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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谷集/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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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文谷集
卷之二十二
作者:金寿恒
1699年
卷二十三

行状三首,附行迹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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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兴君李公请谥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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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重老、字镇之、姓李氏。先世居北方。当季,有讳之兰,自拔归高丽,从我太祖,为开国元勋,赐贯北青,位门下侍中赞成事、青海伯,卒谥襄烈,配享太祖庙庭。历三世,有讳淳禧,赠参议,寔公高祖也。曾祖讳挺杰,赠参判。祖讳忠清道兵马节度使。考讳麟奇,同知中枢府事、赠左赞成,号松溪。有卓行、姱节,兼工词翰,为士类所推重。聘完山李氏,监察之女,以万历丁丑生公。

自幼气度异凡儿。七岁,丧母,哀毁如成人。稍长,日必蚤起,洒扫居室曰:“不可使尘土污人。”松溪公奇爱之曰:“嗣吾祖者,必此儿也。”壬辰之乱,尽室避寇山谷。时土贼梗路,所过剽杀,众莫不危怖。公年甫十六,露刃直前,谕以利害,群盗不敢近,见者壮而异之。

乙巳,中武科,荐授宣传官。在禁庐,严谨自持,为诸僚所惮。戊申,宣庙上宾,光海初袭位,密谕本兵选武士以待命,公亦应选。一日中官急召公宣旨曰:“临海君擅出外舍,可亟拘禁。”又令急捕河大谦。盖光海临海,故黜于外而反以是构罪,以眩群听。大谦临海妻党,而且以勇力闻,遂鞫大谦取服。狱成勘勋,有巨珰与公同闬者,欲援公以证己劳,来说公自讼于朝,公峻辞却之。盖公耻与是勋,其意不专以不伐也。

己酉,出补兴阳县监,在邑五年,治绩为诸郡冠,再蒙褒典。柳梦寅土人也,公恶其怙纵,断治不饶,为其所阴中,因事坐罢。废母论初起,贼臣尔瞻奇自献不附己,自作匿名书,以为“自献西宫将为难”,缄以紫锦囊,潜授其客李守白,投之捕盗厅。公时为从事官,得其书,逆知凶计,即灭去之。居数日,尔瞻使守白来讽公,且吓之曰:“此间必有得凶书而匿之者。”公答曰:“或得、或匿,非他人所知,得非尔自为耶?”守白怒归报其语。尔瞻又嗾都承旨韩纉男招致公政院,诘问其事。公佯若不省,纉男大喝以迫之。公徐应曰:“匿名书毋得传说,国有常法。今日之问,非意所及也。”纉男不敢复问,由是奸党大衔公。

丁巳,为训局郞,用劳陞通政。明年,朝廷忧西警,聚舟师于京江,配以辇下炮手数百名,以公为亚将。时母后幽辱已极。而诸贼大珩等凶谋益肆,欲因除夕逐傩,入西宫,以行大逆。公刺知之,奋谓具绫川仁垕锦南君郑忠信曰:“今慈圣危在呼吸,为臣子者,其忍袖手恝视耶?”遂约日翦除三贼,议既定,会三贼自败诛乃已。公痛王室将亡,与平城申公景禛绫城具公结为义交,密谋匡复。朴承宗疑之,因事𬺈龁,公辞免舟师将。

辛酉,拜伊川府使。时土木大兴,且有闾左之戍,所在绎骚。公静以抚之,一境晏然,既去而追思碑之。癸亥三月,领手下兵,与长湍府使李曙会于西郊,随义旅入城,以召募大将,承命卫阙。俄拜忠清道兵马节度使,未赴,移江华府尹,以保障之重也。时安置光海父子于江都。公将行,仁祖召公前密谕曰:“卿知卿先祖所以事我太祖乎?”对曰:“臣尝闻之。”上曰:“卿宜念哉。君臣之间,贵相知心。善遇废人,以安其心。”公拜谢之任,待光海礼敬备至。其始也,光海自存形迹,凡食物之入,辄使人先尝,既久而乃释然感悦焉。后李相圣求金公起宗相继为尹,一遵公成规,亟称之曰:“圣上知臣之明,李某体国之忠,可谓两得之矣。”是年夏,废世子穴地跳出,言者以防禁不严,论公下理已,见原还任。冬策勋二等,赐奋忠赞谟立纪靖社之号,超授嘉义大夫,封青兴君,兼都摠府副摠管、训炼院都正、捕盗大将。

明年正月,李适反于西边。变书至,上亟召诸臣问计。皆云:“贼锋精锐,不可当,宜据险乘弊而击之。”公进曰:“方今邦命甫新,人心未定。而逆竖握重兵向阙,幸乱之徒,表里交煽,一路列镇,无可以相抗者,贼虽远来,何弊之可乘哉?莫如开陈逆顺,以晓贼党;而鞠旅迎击,以挫凶锋。无使深入而难制,为计之得也。”是夜拜平安黄海两道巡边使。大臣以辇下无宿将启递。二十五日,又有急报,贼已过慈山,由海西山郡,直趋畿甸。拜公京畿江原等道左防御使,割属京炮二百名、邑束伍一百名以御贼,即日陛辞,特赐尚方、铠甲。从阙下行,与右防御使李圣符俱阵杨州。时体察副使李时发平山山城,与副元帅李曙号令错出,六日之内,三令移阵,而事已掣肘矣。

至二月初四日,副察檄左、右防御使守新溪石岭。翌日又檄曰:“贼锋已逼山城。明日渡马滩,急移兵守御。”公激厉将士,促向马滩路。而马滩石岭一百六十里,路且险阻。公马上语李圣符曰:“师期只隔一宵,疾行则犯忌,徐行则后时,吾等竭力效死而已。我若退一步,君以军法从事;君若退一步,我亦如之。”及到马滩,乃初六日昧爽也。平山府使李廓延安府使李寅庆已阵滩上,而丰川府使朴荣臣瓮津县令尹廷俊亦来会,副察使军官李师朱以兵四十名,自山城来助战。公急下令与李圣符合阵,以应两邑之军。日出,贼由间路分兵袭军,寅庆未交锋而奔溃。于是贼适明琏悉其精锐为左、右翼,直犯防御阵。两防御所将,本皆乌合之卒,数不满千,而又远驰饥困,及见等败北,气益沮。公方申令坚阵,而贼已乘胜进薄,围官军数匝,炮丸雨下,彼此众寡悬绝,事无可为者。公督诸将搏战,手奋铁椎,杀贼七人,自赴水。李圣符等六人并死之。贼将守白尝以投书时事,衔公次骨,至是为腹心,欲以徼功,乃逞憾于公尸。

事闻,上震悼,特赐棺材、丧需,发夫造茔,遣官致祭。命赠兵曹判书,月廪妻子,以终三年。自节日、练祥之外,常时赐予优渥,至不可数。乙丑春,上下教曰:“逆适之变,将士畏缩,列郡风靡。李重老等独以贯日之忠,奋裹革之志,不计强弱,力战而死。其忠勇义烈,千古罕有,予尝念之,击节称叹。以如此忠烈,其父尚在散地,国家酬报之道,岂可如是?”仍命陞同知公实职,以慰泉下之魂。后公之子文雄等,刺守白于涂以报仇,自诣理请法。上谊而赦之,一时耸叹。国家所以显忠褒节者,至是而无遗憾矣。

公为人风神俊爽,器局弘毅,平居庄重寡言笑。虽值急遽,举止安闲,不失常度,遇患难,夷然顺受,不为苟免计。至临机应会,奋发勇断,论事是非,确然秉正,不以威武利势有所夺也。事亲务悦其心,无私财、无专行,油油翼翼,终日不去其侧。与仲兄敬爱深至,兄既早没,有一子文柱貌甚肖,每对之必涕出。性恬静,不事交游,不乐名利,不好饮酒博奕。或闻古人嘉言、善行,辄歆悦而想慕焉。

平生不营产业,甔石屡空,而处之晏如。尝曰:“士既许国,当一心奉公,切不可营私。”以此自励,亦以此戒亲友。妻孥相对,亦未尝闻鄙琐之语也。当食有异味,辄不尽而彻曰:“人臣遭此多艰,何可极口腹之养耶?”反正之初,逆家臧获听勋臣自择,而公独不以经意。恩赐亭榭在江外,三过其下,不一登眺。赐第之在城中者,亦无所增饰也。待人不置畦畛,略细过、喜施予,惟于不善者,恶之如蛇蝎。李尔瞻与公有戚谊,且居同里,及其盗秉,屡拟公邑宰,欲得一谢,而公竟不迹其门。权幸为子求婚,严辞绝之。昏朝时有一债帅以五百金,赌得黄海兵使。黄州故称病乡。公心鄙之戏曰:“尝闻药有千金之方,未闻病直五百金也。”其人大惭。在兴阳,有祸家子弟坐谪其地。人视之若厉,无敢近。公愍其无辜,曲加赒恤。或以时忌止之而不为动,其急人之厄类如此。

志虑沈密,公退,未尝言所闻于朝者于人。癸亥之谋,虽一家至亲,不以轻泄。后有问者,则曰:“但看今日气象而已,他不须问也。”明于鉴识,一见人,立辨善恶。尝谓:“逆适尖头蛇睛,必凶人也。”在伊川,有一人造庭自言:“新寓境下,愿得公文存护。”公谛视其面目,即命下狱曰:“此必犷悍贼也。”众莫之信。后数日,有一老人来诉曰:“此乃我叛奴,杀我稚子而逃者也。”公即以出付杀之,众皆惊异以为神。

公得年四十八。始葬永平,后迁抱川库谷丙向之原。以仲子文伟参从勋,推恩加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左议政、兼领经筵事、青兴府院君。夫人东莱郑氏,右议政彦信之女。有四男一女:男长文雄,郡守、次文伟,武科,兵使、次文会、次文俊,俱县监;女适牧使李河岳。内外孙曾若干人。

公虽以櫜鞬发身,能服习家训,其器识、操行,自有大过人者。至靖社之举,使宗国再安,彝伦复叙,其功固已伟矣。及其受命讨贼,孤军相遌,不以强弱利钝二其心,誓死血战,终以身殉而成其忠节,岂不亦毅然烈丈夫哉!信可谓无愧圣祖所褒矣。谨据家状论撰如右,以请易名之典。

亡儿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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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儿昌立、字卓而。母罗氏,以崇祯后丙午八月二十二日,生于汉师北岳下。天资英特俊迈,神采秀朗,勃勃露锋颖,而中实子谅恺悌。兄弟凡六人,儿最后生,甚为父母所钟爱,而自幼未见有娇𫘤之态。长益婉顺,父母时或诃责,未尝少有忤色。事诸兄敬爱笃至,不欲暂离,每相聚谐笑以为乐,虽忧恼岑寂之中,而闻其言则辄怡然也。

乙卯,寿恒承朝命南窜,举家随之朗州。时儿甫十岁,能自跨驴捉鞭,不假人扶拥,越千里独驰,无少难焉,见者异之。自八岁,始受书,而以其稚弱善病,不甚程课。及稍长,随诸兄讲质,文理渐开。至十五六,便发愤刻厉,大肆力于文学,孜孜呻占,夜以继日,其志不但在于应科目、取声利而已也。所读书不多,而于《诗经》,用力最专,常常讽诵玩绎。如《楚骚》、《马史》、《古乐府》、李唐诸诗,皆其所耽嗜浸淫者也。是以其发于言论,著于篇章者,绝不蹈袭俗臼,而其进方且未已。间出游黉庠,所制屡居高等,盖有日将之效矣。儿时颇留意玩好,至于狗马、花草之属,多所恋著。既一意攻文,则尽弃其旧好,书史之外,无复贰适。

遇事勇往敢为。自幼,凡有嬉戏经营,众所淹延旷日者,己则一朝而就,事无大小难易,志有所向,则不可以退屈也。父兄病其轻锐,尝以卞急为戒。儿能自知矫揉,数年以来,气质几乎顿变,语默动止,反偏于缓慢,视前若二人焉。趣尚甚高,一言一行,必以雅洁为主。唯恐或流于卑污,被服耻为华美,居处饮食,常取其苦淡。闻人有厚德卓行,或高才邃学,有拔于流俗,则心欣然慕悦,不翅自其口出也。识解精透,善于致思,常曰:“人而不细,何事可做?”闻人之言,亦必辨析其当否,心存而默记,故日知其所未知,凡物情事理,靡不练熟。其于文学上商确理会,亦类是也。

于人汎爱,一以悃愊相待,不置畛域。至其心所倾向,则然诺取予,尤信而有情。见人不学,心甚闷恻,必思善诱同归。里中有挑达之辈,自其父兄不能羁束。而往以一言激之,终使回心就学。以此与之游者,皆感而爱之。其病也,相与捐赀行祷,其死也,哭之甚恸,如丧同气,至有加麻者数人焉。

儿幼时,尝患疹,善医者以为痘,自后不复避忌。至癸亥冬,城内痘气炽满,会明圣大妃昇遐。儿随诸生朝夕临阙下,成服日,忽遘疾归。俄而痘大发,犹未之信,历数日,始辨其为真。虽医治毕殚,而已后时罔功,竟以十二月二十六日,不救。岂所谓人理之未尽?是亦命也欤。痛哉,痛哉!

儿自始病,至其终,不可为首尾十五六日。毒沴遍身,危缀不自持,而父母有问,则必怡声详对,乃或起而拱跪。药物虽甚苦口,父母劝之,则必为之强进。母素积年沈痼,闷其力疾护视,每见,辄问气力如何,又自隐叹曰:“吾何贻此忧也!”其爱亲之诚,至死眷眷有如此。以明年二月初八日,葬于杨州治东栗北里新卜壬坐丙向之原,去先山不数里而近。

儿娶吏曹判书完山李公敏叙之女,无子,只有一女。我系出安东高丽太师讳宣平之后,传世七百馀年,冠冕相承。至我王考文正公府君尚宪,名位德业益大显,官至左议政,一世尊之曰清阴先生。我先考讳光灿,同知中枢府事、赠领议政。儿之外祖曰海州牧使罗公星斗安定望族也。

窃念儿未及弱冠而死,其事行无所表见。而若其才与志则亦不无可观,使其少假之年,必能有所成就。而顾乃坐其父罪衅,夭阏至此,其所痛惜,不特以父子之情也。生既不获究其才而充其志,殁又泯泯无传于后,则岂不重可哀也?愿得大君子一言之惠,铭之墓石,以为不朽之图。玆敢抑哀泚笔,仰干于下执事,伏惟怜而许之,千万幸甚。儿于第三兄昌翕,委己师事,爱慕特深,昆弟间相为知己。昌翕别为传,以记儿志行本末,玆并附纳以备财择。

权知学谕高公请谥行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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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贯全罗道长兴府。曾祖讳,文科,刑曹佐郞、赠礼曹参议。祖讳孟英,文科,司谏院大司谏、赠议政府左议政。考讳敬命、号霁峯,文科壮元,工曹参议、知制教,赠议政府左赞成、谥忠烈。公讳因厚、字善建、自号鹤峯高氏本出耽罗。公之先世赐籍长兴,遂为长兴人忠烈公早以文章鸣世,历践华显,中遭挫揠,屈于时庸,终以忠节大显。聘蔚山金氏,副提学百钧之女,有丈夫子六人。公其第二也,以嘉靖辛酉生。

生而警慧绝伦。三岁,能识字。六岁,始学,不烦师承,日开月益。又其志尚高远,与群儿嬉戏,设为士相见礼,揖让周旋,俨然中度,长老见而异之。及长,承训家庭,笃厉操行。既娶,妇家素饶财,待公甚厚。公于服用之华靡者,一切屏去,以俭素自饬,惟矹矹书史,夜以继日。丁丑,中司马,年甫十七。己丑,擢文科。朝议以公文学,宜置翰苑、湖堂,争欲尉荐之。时忠烈公为当路所忌,因以并挤公,黜补成均馆权知学谕,世共惜之。

壬辰,寇大至,列郡瓦解。贼遂长驱北上,莫有婴其锋者。时湖南按臣闻变畏缩,殊无意勤王。忠烈公与公兄弟方屏居光州之旧里,谋倡义赴难。按臣得朝命,始领兵行到锦江,闻乘舆西幸,京城且不守,苍黄罢阵而还。一道人心,益汹扰靡定。及其再征兵,则众皆疑惧,所在逃匿。忠烈公朴公光玉奔走晓谕,收拾本州溃卒,使公及伯氏临陂公分领至水原,以付牧使权公。仍欲西赴行在,路梗不得进。还到潭阳,则忠烈公已建义旗为大将矣。公与临陂公实从焉。

将移军完山,有一士人请曰:“吾有老母,愿许归省。追属继援将。”公奋曰:“彼可斩也。人皆求去,何以为军?”军中为之震慑。其驻完山也,忠烈公使公率麾下勇士,设伏于镇安茂朱之境,以遏岭南贼之侵犯者,已而贼自茂朱还向岭南忠烈公始整兵为北上之计,进次砺山,乃移檄诸道,以达于关西。及抵湖西境,又闻黄涧永同之贼逾入锦山,势益猖獗,完山朝暮且急。忠烈公与麾下诸人相议欲先击锦山贼,以救本道,遂移兵珍山。战士就募者愈众,于是部分将士,以公为前行,至锦山,与防御使郭嵘分营为左、右翼。义兵先督战,蹙贼兵于土城,四面攻围之。贼多死伤不敢出。会日入,官军又不肯助战,乃退师还阵。翌日义兵与防御军并进战未合,贼空壁而出,先犯官军,防御诸军望风先溃,义兵亦从而溃,忠烈公被贼锋死之。

公常居前列,率励武士,及军溃,下马整其部伍,欲复战,竟殁于阵中,即是年七月初十日也。南中士民闻之,无不号泣相吊。临陂公乞缁徒求得公尸以敛之,殁已四十馀日,颜色如生。以某年某月日,葬于昌平县寿谷里某向之原。始宣祖闻公父子之殁,甚悼之,命赠公礼曹参议。乙未,又命有司旌其门。辛丑,又因州人上请,命建祠以祀忠烈公而以公配,赐额褒忠临陂公自丧次起兵复仇,丁酉,晋州城陷,投江死之。公之妹与从妹,亦骂贼伏剑而死。忠烈公庶弟敬兄,又与临陂公同死。世称父子死义,必曰诸葛瞻卞成阳。而若公一家五六人后先倂命,父子兄弟俱以忠孝、义烈著于世,则岂非古今之所鲜觏也。

公配李夫人,监司之女。有四男一女:男长傅霖、次傅川,文科,掌令、次傅楫,生员、次傅良,进士;女适吴希一。妾子一人:傅梅。三女:长为锦溪君朴东亮妾;次适参奉张应鹏;次为参议兪省曾妾。内外孙曾数十人。

公天资英爽,志气忼慨,于世之荣辱、利害得失,泊然无所动其心。性至孝,事忠烈公,服勤左右,爱敬俱至。忠烈公莅郡日,公才趋觐,而李夫人以病闻。忠烈公不欲公即归,公亦不敢固请。俄又有急报,忠烈公始趣公归,而疾已不可为矣。李夫人临终,以诸幼为托。公哀之曰:“当为儿小计,不复置室。”服除,忠烈公欲令改娶,公告之,故忠烈公亦不之强焉。

少时,入庭试见其题,乃公曾所私制者也。嫌不肯书呈,有亲友力劝,公曰:“士子立身,不可苟也。”其人又请自用,亦不许。遂更构他文写才毕,而时限已过矣。有权贵子见公作绝佳,大惜之,欲曲为公地,屡以为言。公终不听,乃折其卷袖之而出,人皆啧啧耸叹。公自幼聪明强记,读书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为文词华赡捷敏。壬辰,书檄诸作,非忠烈公手草,则多出于公之兄弟。临陂公举公檄文中语以称于人曰“‘彼即肆然有鲁连之蹈海,今日尚矣冀田单之反’,以此推之,亦可验其所存”云。

其在军中,公以藐然一书生,弓马非其素习,而身冒矢石,独当一面,未尝见怖色。恒言:“今日之事,虽杀身湛族,不足为悔。”方其起兵也,忠烈公自书姓名于衣上,公亦如之,盖以此为异日求尸之证也。公之死国之志,已决于初者,此可见矣。呜呼!以公之才之行,既策名登朝,使得乘时展布,则经幄、词苑,何所不宜,其声施之及于世者,必不后一时诸名公。而顾乃厄于时论,不得一试之于论思、撰述之地,卒之遭时板荡,横尸原隰,以身之不幸,而为国之光,悲夫!

仁祖朝,以子傅川从勋,累赠公领议政。至今上丁卯,湖南多士伏阙上章,备陈临陂公及公事行,请并赐谥。上特许之,事下太常。公之玄孙应翼以其诸父兄之请,属余为状。余虽生晩,于公父子,素所慕用之深。玆敢不揆陋拙,谨摭其家牒,纂次如右,以告于有司。

观海林公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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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讳、字公直锦湖公之从子也。锦湖之弟:曰吉秀,礼曹佐郞;曰贞秀,刑曹佐郞、赠左承旨。承旨公聘全义李氏,县令震男之女,以嘉靖壬戌九月生公。佐郞公无嗣,取而子之。

公生而俊伟,异凡儿。自能言,便解文字。六岁,始学,读书倍文,聪敏绝人。稍长,词藻日进,每就场屋辄屈。其曹偶一时诸名胜,皆折辈行与交。壬午,升上庠。癸未,丁李夫人忧。未练,又遭承旨公丧。丧未除,佐郞公又不幸。公七年持制如一日,毁几灭性。服阕,委禽于松江郑相国之门。始承旨公与松江约婚,至是八年而竟成亲,两家信义,人皆叹服。癸巳,所后妣鲁夫人弃世。时当寇难抢攘,而送终之礼,自尽无憾。去丧,奉家庙避地海西,寓居首阳山下。时松江既没,时论亦大变。公谢绝公车业,栖遑乡曲,唯以酒赋自娱。

辛亥,始登第,以年满五十,例授成均馆典籍。罗州金佑成者,公素与同闬相亲,后见其党恶逞凶,痛绝之。及公登第荣归之日,佑成以旧谊来贺,公终不交一语。自是佑成益衔之次骨,日怂恿于仁弘尔瞻辈,谋所以中伤公者万方。公亦无意于世,复归海西旧寓,自号观海,相羊以自适。

癸丑,复除典籍。以致祭官往长渊,会诬告狱大起。爰书中有林浩为名者,尔瞻以其字音与公名相近,勒成罪案,逮公夫人及弱子得朋得朋年甫十四,越法淫刑,欲以取诬服,得朋终不服,则又诱问其同游之儿而逮讯之,其儿亦不服而死。公自长渊被收,备受拷掠,危缀几殊,犹矻矻不少挠,援笔置对曰:“林浩之‘浩’字,‘浩浩其天’之‘浩’也;林桧之‘桧’字,‘满山松桧’之‘桧’也。”贼臣辈知不可强服,窜之边远,公配梁山得朋昆阳,皆瘴疠远恶地也。公与得朋间关跋涉,犹背负父母神主以行,道路观者莫不挥涕。在谪十年。

至癸亥改玉,尽还流放诸人。公亦拜礼曹正郞,转军器寺佥正。朝议将修南汉山城为保障之地,而牧守难其人。申文贞公首荐公为广州牧使。广本京辅岩邑,且筑城事殷。庶务草创,公殚心规画,措置有方。

甲子春,逆适兴兵叛,国内震惧。公镇下无管辖军兵,空拳奋义,计无所施,乃招集父老,谕以大义,得民兵数百。而贼猝逼京城,大驾南行。公闻报夜驰出迎于果川,则大驾已过矣。公南望痛哭,策马追赴,行复计之曰:“今不急防浅滩,任贼长驱,则凶锋所及,有不忍言者。”遂还州境,整顿部伍,以为遮截江滩之计。是日贼败于鞍岭,独与其腹心数百人,已渡浅滩而南。公以孤军猝然相遇于庆安驿桥边,一朝乌合之卒,不战而溃,公遂被执。

贼素服公气节,不敢遽加刃。贼将韩明琏曰:“若释此人,必踵吾后,不如速除以绝患。”令降捽公胁之使屈。公厉声骂曰:“国家录汝勋劳,崇汝爵秩,汝何敢反,汝何敢反!恨不斩汝万段,何不速杀我?”大怒手剑以刺之。公体无完肤,犹口不绝骂。益怒曰:“尔书生,独不闻颜杲卿之死乎?”即断舌以至死,二月十二日也。死既数日,颜貌不变,凛凛有生气。讣闻行在,上惊悼,亟命有司貤爵、旌闾,沿路护榇以送。以其年五月,葬于顺天治北母后山干坐之原。

公天资峻洁,风岸抗爽,尚气义、善谈论。笃于内行,家庭之间,孝友尽伦。虽在迁谪中,朝夕必展谒神主,奉先之节,未尝有缺。轻财好施,脱然无所苟,当析箸之日,臧获土田,推与兄妹择占,而自取其残瘠者。睦爱宗族,教其才者,而赒给其穷饿者,多人所难及。壬辰之难,岭南人有兄弟童丱而行乞者,转到锦城。公处之门下,育而诲之,以至成就。及公卒,服心丧三年。

公平生嫉恶如仇,以此屡憎于人,而不以祸福利害易其守。释褐十四年,立朝厪厪三载,昏朝所遭,固无论已。至中兴之初,以公俊才直节,宜首被显擢,而坐失当路意,枳其仕涂。逮其末终所成就,卓卓如此,而犹尼于修郄者,追褒之典,终不过一阶,识者重为之慨惜焉。公为诗文,迈逸婉丽,绝去世俗钩棘之态,艺苑诸公多推许之。月沙李相国尝令其二子就公受业。所著述尽轶于癸丑之祸,只有谪中吟咏及得于流传者藏于家,今以若干首抄,刻以附于《锦湖集》中。

公有二男:长得悦,文科壮元,司谏院献纳;次得朋,病瘴,未娶而夭。侧出三男三女:男得怡得懋得材得悦男三人:长,蚤殁;次,参奉;次。内外孙曾玄男女总若干人。

亡女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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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女生于崇祯纪元之乙巳三月十七日壬戌。母罗氏连举七男而后始生女,生有异质,为父母所钟爱。自幼已有纯性至行,父母尤爱重之。十四,归李氏,以夫家有故,未即行馈飨。越一年庚申有娠,至十二月初二日,分㝃而疾剧,初四日遽没,得年甫十六。越五日,所生女亦不育。明年二月十二日,葬于李家先兆完南相公墓下,在衿川治西酉坐卯向之原。埋其女于侧。

安东大姓。高丽太师讳宣平之后。我王考左议政文正公清阴先生讳尚宪。先考同知中枢府事、赠领议政讳光灿罗氏安定。父星斗海州牧使。祖万甲,嘉善、参议。出璿系。完南厚源,右议政、忠贞公。其孙士人山辉之父也。

窃念亡女有聪慧之性,端秀之容,高洁之趣,沈远之识,通敏之才,慈仁爱人之德,孝友出天之行,凡人之所谓德美者,盖无所不备焉。此实内外族党、姻戚之所共见而通知者,非父母、昆弟之私言也。其生世仅过中殇之岁,而所成就已如此,则可见其受于天者至厚,而所以生之者非偶然矣。

虽其不幸而不得为男子,如使少假之年,必能有以型范闺壸,补益风化,与古所称贤妇人者,并耀于彤史,而天之报施也,亦宜享之以寿考福禄矣。柰之何既生矣,而又骤夺之,不得充其赋与之全;既嫁矣,而不得上舅姑之堂,以自见其德容言功之美;既字育矣,而终不得保其一女,并与血属而殄灭无遗焉。上天之意,诚不可测知,而父母之恸,尚何以堪抑耶?

惟其性行之懿,不忍使泯泯,则必须托之文字,以永其传。今其所以慰长逝者之魂,而生者亦得以少塞其悲者,独此而已。昔程伯子铭其女澶娘,称其端厚温良;朱夫子亦自为女巳埋铭,有婉慧孝友之云。彼澶娘女巳虽未知资性之如何,而幸以大贤为之父,特赖其数语之识,名永长存。今以亡女具此众美,而为其父者即寿恒,其人则虽欲有所称述,其言不足以信于今人,况于百世之远哉?

窃观当世名尊德重,所言必传世行后者,唯吾执事,不以不佞之言为不信,而哀愍其情事者,亦唯吾执事,以一言之重,而不朽吾亡女者,非执事谁请哉?第以悲苦病昏,不暇撰次为状,玆敢略暴腷臆如右。而且以条录事实附记于后,以备财择。非敢以钟爱之私,一毫溢辞以诬大君子公听也。伏乞恕察而矜许之,不胜至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