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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谷集/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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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文谷集
卷之二十二
作者:金壽恒
1699年
卷二十三

行狀三首,附行迹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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靑興君李公請諡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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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重老、字鎭之、姓李氏。先世居北方。當季,有諱之蘭,自拔歸高麗,從我太祖,爲開國元勳,賜貫北靑,位門下侍中贊成事、靑海伯,卒諡襄烈,配享太祖廟庭。歷三世,有諱淳禧,贈參議,寔公高祖也。曾祖諱挺傑,贈參判。祖諱忠淸道兵馬節度使。考諱麟奇,同知中樞府事、贈左贊成,號松溪。有卓行、姱節,兼工詞翰,爲士類所推重。聘完山李氏,監察之女,以萬曆丁丑生公。

自幼氣度異凡兒。七歲,喪母,哀毀如成人。稍長,日必蚤起,灑掃居室曰:「不可使塵土汚人。」松溪公奇愛之曰:「嗣吾祖者,必此兒也。」壬辰之亂,盡室避寇山谷。時土賊梗路,所過剽殺,衆莫不危怖。公年甫十六,露刃直前,諭以利害,群盜不敢近,見者壯而異之。

乙巳,中武科,薦授宣傳官。在禁廬,嚴謹自持,爲諸僚所憚。戊申,宣廟上賓,光海初襲位,密諭本兵選武士以待命,公亦應選。一日中官急召公宣旨曰:「臨海君擅出外舍,可亟拘禁。」又令急捕河大謙。蓋光海臨海,故黜于外而反以是構罪,以眩群聽。大謙臨海妻黨,而且以勇力聞,遂鞫大謙取服。獄成勘勳,有巨璫與公同閈者,欲援公以證己勞,來說公自訟於朝,公峻辭却之。蓋公恥與是勳,其意不專以不伐也。

己酉,出補興陽縣監,在邑五年,治績爲諸郡冠,再蒙褒典。柳夢寅土人也,公惡其怙縱,斷治不饒,爲其所陰中,因事坐罷。廢母論初起,賊臣爾瞻奇自獻不附己,自作匿名書,以爲「自獻西宮將爲難」,緘以紫錦囊,潛授其客李守白,投之捕盜廳。公時爲從事官,得其書,逆知凶計,卽滅去之。居數日,爾瞻使守白來諷公,且嚇之曰:「此間必有得凶書而匿之者。」公答曰:「或得、或匿,非他人所知,得非爾自爲耶?」守白怒歸報其語。爾瞻又嗾都承旨韓纉男招致公政院,詰問其事。公佯若不省,纉男大喝以迫之。公徐應曰:「匿名書毋得傳說,國有常法。今日之問,非意所及也。」纉男不敢復問,由是姦黨大銜公。

丁巳,爲訓局郞,用勞陞通政。明年,朝廷憂西警,聚舟師於京江,配以輦下砲手數百名,以公爲亞將。時母后幽辱已極。而諸賊大珩等凶謀益肆,欲因除夕逐儺,入西宮,以行大逆。公刺知之,奮謂具綾川仁垕錦南君鄭忠信曰:「今慈聖危在呼吸,爲臣子者,其忍袖手恝視耶?」遂約日翦除三賊,議旣定,會三賊自敗誅乃已。公痛王室將亡,與平城申公景禛綾城具公結爲義交,密謀匡復。朴承宗疑之,因事齮齕,公辭免舟師將。

辛酉,拜伊川府使。時土木大興,且有閭左之戍,所在繹騷。公靜以撫之,一境晏然,旣去而追思碑之。癸亥三月,領手下兵,與長湍府使李曙會于西郊,隨義旅入城,以召募大將,承命衛闕。俄拜忠淸道兵馬節度使,未赴,移江華府尹,以保障之重也。時安置光海父子于江都。公將行,仁祖召公前密諭曰:「卿知卿先祖所以事我太祖乎?」對曰:「臣嘗聞之。」上曰:「卿宜念哉。君臣之間,貴相知心。善遇廢人,以安其心。」公拜謝之任,待光海禮敬備至。其始也,光海自存形迹,凡食物之入,輒使人先嘗,旣久而乃釋然感悅焉。後李相聖求金公起宗相繼爲尹,一遵公成規,亟稱之曰:「聖上知臣之明,李某體國之忠,可謂兩得之矣。」是年夏,廢世子穴地跳出,言者以防禁不嚴,論公下理已,見原還任。冬策勳二等,賜奮忠贊謨立紀靖社之號,超授嘉義大夫,封靑興君,兼都摠府副摠管、訓鍊院都正、捕盜大將。

明年正月,李适反于西邊。變書至,上亟召諸臣問計。皆云:「賊鋒精銳,不可當,宜據險乘弊而擊之。」公進曰:「方今邦命甫新,人心未定。而逆豎握重兵向闕,幸亂之徒,表裏交煽,一路列鎭,無可以相抗者,賊雖遠來,何弊之可乘哉?莫如開陳逆順,以曉賊黨;而鞠旅迎擊,以挫凶鋒。無使深入而難制,爲計之得也。」是夜拜平安黃海兩道巡邊使。大臣以輦下無宿將啓遞。二十五日,又有急報,賊已過慈山,由海西山郡,直趨畿甸。拜公京畿江原等道左防禦使,割屬京砲二百名、邑束伍一百名以禦賊,卽日陛辭,特賜尙方、鎧甲。從闕下行,與右防禦使李聖符俱陣楊州。時體察副使李時發平山山城,與副元帥李曙號令錯出,六日之內,三令移陣,而事已掣肘矣。

至二月初四日,副察檄左、右防禦使守新溪石嶺。翌日又檄曰:「賊鋒已逼山城。明日渡馬灘,急移兵守禦。」公激厲將士,促向馬灘路。而馬灘石嶺一百六十里,路且險阻。公馬上語李聖符曰:「師期只隔一宵,疾行則犯忌,徐行則後時,吾等竭力效死而已。我若退一步,君以軍法從事;君若退一步,我亦如之。」及到馬灘,乃初六日昧爽也。平山府使李廓延安府使李寅慶已陣灘上,而豐川府使朴榮臣甕津縣令尹廷俊亦來會,副察使軍官李師朱以兵四十名,自山城來助戰。公急下令與李聖符合陣,以應兩邑之軍。日出,賊由間路分兵襲軍,寅慶未交鋒而奔潰。於是賊适明璉悉其精銳爲左、右翼,直犯防禦陣。兩防禦所將,本皆烏合之卒,數不滿千,而又遠馳飢困,及見等敗北,氣益沮。公方申令堅陣,而賊已乘勝進薄,圍官軍數匝,砲丸雨下,彼此衆寡懸絶,事無可爲者。公督諸將搏戰,手奮鐵椎,殺賊七人,自赴水。李聖符等六人竝死之。賊將守白嘗以投書時事,銜公次骨,至是爲腹心,欲以徼功,乃逞憾於公屍。

事聞,上震悼,特賜棺材、喪需,發夫造塋,遣官致祭。命贈兵曹判書,月廩妻子,以終三年。自節日、練祥之外,常時賜予優渥,至不可數。乙丑春,上下敎曰:「逆适之變,將士畏縮,列郡風靡。李重老等獨以貫日之忠,奮裹革之志,不計強弱,力戰而死。其忠勇義烈,千古罕有,予嘗念之,擊節稱嘆。以如此忠烈,其父尙在散地,國家酬報之道,豈可如是?」仍命陞同知公實職,以慰泉下之魂。後公之子文雄等,刺守白於塗以報讎,自詣理請法。上誼而赦之,一時聳嘆。國家所以顯忠褒節者,至是而無遺憾矣。

公爲人風神俊爽,器局弘毅,平居莊重寡言笑。雖値急遽,擧止安閒,不失常度,遇患難,夷然順受,不爲苟免計。至臨機應會,奮發勇斷,論事是非,確然秉正,不以威武利勢有所奪也。事親務悅其心,無私財、無專行,油油翼翼,終日不去其側。與仲兄敬愛深至,兄旣早沒,有一子文柱貌甚肖,每對之必涕出。性恬靜,不事交游,不樂名利,不好飮酒博奕。或聞古人嘉言、善行,輒歆悅而想慕焉。

平生不營產業,甔石屢空,而處之晏如。嘗曰:「士旣許國,當一心奉公,切不可營私。」以此自勵,亦以此戒親友。妻孥相對,亦未嘗聞鄙瑣之語也。當食有異味,輒不盡而徹曰:「人臣遭此多艱,何可極口腹之養耶?」反正之初,逆家臧獲聽勳臣自擇,而公獨不以經意。恩賜亭榭在江外,三過其下,不一登眺。賜第之在城中者,亦無所增飾也。待人不置畦畛,略細過、喜施予,惟於不善者,惡之如蛇蝎。李爾瞻與公有戚誼,且居同里,及其盜秉,屢擬公邑宰,欲得一謝,而公竟不迹其門。權倖爲子求婚,嚴辭絶之。昏朝時有一債帥以五百金,賭得黃海兵使。黃州故稱病鄕。公心鄙之戲曰:「嘗聞藥有千金之方,未聞病直五百金也。」其人大慙。在興陽,有禍家子弟坐謫其地。人視之若厲,無敢近。公愍其無辜,曲加賙卹。或以時忌止之而不爲動,其急人之厄類如此。

志慮沈密,公退,未嘗言所聞於朝者於人。癸亥之謀,雖一家至親,不以輕洩。後有問者,則曰:「但看今日氣象而已,他不須問也。」明於鑑識,一見人,立辨善惡。嘗謂:「逆适尖頭蛇睛,必凶人也。」在伊川,有一人造庭自言:「新寓境下,願得公文存護。」公諦視其面目,卽命下獄曰:「此必獷悍賊也。」衆莫之信。後數日,有一老人來訴曰:「此乃我叛奴,殺我稚子而逃者也。」公卽以出付殺之,衆皆驚異以爲神。

公得年四十八。始葬永平,後遷抱川庫谷丙向之原。以仲子文偉參從勳,推恩加贈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左議政、兼領經筵事、靑興府院君。夫人東萊鄭氏,右議政彥信之女。有四男一女:男長文雄,郡守、次文偉,武科,兵使、次文會、次文俊,俱縣監;女適牧使李河岳。內外孫曾若干人。

公雖以櫜鞬發身,能服習家訓,其器識、操行,自有大過人者。至靖社之擧,使宗國再安,彝倫復敍,其功固已偉矣。及其受命討賊,孤軍相遌,不以強弱利鈍二其心,誓死血戰,終以身殉而成其忠節,豈不亦毅然烈丈夫哉!信可謂無愧聖祖所褒矣。謹据家狀論撰如右,以請易名之典。

亡兒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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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兒昌立、字卓而。母羅氏,以崇禎後丙午八月二十二日,生于漢師北岳下。天資英特俊邁,神采秀朗,勃勃露鋒穎,而中實子諒愷悌。兄弟凡六人,兒最後生,甚爲父母所鍾愛,而自幼未見有嬌騃之態。長益婉順,父母時或訶責,未嘗少有忤色。事諸兄敬愛篤至,不欲暫離,每相聚諧笑以爲樂,雖憂惱岑寂之中,而聞其言則輒怡然也。

乙卯,壽恒承朝命南竄,擧家隨之朗州。時兒甫十歲,能自跨驢捉鞭,不假人扶擁,越千里獨馳,無少難焉,見者異之。自八歲,始受書,而以其稚弱善病,不甚程課。及稍長,隨諸兄講質,文理漸開。至十五六,便發憤刻厲,大肆力於文學,孜孜呻佔,夜以繼日,其志不但在於應科目、取聲利而已也。所讀書不多,而於《詩經》,用力最專,常常諷誦玩繹。如《楚騷》、《馬史》、《古樂府》、李唐諸詩,皆其所耽嗜浸淫者也。是以其發於言論,著於篇章者,絶不蹈襲俗臼,而其進方且未已。間出遊黌庠,所製屢居高等,蓋有日將之效矣。兒時頗留意玩好,至於狗馬、花草之屬,多所戀著。旣一意攻文,則盡棄其舊好,書史之外,無復貳適。

遇事勇往敢爲。自幼,凡有嬉戲經營,衆所淹延曠日者,己則一朝而就,事無大小難易,志有所向,則不可以退屈也。父兄病其輕銳,嘗以卞急爲戒。兒能自知矯揉,數年以來,氣質幾乎頓變,語默動止,反偏於緩慢,視前若二人焉。趣尙甚高,一言一行,必以雅潔爲主。唯恐或流於卑汚,被服恥爲華美,居處飮食,常取其苦淡。聞人有厚德卓行,或高才邃學,有拔於流俗,則心欣然慕悅,不翅自其口出也。識解精透,善於致思,常曰:「人而不細,何事可做?」聞人之言,亦必辨析其當否,心存而默記,故日知其所未知,凡物情事理,靡不練熟。其於文學上商確理會,亦類是也。

於人汎愛,一以悃愊相待,不置畛域。至其心所傾向,則然諾取予,尤信而有情。見人不學,心甚悶惻,必思善誘同歸。里中有挑達之輩,自其父兄不能羈束。而往以一言激之,終使回心就學。以此與之游者,皆感而愛之。其病也,相與捐貲行禱,其死也,哭之甚慟,如喪同氣,至有加麻者數人焉。

兒幼時,嘗患疹,善醫者以爲痘,自後不復避忌。至癸亥冬,城內痘氣熾滿,會明聖大妃昇遐。兒隨諸生朝夕臨闕下,成服日,忽遘疾歸。俄而痘大發,猶未之信,歷數日,始辨其爲眞。雖醫治畢殫,而已後時罔功,竟以十二月二十六日,不救。豈所謂人理之未盡?是亦命也歟。痛哉,痛哉!

兒自始病,至其終,不可爲首尾十五六日。毒沴遍身,危綴不自持,而父母有問,則必怡聲詳對,乃或起而拱跪。藥物雖甚苦口,父母勸之,則必爲之強進。母素積年沈痼,悶其力疾護視,每見,輒問氣力如何,又自隱嘆曰:「吾何貽此憂也!」其愛親之誠,至死眷眷有如此。以明年二月初八日,葬于楊州治東栗北里新卜壬坐丙向之原,去先山不數里而近。

兒娶吏曹判書完山李公敏叙之女,無子,只有一女。我系出安東高麗太師諱宣平之後,傳世七百餘年,冠冕相承。至我王考文正公府君尙憲,名位德業益大顯,官至左議政,一世尊之曰淸陰先生。我先考諱光燦,同知中樞府事、贈領議政。兒之外祖曰海州牧使羅公星斗安定望族也。

竊念兒未及弱冠而死,其事行無所表見。而若其才與志則亦不無可觀,使其少假之年,必能有所成就。而顧乃坐其父罪釁,夭閼至此,其所痛惜,不特以父子之情也。生旣不獲究其才而充其志,歿又泯泯無傳於後,則豈不重可哀也?願得大君子一言之惠,銘之墓石,以爲不朽之圖。玆敢抑哀泚筆,仰干於下執事,伏惟憐而許之,千萬幸甚。兒於第三兄昌翕,委己師事,愛慕特深,昆弟間相爲知己。昌翕別爲傳,以記兒志行本末,玆竝附納以備財擇。

權知學諭高公請諡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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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貫全羅道長興府。曾祖諱,文科,刑曹佐郞、贈禮曹參議。祖諱孟英,文科,司諫院大司諫、贈議政府左議政。考諱敬命、號霽峯,文科壯元,工曹參議、知製敎,贈議政府左贊成、諡忠烈。公諱因厚、字善建、自號鶴峯高氏本出耽羅。公之先世賜籍長興,遂爲長興人忠烈公早以文章鳴世,歷踐華顯,中遭挫揠,屈于時庸,終以忠節大顯。聘蔚山金氏,副提學百鈞之女,有丈夫子六人。公其第二也,以嘉靖辛酉生。

生而警慧絶倫。三歲,能識字。六歲,始學,不煩師承,日開月益。又其志尙高遠,與群兒嬉戲,設爲士相見禮,揖讓周旋,儼然中度,長老見而異之。及長,承訓家庭,篤厲操行。旣娶,婦家素饒財,待公甚厚。公於服用之華靡者,一切屛去,以儉素自飭,惟矹矹書史,夜以繼日。丁丑,中司馬,年甫十七。己丑,擢文科。朝議以公文學,宜置翰苑、湖堂,爭欲尉薦之。時忠烈公爲當路所忌,因以竝擠公,黜補成均館權知學諭,世共惜之。

壬辰,寇大至,列郡瓦解。賊遂長驅北上,莫有嬰其鋒者。時湖南按臣聞變畏縮,殊無意勤王。忠烈公與公兄弟方屛居光州之舊里,謀倡義赴難。按臣得朝命,始領兵行到錦江,聞乘輿西幸,京城且不守,蒼黃罷陣而還。一道人心,益洶擾靡定。及其再徵兵,則衆皆疑懼,所在逃匿。忠烈公朴公光玉奔走曉諭,收拾本州潰卒,使公及伯氏臨陂公分領至水原,以付牧使權公。仍欲西赴行在,路梗不得進。還到潭陽,則忠烈公已建義旗爲大將矣。公與臨陂公實從焉。

將移軍完山,有一士人請曰:「吾有老母,願許歸省。追屬繼援將。」公奮曰:「彼可斬也。人皆求去,何以爲軍?」軍中爲之震懾。其駐完山也,忠烈公使公率麾下勇士,設伏于鎭安茂朱之境,以遏嶺南賊之侵犯者,已而賊自茂朱還向嶺南忠烈公始整兵爲北上之計,進次礪山,乃移檄諸道,以達于關西。及抵湖西境,又聞黃澗永同之賊踰入錦山,勢益猖獗,完山朝暮且急。忠烈公與麾下諸人相議欲先擊錦山賊,以救本道,遂移兵珍山。戰士就募者愈衆,於是部分將士,以公爲前行,至錦山,與防禦使郭嶸分營爲左、右翼。義兵先督戰,蹙賊兵于土城,四面攻圍之。賊多死傷不敢出。會日入,官軍又不肯助戰,乃退師還陣。翌日義兵與防禦軍竝進戰未合,賊空壁而出,先犯官軍,防禦諸軍望風先潰,義兵亦從而潰,忠烈公被賊鋒死之。

公常居前列,率勵武士,及軍潰,下馬整其部伍,欲復戰,竟歿於陣中,卽是年七月初十日也。南中士民聞之,無不號泣相弔。臨陂公乞緇徒求得公屍以斂之,歿已四十餘日,顏色如生。以某年某月日,葬于昌平縣壽谷里某向之原。始宣祖聞公父子之歿,甚悼之,命贈公禮曹參議。乙未,又命有司旌其門。辛丑,又因州人上請,命建祠以祀忠烈公而以公配,賜額褒忠臨陂公自喪次起兵復讎,丁酉,晉州城陷,投江死之。公之妹與從妹,亦罵賊伏劍而死。忠烈公庶弟敬兄,又與臨陂公同死。世稱父子死義,必曰諸葛瞻卞成陽。而若公一家五六人後先倂命,父子兄弟俱以忠孝、義烈著於世,則豈非古今之所鮮覯也。

公配李夫人,監司之女。有四男一女:男長傅霖、次傅川,文科,掌令、次傅楫,生員、次傅良,進士;女適吳希一。妾子一人:傅梅。三女:長爲錦溪君朴東亮妾;次適參奉張應鵬;次爲參議兪省曾妾。內外孫曾數十人。

公天資英爽,志氣忼慨,於世之榮辱、利害得失,泊然無所動其心。性至孝,事忠烈公,服勤左右,愛敬俱至。忠烈公蒞郡日,公纔趨覲,而李夫人以病聞。忠烈公不欲公卽歸,公亦不敢固請。俄又有急報,忠烈公始趣公歸,而疾已不可爲矣。李夫人臨終,以諸幼爲託。公哀之曰:「當爲兒小計,不復置室。」服除,忠烈公欲令改娶,公告之,故忠烈公亦不之強焉。

少時,入庭試見其題,乃公曾所私製者也。嫌不肯書呈,有親友力勸,公曰:「士子立身,不可苟也。」其人又請自用,亦不許。遂更構他文寫纔畢,而時限已過矣。有權貴子見公作絶佳,大惜之,欲曲爲公地,屢以爲言。公終不聽,乃折其卷袖之而出,人皆嘖嘖聳嘆。公自幼聰明強記,讀書不過三遍,終身不忘,爲文詞華贍捷敏。壬辰,書檄諸作,非忠烈公手草,則多出於公之兄弟。臨陂公擧公檄文中語以稱於人曰「『彼卽肆然有魯連之蹈海,今日尙矣冀田單之反』,以此推之,亦可驗其所存」云。

其在軍中,公以藐然一書生,弓馬非其素習,而身冒矢石,獨當一面,未嘗見怖色。恒言:「今日之事,雖殺身湛族,不足爲悔。」方其起兵也,忠烈公自書姓名於衣上,公亦如之,蓋以此爲異日求屍之證也。公之死國之志,已決於初者,此可見矣。嗚呼!以公之才之行,旣策名登朝,使得乘時展布,則經幄、詞苑,何所不宜,其聲施之及於世者,必不後一時諸名公。而顧乃厄於時論,不得一試之於論思、撰述之地,卒之遭時板蕩,橫屍原隰,以身之不幸,而爲國之光,悲夫!

仁祖朝,以子傅川從勳,累贈公領議政。至今上丁卯,湖南多士伏闕上章,備陳臨陂公及公事行,請竝賜諡。上特許之,事下太常。公之玄孫應翼以其諸父兄之請,屬余爲狀。余雖生晩,於公父子,素所慕用之深。玆敢不揆陋拙,謹摭其家牒,纂次如右,以告于有司。

觀海林公行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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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諱、字公直錦湖公之從子也。錦湖之弟:曰吉秀,禮曹佐郞;曰貞秀,刑曹佐郞、贈左承旨。承旨公聘全義李氏,縣令震男之女,以嘉靖壬戌九月生公。佐郞公無嗣,取而子之。

公生而俊偉,異凡兒。自能言,便解文字。六歲,始學,讀書倍文,聰敏絶人。稍長,詞藻日進,每就場屋輒屈。其曹偶一時諸名勝,皆折輩行與交。壬午,陞上庠。癸未,丁李夫人憂。未練,又遭承旨公喪。喪未除,佐郞公又不幸。公七年持制如一日,毀幾滅性。服闋,委禽于松江鄭相國之門。始承旨公與松江約婚,至是八年而竟成親,兩家信義,人皆嘆服。癸巳,所後妣魯夫人棄世。時當寇難搶攘,而送終之禮,自盡無憾。去喪,奉家廟避地海西,寓居首陽山下。時松江旣沒,時論亦大變。公謝絶公車業,棲遑鄕曲,唯以酒賦自娛。

辛亥,始登第,以年滿五十,例授成均館典籍。羅州金佑成者,公素與同閈相親,後見其黨惡逞凶,痛絶之。及公登第榮歸之日,佑成以舊誼來賀,公終不交一語。自是佑成益銜之次骨,日慫慂於仁弘爾瞻輩,謀所以中傷公者萬方。公亦無意於世,復歸海西舊寓,自號觀海,相羊以自適。

癸丑,復除典籍。以致祭官往長淵,會誣告獄大起。爰書中有林浩爲名者,爾瞻以其字音與公名相近,勒成罪案,逮公夫人及弱子得朋得朋年甫十四,越法淫刑,欲以取誣服,得朋終不服,則又誘問其同游之兒而逮訊之,其兒亦不服而死。公自長淵被收,備受拷掠,危綴幾殊,猶矻矻不少撓,援筆置對曰:「林浩之『浩』字,『浩浩其天』之『浩』也;林檜之『檜』字,『滿山松檜』之『檜』也。」賊臣輩知不可強服,竄之邊遠,公配梁山得朋昆陽,皆瘴癘遠惡地也。公與得朋間關跋涉,猶背負父母神主以行,道路觀者莫不揮涕。在謫十年。

至癸亥改玉,盡還流放諸人。公亦拜禮曹正郞,轉軍器寺僉正。朝議將修南漢山城爲保障之地,而牧守難其人。申文貞公首薦公爲廣州牧使。本京輔巖邑,且築城事殷。庶務草創,公殫心規畫,措置有方。

甲子春,逆适興兵叛,國內震懼。公鎭下無管轄軍兵,空拳奮義,計無所施,乃招集父老,諭以大義,得民兵數百。而賊猝逼京城,大駕南行。公聞報夜馳出迎于果川,則大駕已過矣。公南望痛哭,策馬追赴,行復計之曰:「今不急防淺灘,任賊長驅,則凶鋒所及,有不忍言者。」遂還州境,整頓部伍,以爲遮截江灘之計。是日賊敗於鞍嶺,獨與其腹心數百人,已渡淺灘而南。公以孤軍猝然相遇於慶安驛橋邊,一朝烏合之卒,不戰而潰,公遂被執。

賊素服公氣節,不敢遽加刃。賊將韓明璉曰:「若釋此人,必踵吾後,不如速除以絶患。」令降捽公脅之使屈。公厲聲罵曰:「國家錄汝勳勞,崇汝爵秩,汝何敢反,汝何敢反!恨不斬汝萬段,何不速殺我?」大怒手劍以刺之。公體無完膚,猶口不絶罵。益怒曰:「爾書生,獨不聞顏杲卿之死乎?」卽斷舌以至死,二月十二日也。死旣數日,顏貌不變,凜凜有生氣。訃聞行在,上驚悼,亟命有司貤爵、旌閭,沿路護櫬以送。以其年五月,葬于順天治北母后山乾坐之原。

公天資峻潔,風岸抗爽,尙氣義、善談論。篤於內行,家庭之間,孝友盡倫。雖在遷謫中,朝夕必展謁神主,奉先之節,未嘗有缺。輕財好施,脫然無所苟,當析箸之日,臧獲土田,推與兄妹擇占,而自取其殘瘠者。睦愛宗族,敎其才者,而賙給其窮餓者,多人所難及。壬辰之難,嶺南人有兄弟童丱而行乞者,轉到錦城。公處之門下,育而誨之,以至成就。及公卒,服心喪三年。

公平生嫉惡如讎,以此屢憎於人,而不以禍福利害易其守。釋褐十四年,立朝厪厪三載,昏朝所遭,固無論已。至中興之初,以公俊才直節,宜首被顯擢,而坐失當路意,枳其仕塗。逮其末終所成就,卓卓如此,而猶尼於修郄者,追褒之典,終不過一階,識者重爲之慨惜焉。公爲詩文,邁逸婉麗,絶去世俗鉤棘之態,藝苑諸公多推許之。月沙李相國嘗令其二子就公受業。所著述盡軼於癸丑之禍,只有謫中吟詠及得於流傳者藏于家,今以若干首抄,刻以附於《錦湖集》中。

公有二男:長得悅,文科壯元,司諫院獻納;次得朋,病瘴,未娶而夭。側出三男三女:男得怡得懋得材得悅男三人:長,蚤歿;次,參奉;次。內外孫曾玄男女總若干人。

亡女行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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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女生於崇禎紀元之乙巳三月十七日壬戌。母羅氏連擧七男而後始生女,生有異質,爲父母所鍾愛。自幼已有純性至行,父母尤愛重之。十四,歸李氏,以夫家有故,未卽行饋饗。越一年庚申有娠,至十二月初二日,分㝃而疾劇,初四日遽沒,得年甫十六。越五日,所生女亦不育。明年二月十二日,葬于李家先兆完南相公墓下,在衿川治西酉坐卯向之原。埋其女於側。

安東大姓。高麗太師諱宣平之後。我王考左議政文正公淸陰先生諱尙憲。先考同知中樞府事、贈領議政諱光燦羅氏安定。父星斗海州牧使。祖萬甲,嘉善、參議。出璿系。完南厚源,右議政、忠貞公。其孫士人山輝之父也。

竊念亡女有聰慧之性,端秀之容,高潔之趣,沈遠之識,通敏之才,慈仁愛人之德,孝友出天之行,凡人之所謂德美者,蓋無所不備焉。此實內外族黨、姻戚之所共見而通知者,非父母、昆弟之私言也。其生世僅過中殤之歲,而所成就已如此,則可見其受於天者至厚,而所以生之者非偶然矣。

雖其不幸而不得爲男子,如使少假之年,必能有以型範閨壼,補益風化,與古所稱賢婦人者,竝耀於彤史,而天之報施也,亦宜享之以壽考福祿矣。柰之何旣生矣,而又驟奪之,不得充其賦與之全;旣嫁矣,而不得上舅姑之堂,以自見其德容言功之美;旣字育矣,而終不得保其一女,竝與血屬而殄滅無遺焉。上天之意,誠不可測知,而父母之慟,尙何以堪抑耶?

惟其性行之懿,不忍使泯泯,則必須託之文字,以永其傳。今其所以慰長逝者之魂,而生者亦得以少塞其悲者,獨此而已。昔程伯子銘其女澶娘,稱其端厚溫良;朱夫子亦自爲女巳埋銘,有婉慧孝友之云。彼澶娘女巳雖未知資性之如何,而幸以大賢爲之父,特賴其數語之識,名永長存。今以亡女具此衆美,而爲其父者卽壽恒,其人則雖欲有所稱述,其言不足以信於今人,況於百世之遠哉?

竊觀當世名尊德重,所言必傳世行後者,唯吾執事,不以不佞之言爲不信,而哀愍其情事者,亦唯吾執事,以一言之重,而不朽吾亡女者,非執事誰請哉?第以悲苦病昏,不暇譔次爲狀,玆敢略暴腷臆如右。而且以條錄事實附記於後,以備財擇。非敢以鍾愛之私,一毫溢辭以誣大君子公聽也。伏乞恕察而矜許之,不勝至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