，并发兵下赴国难，檄至，王以湘东与河东结隙，令蔡大宝使江陵以观之，湘东素知大宝，见之甚悦，乃示所制《玄览赋》，令注解焉，三日而毕，湘东大嗟，赏之，赠遗甚厚。大宝还白王云：“湘东必有异图，祸乱将作，不可下援台城。”王纳之。乃遣方贵领兵为前军，出汉口赴援。

湘东王绎还师江陵，杀信州刺史桂阳王慥于狱。绎字世诚，高祖第七子也，天监十三年封湘东王，太清元年为镇西将军、荆州刺史，三年自称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承制，及简文遇弑，即位江陵，是为孝元帝，时湘东入援军次于郢州之武城，诸军顿江津，并未之进，既而有敕班师，湘东欲旋中，记室参军萧贵曰：“景以人臣举兵向阙，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斩之，必不为也。大王以十万之师，未见贼而退，若何？”湘东不悦。贵骨鲠士也，每恨湘东不入援，尝与湘东双陆，食子未下，贵曰：“殿下都无下意。”湘东深为憾，遂因事害之。慥字元贞，长沙宣武王之孙、桂阳敦王像之子，嗣位，领信州刺史，有威惠，太清三年援台城，遇敕还藩，慥欲待湘东至，谒督府，方还州，寻为张缵构。江陵游军主朱荣又遣使报湘东云：桂阳住此，欲应誉、詧。湘东惧，乃水陆兼行，自蛮中步道翅归江陵，慥尚军江津，不以为意，湘东至，乃召慥，深加慰喻，慥心乃安，后留止省内，慥心知祸及，遂肆丑言，湘东大怒，付狱杀之。

刘方贵叛据樊城，王遣将攻斩之。初湘东王绎之入援也，令所督诸州皆发兵，王遣府司马刘方贵领兵为前，军出汉口，及将发，湘东又使谘议参军刘榖喻王，令自行，王辞颇不顺，湘东大怒，而方贵先与王不协，潜与湘东相知，克期袭王，未及发，会王以他事召方贵，方贵疑谋泄，遂据樊城拒命，王遣魏益德、杜岸等众军攻之，方贵窘急，令其子迁超乞师于江陵，湘东乃厚资遣张缵若将述职，而密授方贵，缵次大堤，樊城已陷，王擒方贵兄弟及党与，并斩之。

六月，湘东王遣世子方等攻湘州刺史、河东王誉，誉击之，方等败死，复遣信州刺史鲍泉攻湘州，九月王帅师救之，败绩。先是湘东王遣谘议参军周弘直至誉所，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𨽾人。”前后使三反，誉并不从，湘东大怒，乃遣世子方等征之，方等字实相，湘东长子，母曰徐妃，少聪敏，有俊才，善骑射，初徐妃以嫉妒失宠，方等意不自安，会候景乱，因请入援台城，归荆州，收集士马，甚得众和，湘东始欢其能。及河东王不受督府之令，方等更乞征之，拜为都督，令率精卒二万南讨，至麻溪，河东王率军逆战，方等击之，军败，遂溺死，时年二十二，谥曰忠壮。泉字润岳，东海人也，博涉史传，兼有文笔，少事湘东，早见擢任，及湘东承制，累迁至信州刺史，太清三年秋七月，湘东命泉征河东王誉于湘州，泉至长沙，与书陈示祸福，许其迁善，誉不答，修浚城池，为拒守之计，谓泉曰：“败军之将，势岂誉勇乎？！欲前即前，无所多说。”泉军于石椁寺，誉率众遂击之，不利而还，泉进军橘洲，又尽锐攻之，不克。会已暮，士卒疲弊，泉因出击，大败之，斩首三千级，溺死者万馀人，誉于是焚长沙郭邑，徙居民于城内，泉遂度军，围其城，久未能拔。九月，湘东乃数泉罪，遣王僧辨代泉为都督，誉告急于王，王乃留谘议参军蔡大宝守襄阳，率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之。于时江陵立栅周绕郭邑，而北面未就，王因攻之，湘东大骇，乃遣军庾㚟谓王曰：“正德肆乱，天下崩离，汝复效尤，将欲何谓？吾蒙先帝爱顾，以汝兄弟见属，今以侄伐叔，逆顺安在？”王谓㚟曰：“家兄无罪，累被攻围，同气之情，岂可坐观成败。七父若顾先恩，岂应若是，如能退兵湘水，吾便旋旆襄阳。”乙卯，王至江陵，作十三营以攻之，不克，退而筑城，又尽锐攻之，会大雨暴至，平地水四尺，王军中沾渍，众颇离心，其将杜岸、岸弟幼安及其兄子龛惧王不振，以其属降于江陵，王众大骇，遁归襄阳，器械辎重多没于湕水。

雍州刺史张缵伏诛。王初以构其兄弟，事始于缵，将密图之，缵惧，请湘东召之，湘东乃征缵于王，王留不遣，州助防杜岸兄弟绐缵曰：“民​​观岳阳殿下，势不仰容，使君素得物情，若𧺆入西山，招聚义众，远近必当归集，又率部下继至以义举，无往不克。”缵深以为然。岸既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缵因与岸兄弟结盟，缵又要雍州人席引等于西山聚众，乃服妇人衣、乘青布轝，与亲信十馀人出奔引等。杜岸驰告王，王令中兵参军尹正共岸等率兵追讨，缵众望岸军大喜，谓是赴期，既至，即执缵并其众，俘送之。始被囚絷，缵惧不免，请为沙门，名法绪，王许之。王袭江陵，常载缵随后，逼使为檄，固辞以疾，及军退败，行至湕水南，防守缵者，虑追兵至，遂杀之，弃尸而去。

夏四月，王遣蔡大宝进屯武宁。初王闻候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众议欲答，以候景已破，令其退至湘东，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郷那忽据武宁，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左虫右页）湕水，待时进军。”詧闻之，召其军还。

杜岸寇襄阳，中兵参军尹正讨岸，诛之。岸字公衡，少有武干，从王伐江陵，与其弟崱、幼安等叛归湘东，湘东以为持节平北将军、北梁州刺史，封江陵县侯，邑一千户，岸因请以五百骑袭襄阳，湘东许之。岸旦夜兼行，去城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乃辅王母保林龚氏，登陴闭门拒战。时王自江陵，知其师掩襄阳，且岸等襄阳豪帅，于是夜遁归襄阳，王夜至，龚氏不知其败归，谓为贼也，至晓见王，乃纳之。岸等知王至，遂奔其兄南阳太守𪩘于广平，王遣尹正、薛晖等讨岸，会周将权景宣率步骑三千来助攻，拔之，获𪩘、岸等、并其母、妻、子、女，并斩于襄阳北门。王母龚氏数岸于众，岸曰：老婢教汝儿杀汝叔，乃枉杀忠良。王命拔其舌脔，杀而烹之，尽诛杜宗族亲者，幼弱下蚕室，又发其坟墓，烧其骸骨，灰而扬之，并以其头为漆椀。

冬十月，湘东王遣柳仲礼寇襄阳。仲礼，河东解人也，祖庆远，侍中领军将军，父津，太子詹事。仲礼勇力兼人，少有胆气，起家著作佐郎，稍迁雷威将军，历司州刺史。初候景潜图反噬，仲礼先知之，屡启求以精兵三万讨景，及景反，诸藩赴援，见推总督，台城陷，仲礼开营首降，援军闻之，莫不叹愤，论者以为梁祸始于朱异，成于仲礼。仲礼入城，先拜候景，而告见高祖，高祖不与言，遣令西上至江陵，会王伐江陵，湘东以仲礼为雍州刺史，袭襄阳，仲礼方观成败，未发，及南阳围急，杜岸请急，仲礼乃以别将夏侯强为司州刺史，守义阳，自帅众如安陆，使司马康昭如竟陵，讨孙暠，暠执魏戍人符贵以降，仲礼命其王叔孙为竟陵太守，守副军马岫为安陆太守，置孥于安陆，而以轻兵师于漴头，将围襄阳。

王遣谘议参军蔡大宝聘于魏，魏使荣权来报命。王既与江陵相攻，恐不能自固，乃遣使称藩，请为附庸于魏，魏丞相宇文泰令丞相府东阁祭酒荣权使焉。王大悦。大宝字敬位，济阳考城人，祖履，齐尚书祠部郎，父点，梁尚书仪曹郎、南兖州别驾。大宝少孤，而笃学不倦，善属文，初以明经对策第一，解褐武陵王国左常侍，尝以书干仆射徐勉，大为勉所赏异，乃令与其子游处，所有坟籍，尽以给之，遂博览群书，学无不综。王初出第，勉仍荐大宝为侍读，兼掌记室，寻除尚书仪曹郎，及王由镇会稽，大宝谒选曹，求谘议不得，以为记室领长流。大宝攘臂而出曰：“不为孙秀，非人也。”王莅襄阳，迁谘议参军，谋谟皆自大宝出。权，北平无终人，魏骑常侍、兵部尚书。

世子嶚如魏。时柳仲礼将图襄阳，王惧，乃遣其妃王氏及嶚为质，请救于魏，魏荣权报命，仍遣开府杨忠率兵援之。嶚字道远，王之长子也，母曰宣静皇后，幼聪敏，有成人之量，及王为梁王，立为世子，寻病卒。

魏大统十六年春正月，魏开府杨忠擒柳仲礼，据其军。忠小名奴奴，弘农华阴人也，祖烈，龙骧将军，父祯，建远将军。忠身有将帅之略，从魏孝武西迁，进爵小黄县侯，尝从安定公泰猎于龙门，忠独当一猛兽，左挟其腰，右抏其舌，泰壮之，北人谓猛兽为揜于，因以字之。先是仲礼以兵骑一万寇襄阳，忠于行台长孙俭将兵救王，乃进围仲礼长史马岫于安陆，仲礼恐安陆不守，遂驰归赴援。诸将恐仲礼至则安陆难下，请急攻之，忠曰：攻守势殊，未可卒拔，若引日劳师，表里受敌，非计也。南人多习水军，不闲野战，仲礼回师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袭之，彼怠我奋，一聚必克，则安陆不攻自拔，诸城可传檄定也。于是选骑二千，衔枚夜进，遇仲礼于漴头，忠亲自陷阵，擒仲礼及其弟季礼，悉俘其众，安陆、竟陵皆降，而王乃获安。忠乘胜至石头，欲进逼江陵，湘东遣舍人庾恪说忠曰：詧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忠遂停湕北。湘东遣其子方略为质，并送载书，请魏以石城为限，梁以安陆为界，乃旋师。湘东与邵陵王书，詧引杨忠来相侵逼，颇遵谈笑，用郤秦军，曲直有在，不复自陈临湘，旦平暮便即路。邵陵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

魏遣常侍郑孝穆、荣权来锡梁王之命。时魏朝议欲令王发丧嗣位，王以未有玺命辞不敢当。时荣权在王所，乃驰还，具遭其状，魏遂令穆等持节策命王为梁王，乃于襄阳置百官，承制封拜。穆字道和，荣阳开封人，魏将作大匠浑之十一世孙，祖敬叔，魏颍川、濮阳守，父琼，范阳郡守。孝穆幼而谨厚，以清约自居，年未弱冠，涉猎经史，孝昌初解褐太尉、行参军，历岐州刺史，考绩为天下最征，拜京兆尹，十五年，议遣梁使，盛选行人，历观内外，无逾孝穆者，十六年乃假孝穆散骑常侍，持节策拜王为梁王，使还，称旨，进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位至少司空，卒谥曰贞。

夏五月，王僧辩陷湘州，杀河东王誉。时湘东遣王僧辩围长沙，既久，内外断绝，邵陵王纶闻其急，欲往救之，为军粮不继，遂止，乃与湘东书，劝其罢兵，大略谓：方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人非禽虫，在知君父，即日大敌犹强，天仇未雪。馀尔昆季在外三人，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共思康复，其馀小忿，或宜宽贷，诚复孙感，须臾将柰，国冤未逞，正当轻重相推，小大易夺，今己丧钟山，复诛犹子，将非扬汤止沸，吞水疗寒，夫征战之理，义在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湘东复书陈河东有罪，不可解围之状。纶省书，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湘东又遣王僧辩代鲍泉攻誉，僧辩筑土山以临城内，旦夕苦攻，矢石如雨，城中将士死伤大半，誉窘急，乃潜装海船，将溃围而出，会其麾下将慕容华引僧辩入城，誉顾左右皆散，遂被执，谓守者曰：勿杀我，得一尺七官。申此谗贼，死亦无恨。主者曰：寿命不许。遂斩之，传首荆镇，湘东反其首以葬焉。初誉之将败也，私引镜照面，不见其头，又见长人盖屋，两手据地，瞰其斋，又见白狗大如驴，从城而出，不知所在，誉甚恶之，俄而城陷。僧辩字君才，右卫将军神念之子也，起家为湘东王左常侍，湘东承制，为领军将军，及荆湘疑贰，军师失律，湘东又命僧辩及鲍泉统军讨之，克日就道。僧辩谓泉曰：我与君俱受命南讨，而军容若此，计将安之？泉曰：既禀庙算，驱承骁勇，事等沃雪，何所多虑。僧辩曰：君言故是文士之常谈耳，河东少有武干，兵刃又强，新破军师，养锐待敌，自非精兵一万不足以制之，我竟陵甲士数经行阵，已遣召之，不久当及，虽期日有限，犹可重申，欲与卿共入言之，望相佐也。泉许之。及见，湘东迎问曰：卿已办乎？何日当发？僧辩具对，如向所言。湘东大怒，按剑厉声曰：卿惮行邪？因起入内，泉震怖失色，竟不敢言。须臾，遣左右收僧辩，既至，湘东因斫之，中左髀，流血至地，僧辩闷绝，久之方苏，即送付廷尉。会岳阳王袭江陵，未知其备，湘东遣左右往狱问计，僧辩具陈方略，即赦为城内都督，俄而岳阳兵退，乃命僧辩往代鲍泉，遂平湘州，后以克复旧京，功封永宁郡公、侍中、尚书令，为陈霸先所杀。

世子嶚薨，大定元年追谥孝惠太子。

魏废帝元年夏六月，王至自魏。大统十七年，王留蔡大宝居守雍部，而朝于西魏。宇文泰谓王曰：王之来此，颇由荣权，王欲见之乎？王曰：幸甚！泰乃召权与王相见，仍谓之曰：荣权，吉士也，孤与之从事，未尝见其失信。王曰：荣常侍通二国之言，无私，故詧今者得归，诚魏阙耳。

魏恭帝元年冬十月，遣柱国于谨等帅师，会王伐江陵，破之。是岁秋七月，梁元帝遣使，请据旧图以定疆界，又连结于齐，言辞悖慢，安定公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与之？其萧绎之谓乎！会王亦乞师伐江陵，冬十月，遣柱国于谨、中山护、大将军杨忠、韦孝宽等步骑五万讨之。泰饯谨于青泥谷，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欲何如？曰：耀兵汉沔，席卷渡江，直据丹阳，是其上策；移部内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至，是其中策；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是其下策。俭曰：揣绎定出何策？谨曰：必用下策。俭曰：彼弃上而用下，何也？对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谓力不能分，且绎愞而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既恶迁移，当保罗郭，所以用下策也。师至襄阳，王率众会之，谨乃令中山公护及大将军杨忠等率精骑先据江津，断其辵路，梁人竖木栅于外城，广轮六十里，寻而谨至，悉众烧栅，围之。会大风，城内火烧居人数千家，夜有流星坠城中。元帝援蓍筮之，卦成，取龟式验之，因抵于地，曰：吾若死此下，岂非命乎？遣胡僧祐、朱买臣等出战，为谨所破，谨遂大攻。元帝出枇杷门亲临督战，胡僧祐中流矢死，累败。反者斩西门守卒，以纳魏师。谨字思敬，河南洛阳人，性深沉有识，略窥经史，尤好孙子兵书，历功封燕国公。谨既破梁，俘男女十馀万人，收其府库珍宝，得宋浑天仪、梁日晷、铜表、魏相风鸟、铜蟠螭趺大玉〈（径四尺、围七尺）〉及诸轝辇法物，以入于朝，军无私焉。

魏人执裴政，于王释之。裴政字德表，河东闻喜人也，祖邃，梁侍中，父之礼，廷尉。乡政幼明敏，博闻强记，达于时政，为当时所称，父丧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礼不死也。累功封夷陵侯，复帅副王琳拒萧纪。及魏师围荆州，琳自桂州来赴难，次于长沙，政请从，间道先报元帝，至百里洲为魏师所获。王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亦何烦殉身于七父。若从我计，则贵及子孙，如或不然，分腰领突。政诡曰：惟命。王鏁之，送至城下，便谓元帝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巳资为帝。王琳孤弱，不复能来，政许之，既而告城中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间使被擒，当以碎身报国，监事者击其口终不易辞。王怒命趣行戮，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若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因得释。江陵陷，送于魏京，宇文泰闻其忠，授员外散骑侍郎。

冬十二月，魏人杀梁主绎。江陵既陷，元帝乃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以宝剑击柱，折之。叹曰：“萧世诚一至此乎？文武之道今夜尽矣！”王孝祀，作降文，白马素衣出门，王使铁骑拥之入营，囚于乌幔之下，甚见诘辱。他日乃见魏仆射长孙俭，谲俭云：“埋金千金于城内，欲以相赠。”俭乃将帝入城，帝因述王相辱状，谓俭曰：“向聊相谲欲言耳，岂有天子自埋金乎？”俭乃留帝于主衣库，及在幽逼，求酒饮之，制诗四绝。王遣尚书傅准监行刑，帝谓之曰：“卿幸为我宣行！”准捧诗流泪不能禁，进土囊而殒之。王使以布帊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以车一乘葬于津阳门外。年四十七，敬帝追尊为孝元皇帝。

大定元年春正月，王即皇帝于江陵东城。于谨既平江陵，魏恭帝立王为梁王，都江陵，资以财、荆郡其西平州延袤三百里之地，其襄阳所统，尽入于魏，王乃称皇帝，改元大定，追尊其父统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统妃蔡氏为昭德皇后，尊所生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其庆赏刑罚，官方制度，军车服节文并同王者。唯上疏魏朝则称臣，奉魏正朔。至于爵命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戎章勲级，又兼用柱国等官，又追赠叔父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赠兄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

立世子岿为皇太子。岿字仁远，帝之第三子也，母曹贵嫔。以大同八年生于会稽。岿俊辩有才学，兼好内典，善于抚御，能得其下欢心。

封皇子岩为安平王，岌东玉王，岑河间王，故安成王子欣为安成王。岩字义远，帝第五子也，性仁厚，善于抚接，历侍中、荆州刺史、尚书令、太尉、太傅。岌，帝第六子也，性淳和，幼而好学，位至侍中、中卫将军。岑字智远，帝第八子也，初封河间王，后改封吴郡王，位至太尉，性简贵，御下严整，有三子：瓒、球、瑁。欣，高祖弟安成王秀之孙、炀王机之子也，幼聪警，博综文籍，善属文，宣帝践位，以欣袭机封，天保之朝，为一代文宗，专常词令，历侍中、中书令、尚书仆射、尚书令。

征雍州刺史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往帝为梁王，承制，封拜除大宝为中书侍郎、兼吏部掌大选事、领襄阳太守，迁员外散骑常侍、吏部郎，俄转吏部尚书，军国之事，咸委决焉。加授大将军，迁尚书仆射，进号辅国将军，又除使持节、宣惠将军、雍州刺史。至是帝征在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又加云麾将军、荆州刺史，进位柱国军师将军、领太子少傅，转安前将军，封安豊县侯，邑一千户。

以襄阳郡守岑善方为太府卿，善方字思义，南阳棘阳人，汉征南大将军彭之后也。祖惠甫，给事中，父昶，散骑侍郎。善方有器局，博综经史，善于辞令，以刑狱参军，随帝至襄阳，帝初请附魏，以善方兼记室，充使诣魏，应对闲敏，深为宇文泰所嘉，自此往来凡数十反。魏恭帝二年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宁县公。帝之承制也，授中书舍人，迁襄阳郡守，及是征为太府卿、领中书舍人，转大府领舍人如故，寻迁散骑常侍、起部尚书。

以尚书左丞王操为五兵尚书。操字子高，其先太原晋阳人，帝母龚太后之外弟也。祖灵，庆海监令，父景休，临川内史。操性敦厚，有筹略，博涉经史，在公恪勤。初为帝外兵参军，亲任亚于蔡大宝，帝承制，除尚书左丞，及称帝，迁五兵尚书、大将军、郢州刺史，寻进位柱国，封新康县侯。

以前五经博士沉重为中书侍郎。重字德厚，吴兴武康人也，性聪悟，有异常童，弱岁而孤，居丧合礼。及长，专心儒学，从师不远千里，遂博览群书，尤明诗礼及《左氏春秋》。大通三年，起家王国常侍。高祖欲高置学官，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选，以重补国子助教，大同二年除五经博士。元帝之在藩也，甚叹异之，及即位，乃遣主书何武，迎重西上。及江陵平，重乃留事帝，除中书侍郎、兼中书舍人，累迁员外散骑常侍、廷尉卿、领江陵令，还拜通直散骑常侍、都官尚书、领羽林监，令重于合欢殿讲《周礼》。

以前著作佐郎柳𧦬为侍中、领国子祭酒。𧦬字顾言，本河东人也，永嘉之乱，徙家襄阳，祖惔，梁侍中，父晖，都官尚书。𧦬少聪敏，解属文，好读书，所览将万卷，仕梁释褐著作佐郎。及帝践阼，以𧦬为侍中、领国子祭酒、吏部尚书。𧦬有俊辩，有所顾问，应答如响。入隋，位至秘书监，封汉南县公。

以秘书郎王㳬为侍中、吏部尚书。㳬，琅邪临沂人，祖琳，侍中、太府卿，父锡，侍中。㳬少有令誉，尚帝妹庐陵长公主，历秘书郎、太子舍人、宣城王友庐陵内史。帝践阼，授侍中、吏部尚书。

以前少府卿沈巡为金紫光禄大夫。巡，吴兴人，父僧畟，左民尚书。太清中，巡为东阳太守，候景平，元帝征为少府卿，荆州陷，帝署巡为金紫光禄大夫，天保五年卒于江陵，巡子君理时为陈陈阳太守，请身迎巡丧，朝议以在位重臣，难令出境，乃遣兄君严迎柩还葬。

以法曹参军柳庄为中书舍人。庄字思敬，河东解人也。祖季远，梁司徒、从事中郎。庄少有远量，博览群籍，兼善辞令，济阳蔡大宝有重名于江左，时为岳阳王谘议参军，见庄便叹曰：襄阳水镜复在于兹矣！大宝遂以女妻之。俄而帝辟为参军，转法曹，及帝践阼，还署中书舍人，历给事中、黄门侍郎、吏部郎中、鸿胪卿。

以前中书舍人刘臻为中书侍郎。臻字宣挚，沛国相人也，父显，梁浔阳太守，偏精班汉，人称为汉圣。臻年十八，举秀才，为邵陵王东阁祭酒，元帝时，迁中书舍人，尝读班史，呼田宵为田肻，元帝问之，臻曰：臣家旧本以雌黄改宵为肻。帝无以难之。江陵平，复归帝，以为中书侍郎，后为周冢宰宇文护辟为记室、为露门学士，封饶阳县子。隋文受禅，进位仪同三司，皇太子勇引为学士。臻耽悦经史，终日覃思，至于世事，多所遗忘，有刘讷者，亦任仪同，俱为太子学士，情好甚秘。臻尝欲寻讷，谓从者曰：汝知刘仪同家乎？从者不知寻讷，谓臻还家，引之还，既扣门，臻尚未悟，谓至讷家，乃据案大呼曰：刘仪同可出矣！其子迎门，臻惊曰：此汝亦来邪？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于是顾盼久之乃悟。

以徐矩为度支尚书。矩，东海人，尚书左仆射简肃公勉之子，有文学，善吏事，颇黩于货贿，子敬，鸿胪卿。

以前法曹参军柳靖为尚书度支郎。靖字思休，遐之长子，少方雅，博览坟籍，梁大同末释褐武陵王国左常侍，大定初，除尚书度支郎，迁正员郎，后随父入周，历河南德广二郡守。隋文践极，特诏征之，靖遂以疾固辞，优游不仕，闭门自守，所对惟琴书而已，开皇中以寿终。

以大将军魏益德为车骑将军。益德，襄阳人也，有才干，胆勇过人，数从军征讨，以功累迁至郡守，帝镇襄阳，以益德为其府司马，帝承制，拜将军，寻加大将军。及称帝，进位柱国，封上黄县侯，邑千户，加车骑将军。

以大将军尹正为护军将军。正其先天水人。帝镇雍州，正为其府中兵参军，擒张缵、获杜岸，皆正之力。帝承制，以为将军，寻拜大将军。及称帝，除护军将军，进位柱国，封新野县侯，邑千户，子德毅。

以将军尹德毅为大将军。德毅多权略。初，江陵平，德毅说帝曰：“臣闻人主之行与匹夫不同者，饰小行竞小廉以取名誉，人主者，定天下安社稷以成大功。今魏虏贪婪，罔顾吊民伐罪之义，必欲肆其残忍，多所诛夷，俘囚士庶，并为军实，然此戚属，咸在江东，念其充饵豺狼，见拘异域，痛心疾首，何日能忘！殿下方清宇宙，绍玆鸿绪，悠悠之人，不可门到户说。其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能与为国？但魏之精锐尽萃于此，犒师之礼，非无故事。若殿下为设享会，因请于谨等为欢，彼无我虞，当相率而至，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果毅，掩其营垒，斩馘逋丑，俾无遗噍。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官僚，随即铨授，既荷更生之惠，孰不忻戴圣明。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缵尧复禹，万世一时，晷刻之间，大功可立。古人云：‘天与不敢，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殿下恢宏远略，勿怀匹夫之行！”帝不从，谓德毅曰：“卿之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甚厚，未可背德，若遽为卿计，则邓祈侯所谓‘人将不食吾馀’也。”既而阖城长幼被虏入关，又失襄阳之地，帝乃追悔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以至于是。”后以见疑赐死。

以将军薛𤟤为大将军。晖，河东人也，有才略，身长八尺，形貌甚伟，尝督禁旅为帝爪牙，当御侮之任，与尹正改获杜岸于南阳，帝承制，拜将军，寻加大将军，进位柱国、除领军将军。

以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是年五月庚辰，勇及永寿为侯平所破，见虏。

以中卫范遹为东平王长史。遹，顺阳人，尚书右丞廸之弟也，文采劣于廸，而经术过之。

前侍中、骠骑大将军遐乞归襄阳，许之。遐字子昇，幼而爽迈，神彩嶷然，笃好文学，动合规矩，起家邵陵王府法曹参军，谢举为仆射，引遐与语，甚嘉之，曰：江汉英灵，见于此矣。帝镇雍州，遐为治下，寻迁别驾，及于襄阳承制，授遐吏部郎、员外散骑常侍，俄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都督，赐爵闻喜县公，寻进位持节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及帝即位于江陵，以襄阳归于西魏，遐乃辞帝曰：陛下中兴鼎运，龙飞旧楚，臣昔因幸会，早奉名节，理当以身许国，期之始终，自晋氏南迁，臣宗族盖寡，从祖太尉、世父仪同、从父司空并以位望隆重，遂家金陵，唯留先臣独守坟柏，尝诫臣等，使不违此志，今襄阳既入北朝，臣若陪随銮跸，进则无益尘露，退则有𧇾先旨，伏愿曲垂照鉴，亮臣此心。帝重违其志，遂许之。因留乡里，以经籍自娱，及帝崩，遐举哀，行旧君之服。

二月，梁王方智立。

魏以杨忠镇穰城。时魏与帝初定江陵，乃令忠镇穰城，以为犄角之势。

王琳遣潘纯陀等寇襄阳。琳字子珩，会稽山阴人也，父显嗣，梁湘东王国常侍。琳本兵家，元帝居藩，琳姊妹并入后庭，见幸，琳由此得在左右，以军功封建宁县侯、广州刺史，元帝为魏围逼，征琳赴援，师次长沙，江陵已平，琳乃为元帝举哀，三军缟素，因据湘州，志图匡复，乃遣其将潘纯陀、侯方儿来寇，帝出师御之，纯陀等退归夏口。

二年，车骑将军魏益德卒，诏赠司空，谥曰忠壮，天保五年，以益德配飨中宗宣皇帝庙。

春二月，帝击侯平于公安。湘州刺史王琳闻江陵已陷，遣别将侯平攻梁，帝乃击平于公安，平与长沙王韶引兵还长沙，琳遣平镇巴州。

王琳称臣于帝。初，侯平频攻梁军，以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挥，琳讨之平，杀巴州助防吕旬，收其众奔江州，琳势益衰，乃奉表诣齐，献驯象。江陵之陷也，琳妻子皆没于魏，因献款于魏，称臣于帝，以求妻子。

三年春正月，魏宇文觉废其主廓为宋公，自称周天王。

柱国尹正卒，诏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刚，天保五年以正配飨中宗宣皇帝庙。

秋九月，周宇文护杀其主觉，立宁都公毓为主。

冬十月，陈霸先篡梁，自称皇帝，废其主为江阴王。

四年，大将军王操帅师取王琳长沙、武陵、南平三郡。时上游猎，诸将不受琳指麾，虽屡寇梁，师老兵疲不能进，帝乃遣操率兵略取琳之三郡。

五年夏五月，王琳破监利郡，太守蔡大有死之。琳遣其将雷文柔袭陷监利郡，杀太守蔡大有，寻而琳与陈人相持，称藩乞师于帝，帝许之，师未出而琳军败附于齐。

皇太子岿聘于周。是岁，遣太子岿朝于周，以蔡大宝领太子少傅。

六月，陈霸先殂，兄子蒨立。

秋八月，周主始称皇帝。

六年夏四月，大雨，雷震前殿，殿崩，压杀二百馀人。

周宇文护杀其主毓，毓弟鲁公邕立。

甄玄成卒。玄成字敬平，中山人，博达经史，善属文，少为简文所知，以录事参军随帝镇襄阳，转中记室参军、掌书记，颇参政事，以江陵甲兵殷盛，遂怀二心，密书与梁元帝，申其诚款，遂有得其书者进之于帝，帝深信佛法，常愿不杀诵《法华经》人，玄成素诵法华经，遂以此获免。帝后见之，常曰：“甄公好得《法华经》力。”历位中书侍郎、御史中丞、祠部尚书，卒赠侍中、护军将军，有文集二十卷。

散骑常侍岑善方卒。善方性清慎，有当世干能，故帝委以机密，大定七年卒，赠太常卿，谥曰敬，所著文集十卷，有七子，并有操行，之元、之利、之象最知名。之元，太子舍人，早卒。周武帝录善方之功，追之利以像入朝，授之利师都督、代王记室参军，后仕隋，历安国令、郴义江三司马、零陵郡丞。之象掌式中士、隋公相府参军，后仕隋，历尚书虞部员外侍郎、邵陵上宜渭南邯郸四县令，子文本相唐太宗，卒谥曰宪。

七年春正月，湘州城主殷亮以城降陈。先是江陵既陷，巴襄之地皆入于周，周使梁守之。陈太尉侯瑱将兵逼湘州，周贺若敦将兵救之，未几，巴陵城主尉迟宁降陈，于是亮亦以湘州降，宇文护以敦失地无功，除名为民。

秋九月乙巳，客星见于翼。客星者，周伯、老子、王蓬、絮国、皇温，凡五星皆客星也，行诸列舍十二国分野，其下之国皆受其祸。其占：色黄得地，色白有丧，色青有忧，色黑有死，色赤有兵，各以五色占之，皆不出三年。又占曰：有白衣之会。人主恶之。又翼为楚分，为明年帝崩之应。

前尚书右仆射张绾卒。绾字孝卿，少与兄缵齐名，湘东王尝策之百事，绾对阙其六，号为百六公，历位御史中丞，大同四年元日，旧制，仆射中丞坐位东西，时当兄缵为仆射，及百司就列，兄弟并道，驱马驱两途，前代未有，时人荣之。出为豫章内史，进豫州刺史，十年，复为御史中丞，绾再为司宁，紏弹无所回避，豪右惮之。太清三年，为吏部尚书。台城陷，奔江陵，位尚书右仆射，魏克江陵，朝士皆俘入关，绾以疾免，帝以旧位礼之。

八年春二月壬寅，荧惑犯太微，占曰：荧惑主死丧，太微，天子之庭也。又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其犯太微，主命恶之。

夏六月，周以荆、安州、襄州、江陵为四州总管。西魏既平江陵，使帝承梁祚，复置江陵防主，统兵居于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梁备御，内实兼防梁也，太定初以长孙俭、权景宣为江陵防主，周武帝改为总管，至是分江陵为总管，以田弘、陆腾、高琳等相继为之。

帝崩，葬平陵。帝自失襄阳之地，又见邑居残毁，干戈日用，耻其威略不振，常怀忧愤，乃著《愍时赋》以见意焉。其词曰：

嗟余命之外薄，实赋运之逢屯，既殷忧而弥岁，复坎𡒄以相邻，昼营营而至晚，夜耿耿而通晨，望否极而云泰，何杳杳而无津，悲晋玺之迁赵，痛汉鼎之移新。无田、范之明略，愧夷、齐之得仁。遂胡颜而苟免，谓小屈而或申，岂妖沴之无已，何国步之长沦，恨少生而轻溺，本无志于爪牙，谢两章之雄勇，恧二东之英华，岂三石于鄠杜，异五马于琅邪，直受性而好善，类蓬生之在麻，冀无咎而霑庆，将保静而蠲邪，何昊穹之弗惠，值上帝之纡奢，神州鞠为茂艸，赤县绕于长蛇，徒仰天而太息，空抚衿而咨嗟，惟古人之有怀，尚或感于知己，况托萼于霄极，宠渥流于无已，或小善而必褒，时片言而见美，昔待罪于禹川，历三考而无纪，获免戾于明时，遂超隆于宗子，始解印于稽山，即驱傅于湘水，彼南阳之旧国，实天汉之嘉祉，既川岳之形胜复龙跃之基趾，此首赏之携贰，遂留滞于樊川，等勾践之绝望，同重耳之终焉，望南枝而洒泣，或东顾而潺湲，归欤之情何极，首丘之思邈然，忽值魏师入讨，于彼南荆，既车徒之，赩赫遂一，鼓陵城同寤生之舍，许等小白之全邢，伊社稷之泯泯，实有感于恩灵，矧吾人之因陋，迥瓢薄于流萍，忽沉滞于玆土，复期月而无成，昔方千而几旬，今七里而磐萦，寡田邑而可赋，阙丘井而求兵，无河内之积待，同荥阳之未平，夜骚骚而击柝，昼孑孑而扬旌，烽凌云而迥照，马伏枥而悲鸣，既有怀于斯日，亦焉得而云宁，彼云梦之旧都，乃标奇于昔者，验往记而瞻今，何名高而实寡，寂寥井邑，荒凉原野，徒揄扬于宋玉，空称嗟于司马，南方卑而叹屈，长沙湿而悲贾，馀家国之一匡，庶兴周而祀夏，忽萦忧而北屈，岂年华之天假，加以拘盗鼠窃，蜂虿狐狸。群圉隶而为寇，聚臧获而成师，窥觎津渚，跋扈江湄，屡征肇于殷岁，频战起于轩时，有扈兴于夏典，采芑著于周诗，方叔振于蛮貊，伯禽捷于淮夷，在逋秽其能几，会斩馘而搴旗，彼积恶之必稔，岂天灵之我欺，交川路之云拥，理惆怅而未怡。

帝在位八载，年四十有四，葬之平陵，谥曰“宣皇帝”，庙号“中宗”。

帝少有大志，不拘小节，虽多猜忌，而知人，善任使抚将士，有恩，能得其死力。性不饮酒，安于俭素，事龚太后以孝闻，又不好声色，尤恶见妇人，虽相去数步，遥闻其臭，经御妇人之衣不复更著，并皆弃之，一幸姬媵，病卧累旬。又恶见人发白，事者必方便避之，担舆者冬月必须裹头，夏月则加莲叶帽。其在东扬州，尝谒释昙彦，彦曾与许询同建浮图，未成而询亡，彦以长年至梁，见帝是询后身，彦呼帝曰：许玄度来何暮，昔日浮图今如故。帝曰：弟子姓萧名詧。彦乃以三昧力加被，帝恍然悟前身也，但颇放诞，省览簿领，好为戏弄之言，以此获讥于世，笃好文义，所著文集十五卷，《内典华严般若法华金光明义疏》四十六卷，并行于世。帝疆土既狭，居常怏怏，每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未尝不盰衡扼腕叹吒者。久之，遂以忧愤发背而崩。

帝之在藩及居帝位，以蔡大宝为股肱，王操为腹心，魏益德、尹正、薛晖、许孝敬、薛宣为爪牙，甄玄成、刘盈、岑善方、傅凖、褚珪、蔡大业典众务。张绾以旧齿处显位，沉重以儒学蒙厚礼，自馀多所奖拔，咸尽其器能。

【论】

史臣曰：宣帝任术好谋，知贤养士，盖有英雄之志，霸王之略焉，及淮海版荡，骨肉猜贰，拥众自图，因称藩北朝，终能据有全楚，中兴颓运，虽土宇殊于旧邦，而位号同于向日，贻厥自远，享国数世，可不谓贤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