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襄州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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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襄州碑
作者:李骘 
本作品收录于《全唐文/卷0724

大中十年春,今丞相东海公自蒲移镇于襄,四十年诏微赴阙。今天子咸通五年,公为御史大夫,自始去襄,于兹六年矣。而襄之卒校民吏,自七州之幼艾,追思公之养育教训,相与上言京师,状公之事绩,诸于天子,刻之碑石,用昭示于无穷。于是天子嘉公之勤,诏呆其奏。明年二月,襄之父老请词于公之旧军副使太常少卿宏文馆学士李骘曰:“凡纪公盛德丕绩,文于碑石,将传乎百年万年。宜有闻见详熟者,则得其实。”骘固浅陋,今随当职而为之,非以文用,其敢于是承命,退而叙之。

公名商,字秋卿。家世儒门,修源长波,流芳积润。自十五代祖讳钦,十四代祖讳某,两世继为中书侍郎。十三代祖讳湛,十一代祖讳孝嗣,间代继为太尉。南朝之盛,具在《南史》本传。生公七世祖讳文远,隋朝为国子祭酒,皇朝为国子博士,儒学尊显,名冠国史儒学篇。高祖幸国学,召博士讲论《春秋》,诸儒莫能对。本朝司刑卿追谥忠公讳有功,即公五世祖也。自中书至司刑十叶,服冕乘轩,重荣叠庆,光隆赫显,无与为比。司刑当天后时,累为法官,用法平恕,常以潜德阴,论出枉陷,力排酷吏之势,尽忠竭节,以保护皇室。公能嗣之,炳为元臣。

初公少时工学,瑕豫不为嬉戏。尝以生民休戚为己之任,凡所经涉,郡国土俗,四民之业,必皆询访而究详之。于其利病,无所不通晓。常曰:“使得一县治当,必为良吏矣。”始举进士,文宗五年春,考登上第,升朝为御史。会昌二年,以文学选入禁署。宣宗以北边将帅,懦弱不武。戎狄侵叛,公时为尚书左丞,诏以公往制置安抚之,归奏称旨。寻授河中帅节,又移襄阳。公自初仕以至丞相,华贯清级,践历居多,而未尝履趋竞之迹。含光蕴德,容貌若虚,人皆汲汲,我独委顺。尝任殿中侍御史,丞入中书白事,执政因问徐殿中果何如人,丞曰:“今之贤人也。”执政曰:“然。礼部员外郎缺,诸公见言其人,所言者或再来诣某,有三至者。徐殿中亦在荐中,足未尝及其门,殆真贤人与。子言是也。”卒以礼部与公。始为内职,不治民。及受重藩,使绝塞,则用前所蕴蓄。道以宽恕为本,本于诚明。吏民畏公之详达,而不敢欺;戎虏感公之德惠,皆愿向服。

其来镇襄阳也,亦率是道。故期年而仁信敷,再期而刑政省,三年而帑廪实,四年而礼义兴,风教备。问民之所病,及愿欲而不得者,必尽去而皆行之。所行之政,存而不朽者有八,今具襄民之状,庶得传其显实云。

其一曰:汉南数郡,常患江水为灾,每至暑雨漂流,则邑居危垫。筑土环郡,大为之防,绕城堤四十三里。非独筑溺是惧,抑亦工役无时,岁多艰忧,人倦追集。公乃详究本末,寻访源流,遂加高沙堤,拥扼散流之地。于是豁其穴口,不使增修,合入蜀江,潴成云梦,是则江汉终古不得与襄人为患矣。

其二曰:襄阳荆鄂十道之要路,公私来往,充给实繁,是必率配行供,假借办贿求利,岁月不堪。公乃悉用官储,创置什器,富供给费,不扰齐人,往来徒所,憧憧邑人,信皆不知矣。

其三曰:军人百姓穷困者,多投状陈论,苦于从前债利,盖以数十邑公私债负不许停,至于补累摊征,有加无减。遂使家传积欠,户率催足,延及子孙,例无放免。飞走无路,怨愤难伸,官中曾无所收,私室常被搅扰。公乃缕悉上奏,放免获依,债户既除,冤声永息。

其四曰:承前役纳所由在田在城居侧近者近百顷,统谓之马禾。比每年配诸将官健,出力营种,率岁出功钱,人不下六七百,例入屯将所由。官田元无所获,徒遗虚竖将额,添市耕牛,破费甚多,收获无几。公乃废却其地,判租与人,每岁所收却耕种之利,租人皆获利,使将健永免工佣。

其五曰:襄土疆阔远,连接江山,每至秋时,常多寇盗。张旗结党,夜出昼藏,谓之山栅,扰害颇甚。烧劫闾井,驱率平人,至于道涂,皆须警备。公乃选择少壮官健三百人,别造营,各为捕盗将,常令教习,不杂抽差,训练无时,以为备御。每闻属县寇劫,当时据数抽行,晨往夕归,夜发晨至,皆是并赃捉获,更无孑遗。顿挫贼心,乡闾遂泰。因创造捕盗将营屋四百间,分为左右,中间开报点集,列垛置标,别创一亭,以为教试之所,奏立将额,门当通衢歧视客行旅,莫不兴叹。大中十一年,诸郡构乱,起于湖南,准诏征兵,同力剪灭。汉南军征五百人,克日成功,实自捕盗威强之力。又江西叛将毛鹤构乱,比诸道最甚,收复倍难成功。当时韦宙仆射乘递先至襄州,奉诏令差兵助发遣。所差五百人,于数内全取捕盗将,并差捕盗都斗争韩季友惣领兵士,小路进发。仍先拣择通引官衙虞候史庆中与韦宙仆射为元从押衙,赍榜帖先至江西,安存百姓,遂收劫乱兵器甲。及韦仆射舟船至江州,其韩季友请捕盗将官健三百人,开道分六路称先去,平明齐到,人皆不知。机计既行,遂半日内面缚贼将授首者一十三人,当日行刑,传首赴阙。韦宙遂奏请且留捕盗将二百人在江西,并奏请权差韩季友为都虞候。二年之中,重修置廨署城市,皆捕盗将功力。

其六曰:荆南中路有蛮水驿,地当卑下,泥淖常多,暑雨之时,不通车马,皆是结筏牵挽以济。公私行人,力出编。妨害农业,缭绕甚远。两县劳辛,遂径捷就高别一路度宜造驿,永无差敬之虞,又近于当路十二里。

其七曰:襄州两税,每差纲官送纳,并有直进胶腊,其数甚多,例属新官。岂免败阙,陪备差遣,扰害颇深。每吏部注官,多不敢受。因访问资纲大数可以资陪人,遂请度支陆运脚搬驮到京,遣进奏院所由勾当输纳。既免损污匹帛,又免上供失时。襄州新官,永无差役之弊。

其八曰:汉阴驿西旧有江亭一所,迎候皆于此。前后窄隘,不便筵宴,所要铺陈,须至汉阴驿上厅内。遂使前后虚豁,难置门窗,重客居停,全无床幅,结束非便,寝止难安。遂别构设厅,以备迎送,长廊虚槛,连接大厅,怪石修篁,罗列其所。江波入户,画舸临轩,信可谓胜游之地也。又重修琐闼,改制上厅,夏清冬温,憩息宜便。别开过路,缭绕江亭,主客邀迎,咸遂得礼,因命新亭曰汉广亭。桂江所谓不朽之制。

凡公之为民,于除害兴利,若屈到之芰,子反之饮,文王昌之蒲菹虽劳支体,勤思虑,含辛茹苦,必行之,未尝一日而懈也。故制贫民侵刻之负,罢疲卒奸滥之政,公之仁也训骁勇以擒盗,缮甲兵以备武,公之义也具候馆之器用,丰馈劳之饩牵,公之礼也决高沙之壅,徙蛮谿之传,公之智也;免属官之纲,致及时之贡,利必举,害必除,公之信也。夫总五常以在躬之谓德,德及于民之谓政。功之被于物也浅,则其泽易竭;政之被于物也深,则其久愈彰。公之去襄六年矣,民始怀公之德政,而追思咏歌之,得不谓之被物久而逾彰公之德乎!与夫在治而民之谓疑者异矣。

公前治蒲,亦由是德,突厥居特峨山者千二百人,相率自外塞渡河,归附于公。朝廷以虏众持疑两端,未即信纳。公乃召其酋长,以恩信谕之,虏皆泣下,释兵解甲,伏以听命。因请从齐、鲁之间隙地以居之,编籍为耕民。奏置备征军千人,日令督习,无有他役,凡盗有新发,无不立赴者。又教其军积纸为战衣千五百领,矢不能陷。岁饥乏食,民流徙不止,于是告廪发稌豆麰,贱出以救之。完治城廨,列树表道,用民之力,而厚其酬佣,济活以万数,逾期期乃罢。有禽俱巢于属邑之树,其一巢者为鸷鸟所攫,日暮群鷇哀鸣,闻者异之。悯其孤,遽往食之,爱均己子,鷇鸟能飞而后去,人咸以为至德之感,及禽鸟焉。故公前之治蒲,其仁泽被于物也既如彼,今之治襄,其德政及其物也又如此,庸讵知异日蒲人之不有相率闻于天子,而请公之德刻于金石,以传乎无穷哉!亦将必有采者矣。谨继铭曰:

公德之容,宏深粹元。公仁之丰,沉积秾秾。内愉外怿,溥畅昭宣。政以之和,民以之安。在昔羊公,惟德之理。有碑于岘,实表厥美。烈烈显德,蹈之者谁。旷祀六百,惟公继之。继之者何,爱民若子。苞寒𫗦饥,其急逾己。日者大江,淫至于民。万门之命,将荡而覆。是究是度,惟公之规。乃决巨壅,大沴以移。公之来朝,民泣牵衣。公进就路,攀车从公。专咸鹾利,无归于私。公长御史,朝纲以厘。帝曰汝贤,汝可承弼。公逊不答,退惟让卑。帝心益嘉,会襄人来。请祀公德,刻之于石。帝曰贤哉,汝真吏师。政苟不惠,人谁汝思。嘉乃懿绩,遂命起之。告示襄人,谓尔咸宜。帝德明圣,尔言适时。勿谓天高,其神可欺。勿谓室暗,而公不知。善不善报,惟其所施。尔不吾信,视公之为。蒲民之生,实公是营。襄民之富,实公是覆。汉波滔滔,其注维东。公思在人,与彼无穷。公泽惟川,公寿惟山。是祷是祝,期千万年。崇碑峨峨,揭于岘巅。民望而思,永昭后昆。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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