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旅轩先生续集/卷九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八 旅轩先生续集
卷九
作者:张显光
1642年
卷十

附录[编辑]

就正录[编辑]

门人赵任道

昔在庚子岁。陪先君子。访堂姊夫梧峯申公之悌于下川里。归时历道傍林亭。一洞少长多会。梧峯公亦侍其尊人在座。其中一大人颜如渥丹。目容端正。视瞻无回。言动有则。从容和毅。冲澹凝远。窃观其温厚平易之中。有确乎不可拔之操。恭逊谦虚之中。有截然不可犯之象焉。任道虽在垂髫童稺之年。未有知识。而心实异之。归而问先君子。答曰。张报恩也。曾以学行遗逸。擢拜报恩县监。汝尚识之哉。任道获接先生道德辉光。盖始于此。

辛丑壬寅年间。移寓仁同佳乐洞。时或陪先人。往来从游于先生之门。一日。先生来过佳乐洞。任道名以几道呼之。先生曰。几者。近辞。人能近于道。亦不偶然。但以学者立志言之。则似乎未尽。便当求造其至极之地。何可止于近而已哉。先君子即以任字易之。

丁未初春。先生从寒冈郑先生。来游道兴江上。因与忘忧郭右尹相会。同泛于龙华山下。邻乡士友之来会者三十馀人。吾父子二人。亦参其中。

龙华同泛之日。忘忧郭右尹。笑语寒冈郑先生曰。以吾所见。旅轩贤于寒冈。寒冈先生答曰。令公之见也是也。是吾乡老。鹊溪成公年齿最高。以手麾之曰。姑舍是姑舍是。吾但知有吾师而已。灵山李斯文畏斋丈顾谓右尹曰。令公之论。有同西河人。相与一场剧谈而罢。由今思之。右尹之言。质朴无边幅。寒冈之答。廓然无私吝。鹊溪之姑舍是。畏斋之斥西河。亦出于尊师卫道。斯文盛会。其可再得乎。

癸丑。拜先生于远怀堂。先生令嗣子未冠者行酒。任道避席苦辞曰。此杯止于先生。则子弟奉杯宜矣。及于小生则不敢当。请使婢仆代之。先生不许。且谕以移居卜邻之好。任道起谢曰。择地处仁。固所愿也。但念慈父既殁。松槚隔远。以此为忧耳。先生再教曰。此地滨江。而先垅亦在水涯云。若办一只轻舟。春秋省墓。往来甚便。何不可之有。任道起拜唯诺。终不能决。到老思之。常以为平生之悔。甘居下流。未免聋瞽。白首纷如。悲叹何益。

甲子秋。谒先生于不知岩。任道阕服逾年。而有迁墓改窆之计。尚未脱素。先生曰。昔闵子丧毕。见于孔子。援琴而弦。切切而哀曰。先王制礼。不敢过也。孔子曰。君子哉。先王制礼。安敢越也。迁墓改窆。则临时变常。自有规例。不可因此逾制。且此等苦节在我。则出于至诚。而在外则人或起疑。此亦不可不念也。去岁相见。曾欲说破。而感君馀哀未尽。不敢开口。今日亦已过矣。相爱之间。不得不告。任道闻命惕若。归与妻妹。一时变通。上书回报。又闻先生累被召命。兼陈愚见。

景闵以心经附注疑晦处。质问于先生。先生既为之论说。又曰。吾于心经。亦颇有未晓处。语录之类是也。中国之有语录。犹东方之有俚语也。先儒谚释语录者。或多行世。然初非校正于中国而知之。直因文势归趣向背。而为之训解。未必其榇合本义。蒙学之士。未易读也。而世儒好高。非心经,近思录。则耻问于人。只为别人耳目。初不知修身大法。入德规模。不出四子小学之外。甚可叹也。学要切近。不贵泛远。如尔晩学。熟读论语,孟子。可也。

一日。任道问于先生曰。尝观大学衍义。皆所以劝戒时君之语。似非衍大学之本义者。何也。先生曰。天地之内。万事万物。皆在大学范围中。大学之外。无他万物。而衍义中。许多条贯。无非包括众理。则安见其非衍大学之义也。且西山之著是书。本为格君心地耳。何得不以劝戒为主。

先生问任道年齿几何。对曰。今年四十岁。盖古人不惑不动心之时也。而一向空空。学昧向方。恐不免虚过一生。先生曰。吾闻晩做者。方能远到。为之在己。不由于人。愿勉旃毋自画。

先生谓任道曰。吾闻论语二十篇。幷辑注读之精熟。则于进学得力尽多。盖先生自以其平日体验收功处。为后生诏之。而先生谦德。犹不欲自为主张。故止曰吾闻古人所谓将赤心片片说与人者。此也。

乙丑秋。任道随从兄熙道。拜先生于远怀堂。先生语从兄曰。寻常遇景焕。未尝不喜。今日之喜。倍却前日者。携致远来故也。任道侍话移时。先生顾从兄曰。致远言出于天理。每听之。未尝不为之倾心。任道辞谢逊避。他日以先生言。质诸潘渚张丈则曰。先生所谓出于天理者。语皆实的。无回互矫饰之谓也。

庚午秋八月。任道在不知岩。修岩柳季华适至。滞雨同侍先生。任道语及中朝丧礼大坏。贪风大炽。其弊难救。仍曰。窃恐其祸出于陆禅怀襄天下之馀烈。先生正色曰。吾人力量。讵能忧及中国。但当为吾所当为底职分而已。盖先生为学。专用力于反躬守约。而以泛问远思。为学者大病。任道瞿然愧缩。不敢复言。先生又曰。学者苟能先立乎大者。则外物不能夺。邪说不能惑。酬酢万变。自有妙用。任道与季华。联枕者五夜。季华语任道曰。昔我先君。于乱离中遇先生。谛观其所为。爱之曰。此人凝定浑厚。对之令人心醉。异日为名世大儒。主盟斯道者。必此人也。乃命袗受学于先生。袗受论语若干篇。但未卒业耳。任道曰。以余观于先生德行忠信之实。可质诸鬼神而无疑。大中至正之学。可百世以俟而不惑。外人之不知者。或以先生不露圭角为疑。此论如何。季华曰。外人谁敢窥其襟量哉。英气甚害事。何用圭角为。知几其神。著于易。明哲保身。咏于诗。其默足以容。处衰世之智也。窃观西厓父子两贤数语。庶几知先生。而季华之论。尤明快亲切。

季华一日请问曰。岭中士夫改葬父母时。于父则服缌。于母则只用素带素巾。习俗已成。不可卒变。未知如何。先生答曰。在人之事。吾不敢与知。设以身当此事。则于母亦用缌服。柳君唯而退。异日又问曰。徐乐斋尝释中庸二字曰。中便庸。此论是欤。先生曰。非也。正道与定理。虽未尝相离。而亦岂无些子差别而鹘囵说了也。折之曰中也庸也。似乎无病。

季华又问曰。有朝士姓李。以易学名者。说易师之上六曰。大君有天命。遇此爻。则用此爻义。开国承家。小人虽遇此爻。勿用可也。犹干之初九潜龙勿用之义。敢问此说如何。先生曰。此为彖象总辞。则或人之说似矣。此乃上爻终辞。爻各有象。象不云乎。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若如或人之说。则亦与程朱文义不合。此论恐无据。

辛未夏。谒先生。先生以疏章御批。付于任道。使之传致于李参议润雨丈。盖于是时。国有追崇之举。先生上章力争。而李丈求见其批答。故先生送之。

甲戌冬。谒先生。先生曰。似闻君近有除授斋郞之报。谢恩之行。恐不可已。何以处之。对曰。暮齿无儿。一身之外。无他摄祀者。宁得罪于圣朝。不欲羇宦远方。久阙先人香火。以重不孝之罪。愚意欲上一疏。陈情辞职。因献一言。以替献身。为谢恩之地。未知如何。先生手取案上花潭集与之。跪受披阅。则集中有拟上靖陵疏一篇。盖花潭为厚陵参奉时。草疏而未达者也。先生之意。不以上疏为非。故使之参考矣。

丙子冬。任道侍先生于仁同黉舍。张上舍泰来请曰。先生所著宇宙说答童问经纬太极等说。一向深藏。外人不得窥见。门人小子。亦莫有得闻緖馀者。何先生藏闭之固也。先生曰。我之深藏。岂有他意。方在暮境。犹不自信。唯思所见或长所得或新。则欲有所点化。故未轻出。泰来曰。吾乃今日得先生微旨也。昔伊川易传既成。久而不出曰。尚冀有少进。先生不出著述。盖亦此意也。

是日。任道问于先生曰。曾子以鲁见称于圣门。鲁字之义。朱子释之曰钝也。愚意孔子之丧。曾子年仅廿六。一贯之旨。已得闻焉。则安见其钝也。质钝之人而能有是乎。先生笑曰。吾恐钝字之义。非今驽钝之钝。特不能纯粹明睿。如颜子之闻一知十云尔耶。且曰。今日与君论及孔颜事。岂偶然哉。安得每日如此慰悦我心哉。

任道一日侍先生于不知岩。从容请曰。孟子谓人皆可以为尧舜。又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都是勉人为善之意。愚意下所论则恰恰的当。上所论则似乎太过。今夫文章。一小技耳。古人比之雕虫篆刻。犹未见家家而有之。人人而学之。况大圣人事业。荡荡巍巍。直与天地日月。同其广大高明者乎。先生曰。好资质难得。而气质之变化尤难。孟子所论。不过曰其理如此耳。自非天赋之美。学力之至。何能容易入圣人阃域也。

任道一日侍先生于不知岩。语及汉唐绝学之弊曰。人心危动而不安。道心微妙而难见。唯其不安。故易流于恶。唯其难见。故易至于亡。非至明。不能择而精之。非至刚。不能执而一之。汉唐七百年间。非无贤臣良子节义廉退忠信愿悫不为非义之士。而特不能察危微之际。加精一之功。其所以为学者。不出记诵文词之间而已。故质美者。不过为善人而止。可人而止。先儒所谓美质易得。至道难闻者。政为此也。况高谈大言于白日之下易。戒惧省察于幽暗之地难。君子小人于此焉分。道之明不明。学之成不成。于此焉决矣。先生喟然叹曰。此说极好痛快。令人唤醒。日与游处。必多资益。恨不令有识者闻之也。

壬寅年间。先生与邻邑士友二三子。泛舟游于不知岩下。酒半。先生作六言小诗曰。上有天下无地。是何界超世间。世间几般消息。云外一鸿自闲。云外一鸿。盖先生自况。此先生豪气呈露处也。任道少时甚爱此诗。书于道兴船舷。吟哦咏叹。先生丁未之游。偶见此诗于船上。初意不知岩所乘之舟。或是道兴商船。而诗则一时同游之士所书也。任道于十馀年后。具白其由。先生闻而奇之。

任道一日率尔请曰。近闻时事。太平无眹。先生虽出。恐无着手处矣。先生默然久之曰。时事余莫之闻也。老病不能出则已决矣。追而绎思。以先生高识远见。岂有莫闻时事之理。此正所谓其默足以容也。

任道问曰。近世知礼之家。或于墓祭。不设饭羹。未知如何。先生曰。家礼墓祭条。无侑食一节。故知礼家不设饭羹。致有君疑问。然墓祭用饭羹。亦有何妨。任道曰。尝观家礼墓祭注。朱子书戒子塾曰。比见墓祭土神之礼。全然灭裂。吾甚惧焉。既为先公托体山林。而事其主者。岂可如此。今后可与墓前一样菜果鲊脯饭茶汤各一器。以尽吾宁亲事神之意。勿令其有隆杀云云。观朱子此书。则墓祭之用饭茶汤无疑矣。先生颔之曰。吾亦曾见此注矣。任道游先生门许多年。未尝见疾言遽色忿厉之容。且未见酒前酒后言貌之变。亦未见因酒引飮。或于微醺之后。有些豪气发于外。陈说古今。引谕义理。听之甚乐。旋复收敛。凝然寂然。瞑目端拱而坐。先生定力之有常。于此可见矣。昔有僧见尹和靖严整有常曰。吾不知儒家所谓周孔为如何。恐亦知如此也。任道于先生亦云。

先生平生不服药饵。不用鍼灸。一以存心养性。节飮食慎言语。断嗜欲整思虑。为终身摄养节度。故和气充满。真元不渴。一日侍食于先生。问先生食量多少。答曰。少时不过半升。衰境亦不减半升。任道曰。半升之外。未可增加一匙乎。先生曰。欲加则非不能。而半升之外。不复增减。以此观之。则先生于飮食。亦有工程。

任道尝问曰。愿闻先生入道次第与为学之要。先生曰。吾于学问上。全未有得。或于观书时。粗有所见。而随得随失。焉能为有无。因曰。学云学云。口耳云乎哉。世儒往往专事枝叶。不务根本。或以文字。或以言语。知或有馀而行反不逮。详于讲究而略于践履。心口不相应。言行不相顾。始终参差。内外胡越。毕竟其人与学。全不相似。甚可寒心。先儒曰。曾子之学。诚笃而已。吾意诚笃二字。学者之所当为准而用力处也。

先生十七八岁时。已有志大事业。便以古圣贤自期。不欲以一善一艺成名。手撰宇宙要括帖。其目凡十条。书于其末曰。能做天下第一事业。方为天下第一人物。至于晩年。又以古语自警。书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温良恭俭让等字。置诸几案。目寓而心思焉。任道尝窥见而得之。可见先生主意所在。

先生年八岁时。先府君判书公殁。服丧如成人。事偏亲至孝。壬辰之乱。方在母夫人忧。背负神主。流离窜伏。执丧唯谨。至于朝夕朔望。奠祭未备则。虽餰粥菜果之微。随所得祗荐之。必哭尽哀。闻者感叹云。

先生于饥饿困顿之际。容貌不枯。颜色润泽。终日读周易。声未尝闻断。气未尝馁乏。识者目为神人。盖先生禀气厚。而充养得极好。义理为主于内。不被饥火所恼。故能如此。朱子称延平先生曰。粹面盎背。自然不可及者。此也。

先生于乱离中。尝过宿青松地山谷间。主人村翁。以蜂蜜来献曰。请补药用。先生不受。主人固请。则姑受之。良久。招主人与之曰。此物已为吾有。以客所有。还赠主人。不亦可乎。官供杂物。油清最贵。汝其藏之。一充官纳。主人无辞而退。先生辞受取与之不苟。亦可见矣。

先生平日厌烦喜静。安俭素。绝奢靡。凡绢帛之属。华美之饰。不加于体。所居之室。无扁额图画。庭无花木杂卉。只见丌上有书若干卷。阶下有梅两三株。淡然相对而已。出游则有轻装三四担。到处相随。不离座侧。盖先生平日著述文稿及古今书籍之紧于考证者云。

先生膂力过人。而身若不胜衣。识虑超世。而言若不出口。温恭简默。唯日钦钦。闻人誉己。则敛然辞逊。虽小善不居。学已成矣而常若不及。德已尊矣而逾自谦抑。林居八十年。不言朝廷是非。时政得失。人物长短。鞱光铲彩。沈晦内修。人莫能知其所蕴。平生所见所得。尽在所著文字中。玩究详味。则庶几窥其所蓄矣。

先生德宇崇深。德容充完。疏髯秀眉。神彩睟盎。气厚质重。声宏色和。威仪风度。凝严舒泰。俨然人望而畏之。虽年少浮薄之辈。望其容光。则自然畏戢。先生天禀甚高。气质无疵。语默动静。自然中理。隐见行藏。唯义与比。视富贵爵禄。如浮云之过空。德量不可窥其涯涘。律己严而待人则恕。于人必察其有可取之实。然后与之。不以人之毁誉而轻为与夺。其胸中泾渭之分。盖不可以浅见测识。

任道一日侍先生于不知岩。先生语及南冥先生高处曰。高处不但在辞爵禄树风节。议论出人意表。识见加人数等。其资器学力。超绝卓越。任道对曰。先生之命则幸甚。一边人欿然于高字。向者高风正脉之辨。是已。先生曰。高之为义。不为不好。但以正脉字较之。则有些分别。故论者云然。然此爷高处。谁能跂及。

任道问曰。小生谬被士友妄推。冒忝新山山长之任。欲以金东冈配享书院。且欲刊布经筵等书。为斯道羽翼。未知如何。先生曰。甚好甚好。又问曰。东冈之于南冥。亲炙最早。赘为孙婿。非他泛泛出入者比。配食一庙。于礼亦宜。第念申松溪在联享之位。士论若曰东冈之于南冥。孙婿也门人也。配而享之宜矣。松溪之于东冈。独可晏然临之乎云尔。则柰何。先生曰。此则不然。新山书院。本是为南冥设也。松溪则客耳。亦何妨乎。吾意松溪在左。则东冈位于西序。松溪在右。则东冈位于东序。似乎无妨。

先生劝人以酒曰。酒之为物。使人和畅血气。血气和畅。则脉不壅遏。而病无由作。飮以德将。则莫良之药。用之不节。则莫大之病也。只在人斟酌之如何耳。此理人鲜知之。

先生晩年尝语及人物邪正之难辨曰。年少时。或于眸子。辨人邪正。及今衰境。两目眵昏。不分黑白。况能辨别人眸子了眊乎。且语任道曰。平生每以不见头流为恨。至今梦想来往不已。反而思之。吾衰已甚。虽获登览。莫由远望。见之无益。为之慨然。先生平日喜闻人长处。其短处则置而不论。客有称人之善者。则喜动颜色。亹亹忘倦。訾毁讥谤之语。则听若不闻。以笑答之而已。

梧峯申公尝语先生德美于任道曰。德行内腴之实。虽等之古昔大贤。亦不多让。吾尝观其理装戒行。觹砺针线绳索之细。亦皆致察领会。处事缜密。置水不漏云。

人有难处事就问。则先生开陈利害。扣竭两端。明白痛快。根据义理。平易着实。虽无奇谈异论。惊天动地。耸服人处。而使人疑解惑祛。恚消忿释。事皆平顺。尤悔不生。玆岂非冲和之气。信顺之德。充积于中。而发见于外者乎。

先生在宣庙朝。尝再为守宰。皆未满一考而归。废朝时。不应征辟。亦无陈谢疏章。圣朝临御以后。虽暂到京师。而义各有在。曾不濡滞。此先生出处之大略。而一于义而不苟。位跻正卿。而实未尝受禄供职。脱然无一毫系累。其去就进退之际。绰绰有馀裕。隐然若颓波之砥柱。翔千仞底凤凰也。任道于先生。虽未尝执经请业。出入门墙。观感则有之。见先生语默动静。则验先生体道之妙。见先生气貌容色。则验先生养德之实。见先生存养省察。则验先生持敬之熟。见先生辞受取与。则验先生裁义之精。在困穷流离之际。而操履之贞可见。处名利爵禄之际。而风节之毅可见。当波荡风靡之际。而脚力之固可见。任道悦之愿学而未能。今其已矣。

拜门录[编辑]

门人申悦道

丁酉秋。先生来访先君子于陶岩。余以童子。趋隅而拜。先生教以正坐。癸卯。先生莅本县。每朔望谒圣。鸡三鸣。已到乡校。诸生祗迎杏坛下。谒圣讫。坐明伦堂。与诸生行相揖礼。训长及诸生。以次前坐。童蒙又次之。先生与之讲论经旨。诸生有未晓者。反复教诲。有质问者。酬答如响。语音洪畅。一座倾听。余以童蒙。挟册坐席末。仰见先生气象浑厚。威仪严整。令人肃然有畏敬之心。先生为政。以明伦善俗为务。对诸生则教之以敦孝悌主忠信。遇父老则劝之以力农桑勤赋役。民风士习。庶几有丕变之渐。不幸莅任五个月。遽尔弃归。邑民未克蒙至治之泽。惜哉。时有圣庙之变。先生率诸生。哭于庙庭。退处私次。屡呈辞状。朝廷不许。遂投印径归。士民遮道不得挽。立碑颂清德铭曰。莫清者冰。莫洁者玉。呜呼我侯。冰清玉洁。

辛亥春。拜谒于南山。因留侍二日。窃见先生每早起盥洗。整衣冠。俨然端坐。几案必正。动静有当。晷刻不废看书。及其接人笑语。温温一以恭谨为主。侍坐终日。虽未有谆谆之教。令人肃敬。非僻之心。自不敢萌焉。

甲寅。叠遭大故。先生致书慰问。勉以无死。葬时及练制。禀问疑礼。先生下答详悉。

丙辰九月。先生姊氏任佥枢夫人弃世。先生闻讣即至。望哭而入。既入。号哭不绝声。铭旌初以淑夫人书之。先生命只书本贯姓氏。盖佥枢非实职故也。及葬。先生躬临营办。情礼备至。佥枢素无嗣。夫人养从子景尹奉祀书之。而丧毕入庙时。佥枢内外神主。以正位奉安。至其子孙亲尽后递迁为宜云。余禀问是礼有所据否。答以义起。且以禀议于寒冈先生。为教。

丁巳冬。与仲氏进谒于南山。崔正言戚叔𬀪。已在座矣。翌日。先生命驾不知岩。兄弟陪往。留侍二日。先生下示五言一绝。令各和呈。不知岩在洛江东畔。当流陡起如砥柱。可坐五六人。上有断麓平衍而不甚高。即岩斋主山也。西拱金乌。东揖游鹤。十里长汀。明沙浩渺。乃洛江第一胜地也。昔有进士徐锡年居之。生涯只一张琴一渔竿云。乡人为先生构小斋。厥位面阳。冬月恒暖。斋西有台。环以松竹槐柳。虽盛夏。凉气逼人。先生有时静栖。或经旬月。每春暖夏晴。携冠童。临流消遥。或驾舟沿溯。觞咏而归。恍然有浴沂气象。

戊午仲冬。拜谒于不知岩。袖进金孝征书。先生览讫。因言孝征慎重人也。留侍二日。讲质心经疑义。时尔瞻辈谋废国母。完鳌二相。相继窜逐。先生闻之。忧形于色。金上舍澃来言。完平谪在骊州户长家。织席为业。户长妻死。指挥治丧云。先生笑曰。以领议政。治户长妻丧。于户长则侈矣。其于世道何。一日暮。先生散步松坛。余独侍立。先生为诵鳌柱擎天天妥帖。鳌柱倾折奈天何。北风吹送囚山雨。雨未多于我泪多之句曰。此挽鳌相诗。而不知谁所作也。其伤时慷慨之意。形于辞气之间。

己未夏。与仲氏来谒于善山元堂。留侍十馀日。先生下示所著易学图说。仍教曰。今人开口便说理气。其知理气分合之义乎。仲氏对曰。理非别物。为此气之所以然。而在此气之中。自不相杂。而亦不相离。既知其不相离。又知其不相杂。则庶不悖于分合之义乎。先生曰。古之圣人。说理气既寡。又未有分理气为言者。盖析而分之者。名目之设也。合为一体者。理气之常也。若因其名目之分。而遂以为界别相对之物。则理气便是各自为本。双立并行于宇宙之间也。理岂得为气之理。气何得为理之气哉。余进曰。诚如下教。则天下无无气之理。亦无无理之气。真所谓二而一。一而二者。先生曰然。仍禀宗子三年丧内。祖先祭祀。何以为之。答曰。丧三年内。不可祭也。又禀父母丧内。当祖父母忌辰。几筵似不可用肉。如何。答曰。葬前。象生时行素祭。葬后。从神道用肉馔。又禀外家无后。则外孙主祀否。答曰。外孙主本宗祭祀。长子势难并行。又不可别立祠庙。次子主祭可也。又禀战亡人虚葬如何。答曰。此于古无之。世人因金笼岩返靴虚葬。或有仿而为之者。然不如只造主奉祭之为得也。

庚申春。与仲氏拜谒于南山。因往吊寒冈先生丧次。还路更谒焉。仲氏禀问圣人不制师服。但使申心丧之制。近世退溪先生之丧。禹秋渊诸贤。但以布笠缟带终三年。今日寒冈门下之服。似过重。未知如何。先生答曰。孔门弟子。吊服加麻。乃是师服。执弟子之礼者。固当如是。至于远方未及门之人。亦为白巾者。非礼矣。

辛酉春。先生为省墓。驻星山岩浦。余自南山转谒焉。李都事天封亦来。语及寒冈东冈两先生并享一庙事。仍曰。新安人有讥侮东冈者。可痛可恶。先生答曰。二先生德行事业。虽不敢轻议。并为庙享。似无异议。一时浮言。何足深较。

壬戌春。与仲氏来谒于南山。夕陪往不知岩。留侍二日。讲质近思录疑义十馀条。仲氏问南秋江达可亲经二姓王之句。何如。先生答曰。吾东文献无征。秋江想未得其详而云尔。岂可以此而疑圃隐乎。仍问曰。世传按廉公与吉冶隐。携手同归云。有诸。仲氏对曰。先祖与冶隐。为道义契。见丽季政乱。并辔南下。先祖居尚州。冶隐居善山。世代已逖。今无所考证。然以胜览所载皎洁其身。能得行藏之道等语观之。则流传之言。似有所据矣。先生再三称叹。余禀问金鹤峯夫人之丧。诸孙及曾孙成服者。皆为衰负版辟领。或云三年服。当为衰负版辟领。而如期功以下之服。恐不当为之。未知孰是。先生答曰。孙若曾孙。为祖及曾祖服。虽有轻重。俱是正服。似当为衰负版辟领矣。

是冬。与仲氏来谒于不知岩。留侍二日。余进前曰。朱子以四端为理之发。七情为气之发。其所为说。各有地头。不可混而同之。比而合之否。先生曰。四端自是性触便感。不犯私伪。故以理为所发之主。七情或涉私伪。不能纯善。故以气为所发之主。然七情固莫非四德之用。而四端亦非外七情而别自为端者也。以四端言之。则恻隐即七情之爱与哀也。羞恶即七情之怒与恶也。辞让施于喜怒哀乐爱恶之际。是非别于顺逆轻重之境。则其于七情之外。别有四端乎。以七情言之。则爱哀欲。是仁之发也。怒与恶。是义之发也。喜与乐。是礼之发也。七者。随事随物。感应各当。是智之发也。其于四端之外。别有七情乎。仲氏对曰。四端之发。非不资于气。而理有以主张。七情之发。非无与于理。而气有以用事。遂就其所重而分别言之。盖其所从来。各有苗脉。故朱子之言曰。七情不可分配四德。恐不必牵引配合而强为一说也。先生曰。朱子不可分配之说。盖以四端感出纯善。七情或涉伪私者言之。然其释中和之义曰。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即性也。性发而为情。则孟子岂外七情而言四端乎。特就其七情之中。举其直从本然之性。纯善无恶者而名之曰四端。苟能精究而熟察之。则所谓四端。果不出于七情之中矣。后先生自著四七分合说。

丙寅夏。先生因启运宫丧入都。余亦追赴焉。先生馆于仓洞。余与仲氏日进谒。或陪宿。公卿大夫倾朝来谒。启运宫发引时。大驾哭临露梁。先生不入班。祗迎于南郊路傍。先生草疏万馀言。极陈人君建中建极为治化之本。命余参看净写以呈。上优答焉。六月初二日。先生登对于资政殿。首陈本原纲领之说。又请行乡约。东宫引见时。亦以为学立志等语进诫焉。既退。有衣资色绡之赐。初三日。先生南还。上命一路护送。余及仲氏陪往。至麻田浦。经宿而还。

丁卯冬。与仲氏来谒于不知岩。仲氏袖进在围中时所陈疏草。先生曰。士君子一生事业。尽在是矣。屡加叹赏。

戊辰夏。余以冬至使书状。将浮海朝天。拜辞于南山。先生出示赠行诗序。仍教曰。吾平生不作此等文字。如崔监司赴京。亦不为之。今不胜情切。略构拙语。慎勿示人也。又教曰。赴京使行。每以兑换物货。为华人所嗤鄙云。虽书册。亦不必贸来。又曰。能善饭否。对曰。能吃七合饭。先生笑曰。如是则无虞矣。出坐厅上。酌酒叙别。申命慎重慎重。

己巳七月。先生车马自立岩至。余新自天朝还。遂迎谒于冰山道左。夕抵书院。先生询问天朝事情及一行往还始终。翌朝谒庙。先生题名于寻院录。年月日。命余细书。因与诸生讲论经旨。是日驾向龟智。

是冬。拜候于南山。以朝天时日记及呈文等册呈上。先生览讫。仍曰。此行可谓酬男子四方之志矣。

庚午春。余遭妻丧。禀问疑礼。先生下答详悉。十月。拜谒于南山。禀问期之丧。十五月而禫。禫后不撤几筵否。答曰。几筵三年不撤。仍行朝夕上食。可矣。问如此。无害于礼否。答曰。此是权设。所谓礼宜从厚者也。又禀今于妻丧之后。子妇几筵。欲从便移设于一厅。而但幷列未安。分设东西。间以障蔽。未知如何。答曰。如此无妨矣。又禀风水酷信。为今世痼弊。其说果有理否。答曰。山川风气。有聚散凝结处。气聚则聚。气散则散。固其理也。若一听风水之说。至于过时不葬。则大不可。第审其风气之聚散。山川之凝结处而用之。未为不可矣。

辛未初夏。来谒于不知岩。留侍一日。先生出示平究说,易学图说。翌日。陪还南山。时追崇大论方张。左相金瑬忤旨见罢。余禀问追崇如何。答曰。周之时。大王王季文王。皆有功德。周之有天下。自三王始。故周公追尊以王礼。若无周三王之功德而追崇之则非礼也。其后先生陈疏剀切。

甲戌二月。来谒于南山。与诸益语及舆地事。先生教曰。吾东载籍不备。居在此邦。不知此邦故事。可乎。诸君各撰地志。俾有所劝惩。可矣。因命余撰闻韶县志。盖先生尝宰闻韶。有意修辑而未就故也。七月。进拜于金乌书院。盖先生前此与尚善诸老。约会于此。余因柳持平袗书通。赴会则先生已驾临矣。其翌日。约会诸老。由水路至商山。则全庆州湜,金永川知复,赵参奉光璧,柳持平袗,金参奉秋任,全都事克恒。仁善则张丈乃范,金彦阳宁,金丈羾,朴㥣,朴愰,朴悏,李垣也。先生出坐楼上。与诸老谈话不倦。先生曰。吾欲与朋旧修讲信契。以时团聚。名以讲信。何人不可参哉。诸老皆以为当。以或有意外指目为虑。不果焉。

乙亥仲秋。来谒于南山。先生出示皓首吟一绝云。皓首犹存赤子心。此时方会一源深。眼中天地都真界。外诱何从得我侵。因教曰。此说尽吾老来心境也。妄意于此可想先生人欲净尽。天理流行之妙。正孟子所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先生语及柳持平之不淑。慨叹善人之难得。余禀亡儿立后事。答曰。古者。人心淳厚。祖与父命之立后。则子孙遵行。固无异言。今则不然。须出公文。可以永久无弊矣。又禀呈礼曹出公文者。必有两边父母呈状而为之。此则既无父母。孰为呈状也。答曰。然则毋令立后遗书子孙。以正位入祠庙。亲尽后递迁。可矣。

丙子春。来谒于南山。先生以不废讲学为教。又曰。今吾耄废。所恃者。惟君二三子而已。益加修饬。毋负此意也。

是年仲夏。来谒于不知岩。金教官光继。已先到矣。日晩。返驾南山。余与金教官陪来。是日又与金教官及金德承,朴通彦,张仲孝诸人。因先生命。偕往不知岩。乘月泛舟。沿流而下。夜半泊吴山。尽兴而归。

七月。闻先生被安车召命。即驰谒焉。先生因诸友饯别。连日进酒。余冒禀进食少而进酒多。恐或因此致伤。不可不虑也。先生曰。酒力之保养老人。犹小儿之飮乳。不得不尔。然君言亦佳。当致念矣。道伯沈公演。为进饯杯。酒三行。命止之。因驾安轿发程。余陪到松津而还木城。先生行到咸昌疾作。陈疏停行。自元堂乘船而下。余自木城。出待于飞山江上。翌日迎谒于羊滩。奉候起居。命馈酒。郑丈四勿,郑师傅克后,金进士瀁,金进士羾,朴参奉晋庆诸贤同舟。寻泊不知岩。先生出示纪行长篇。因命余和呈。翌日。驾返南山。余辞退。先生教曰。闻倭国有秦火前书。要信行觅来可也。时金公世濂为通信副使。路由闻韶。故有是教。

丁丑二月。余自南汉病归。时先生驾向立岩。留龟智有日。遂进候焉。客散后。先生歔欷发叹曰。古今天下。宁有此事。吾欲周流四方。颠死沟壑。遗命子孙。毋得厚葬。只免为乌鸢食而已。因出示告墓文。有无天无日。有往奚适等语。因陪往立岩。留数旬而还。

仲秋。进谒于立岩。先生晓起明烛。酒数行。叹曰。天地闭矣。彝伦斁矣。中华文物。今不可得以复见矣。因语及郑参判蕴事。先生曰。如我耄废。未尝一日立朝。只合如是。从前供仕之人。似不必洁身长往也。余对曰。丽末冶隐。见几而作。郑公之意。无亦有见于此耶。先生曰。冶隐官微。故奉身而退。如圃隐。以社稷大臣。欲扶颠持危。而终至陨身。出处之义。难以一槩论也。时先生新制深衣幅巾。盖用曹芝山好益,韩清州百谦之制也。命余着而见之。又出示所命洞中岩号帖曰。此间山水之胜。何如。对曰。胜似白云洞。可以甲乙于陶山矣。辞退时。教曰。岩斋狭隘难容。欲筑土室数架。为远近朋友止宿处。冬间可从容来栖可也。

季秋。先生患报至。即趋诊焉。先生疾已革。使侍者扶坐。教曰。相间之地。此意良勤。又曰。吾病不可支。吾晩年相从。自此已矣。惟愿贤契益自勉励。毋负老夫临诀之意也。越二日壬申。先生易箦于晩勖斋。前夕有雷雨山崩之灾。是朝。又有天日晦冥。盲风震荡之变。呜呼异哉。仍伏念小子之出入门下。殆将四十年。叨奉杖屦。不为不久。亲承提诲。不为不切。而昏愚无状。尚不能开发其万一。每中夜以思。不觉怃然自悼。玆敢略叙及门以来年月始终及耳目所逮应酬答问之节。以寓西林不尽之感云尔。

悦道尝侍坐。先生曰。凡人为善与为不善。各有报应。为善者。虽无一时利益。终免于羞辱。为不善者。虽无目前大害。终必有灾殃。福善祸淫之理。信不可诬。人人可不勉于为善哉。

先生每当夏月。闻雷震。则虽夜必衣服冠而坐。老仆相谓曰。进赐所为。吾等亦效之云。

先生一生鞱晦。人莫能窥其际。又不以师道自居。门下出入之人。待之如宾。凡所著述。人不能窥见。外人禀问疑礼。鲜为可否。晩年始修答焉。

先生一生安贫。箪瓢屡空。而处之怡然。虽蔬食菜羹。必与学者共之。

先生遭母夫人丧。水浆不入口者累日。哭声犹不少衰。

先生奉祭祀。事无巨细。必诚必慎。朔望参谒。四时大祭。一皆依礼。墓祭。每于三十月上旬行之。远祖坟茔。亦不废焉。年及大耋。犹必躬行而不摄。至于冠昏丧祭之仪。略仿家礼。参互仪礼及注疏。悉遵古礼。各著其仪。以为家范。

闻见录[编辑]

门人申圾

旅轩先生宰本县。设儒生朔望讲。先君子以童蒙。挟册从之。端谨如老成。先生异之。使之读小学。

先君子每对旅轩先生文集。必盥手跪读曰。吾一生从事。犹有未尽之恨。但当奉读遗集。佩服终身。以寓羹墙之慕。

或问旅轩先生理气之论。与退陶立言之旨不同。何欤。先君子曰。理是形而上者。气是形而下者。则固不可相杂。说理气。理无气。无所寄。气非理。无所成。则亦不可相离。看理气。以其发处言之。理与气各有所从之苗脉。而以其合处言之。理与气亦无相对之界限。由此观之。二先生立言之旨。各有攸当。而其曰理发而气随之。气发而理乘之者。非判异相对之谓也。二说互相发明。终归于一。与他认气为理。理气无二之说。大有别矣。今人于理气。未易分晓。不可妄加雌黄于先贤定论也。

记闻录[编辑]

门人张乃范

余年十馀。以先君之命。受学于先生。请问为人之道。先生教曰。人道必自坐起进退应对上始。一坐一起一进一退。须当必谨。

先生曰。爱亲敬长。人道之大节。非但初学之士。虽成德君子。亦不外此。

又曰。学者必须以忠信为本。

一日。先生谓门弟子曰。诸君讲学。务要探赜高远。甚非所以切问近思也。假如有见。终非实得。不可躐等。

先生曰。人于物接时。便有所累。清心之要。无过于读书。

壬辰之乱。宗家俱殁。先生以兄亡弟及之义。命不肖承统。条定家仪。

先生曰。族契。我先君与竹亭公。有所施设。而乱后废绝。不胜慨恨。君其复设也。

又曰。学宫。所以纲纪儒教。振作士气。则不可不念。必规正学宫。而复建讲堂也。

先生曰。墓道省埽。所以寓霜露之感。而报本追远之大节也。吾先世墓所。皆为乱后失守。今识认者。惟是星之苏野禾谷数处而已。则省埽之节。尤可尽诚也。

先生曰。始祖祭。伊川义起。而朱子晩年不行。先贤虽已有定论。今当乱后。不识始祖墓所。怆感之心。不能自已。一行始祖之祭。以伸追远之情。可也。

先生奉母夫人。进饭则必亲甘旨。就寝则必亲寒温。鸡鸣而起。省颜色审起居。然后退而净埽室堂。整顿衣冠。常对四子六经心经近思录等书。沈潜反复。循环不已。

余暮年。结茅于磻溪邱垅之下。以为幽遁之地矣。先生来见题诗曰。疏竹植轩前。贞松拥宅后。坐作此间人。托盟要永久。壁上节义字。画从高皇手。

门人李彦英

先生道德文章。如天覆海涵。固不可以形容矣。然其笑谈亲俗。仿佛于邵康节。座上春风。庶几于程明道。而确然所守之志。则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信乎君子人也。君子人也。

丁巳。彦英侍坐。论圣门诸子去就之正。彦英曰。敢问子路何如人。先生曰。圣门高弟也。曰。何以死难于无父之国乎。英则不欲仕于无母之朝。先生叹息久之。

门人朴吉应

先生尝独坐。吉应读论语于前。先生使读小注。吉应曰。大注犹厌多。小注何暇读。先生微哂曰。小注既传于方册。古之人。欲后人读也。

吉应尝侍坐。适方人。先生曰。器小者易盈。量大者致远。

先生尝为书戒之曰。读儒家书。要不作口耳之资。宇宙要括帖序曰。於戏。古人不云乎。宇宙内事。即己分内事。己分内事。即宇宙内事。此旅轩张先生宇宙要括之所以作也。先生学识之高。规模之大。践履之笃。睹十帖可想焉。於戏。先生标题。亦深造自得之要语也。余于癸巳秋。为骑省右侍郞。缮写要括及要语。献于吾君。盖冀吾君知吾师也。宇宙要括帖疏略曰。伏以臣虽疏阔。素志则儒。臣虽衰病。愿忠者国。食芹而美。犹可献御。有言益于吾君。则敢不乐告。臣尝受学于故儒臣张显光。得睹宇宙要括及标题要语。诚宜悦心而常目也。亡师文集。刊行于世。独此一录逸焉。臣今缮写以进。伏愿殿下留神焉。要括十帖。惟反躬帖最宜体认。伏愿殿下垂察焉。

门人张庆遇

壬癸之乱。余以童蒙。从先生之后。流离窜伏于左峡四五邑之间。其穷厄困苦何如。而先生处之怡然。少无急遽苟且之意。

余儿时。陪先生于报恩衙中。及其解归。先生于路中。命诵陶元亮归去来辞。至云鸟之句。再诵之。先生顾而微哂。余曰。陶彭泽归有三迳。先生归无一室。其淡泊视古人何如。先生曰。陶彭泽使妻穉在家。吾今率妻穉食于官。是可羞也。

弃官未久。有就理之命。先生即时发程入京。果有定配之议。时相李某以为待贤之道。不当如是。启达特免。

先生赋归之日。邑氓相聚。围衙愿留。先生令衙眷掩面步出。

余儿时。陪先生游伽倻。西川,寒冈,东冈三爷。并会海印寺。先生命余日记游山录。三爷称叹不已。先生曰。诸公幸命以名字。遂名以庆遇。字以泰来。

尝受读中庸。至不诚无物。先生三复叹曰。不诚则天地尚不能成物。况于人乎。况于学者乎。

尝受读大学。至平天下章。先生愀然凭几。余请问曰学问之法。知行二字。

又受读论语。至回也不愚章。先生咄咄无语。余掩卷向隅。先生曰。汝知吾咄咄之意乎。对曰。先生生世苦晩。不得为鲁邦之士也。先生不答。因复取卷击节。

先生自年少时喜易。积功已多。至于乱离波荡之日。亦随处玩易。每中夜起坐。默诵谛视之。有俯仰状。见其工夫尤笃于宴息之时。

先生于书无所不读。而尤用心于性理之学。以易,庸,学,周子通书,太极图说,伊川好学论,明道定性书,张子东西铭,邵子无名公传及朱书等书。中夜默诵。循环不已。日必有课。咀嚼饱饫。不知年岁之不足。

先生曰。学者欲求此心本体之微。当于夜气清明之时验之。亦岂无惕悟感发之端哉。

先生曰。自暴自弃之人。不足与言。而虽有志之士。每患立志不固。作辍无常。故未见其进也。学者之所可惧也。

先生曰。道岂难知哉。非高远难行之事也。只循吾所禀之性。而施诸日用云为行事之间。言其大目。则孝悌忠信。言其工夫。则诚正修身。故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

先生曰。学者须要有实见得。若无实地上得力处。而徒掇拾于古人之言。往复于书札之间。谈论于相逢之际。以为一场好话。是岂践履之道哉。学者所当戒也。

庆遇与德勇侍坐。庆遇请读太极图说。先生顾谓德勇曰。此是近世学者之大患也。学者须读小学四子程朱等书。何必太极图说为哉。小学。是做人之样子。大学。是入德之门路。不可不熟读也。

又曰。学者须要下学人事。下学人事尽。则自然上达天理。

又曰。学者须有着己近里之工。斯无外走之患也。

庆遇与赵涧松侍坐。庆遇语及晦,退造诣。先生曰。先辈造诣。初学后生。何敢容易说到。但当尊信之而已矣。因曰。晦斋。学问平实。透得大意。退溪。学问精纯。门路正大。学者有所据依。易以为学。

先生曰。天地至大也。吾身藐然也。中立上下。并为三才。人之道顾不重欤。然则生天地之间。昧为人之道者。宁不懔然可惧也。

先生曰。道理不是高远难行。只在日用间。虽圣如尧舜孔孟。亦就本分上。尽其当行者而已。此外非别有所谓道理也。

先生尝曰。仁爱之心。是人性中固有者。其在鳏寡孤独之穷。昆虫草木之微。亦当推而及之。实吾心之全体。而天地之大德也。此理当于闯发时见之。

先生曰。男子事业。际天地极宇宙。而其本则此心而已。

先生曰。学者切不可放过。日月如流。时不再来。如许等闲。如许悠泛。毕竟作何等人也。

先生曰。男儿生此世。自可担当天地间事业。

先生曰。末世。以科目为大事业。视此外更无事业。见识如彼。他日事业从。可知矣。求名谋利之习。日以益痼。其间虽有有志之士。鲜能自立于流俗之中。士趋之卑。世道之污。良可叹也。

先生自志学之年。至易箦之日。无一日而非学问。无一事之非工程也。寻一线之脉。探千古之域。洞观物之眼。穷造化之原。虽其资品之有超诣于人者。而亦岂非探索之勤。思辨之力有以致之者哉。

先生接物慈详。而老少上下。咸得其情。处事精密。而巨细精粗。无不曲当。

先生处家。截然于男女内外之别。在乡。不与于是非善恶之辨。

先生在不知岩精舍。赵涧松来侍。余请于先生曰。此友适来。愿先生出示宇宙说,答童问,理气经纬,太极等语。如何。又曰。先生平日立言著书。一向深藏。虽以门人小子。亦莫有得闻緖馀者。何也。先生曰。其所以深藏。岂有他意。方在暮境。犹不自信云云。昔伊川易传既成。而不出曰。尚冀小进。先生之意。盖亦类此。

余早登先生之门。多年趋走于函丈之间。其诱掖之方。教戒之道。有如天地生成之德。而才本鲁下。不能遵行其万一。而斯文不幸。遽失依归。终天之痛。曷有穷已。乃以晩悔自号。因略记其平日所闻见者。以备省览。

门人郑克后

宇宙要括帖识曰。於戏。昔我先生闻道甚早。十五六时。已有志圣贤之业。至十七八。折纸为帖。手画为图。列书其中。而目之曰宇宙要括。常置几案。凡有行必随之。然人莫知其何许文字也。克后与家兄四勿。昔尝侍坐于玉山之南山精舍。一日。出诸巾笥而阅示之。窃仰先生立心之早。规模之大。而少选之间。还椟而藏之。虽有望海愿学之心。而莫得以传其详也。迨先生易箦。是帖也仍在箧中。及门之士。咸得而窥焉。克后亦从而誊写一本。又取先生所尝标题。而人所共见者。聚为一录而藏之。以寓景慕之怀。而亦将传诸家以为宝也。今先生文集既已刊行。易学图说。又方入梓。求先生之道者。必于是。百世之下。知先生之心者。亦必于是。而顾此要括一录。诚博而约。远而近。后来知先生之事业。莫切于此矣。若标题观省之语。亦足以知先生用功之始卒。此吾党及门之士。尤不可不知者也。呜呼。静室焚香。敬对是录。想像先生之睟盎。恍闻先生之警欬。追慕感叹而泪继之矣。如此则岂但传诸家而已。且将以谂于同志。

敬慕录[编辑]

门人金烋

先生体貌魁伟。颜采充润。接人之际。和气霭如。然其中有俨然不可狎处。初配即寒冈郑先生侄女。寒冈寻常称号。不以名字。必曰旅轩。其见敬重如此。

先祖考参议府君。尝谓烋曰。张旅轩德宇天成。不露圭角。谦恭乐易。少无作为底意思。古人云外为常谈而内实惺惺。于张某见之矣。

先生每谓烋曰。古人自年少时既有志于学矣。其于事事物物上。无不备习而周知。故既长则皆可为有用之成才。今人却不然。甚可叹也。至于算数一事。虽涉末艺。其用智之巧。量物之妙。非圣人不能作也。以至少而量无穷之多。以至约而度无限之广。至于山川之阔远。天地之高大。四时日月之推行。亦可以此而度量。推而极之。则其所用。可谓大且神矣。君年富力强。读书之暇。必须留意着力。备尽其术可也。

俗所谓耳掩。世皆用毛。而先生独用黑绵为之。一日烋问曰。敢问先生必用黑绵掩耳者。何也。曰。吾有眼疾。素不能用毛。绵子。取其轻温。且是目前易措之物。亦取其简俭也。烋曰。浮薄之辈。或有以此而訾议先生者。先生笑曰。以外貌取人。固不可。况外饰乎。以外饰论人。固不可。况此外饰之微者乎。欲以此而轻重其人。则不亦过乎。此虽细事。观此所答。亦可见大人之德量。

岁丙辰春。余侍先生于远堂。宿余池亭。夜已深矣。万籁俱静。间有读书声自远而来。起而寻之。则先生方诵周易。整襟危坐。发声清雄。随辞玩味。逐爻讽咏。无一字放过。于时雪月交辉。梅影半窗。虽在傍之人。情思洒落。恍若身入伏羲之乾坤也。

先生凡飮食。取蔬菜淡泊之物。虽或厚味在盘。所嗜不存焉。烋尝侍先生于冷山累月。寺僧得山菜以供。则必即欣然下箸。常令僧辈斸来山菜之适口者曰。是物正合我肠胃。膏粱虽美。食后顿无清凉之气。非我所欲也。其在本第。朝夕自供。草薄殊甚。至于宾客。不问贵贱。戒敕婢仆。供馈之物。务令备洁。然亦随有无。不必强具虚文。

凡衣服。好用升麤绵布。燕居出入之服。皆用直领。而制度甚古。先生身长八九尺。自是魁伟丈夫。高冠大衣。拱手正立。温然而可观。俨然而可敬。毅然而有不可犯之色。见之者莫不目接心醉。充然自满而归。先生可谓天挺人豪也。

丙辰春。侍先生于远堂。烋时方看孔子家语。昼所观。夜则必使背陈于前曰。吾有眼疾。久废看书。今欲凭君之口。而入吾之耳。入吾之耳。而会吾之心也。所贵乎读书者。只在于心会而身践尔。目耕与耳农。奚择哉。笑谓烋曰。如君每置吾傍。则可不劳吾眼。而耳有所得矣。

七八年前。余拜先生于南山本第。先生出示一小录。乃易学类说目录也。呼而使前。以手指点而诲谕曰。易道微眇。最难意会。而诸贤发明图象。散出各书。余每病其未易参证。玆敢广搜博采。各以类编。河图所论。则录于河图之下。洛书所论。则录于洛书之下。馀可推此。间用臆见以附之。盖欲取便于考览。与我同志者共之。本非求多于前人也。以至天文地理阴阳卜筮医药兵法诸术家。或有则象取义之处。则无不采辑。以为附录。名之曰旁流。盖以易道之广大。无所不在也。君若身无疾故。得遂累月同处。则可以重加考证。亦不无问难开悟之益矣。而得一会合。每患匆卒。未有数旬淹留之隙。是极可恨。烋自承此教之后。切计埽除万事。专心进侍。获闻緖论。以毕平生至愿。耿耿一念。恒在腔子。而懒慢成习。忧患败意。胶扰走作。优游放浪。今日明日。若将有待。岁不我与。神不我谋。既缠风树之哀。旋遭山梁之恸。至于今日。身且病矣。悔将曷追。亦将何咎。呜呼痛哉。

辛酉季夏。烋子万雄小名生才数月矣。先生下临于馀次寓所。命出抱之。因教其母曰。此儿骨格清俊。神彩动人。可贺可贺。然慎勿护养太过。恐为他日疾病之祟。亦非教养成就之道也。余在儿时。育于穷家。性且疏放。绝无温饱之念。未尝厚其衣。亦未尝美其食。寒不着袜。踏雪过冬。朝夕之饭。只吃蔬粝。以至长成。故至今身无疾病。脏腑清凉。汝之养儿。亦能如老夫所为。则不惟无病而得寿。所以成德做事之基。亦在于此矣。

万雄未成童时能画。随物辄写。有笔力。有精神。先生亦尝奇之。一日。拜先生于南山本第。先生命给素笺。使退而写进。其目有八。一曰帝尧茅茨土阶。二曰帝舜南薰殿弹琴。三曰周公坐而待朝。四曰孔子杏坛授受。五曰周濂溪庭草交翠。六曰程明道傍花随柳。七曰邵康节安乐窝。八曰朱晦庵武夷精舍。凡此八目。固皆盛德至理之所在。是知大先生用意处。有非凡人所能窥测。虽在末事小技。必求诸圣贤事业上。以寓穷格之意。本不取好奇玩物而止也。

先生于人。内则固少许可。而外不为过激之论。凡取人。先观其大者。微疵小失。或有所不问也。尝谓崔公重吉曰。为人心地开豁。善观书。讲论之际。多有相长之益。谓金公孝征曰。为人外柔内刚。不易得也。

余于病中。得先生所著经纬说,宇宙说,晩学要会三书以来。余已疾笃。虽不能逐字看过。或于神定时。认得其中一二语。始知平日所以窥测我先生者。不啻若持杯酌海。而自以为知海者。堪可笑叹。余今气息奄奄。虽欲因先生之书。而学先生之道。有以尽事物之理。极天地之变。庶几为宇宙间不虚生之人。其可得乎。姑识所感于此。以俟命物者处分也。

先生平日所赐简札。忧患奔遑。或多散失。不能谨藏之罪。烋无所辞。只增悲恨。夫复何言。幸此若干纸。得以保存于今。烋实宝之如拱璧。敬之如神明。将欲净写累件。以图万全。而适余病笃。今姑未暇也。为吾子孙者。倘能以此心为心。重加证正。十分谨护。使不至于亡失。则庶可谓吾其有后矣。

敬赞先生画像[编辑]

心涵乎理。贮月秋水。德发于容。满室春风。如岳之乔。莫知其高。如海是临。莫测其深。行藏在己。进退惟义。濂溪洒落。邵子安乐。

言行日录略[编辑]

门人赵遵道

万历丁酉六月初三日。先生来临。时先生与朴大庵先生。讲易于四勿寮。侍讲席累日。多所叩质焉。丁卯。虏大枪。时先生与愚伏先生为号召使。差余为义兵将。要与共赞兵谋。拜先生于义城。先生使之定义兵条约。

甲戌三月。与从弟致远。拜先生于远怀堂。先生谓致远曰。君当有谢恩之行。何以处之。致远曰。欲上一疏。于义何如。先生取花潭集与之。欲使致远参考也。

景远录[编辑]

门人金庆长

景远录者。录景远之怀也。余之髫发。今星然而白。祛𫘤关。脱䳡藩。粗解农马之知者。秋毫皆我夫子赐也。门屏一生。奉以周旋。则其蠡测管见。纵未能万一。而勺流容光。犹不为濡染涵覆之所外。熏陶既久。岁月滋多。一心钦慕之诚。有不能自已者矣。呜呼。晨歌一发。断响无征。俯仰人世。已成今昔。弊庐偃息。惟冥是惧。敢述若干言。以著平日所景慕云尔。

戊午春。将赴省围。诣先生告行。先生曰。古人于宿舂之行。尚有赠语。今当远路。将可无一言。因取案上朱子诗。举一试奔忙天下士。三年冷暖世间情之句赠之。且曰。君有老亲在。亦有所教乎。仍对以临发时家君所戒之训。先生叹曰。真可谓义方之教。

庚申八月。谒吴山尚贤祠。因留侍数月。时方读大学。拈出诚意章慎独二字。特书座右。先生闻之。顾谓门下曰。金某今读初学入德之书。而有意于慎独工夫。异日必有成就矣。

先生天资弘毅。气象浑厚。平常燕居。如临康庄。俨然望之。皆知其为有道君子也。

先生燕居。浑然一团和气。而终日钦钦。自有不可犯底气象。

先生处己应物。一以诚实。根之以孝悌。修之以学问。持之以笃恭。内外交修。体用浑备。绝无一毫虚假意思。

先生德器天成。未尝有师承传袭之门。而斯文衣钵。自有所不能辞者。一代儒贤。莫不推许敬服。

先生德量宏伟。规模纤密。格致则穷事物之理。诚。正则尽性命之蕴。此则盖先生自得之妙。而身修家齐。皆从这里推去。观感所及。便有过化底气象。先生雅性。不喜纷华。而综理周密。亵衣服。不嫌缊弊。要令澹泊而已。至于珮用觹砺之属。亦未尝去身。以备缓急。其处事精详。皆此类也。

先生教人。未尝不先自近者易者。自洒埽而至于穷理。自闺门而达于邦国。其要只在知行二字。而必以敬为主。不令一步放过。见人有一善。喜形于色。向人辄亹亹说道。见人有不善。辄合眼含口。未尝贬绝。而亦未尝假借辞色。是以贤者进。而不肖者自戢。门庭肃如也。

先生尝恨生晩季世。未克做三代事业。及其晩年。孚尹自达。不能无幡然之意。而久于朝。非其志也。是以。观其居官莅众。则以兴学校敦风俗为先务。而不拘于文法。立朝事君。则以尧舜君民。挽回世道为大要。而无意于苟容。愚伏郑先生尝以为有古大臣风度。

先生尝谓学者曰。诸君知夫学乎。学贵多闻。而徒闻不如实践。学贵实践。而其实必由穷理。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贵穷理也。此学者不可不知也。盖先生平生学力。都从实地头做将去。日用之间。自有独觉其进。而人不及知者。故举此以勉人。於乎至哉。

先生晩年。尤喜读易。每中夜静坐。俯仰妙契。穷探万化之源。优游羲文之域。其与学者解说。必自理上推去。未尝及数字。一爻一辞。淹贯该穿。如掌斯指。往往有发程朱所未发焉。

先生一日坐精舍西轩。门徒十馀人列侍。时晩雨初收。江山霁豁。仍推案上一卷书。指示豁开云雾见青天之句曰。诸君知此为何等地位乎。众皆未对。先生徐曰。此是知行分处。开云见天。固是人欲净尽。天理流行。十分透得底地步。而犹未到这地位。既见得。必须到得。是尽头处。

一日。有京洛一士。服御甚鲜。厮徒甚豪。请见先生。因问处身之道。曰俭。问莅众之道。曰宽。其人既退。终无一言。盖先生鄙其为人。不欲费辞以对。而其所答问。皆中其病。

余于甲戌。除先君丧。馀哀未尽。仍处垩庐未撤矣。先生手书以慰曰。闻君三年之馀。尚未撤庐。此固孝子终身之慕。自不得不然。而恐欠中行之道。所谓情虽无穷。而分则有限者也。仍寄近思一部。

先生抱负一世重望。每承召旨。辄怵惕靡安。朝野之人。皆以出处。占时运之休否焉。

先生退处草野。而当世之忧。未尝忘也。每因朝纸。闻朝廷施为取舍得当。则喜形于色。如或未得其当。则辄愀然不乐。盖先生乐行忧违。立朝之日无几。而志切君民。未尝以进退为间焉。

先生尝论出处之义曰。君子出处。不可以执一言之。学未优则可以处也。学已优而时未可。则可以处也。时则可而礼未可。则可以处也。有时乎为贫而出。则此固仕之权也。其要只在不可冒进而已。世之人。或藉不仕之名。自以为高致。而殊不知乱伦之归。夷考其中。竟空空如也。此则鄙夫。不足与言出处之义也。

先生淡于自奉。而祭祀致其豊腆。卑于自牧。而德业致其崇广。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律己严而尽恕于物。以故人无智愚贤不肖。皆不外于范围。与被作成之美焉。尝曰。吾平生未尝有过人者。而惟是固穷。循分随遇而安。晩来但觉胸中无事而已。於乎。余之生也晩。未及见于三代人物矣。先生其殆庶几乎。

丙子夏秋之交。太白连月经天。象变累见。先生玩易愀然。因命杖屦逍遥。北望长喟。怅然有天津闻鹃之叹。至冬果验。遂令境内士子。发文募义。亟就勤王。及闻汉围已解。则慨然伤叹。无复有意于当世。蹈海之行。于是决矣。

先生尝著易学图说。上绎羲文之奥妙。旁通程朱之训释。往往有发前人之所未发。书几成。而一意韬晦。虽当日及门之人。有不得见焉。丁丑仲秋之月。余候拜入立岩。仍寄侍晩勖斋。先生命使前。出以示之。即其书也。仍曰。此吾平生精力所萃。而未克卒究。昔伊川尝著易传。七十乃出。今吾八十。尚尔未遂。此吾不及古人处也。余因事告还。先生杖屦步蹀。出洞门逍遥而送之。於乎。窃想平日抚摩提诱之恩。无间骨肉。而到玆白发纷如。无一肖似。感念今昔。有怛在中。玆敢撮其大略如右。庸备他日之考省云尔。

崔辚

尝侍旅轩先生。讲论语四勿章。先生曰。许氏勿字如旗脚之说。可谓妙矣。而勿字。从两刀。有断制截去底样子。所当猛省。其后余作勿字说。以广先生此义。

尝闻或不能出主。以纸榜行祀。则虽祭而与不祭同。先生曰。朱子曰有诚则有神。无诚则无神。虽纸榜。齐洁诚至。则便有享之之理。神主所以主神也。纸榜所以象神也。古者立尸。亦此意也。故退溪李先生答或人问曰。既设神位而有纸榜。则神亦在是矣。先降后参。不妨矣。某家亦如是行之。

问。周以天子礼乐赐鲁。程子曰。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非也。遂使季氏僭佾。三家僭雍。以成王之明。伯禽之贤。有此大失。当时有如召公毕公君陈之贤。而终无一言格非。何也。先生曰。成王封微子于宋。成汤之庙。当用天子礼乐。而恐有僭拟之失。作诰命以诫之于宋。如此则鲁岂独赐之乎。林氏曰。岂周室既衰。鲁窃僭用。托为成王之赐。伯禽之受。斯言甚有理。若真有受赐。则周书鲁颂。必有其赐礼乐诰命矣。

问。月令是吕氏挟商贾。窃秦相位。无以自托于天下。搜罗遗逸。招致宾客。作为十二篇纪。汉儒取补礼经之阙。而后世君子多有采用其说者。果是不以人废其言之道欤。先生曰。然。但其所言。未必皆合道理。故明儒曰。存其一二于千百耳。

问。进学之工。何者为最切己。先生曰。自下学至于上达。都不出一诚字。以诚则何患力之不足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似知道之语。当深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