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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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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影录
作者:黄远生
中华民国5年(1916年)2月10日
1916年2月10日
公布于东方杂志1916年第13卷第2期
本作品收录于《东方杂志

  数年以来。涉历时变。始犹沈惑。卒乃烦闷。长日戚戚。无可自聊。性耽冥想。至此更甚。故水深火热之中。颇有寥廓希夷之想。夫思想于人。犹鱼于水。圣哲达观通体。下智亦有偏至。虽范畴不同。所以资润漑培养者则一。不则逐物丧志。形存神亡。鲋涸鲍臭。何生之乐。是以忧患之集。所以增益其不能。心灵之用。盖将超举于万物。今日神州之患。自国惫民贫而外。思想界之枯。窘不足以养人神智。令一般优秀者。或堕落不能自拔。或苦痛无以为生。旧学新知。皆犹皮毛。无益沈涸。殆尤为心腹之病矣。哀予之愚。救死不赡。何能语此。然疾痛吿语。常人之情。呴沫相活。同性之谊。乃择取书类中之道着痛痒触入心脾者。随时译录。都以达意为旨。未遑美其辞说。亦以所取外籍为多。古典中之死语。未能发明新义也。夫今日文明国人。亦多苦于思想之烦闷。及不统一。盖由科学万能。宗教哲学。徒以附庸。尚未达于大成之域。而科学之用。制器尚象则有馀。进德养性则不足。且以此之故。产业益进。机力愈伟。生活愈难。神经刺激。较吾曹更甚。今日吾曹不新不旧。不中不西。青黄不接。与彼相同。而所以致其苦痛者。家国之故。较彼更深。自哲人视之。其为身世之感。人生之忧。则一也。世有与吾曹同其经历者。其亦鉴余情之不可以已。而不薄其不。学而有作乎。

  日人大住啸风所著新思。想论思想。敏锐文字。清新为摘译数节。如右

过渡时代之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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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者既已死矣。新者尚未生。吾人往日所奉为权威之宗教道德学术文艺。既已不堪新时代激烈之风潮。犹之往古希腊神道之被窜逐然。一一皆即于晦匿。而尚无同等之权威之宗教道德学术文艺起而代兴。吾人以一身立于过去遗骸与将来胚胎之中间。赤手空拳。无一物可把持。徒徬徨于过渡之时期中而已。

  现代之人。所以心烦虑乱。无限悲苦。不胜其人生之无聊至憔悴而欲自绝者。莫不以求新得旧。求面包而得石块之思想上之失望而来。

  君不见宗教之腐尸横路。曾有何人鼓吹热烈之信仰。燃圣灵之火于吾人之胸者乎。虽有无数之哲学史。几曾有把捉人生之第一义单刀直入令人相悦以解之哲人乎礼教道德仅为老朽之口头禅文章诗歌不过轻薄之游戏品吾人之内观绝不能与世间一切奏其同调惟以此别有怀抱之伤心踽踽独行以翘望姗姗来迟之新文明之曙光如此则刚健笃实之意志何自而生盖过渡时代之悲苦犹之铁锁锁于今之青年之头上牢固而不可解也

  过渡时代之思想。悲观过于乐观。淫乐过于快活。盖不得已之思想之潮流也。若长此以往。故者既去而新者不来。则终属无可如何之事。然现代青年之所以特为悲苦者。不仅为过渡时代所通有之忧患所拘束。而现代社会上之缺陷。更足加以一层之深刻者也。现代物质之文明。时时刻刻。增加刺激。令受之者。几无注意之馀地。其中居于都市之人。几全生活于暗示之中。刺激过多。则足令神经系统愈益疲倦。日用生活。绝无馀裕。苟且龌龊。以安旦夕之生。此现在之生活状态则然也。故夫现代之文明。乃赍送神经之疲劳与不安而来之文明也。夺人类之馀裕。及其健全。乃至夺其思索之力。更端言之。即文明者。对于人类以文明与电气福祐之。同时即以神经衰弱与精神病咒咀之者也。

  据统计一八七一年柏林之精神病者。二千八百四人。至一九○二年乃至五千二十人。三十年之间。而增加几于一倍。则文明之进步。所以疲劳人类之神经系统者如何。纵不自受之。或以传之子孙。或自受之。且以影响于他人。并以传之子孙者。将如何乎。

  现代一部之青年所为耽溺于官能派(义等肉欲派)之文学。荒淫自恣。不自知其不可。如所谓错觉之美者(按错觉之美若车马服好男女之嗜好非真美也)。自蹈常习故之人观之。将以为迷而不复。失足可哀。其实察其由来。盖由过渡时代所起之悲哀绝望之思想。被牵率于现代物质文明之压迫。欲苟免其思想与生活上之烦苦。而求为旦夕无聊之乐。所发生一种之现象。尚是彼之纤弱之努力致之也。此亦值得一种同情者矣

  救精神之绝望。舍其旧而新是谋。诚不能不有待于思精藻密。献身救世。以天然无缝之思想之系统。澄清廓陷。放大光明之一种哲学之建设。三分人事七分天。吾人惟求造立基础之时势。适于此大哲人之出世而已。希望复希望。企待复企待。庶几其有踌躇满志之一日乎。

  虽然物质文明。所与吾人之压迫。初不必定须此等思精藻密完全无憾之哲学。乃能解决也。诚令有人以世道人心为念。不惜其一举手一投足之劳。吾人之头上所系之铁锁。或可渐次减轻。或即竟可除去乎。尽人事之所能及者而为之。其必足以令吾人之神经系统之疲劳与精神病逐渐而去此社会。无可疑也(下略)

现代思想之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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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目的之上而求真理之古代思想。为合于人生之本然乎。抑在阶历之上。而求真理之新式思想。为合于人生之真相乎。质言之即人生为有目的者乎。为无目的者乎。若其有之。果有何等之价值乎。此其疑问。古往今来。横于人类之胸中。遂成为不可解之谜矣。

  人生以有目的者为真。抑以无目的者为真。此不能一律论也。所能言者。有目的者则以有目的为有趣味。无目的者则以无目的为满足。各随其人之倾向而定之。同时代有此二种异趣之人。并立而相持。亦犹异时代有此二种之潮流。互为张弛而进退。若今之时代则认真理于阶历之上。而不认其在目的之上者也。虽亦有与殊趣而相持者。然科学为物。常于人类文化之现象上。寄与以一种新事实。由此新事实。更产生新思想。则现代之潮流。实求真理于阶历之间。而不在于目的。此无可疑也。若使先有一新思想。由此而产生新事实。则其以确定的目的之力。寄与于文化现象之上也。固矣。若其以反对之顺序。而发生新思想。则谓其于目的上认真理。不如谓其为于阶历上认真理之为至当矣。质言之。即现代思想要以无何等之目的为必要之性格也。从此观之。别克逊之哲学盖与现代性格相一致矣。别克逊之所谓创造的进化。直无何等之目的者也。一切之转变合化。究竟须以何目的而进化乎。究竟以何为转变合成之极地。究竟以何为创造进化之终点。皆不可明。盖在理不应有极地之转成。不应有终点之进化。一有极地。一有终点。不复得为转成。不复得为进化。固欲言之。则转成即以转成为目的。变化即以变化为目的耳。念念刹那为真。即为目的。刹那间无有转成。无有变化。则亦无有丝毫目的。

  无目的之转成。及时时刻刻之变化。其中决不复有江河不废之伦理。永远存在之真神。既无涅槃。亦无神道。惟有纯粹之时劫而已。别克逊之哲学。在理不能产出宗教与伦理也。

  若以此等哲学。为自现代无目的之潮流所发生。则类推之。即谓现代思想不以宗教伦理为目的可也。现代思想之烦闷。即由欲以无目的者与宗教伦理相除。而求其商(算学中语)更端言之。即欲将阶历之真。与目的之真相调和而已

  按目的与阶历(原名过程犹言过路之中也)之分。其在前者。先置信仰于一种究竟原因CausaFinalis之上。渐从根本原理。启示一切。而后者则根本上不容有预定之前提。惟从万物繁变屡化之中。徐徐观其消息(达尔文之以生物学而说进化之理即以是)。譬犹于人类生息发育之中。而认其生命转变无穷。则其所以赍予吾人以观察之消息者。亦不得有确定之结果。故前者方法为归纳的。后者方法为绎演的。前者虽为武断。要有万世不惑之教义。后者以实验为宗。则自初不复相信世间有绝对之真理也。故本书曰近世思想。实以无伦理无宗教为目的。而人生烦闷。即在于是。今其究竟。要在求二者之调和。质言之即智识与信仰之合一而已。即本书所谓欲将目的之真与阶历之真相调和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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