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经堂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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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一 抱经堂文集 卷第二十二
清 卢文弨 撰 景闽县李氏观槿斋藏嘉庆丁巳刊本
卷第二十三

抱经堂文集卷二十二

         东里 卢文弨 绍弓

 议附论辨证解

   驳尧冢在平阳议庚子

尧冢之在济阴成阳千百年无异辞若河东平阳之亦

有尧冢古传记所未尝言也吕氏春秋云尧葬榖林榖

林实在成阳刘向云黄帝葬桥山尧葬济阴邱陇皆小

班固汉书地理志济阴郡成阳下注云有尧冢灵台禹

贡雷泽在西北此二言者乃固所自注固之此志必非

一己所能凭空𢰅造也自萧何入秦收丞相府图籍文

书于是天下地形厄塞户口之数皆有可征固实本之

以作斯志晋司马彪续汉书郡国志于成阳大书有尧

冢灵台有雷泽一仍班氏之旧此本是细注与地里志

班注一例因梁刘昭更加注以补所未僃遂进彪之注

作大书耳郑康成作曹诗谱云昔帝尧尝游成阳死而

葬焉今之献议者欲以尧冢移之平阳以吕览为不可

信以刘向意主薄葬而非必考地志以班固自注为颜

师古取郡国志之注以为注以司马彪之郡国志为出

于刘昭以竹书纪年所载帝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

九十年游居于陶一百年陟于陶为岀于晋世不足凭

以吴皇𧰼等所著皇览晋皇甫谧所著帝王世纪唐魏

王泰所著括地志凡言尧冢在济阴成阳者一切以为

沿讹以为附会不知数千百年以来之通人学士何厚

于济阴而必欲与之何薄于河东而必欲夺之且平阳

大国也曹参之子孙世守此侯封非荒𨹟僻左难自达

于汉京者之可比也其地之显者如霍光尹翁归张敞

之伦仕于中朝者当不乏人何皆喑默不一置喙于其

闲而辩正之夫吕览之作招致天下之士使人人著所

闻而成之如平阳果有尧冢诸侯客子宁不闻之顾乃

舍近而就远强无而为有以归之榖林是诚何所利焉

当时悬之市门一字不能增损犹曰畏秦相之威也子

政孟坚去之一二百年何所畏而犹不敢有异辞乎子

政校理群籍博极群书乃谓其非必考地志夫子政以

前之地志何书也母亦即班氏之所本者是乎地理志

河东平阳下但云韩武子元孙贞子居此有铁官莽曰

香平而巳师古注引应劭曰尧都也在平河之阳未尝

有尧冢一字也郡国志亦但云平阳侯国有铁尧都此

刘昭注引晋地道记曰有尧城亦未尝有尧冢一字也

合前后之地志皆未尝有尧冢在平阳之语而以为古

之地志必有之向特未之考耳不亦诬乎又其所据者

以司马迁史记之书法为言凡都于其所而葬于其所

者例皆不书必若黄帝之桥山舜之九嶷禹之会稽乃

书之尧都平阳即葬于平阳故史记不书也此言似是

而非五帝纪中如帝喾所都在河南匽师其冢乃在东

郡之顿邱此何以称焉汤都亳葬亳可不书而伊尹之

葬亳何以反书于殷本纪中然则史记之作难以画一

之例相绳而议者乃欲于无字句处凿然指以为证不

巳疏乎且其所引证者谓王充云尧葬于冀州此语见

宋罗泌路史其子苹注语中以充之言为谬不知其实

确也案王充自有所著论衡其书虚篇中有云尧葬于

冀州或言葬于崇山举此两言则仍未有实指且冀州

大矣河东一郡尚不足以尽之而谓其必在平阳乎议

者又云北魏郦道元注水经僃引成阳有尧陵有尧母

陵有中山夫人祠然于后结之云考地验状咸为疏僻

盖闻疑书疑耳道元父郦范孝文所任用孝文尝修祠

于平阳道元仕宣武孝明之时作水经注于济阴巳云

闻疑书疑则平阳之迹犹自昭灼而济阴之迹固巳渺

茫矣案议者此语又似未尝见水经注之全文而妄说

者水经注瓠子河过廪邱县为濮水下道元注云瓠河

又左迳雷泽北泽之东南即成阳县地里志曰成阳有

冢灵台道元以此为班固本文可知非师古用郡国志之语以为注矣今成阳城西

二里有尧陵陵南一里有尧母陵于城为西南称曰灵

台乡曰崇仁邑号修义皆立庙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

泽通泉泉不耗竭至丰鱼笋不敢采捕前并列数碑栝

柏数株檀马成林二陵南北列驰道迳通皆以砖砌之

尚修整尧陵东城西五十馀步中山夫人祠尧妃也石

壁阶墀仍旧南西北三面长栎联映扶疏里馀以上皆

水经注之文今者道元自谓当时也其言历历可按若

斯非身所亲见必不能如是之详悉今乃曰济阴之迹

固巳渺茫使其见道元之注而犹作尔语乎若道元之

所谓疏僻者自指郭缘生述征记而言记言尧陵在城

南九里中山夫人祠在城南二里东南六里尧母冢此

与上所亲见者里数方位皆不合故云考地验状咸为

疏僻道元盖实尝考其地验其状如上所云云者而后

知郭记之为疏僻否则所谓考验者复何所指乎又考

水经汾水过平阳县东下道元注云平阳县故城东晋

大夫赵鼂之故邑也应劭曰县在平河之阳尧舜并都

之又云水侧有尧庙庙前有碑魏土地记曰平阳城东

十里汾水东原上有小台台上有尧神屋石碑道元之

于平阳其言止于此无一言及尧冢议者乃云平阳之

迹犹自昭灼欲谁欺乎且其曲说犹未巳也又谓考北

史魏孝文本纪太和十六年祠尧于平阳此当祠于庙

二十一年至平阳遣使者以太牢祭唐尧此则祭于陵

唐高宗显庆二年帝在雒阳宫遣使者以少牢祭汉光

武后魏孝文帝陵盖凡书祠者是庙书祭者是陵案此

言祠祭陵庙之分不知何代始有此例考之前史殊不

尽然今姑以其所言太和二十一年之事而悉举之三

月次平阳祭唐尧四月幸龙门祭夏禹又幸蒲坂祭虞

帝充议者之意亦将移会稽之禹墓而归之龙门移九

嶷之舜墓而归之蒲坂乎否乎纪又云诏修尧舜夏禹

庙亦同月事可知上所祭者皆庙也又云遣使者以太

牢祀汉帝诸陵此何以不书祭而书祀乎是即一年之

中而其说巳难通矣且其言矛盾者非祗一端又引后

汉章帝纪元和二年东巡狩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灵

台谓自刘向亦尝据吕氏春秋班固虽未之采以班自注为颜

师古注巳大谬误此又云然岂幷忘向传即附楚元王传后载有此语邪然其说之行阅二

百馀年度其时济阴成阳巳起尧冢又阅三十九年安

延光元年遣使者祠唐尧于成阳云云此两祠者固

亦不能不谓其祭陵矣而犹欲以祠祭定陵庙之分何

其进退无据一至于此当明章之时石渠虎观引经据

礼议论大明今乃谓汉之君臣皆不学之人一惟流俗

是徇而致敬尽礼于伪冢之前以成今日之笑端此其

命意深不知其何居矣于是凡古来传记言尧冢在成

阳者疾之如雠谓皇览之书多至百二十卷必侈必滥

今指其一条云吕尚冢在临菑县南去县十里以某所

见太公墓实在周之毕原文王陵左周公墓右且礼记

言太公封于营邱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以此思之皇

览之言未可尽信案此语又殊不然古有衣冠之墓不

知太公实葬于周而子孙封齐者为仪墓以思之欤抑

不知实葬于齐而周人以太公元功与周公并故为之

虚墓以陪葬欤今谓太公墓必不在临菑抑何其专断

若是果也至五世反葬之说昔人巳言其难信乃于难

信者而偏轻信之齐为守土之君则信其念本而还葬

尧当摄代之后反不得以傍母而近陶有是情理乎谓

为天子者必终其身在所都之地不得出国门一步则

舜亦不当至苍梧禹亦不当至会稽天下更无可信之

书矣若其疏漏更不能以遍举如引⿰氵𠔏适跋成阳灵台

碑云郭缘生述征记成阳有尧陵南一里有尧母陵称

曰灵台据此则与碑合灵台非尧冢明矣以上是景伯

跋语彼则注其下云案今后汉书本注云郭缘生述征

记曰成阳县东南有尧母庆都墓上有祠庙尧母陵俗

亦名灵台大母并无成阳有尧陵陵南一里之句不知

适所据者何本观此言益知其未尝见水经注全文也

以水经注之文为述征记之语此适之误又曰适云灵台非尧冢盖信章帝

纪之成阳灵台而直辟郡国志之大书成阳有尧冢

台也此言更不可解章帝纪云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

灵台书法固当尔宁得云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尧冢

灵台也适见碑与郭记而后知灵台之非尧冢若汉人

则无不知之今谓适信章帝纪之成阳灵台则将改纪

为使使者祠唐尧母于成阳灵台耶又与其前所言度

是时成阳巳起尧冢之语两不相顾其纷乱颠错不可

究诘实为从来论古者所未有又引隶释济阴太守孟

郁修尧庙碑云闻帝尧陵在成阳遣户曹掾具牢牵祠

是因祠庙修庙而先以虚词敷佐而照耀之故曰闻若

其有陵即其地叙其事何必曰闻此又懵于当日之情

事而暗于行文之法也成阳非郡治乃济阴之外县也

济阴郡治定陶孟郁时未亲至其地不曰闻而何哉今以书闻

之故断其无陵将无遣户曹掾亦子虚乌有之比乎以

行文之法而论若其有陵即其地叙其事直书曰遣某

官往成阳祠尧陵而不书其缘起可乎凡所言适足以

见其坚僻自用之私而巳矣其论易穷则又佐以形胜

之说谓今曹濮闲之尧陵略无山川形势之结构窃计

非帝尧诸臣皆大圣人之所营建若平阳尧陵乃是地

中有山也在平阳城东北四十里从山口入不啻入于

地中乃大转大折于高壁大峡中始见陵山上平如地

后拥五峯垂下结为翠阜盖此一百五十尺天然之土

安于平地之山上也夫古卜葬日不卜葬地形家之言

上古未有就如所言劳人特甚亦与唐虞𥳑易之道相

左今礼官巳力辟其说不行余恐世人不察且从而惜

之又虑后之人复有起而嘘其焰者将使帝尧藏魄之

所数千百年帝王之所敬礼封护者一朝而夷于平壤

幷尧母尧妃之神灵亦皆无所附丽慢神之咎莫斯为

甚是以复私议之

   后议庚子

初献议尧冢在平阳者礼官既力辟其说矣继又闻其

再申前议窃疑其必有左证乃得其牍观之则唯辨驳

言尧冢在济阴成阳者之皆虚而于平阳仍未有一实

据其言曰某祗辨尧陵之有无并未尝敢一字涉及改

祀之处此无理之遁辞也既无陵矣尚从而祀之此何

礼乎其谓辨驳济阴成阳之无尧冢莫详于水经注水

经注非僻书今就其所引条疏之于左

 一称水经注引帝王世纪曰尧葬济阴成阳西北四

 十里是为谷此沿俗本缺林字某谨按此即皇甫谧之牵三

 说而合之也以吕览刘向班固为三说其下接注云墨子以为尧

 北教入狄道死葬蛩山之阴山海经曰尧葬狄山之

 阳一名崇山二说各殊以为成阳近是尧冢也某案

 云近是则犹未见为确又云余按小成阳在城阳西

 南半里俗谚以为囚尧城士安盖以是为尧冢也某

 案囚尧城本属竹书之荒唐况以是为尧冢则道元

 之意深非皇甫谧之说

今案此水经注之前一段所指乃小成阳道元本不信

谧之说未可即以此为尧冢不在成阳之证盖此乃济

阴句阳县下之注也墨子山海经二说亦谧所引皆所

不信唯以成阳之尧冢为近是道元知其所指者在小

成阳其地俗谚有囚尧城谧所指尧冢殆即此地小成

阳与成阳不可混而为一议者于此尚茫然莫辨也案

谧所言诚为糢糊影响然河东平阳即求其如是者而

岂可得也耶使古人有言之谧亦必引之矣

 又称今成阳有尧陵有尧母庆都陵有中山夫人祠

 俱详里数其所谓今者州县之所兴设有此现在也

此段水经注言之甚详正即今濮州之地巳具录前篇

中若谓道元之时州县始有此兴设则东汉章帝安帝

何以先遣祠于此且古之州县虽甚好事安有凭空起

一堆阜指为古帝之冢之理既云有此现在则前牍中

所云渺茫者亦自知其不可通矣此不引成文故知是道元所亲见

 又称水经注引郭缘生述征记所言成阳尧陵中山

 夫人祠尧母庆都冢俱详里数以见今与古里数参

 差不合夫祠可移徙陵岂有移徙者何以今与古里

 数乃不合于是其结束云考地验状咸为疏僻则幷

 郭缘生亦槪斥之矣

案疏僻乃专指郭缘生说巳见前篇中然此亦祗在里

数之参差耳传闻易讹自不如现在亲见者之确且道

元于缘生之说亦不全弃也引述征记云自汉迄晋二

千石及丞尉多刊石述叙尧即位至永嘉三年二千七

百二十有一载此段道元不驳又引记即述征记于尧妃祠

见汉建宁五年五月成阳令管遵所立碑此段亦无驳

又云亦是引述征记之语今本讹作文云尧陵北仲山甫墓南二冢闲有

伍员祠晋大安中立一碑是永兴中建记语止此今碑祠并

无处所此道元语下始引其言尧陵里数之参差者盖道元

于皇甫谧郭缘生二家皆未之信所信者即目耳如议

者之意竟欲一槪抹𢫬而后巳里数小差尚知陵无移

徙之理乃一旦而欲徙之千有馀里之外反有此理乎

使隋唐以前有一人以为在平阳起而助之犹可说也

今必以独见尽革数千年之所记载违举朝之公论不

甚可怪也哉更引明碑之彻唐太宗像不令其配帝尧

以为证夫唐太宗亦正是配尧庙耳而可以为配尧陵

乎总之可一言以为断曰传记无有言尧冢在平阳者

则一切谬悠之说庶乎其可息喙矣

 其他支离之说本不足辩然不辩彼且以为漏也如

 称黄帝葬桥山尧葬陬山黄帝诸臣帝尧诸臣皆大

 圣人此四字见前牍中之所经营相度等语案舜既摄位禹

 皋稷契咸在朝乌有废其职事而从事于邱陇之闲

 以为恭者其所云皆圣人果谁属也又云陬山灵境

 鸿蒙气𧰼春气尚在此语更谬太和元气在宇宙中

 无处不有今惟指陬山一区为春气抑何隘也其言

 甚难通矣

 论辨证解

   归奇于扐以𧰼闰论

闰也者积奇日奇分而成者也天道有奇而岁功成衍

数有奇而卦爻立此理数之同适相䐇合非必规规焉

比拟而为之也故闰之理本于天而圣人之作易也隐

然同符而无参差之迹奇之数生于蓍而后人之推䇲

也又因以取象而无豪发之差盖归奇于扐者求爻之

法也归馀于终者正时之道也簭人之所掌与畴人之

所司无异理也朱子本义谓奇者所揲四数之馀扐者

勒于左手中三指之两间而横渠张氏则谓奇者所挂

之一扐者左右手四揲之馀其说乃异乎朱子今将何

以断其是与非乎夫以归奇为归挂一之奇其说倡自

虞翻而宋儒郭兼山复坚主之以与横渠相应和从其

言则是以挂𧰼闰也若朱子之意则𧰼闰者盖以扐而

不以挂其说亦本诸唐人之义疏此其不同明甚后人

安可依违其闲而为两可之论乎夫奇有以奇耦言者

有以奇零言者以奇对耦则一为画之始而亦可名之

曰奇由整得奇则必在数之终而后可加以奇之名也

今始挂一胡为有奇之名乎凡人所以致疑于朱子之

说者以经云归奇于扐则奇与扐似是两物而倂归一

处朱子则奇与扐一而巳窃以为不然奇与扐非两物

实两时耳当其揲始毕而所馀未归也则无从遽得乎

扐之名而祗可名之曰奇及其既归也则不必复沿乎

奇之名而直可名之曰扐名以命事夫岂苟而巳哉且

扐可以𧰼闰而挂不可以𧰼闰闰者岁之馀扐者揲之

馀两相等也一蔀之首必其年十一月朔旦冬至大小

馀分皆尽而后可以为首古今史官无以闰为蔀首者

若之何其以始挂当闰也夫一挂再揲当其不闰之年

而再扐当其再闰之岁故此经下文云五岁再闰故再

扐而后挂而张氏又谓第二第三揲不挂是六扐而后

挂益与置闰之义相违反矣启蒙巳详辨之学者当以

朱子之说为正可也

   名讳辨一丁巳

讳之兴也始于周生则名之死则讳之自周以来未之

或改近临川李氏独反其说谓生则讳死则不讳岂有

见于春秋诸侯不生名死则赴以名之例故云然信若

是误矣诸侯不生名而盟会载书则亦名之然则死未

葬而赴同盟之国以名礼固当尔记曰卒哭而讳赴在

于未葬之前则犹未讳也何不可也李氏之意又因檀

弓有舍故而讳新一语谬以故为故君新为新君考之

先儒之解皆谓故者亲尽之君高祖以上是也新即新

死之君岂有若李氏之所解哉位有尊卑则讳亦有远

近故曰逮事父母则讳王父母不逮事父母则不讳王

父母此非所论于天子诸侯也天子诸侯祧而后不讳

也鲁以献武废二山而后之来聘者且以犯其先君之

讳为耻衅夏之荅哀公讳宋为商皆死而后讳也此皆

昭然易睹者也曰君前臣名必君前而子乃得以名其

父然则讳之久矣曰岂以为讳不敢也父母之名可得

而闻不可得而称古人言之矣岂有为人臣为人子而

显斥君父之名以为安者乎曰不敢名亦何异于讳曰

此固有异父生前之名独其子不敢称耳他人及之其

谁禁至于讳凡入其门者皆兢兢焉不敢道自周以来

皆如是李氏博学人其议论宐有据独是说余未敢信

故为之说以辨之

   名讳辨二

李氏既云生则讳死则名而又云生死皆讳是两说者

皆非也而生死皆讳之说于理差近始亦将信之又平

心折衷于古人之说知其言之无征而不足信也晋唐

之世君在倂其嫌名亦避之然亦不敢名耳非讳也夫

生不敢名与讳有别者非吾之臆说也杜预解左传于

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则曰君父之名固非臣

子所斥然礼既卒哭以木铎徇曰舍故而讳新谓舍亲

尽之祖而讳新死者孔氏正义亦云终将讳之谓死后

乃讳之然则谓不名即讳者殆未考诸此矣盖古人于

死生之际礼各不同名亦不苟如生曰父曰母曰妻死

则曰考曰妣曰嫔此亦无甚大异而且斤斤焉辨之今

以考妣嫔之名加之未死者于心安乎乃俨然在室而

遽谓讳之讳之是死之也故为子而名其父母不安也

不敢名而后其心安而以不敢名之故即谓之讳则尢

不安也且不名而即可谓之讳则古者天子遇其所敬

礼之臣入朝不名亦将谓天子而讳其臣乎夫生名死

讳数言可决诸矦不生名尊爵也诸侯而下不尽然也

失地名灭同姓名朝弑君者亦名变礼示贬也同盟称

名薨则赴以名欲其不忘好也卒哭乃讳以讳事神不

通于生前也谥曰易名名将讳也子蒲卒哭者呼灭子

皋讥其野盖狃于生前之所称也且言讳止于门内者

亦非诸矦之讳通乎国中故曰大夫之所有公讳大夫

之讳君所亦讳之故曰士于君所言大夫没矣则称谥

若字常人之讳亦不独一室之人讳故曰唯大功小功

不讳又曰入门而问讳也后世之事既不可为据矣礼

制具在而亦不可据乎哉

   外传周语昔我先王世后稷证甲寅

吾在京师日尝从纪君晓岚处借得影钞宋本国语

与今本多异同宋公序每谓之俗本今之所传皆公序

之补音本也旧宋本周语昔我先王世后稷今本无王

字案左氏成十六年正义所引有王字以证杜注后稷

先王是旧本有王字是也或因韦氏于下文我先王不

窋下始注云周之禘袷文武不先不窋故通谓之王似

上文王字无释遂疑有王字者为衍文余案世后稷三

字当连读谯周巳如此读见史记索隐即韦注亦云父

子相继曰世谓弃与不窋也是韦氏亦以世后稷连读

也使其上但云昔我先于文不足古人宁有此文法乎

况世后稷下文云以服事虞夏韦注云谓弃为舜后稷

不窋继之于夏启也是明明以继后稷解上世后稷更

不当以后稷专指弃为言矣下注通谓之王一语若通

字连文武为言则文武之为王久矣何必以文武与不

窋并举且通之为言所包者广自祖绀上溯之以至后

稷皆可称王王子晋所称十五王十八王皆自后稷起

安在后稷反不得蒙王称韦注下又云商颂亦以契为

𢆯王正以契与弃同事虞舜故以证后稷之得称为王

若但以证不窋殊不相当夫韦注有失尚当舍注以从

本文之是况注又明白如此左氏正义所引正宋公序

未改本也吾是以笃信旧本之为得也

   佳兵者不祥解己亥

佳者以为嘉美而憙悦之也刑可为祥兵不可以为佳

佳兵之人是天下之至不祥人也下云兵者不祥之器

古之所谓兵者弓矢剑戟之属是器也后人因亦名执

此器者为兵春秋传所称徒兵是也此溯其本而言之

故曰兵者不祥之器若佳兵者不祥句下古本元无之

器二字俗本有之盖因下文而误衍也佳兵字不经见

然古人多自造语如曰觌武曰老师岂亦有本耶况此

下文云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曰美曰乐此即

佳字之正诂矣下又云凶事尚右曰丧礼处之悲哀泣

之其非可佳之事明甚而或佳之其为不祥也孰甚焉

凶事丧礼用兵之常道也非以此为不祥也丧师覆国

乃可为不祥也军礼近凶而佳者则近吉是反常矣反

常之人是天下之至不祥人也固不待丧师覆国而后

知也或曰佳乃唯字之文脱耳唯古作佳故讹为佳也

曰是不然老子之文凡云夫唯者众矣其语势皆不若

是也今一一而数之曰夫唯不居是以不去曰夫唯不

争故无尢曰夫唯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曰夫唯不争故

天下莫能与之争曰夫唯道善贷且成曰夫唯啬是谓

早服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曰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曰

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凡九见矣今曰夫唯兵

者不祥之器类乎不类乎上章虽言兵而此章义本不

相属文又不相类不得谓之承上文也承上文则语势

当紧而此下乃云物或恶之其节舒缓与上所引亦皆

不类也若云佳为古文唯字岂九处皆从今文而此一

字独为古文乎经典中若佳兵之新创者多矣今不疑

祥刑而疑佳兵何也试熟复本章反正两义则佳字有

确诂𣃔然不可易矣

         弟子丹徒戴 准卓亭校




抱经堂文集卷二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