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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軒先生續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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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旅軒先生續集
卷九
作者:張顯光
1642年
卷十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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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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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趙任道

昔在庚子歲。陪先君子。訪堂姊夫梧峯申公之悌於下川里。歸時歷道傍林亭。一洞少長多會。梧峯公亦侍其尊人在座。其中一大人顔如渥丹。目容端正。視瞻無回。言動有則。從容和毅。沖澹凝遠。竊觀其溫厚平易之中。有確乎不可拔之操。恭遜謙虛之中。有截然不可犯之象焉。任道雖在垂髫童稺之年。未有知識。而心實異之。歸而問先君子。答曰。張報恩也。曾以學行遺逸。擢拜報恩縣監。汝尙識之哉。任道獲接先生道德輝光。蓋始於此。

辛丑壬寅年間。移寓仁同佳樂洞。時或陪先人。往來從遊於先生之門。一日。先生來過佳樂洞。任道名以幾道呼之。先生曰。幾者。近辭。人能近於道。亦不偶然。但以學者立志言之。則似乎未盡。便當求造其至極之地。何可止於近而已哉。先君子卽以任字易之。

丁未初春。先生從寒岡鄭先生。來遊道興江上。因與忘憂郭右尹相會。同泛於龍華山下。鄰鄕士友之來會者三十餘人。吾父子二人。亦參其中。

龍華同泛之日。忘憂郭右尹。笑語寒岡鄭先生曰。以吾所見。旅軒賢於寒岡。寒岡先生答曰。令公之見也是也。是吾鄕老。鵲溪成公年齒最高。以手麾之曰。姑舍是姑舍是。吾但知有吾師而已。靈山李斯文畏齋丈顧謂右尹曰。令公之論。有同西河人。相與一場劇談而罷。由今思之。右尹之言。質朴無邊幅。寒岡之答。廓然無私吝。鵲溪之姑舍是。畏齋之斥西河。亦出於尊師衛道。斯文盛會。其可再得乎。

癸丑。拜先生於遠懷堂。先生令嗣子未冠者行酒。任道避席苦辭曰。此杯止於先生。則子弟奉杯宜矣。及於小生則不敢當。請使婢僕代之。先生不許。且諭以移居卜鄰之好。任道起謝曰。擇地處仁。固所願也。但念慈父旣歿。松檟隔遠。以此爲憂耳。先生再敎曰。此地濱江。而先壠亦在水涯雲。若辦一隻輕舟。春秋省墓。往來甚便。何不可之有。任道起拜唯諾。終不能決。到老思之。常以爲平生之悔。甘居下流。未免聾瞽。白首紛如。悲歎何益。

甲子秋。謁先生於不知巖。任道闋服逾年。而有遷墓改窆之計。尙未脫素。先生曰。昔閔子喪畢。見於孔子。援琴而絃。切切而哀曰。先王制禮。不敢過也。孔子曰。君子哉。先王制禮。安敢越也。遷墓改窆。則臨時變常。自有規例。不可因此逾制。且此等苦節在我。則出於至誠。而在外則人或起疑。此亦不可不念也。去歲相見。曾欲說破。而感君餘哀未盡。不敢開口。今日亦已過矣。相愛之間。不得不告。任道聞命惕若。歸與妻妹。一時變通。上書回報。又聞先生累被召命。兼陳愚見。

景閔以心經附註疑晦處。質問於先生。先生旣爲之論說。又曰。吾於心經。亦頗有未曉處。語錄之類是也。中國之有語錄。猶東方之有俚語也。先儒諺釋語錄者。或多行世。然初非校正於中國而知之。直因文勢歸趣向背。而爲之訓解。未必其櫬合本義。蒙學之士。未易讀也。而世儒好高。非心經,近思錄。則恥問於人。只爲別人耳目。初不知修身大法。入德規模。不出四子小學之外。甚可歎也。學要切近。不貴泛遠。如爾晩學。熟讀論語,孟子。可也。

一日。任道問於先生曰。嘗觀大學衍義。皆所以勸戒時君之語。似非衍大學之本義者。何也。先生曰。天地之內。萬事萬物。皆在大學範圍中。大學之外。無他萬物。而衍義中。許多條貫。無非包括衆理。則安見其非衍大學之義也。且西山之著是書。本爲格君心地耳。何得不以勸戒爲主。

先生問任道年齒幾何。對曰。今年四十歲。蓋古人不惑不動心之時也。而一向空空。學昧向方。恐不免虛過一生。先生曰。吾聞晩做者。方能遠到。爲之在己。不由於人。願勉旃毋自畫。

先生謂任道曰。吾聞論語二十篇。幷輯註讀之精熟。則於進學得力儘多。蓋先生自以其平日體驗收功處。爲後生詔之。而先生謙德。猶不欲自爲主張。故止曰吾聞古人所謂將赤心片片說與人者。此也。

乙丑秋。任道隨從兄熙道。拜先生於遠懷堂。先生語從兄曰。尋常遇景煥。未嘗不喜。今日之喜。倍卻前日者。攜致遠來故也。任道侍話移時。先生顧從兄曰。致遠言出於天理。每聽之。未嘗不爲之傾心。任道辭謝遜避。他日以先生言。質諸潘渚張丈則曰。先生所謂出於天理者。語皆實的。無回互矯飾之謂也。

庚午秋八月。任道在不知巖。修巖柳季華適至。滯雨同侍先生。任道語及中朝喪禮大壞。貪風大熾。其弊難救。仍曰。竊恐其禍出於陸禪懷襄天下之餘烈。先生正色曰。吾人力量。詎能憂及中國。但當爲吾所當爲底職分而已。蓋先生爲學。專用力於反躳守約。而以泛問遠思。爲學者大病。任道瞿然愧縮。不敢復言。先生又曰。學者苟能先立乎大者。則外物不能奪。邪說不能惑。酬酢萬變。自有妙用。任道與季華。聯枕者五夜。季華語任道曰。昔我先君。於亂離中遇先生。諦觀其所爲。愛之曰。此人凝定渾厚。對之令人心醉。異日爲名世大儒。主盟斯道者。必此人也。乃命袗受學於先生。袗受論語若干篇。但未卒業耳。任道曰。以余觀於先生德行忠信之實。可質諸鬼神而無疑。大中至正之學。可百世以竢而不惑。外人之不知者。或以先生不露圭角爲疑。此論如何。季華曰。外人誰敢窺其襟量哉。英氣甚害事。何用圭角爲。知幾其神。著於易。明哲保身。詠於詩。其默足以容。處衰世之智也。竊觀西厓父子兩賢數語。庶幾知先生。而季華之論。尤明快親切。

季華一日請問曰。嶺中士夫改葬父母時。於父則服緦。於母則只用素帶素巾。習俗已成。不可卒變。未知如何。先生答曰。在人之事。吾不敢與知。設以身當此事。則於母亦用緦服。柳君唯而退。異日又問曰。徐樂齋嘗釋中庸二字曰。中便庸。此論是歟。先生曰。非也。正道與定理。雖未嘗相離。而亦豈無些子差別而鶻圇說了也。折之曰中也庸也。似乎無病。

季華又問曰。有朝士姓李。以易學名者。說易師之上六曰。大君有天命。遇此爻。則用此爻義。開國承家。小人雖遇此爻。勿用可也。猶乾之初九潛龍勿用之義。敢問此說如何。先生曰。此爲彖象總辭。則或人之說似矣。此乃上爻終辭。爻各有象。象不云乎。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亂邦也。若如或人之說。則亦與程朱文義不合。此論恐無據。

辛未夏。謁先生。先生以疏章御批。付於任道。使之傳致於李參議潤雨丈。蓋於是時。國有追崇之擧。先生上章力爭。而李丈求見其批答。故先生送之。

甲戌冬。謁先生。先生曰。似聞君近有除授齋郞之報。謝恩之行。恐不可已。何以處之。對曰。暮齒無兒。一身之外。無他攝祀者。寧得罪於聖朝。不欲羇宦遠方。久闕先人香火。以重不孝之罪。愚意欲上一疏。陳情辭職。因獻一言。以替獻身。爲謝恩之地。未知如何。先生手取案上花潭集與之。跪受披閱。則集中有擬上靖陵疏一篇。蓋花潭爲厚陵參奉時。草疏而未達者也。先生之意。不以上疏爲非。故使之參考矣。

丙子冬。任道侍先生於仁同黌舍。張上舍泰來請曰。先生所著宇宙說答童問經緯太極等說。一向深藏。外人不得窺見。門人小子。亦莫有得聞緖餘者。何先生藏閉之固也。先生曰。我之深藏。豈有他意。方在暮境。猶不自信。唯思所見或長所得或新。則欲有所點化。故未輕出。泰來曰。吾乃今日得先生微旨也。昔伊川易傳旣成。久而不出曰。尙冀有少進。先生不出著述。蓋亦此意也。

是日。任道問於先生曰。曾子以魯見稱於聖門。魯字之義。朱子釋之曰鈍也。愚意孔子之喪。曾子年僅廿六。一貫之旨。已得聞焉。則安見其鈍也。質鈍之人而能有是乎。先生笑曰。吾恐鈍字之義。非今駑鈍之鈍。特不能純粹明睿。如顔子之聞一知十雲爾耶。且曰。今日與君論及孔顔事。豈偶然哉。安得每日如此慰悅我心哉。

任道一日侍先生於不知巖。從容請曰。孟子謂人皆可以爲堯舜。又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都是勉人爲善之意。愚意下所論則恰恰的當。上所論則似乎太過。今夫文章。一小技耳。古人比之雕蟲篆刻。猶未見家家而有之。人人而學之。況大聖人事業。蕩蕩巍巍。直與天地日月。同其廣大高明者乎。先生曰。好資質難得。而氣質之變化尤難。孟子所論。不過曰其理如此耳。自非天賦之美。學力之至。何能容易入聖人閫域也。

任道一日侍先生於不知巖。語及漢唐絶學之弊曰。人心危動而不安。道心微妙而難見。唯其不安。故易流於惡。唯其難見。故易至於亡。非至明。不能擇而精之。非至剛。不能執而一之。漢唐七百年間。非無賢臣良子節義廉退忠信願慤不爲非義之士。而特不能察危微之際。加精一之功。其所以爲學者。不出記誦文詞之間而已。故質美者。不過爲善人而止。可人而止。先儒所謂美質易得。至道難聞者。政爲此也。況高談大言於白日之下易。戒懼省察於幽暗之地難。君子小人於此焉分。道之明不明。學之成不成。於此焉決矣。先生喟然歎曰。此說極好痛快。令人喚醒。日與遊處。必多資益。恨不令有識者聞之也。

壬寅年間。先生與鄰邑士友二三子。泛舟游於不知巖下。酒半。先生作六言小詩曰。上有天下無地。是何界超世間。世間幾般消息。雲外一鴻自閒。雲外一鴻。蓋先生自況。此先生豪氣呈露處也。任道少時甚愛此詩。書於道興船舷。吟哦詠歎。先生丁未之遊。偶見此詩於船上。初意不知巖所乘之舟。或是道興商船。而詩則一時同遊之士所書也。任道於十餘年後。具白其由。先生聞而奇之。

任道一日率爾請曰。近聞時事。太平無眹。先生雖出。恐無着手處矣。先生默然久之曰。時事余莫之聞也。老病不能出則已決矣。追而繹思。以先生高識遠見。豈有莫聞時事之理。此正所謂其默足以容也。

任道問曰。近世知禮之家。或於墓祭。不設飯羹。未知如何。先生曰。家禮墓祭條。無侑食一節。故知禮家不設飯羹。致有君疑問。然墓祭用飯羹。亦有何妨。任道曰。嘗觀家禮墓祭註。朱子書戒子塾曰。比見墓祭土神之禮。全然滅裂。吾甚懼焉。旣爲先公託體山林。而事其主者。豈可如此。今後可與墓前一樣菜果鮓脯飯茶湯各一器。以盡吾寧親事神之意。勿令其有隆殺云云。觀朱子此書。則墓祭之用飯茶湯無疑矣。先生頷之曰。吾亦曾見此註矣。任道遊先生門許多年。未嘗見疾言遽色忿厲之容。且未見酒前酒後言貌之變。亦未見因酒引飮。或於微醺之後。有些豪氣發於外。陳說古今。引諭義理。聽之甚樂。旋復收斂。凝然寂然。瞑目端拱而坐。先生定力之有常。於此可見矣。昔有僧見尹和靖嚴整有常曰。吾不知儒家所謂周孔爲如何。恐亦知如此也。任道於先生亦云。

先生平生不服藥餌。不用鍼灸。一以存心養性。節飮食愼言語。斷嗜欲整思慮。爲終身攝養節度。故和氣充滿。眞元不渴。一日侍食於先生。問先生食量多少。答曰。少時不過半升。衰境亦不減半升。任道曰。半升之外。未可增加一匙乎。先生曰。欲加則非不能。而半升之外。不復增減。以此觀之。則先生於飮食。亦有工程。

任道嘗問曰。願聞先生入道次第與爲學之要。先生曰。吾於學問上。全未有得。或於觀書時。粗有所見。而隨得隨失。焉能爲有無。因曰。學雲學雲。口耳云乎哉。世儒往往專事枝葉。不務根本。或以文字。或以言語。知或有餘而行反不逮。詳於講究而略於踐履。心口不相應。言行不相顧。始終參差。內外胡越。畢竟其人與學。全不相似。甚可寒心。先儒曰。曾子之學。誠篤而已。吾意誠篤二字。學者之所當爲準而用力處也。

先生十七八歲時。已有志大事業。便以古聖賢自期。不欲以一善一藝成名。手撰宇宙要括帖。其目凡十條。書於其末曰。能做天下第一事業。方爲天下第一人物。至於晩年。又以古語自警。書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望之儼然。卽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溫良恭儉讓等字。置諸几案。目寓而心思焉。任道嘗窺見而得之。可見先生主意所在。

先生年八歲時。先府君判書公歿。服喪如成人。事偏親至孝。壬辰之亂。方在母夫人憂。背負神主。流離竄伏。執喪唯謹。至於朝夕朔望。奠祭未備則。雖餰粥菜果之微。隨所得祗薦之。必哭盡哀。聞者感歎雲。

先生於飢餓困頓之際。容貌不枯。顔色潤澤。終日讀周易。聲未嘗聞斷。氣未嘗餒乏。識者目爲神人。蓋先生稟氣厚。而充養得極好。義理爲主於內。不被飢火所惱。故能如此。朱子稱延平先生曰。粹面盎背。自然不可及者。此也。

先生於亂離中。嘗過宿靑松地山谷間。主人村翁。以蜂蜜來獻曰。請補藥用。先生不受。主人固請。則姑受之。良久。招主人與之曰。此物已爲吾有。以客所有。還贈主人。不亦可乎。官供雜物。油淸最貴。汝其藏之。一充官納。主人無辭而退。先生辭受取與之不苟。亦可見矣。

先生平日厭煩喜靜。安儉素。絶奢靡。凡絹帛之屬。華美之飾。不加於體。所居之室。無扁額圖畫。庭無花木雜卉。只見丌上有書若干卷。階下有梅兩三株。淡然相對而已。出遊則有輕裝三四擔。到處相隨。不離座側。蓋先生平日著述文藁及古今書籍之緊於考證者雲。

先生膂力過人。而身若不勝衣。識慮超世。而言若不出口。溫恭簡默。唯日欽欽。聞人譽己。則斂然辭遜。雖小善不居。學已成矣而常若不及。德已尊矣而逾自謙抑。林居八十年。不言朝廷是非。時政得失。人物長短。鞱光鏟彩。沈晦內修。人莫能知其所蘊。平生所見所得。盡在所著文字中。玩究詳味。則庶幾窺其所蓄矣。

先生德宇崇深。德容充完。疏髯秀眉。神彩睟盎。氣厚質重。聲宏色和。威儀風度。凝嚴舒泰。儼然人望而畏之。雖年少浮薄之輩。望其容光。則自然畏戢。先生天稟甚高。氣質無疵。語默動靜。自然中理。隱見行藏。唯義與比。視富貴爵祿。如浮雲之過空。德量不可窺其涯涘。律己嚴而待人則恕。於人必察其有可取之實。然後與之。不以人之毀譽而輕爲與奪。其胷中涇渭之分。蓋不可以淺見測識。

任道一日侍先生於不知巖。先生語及南冥先生高處曰。高處不但在辭爵祿樹風節。議論出人意表。識見加人數等。其資器學力。超絶卓越。任道對曰。先生之命則幸甚。一邊人欿然於高字。向者高風正脈之辨。是已。先生曰。高之爲義。不爲不好。但以正脈字較之。則有些分別。故論者云然。然此爺高處。誰能跂及。

任道問曰。小生謬被士友妄推。冒忝新山山長之任。欲以金東岡配享書院。且欲刊布經筵等書。爲斯道羽翼。未知如何。先生曰。甚好甚好。又問曰。東岡之於南冥。親炙最早。贅爲孫壻。非他泛泛出入者比。配食一廟。於禮亦宜。第念申松溪在聯享之位。士論若曰東岡之於南冥。孫壻也門人也。配而享之宜矣。松溪之於東岡。獨可晏然臨之乎雲爾。則柰何。先生曰。此則不然。新山書院。本是爲南冥設也。松溪則客耳。亦何妨乎。吾意松溪在左。則東岡位於西序。松溪在右。則東岡位於東序。似乎無妨。

先生勸人以酒曰。酒之爲物。使人和暢血氣。血氣和暢。則脈不壅遏。而病無由作。飮以德將。則莫良之藥。用之不節。則莫大之病也。只在人斟酌之如何耳。此理人鮮知之。

先生晩年嘗語及人物邪正之難辨曰。年少時。或於眸子。辨人邪正。及今衰境。兩目眵昏。不分黑白。況能辨別人眸子瞭眊乎。且語任道曰。平生每以不見頭流爲恨。至今夢想來往不已。反而思之。吾衰已甚。雖獲登覽。莫由遠望。見之無益。爲之慨然。先生平日喜聞人長處。其短處則置而不論。客有稱人之善者。則喜動顔色。亹亹忘倦。訾毀譏謗之語。則聽若不聞。以笑答之而已。

梧峯申公嘗語先生德美於任道曰。德行內腴之實。雖等之古昔大賢。亦不多讓。吾嘗觀其理裝戒行。觹礪針線繩索之細。亦皆致察領會。處事縝密。置水不漏雲。

人有難處事就問。則先生開陳利害。扣竭兩端。明白痛快。根據義理。平易着實。雖無奇談異論。驚天動地。聳服人處。而使人疑解惑祛。恚消忿釋。事皆平順。尤悔不生。玆豈非沖和之氣。信順之德。充積於中。而發見於外者乎。

先生在宣廟朝。嘗再爲守宰。皆未滿一考而歸。廢朝時。不應徵辟。亦無陳謝疏章。聖朝臨御以後。雖暫到京師。而義各有在。曾不濡滯。此先生出處之大略。而一於義而不苟。位躋正卿。而實未嘗受祿供職。脫然無一毫係累。其去就進退之際。綽綽有餘裕。隱然若頽波之砥柱。翔千仞底鳳凰也。任道於先生。雖未嘗執經請業。出入門牆。觀感則有之。見先生語默動靜。則驗先生體道之妙。見先生氣貌容色。則驗先生養德之實。見先生存養省察。則驗先生持敬之熟。見先生辭受取與。則驗先生裁義之精。在困窮流離之際。而操履之貞可見。處名利爵祿之際。而風節之毅可見。當波蕩風靡之際。而腳力之固可見。任道悅之願學而未能。今其已矣。

拜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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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申悅道

丁酉秋。先生來訪先君子於陶巖。余以童子。趨隅而拜。先生敎以正坐。癸卯。先生蒞本縣。每朔望謁聖。鷄三鳴。已到鄕校。諸生祗迎杏壇下。謁聖訖。坐明倫堂。與諸生行相揖禮。訓長及諸生。以次前坐。童蒙又次之。先生與之講論經旨。諸生有未曉者。反覆敎誨。有質問者。酬答如響。語音洪暢。一座傾聽。余以童蒙。挾冊坐席末。仰見先生氣象渾厚。威儀嚴整。令人肅然有畏敬之心。先生爲政。以明倫善俗爲務。對諸生則敎之以敦孝悌主忠信。遇父老則勸之以力農桑勤賦役。民風士習。庶幾有丕變之漸。不幸蒞任五箇月。遽爾棄歸。邑民未克蒙至治之澤。惜哉。時有聖廟之變。先生率諸生。哭於廟庭。退處私次。屢呈辭狀。朝廷不許。遂投印徑歸。士民遮道不得挽。立碑頌淸德銘曰。莫淸者冰。莫潔者玉。嗚呼我侯。冰淸玉潔。

辛亥春。拜謁於南山。因留侍二日。竊見先生每早起盥洗。整衣冠。儼然端坐。几案必正。動靜有當。晷刻不廢看書。及其接人笑語。溫溫一以恭謹爲主。侍坐終日。雖未有諄諄之敎。令人肅敬。非僻之心。自不敢萌焉。

甲寅。疊遭大故。先生致書慰問。勉以無死。葬時及練制。稟問疑禮。先生下答詳悉。

丙辰九月。先生姊氏任僉樞夫人棄世。先生聞訃卽至。望哭而入。旣入。號哭不絶聲。銘旌初以淑夫人書之。先生命只書本貫姓氏。蓋僉樞非實職故也。及葬。先生躳臨營辦。情禮備至。僉樞素無嗣。夫人養從子景尹奉祀書之。而喪畢入廟時。僉樞內外神主。以正位奉安。至其子孫親盡後遞遷爲宜云。余稟問是禮有所據否。答以義起。且以稟議於寒岡先生。爲敎。

丁巳冬。與仲氏進謁於南山。崔正言戚叔晛。已在座矣。翌日。先生命駕不知巖。兄弟陪往。留侍二日。先生下示五言一絶。令各和呈。不知巖在洛江東畔。當流陡起如砥柱。可坐五六人。上有斷麓平衍而不甚高。卽巖齋主山也。西拱金烏。東揖遊鶴。十里長汀。明沙浩渺。乃洛江第一勝地也。昔有進士徐錫年居之。生涯只一張琴一漁竿雲。鄕人爲先生構小齋。厥位面陽。冬月恆暖。齋西有臺。環以松竹槐柳。雖盛夏。涼氣逼人。先生有時靜棲。或經旬月。每春暖夏晴。攜冠童。臨流消遙。或駕舟沿泝。觴詠而歸。怳然有浴沂氣象。

戊午仲冬。拜謁於不知巖。袖進金孝徵書。先生覽訖。因言孝徵愼重人也。留侍二日。講質心經疑義。時爾瞻輩謀廢國母。完鰲二相。相繼竄逐。先生聞之。憂形於色。金上舍澃來言。完平謫在驪州戶長家。織席爲業。戶長妻死。指揮治喪雲。先生笑曰。以領議政。治戶長妻喪。於戶長則侈矣。其於世道何。一日暮。先生散步松壇。余獨侍立。先生爲誦鰲柱擎天天妥帖。鰲柱傾折奈天何。北風吹送囚山雨。雨未多於我淚多之句曰。此挽鰲相詩。而不知誰所作也。其傷時慷慨之意。形於辭氣之間。

己未夏。與仲氏來謁於善山元堂。留侍十餘日。先生下示所著易學圖說。仍敎曰。今人開口便說理氣。其知理氣分合之義乎。仲氏對曰。理非別物。爲此氣之所以然。而在此氣之中。自不相雜。而亦不相離。旣知其不相離。又知其不相雜。則庶不悖於分合之義乎。先生曰。古之聖人。說理氣旣寡。又未有分理氣爲言者。蓋析而分之者。名目之設也。合爲一體者。理氣之常也。若因其名目之分。而遂以爲界別相對之物。則理氣便是各自爲本。雙立並行於宇宙之間也。理豈得爲氣之理。氣何得爲理之氣哉。余進曰。誠如下敎。則天下無無氣之理。亦無無理之氣。眞所謂二而一。一而二者。先生曰然。仍稟宗子三年喪內。祖先祭祀。何以爲之。答曰。喪三年內。不可祭也。又稟父母喪內。當祖父母忌辰。几筵似不可用肉。如何。答曰。葬前。象生時行素祭。葬後。從神道用肉饌。又稟外家無後。則外孫主祀否。答曰。外孫主本宗祭祀。長子勢難並行。又不可別立祠廟。次子主祭可也。又稟戰亡人虛葬如何。答曰。此於古無之。世人因金籠巖返靴虛葬。或有倣而爲之者。然不如只造主奉祭之爲得也。

庚申春。與仲氏拜謁於南山。因往弔寒岡先生喪次。還路更謁焉。仲氏稟問聖人不制師服。但使申心喪之制。近世退溪先生之喪。禹秋淵諸賢。但以布笠縞帶終三年。今日寒岡門下之服。似過重。未知如何。先生答曰。孔門弟子。弔服加麻。乃是師服。執弟子之禮者。固當如是。至於遠方未及門之人。亦爲白巾者。非禮矣。

辛酉春。先生爲省墓。駐星山巖浦。余自南山轉謁焉。李都事天封亦來。語及寒岡東岡兩先生並享一廟事。仍曰。新安人有譏侮東岡者。可痛可惡。先生答曰。二先生德行事業。雖不敢輕議。並爲廟享。似無異議。一時浮言。何足深較。

壬戌春。與仲氏來謁於南山。夕陪往不知巖。留侍二日。講質近思錄疑義十餘條。仲氏問南秋江達可親經二姓王之句。何如。先生答曰。吾東文獻無徵。秋江想未得其詳而雲爾。豈可以此而疑圃隱乎。仍問曰。世傳按廉公與吉冶隱。攜手同歸雲。有諸。仲氏對曰。先祖與冶隱。爲道義契。見麗季政亂。並轡南下。先祖居尙州。冶隱居善山。世代已逖。今無所考證。然以勝覽所載皎潔其身。能得行藏之道等語觀之。則流傳之言。似有所據矣。先生再三稱歎。余稟問金鶴峯夫人之喪。諸孫及曾孫成服者。皆爲衰負版辟領。或雲三年服。當爲衰負版辟領。而如朞功以下之服。恐不當爲之。未知孰是。先生答曰。孫若曾孫。爲祖及曾祖服。雖有輕重。俱是正服。似當爲衰負版辟領矣。

是冬。與仲氏來謁於不知巖。留侍二日。余進前曰。朱子以四端爲理之發。七情爲氣之發。其所爲說。各有地頭。不可混而同之。比而合之否。先生曰。四端自是性觸便感。不犯私僞。故以理爲所發之主。七情或涉私僞。不能純善。故以氣爲所發之主。然七情固莫非四德之用。而四端亦非外七情而別自爲端者也。以四端言之。則惻隱卽七情之愛與哀也。羞惡卽七情之怒與惡也。辭讓施於喜怒哀樂愛惡之際。是非別於順逆輕重之境。則其於七情之外。別有四端乎。以七情言之。則愛哀欲。是仁之發也。怒與惡。是義之發也。喜與樂。是禮之發也。七者。隨事隨物。感應各當。是智之發也。其於四端之外。別有七情乎。仲氏對曰。四端之發。非不資於氣。而理有以主張。七情之發。非無與於理。而氣有以用事。遂就其所重而分別言之。蓋其所從來。各有苗脈。故朱子之言曰。七情不可分配四德。恐不必牽引配合而強爲一說也。先生曰。朱子不可分配之說。蓋以四端感出純善。七情或涉僞私者言之。然其釋中和之義曰。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卽性也。性發而爲情。則孟子豈外七情而言四端乎。特就其七情之中。擧其直從本然之性。純善無惡者而名之曰四端。苟能精究而熟察之。則所謂四端。果不出於七情之中矣。後先生自著四七分合說。

丙寅夏。先生因啓運宮喪入都。余亦追赴焉。先生舘於倉洞。余與仲氏日進謁。或陪宿。公卿大夫傾朝來謁。啓運宮發引時。大駕哭臨露梁。先生不入班。祗迎於南郊路傍。先生草疏萬餘言。極陳人君建中建極爲治化之本。命余參看淨寫以呈。上優答焉。六月初二日。先生登對於資政殿。首陳本原綱領之說。又請行鄕約。東宮引見時。亦以爲學立志等語進誡焉。旣退。有衣資色綃之賜。初三日。先生南還。上命一路護送。余及仲氏陪往。至麻田浦。經宿而還。

丁卯冬。與仲氏來謁於不知巖。仲氏袖進在圍中時所陳疏草。先生曰。士君子一生事業。盡在是矣。屢加嘆賞。

戊辰夏。余以冬至使書狀。將浮海朝天。拜辭於南山。先生出示贈行詩序。仍敎曰。吾平生不作此等文字。如崔監司赴京。亦不爲之。今不勝情切。略構拙語。愼勿示人也。又敎曰。赴京使行。每以兌換物貨。爲華人所嗤鄙雲。雖書冊。亦不必貿來。又曰。能善飯否。對曰。能喫七合飯。先生笑曰。如是則無虞矣。出坐廳上。酌酒敍別。申命愼重愼重。

己巳七月。先生車馬自立巖至。余新自天朝還。遂迎謁於氷山道左。夕抵書院。先生詢問天朝事情及一行往還始終。翌朝謁廟。先生題名於尋院錄。年月日。命余細書。因與諸生講論經旨。是日駕向龜智。

是冬。拜候於南山。以朝天時日記及呈文等冊呈上。先生覽訖。仍曰。此行可謂酬男子四方之志矣。

庚午春。余遭妻喪。稟問疑禮。先生下答詳悉。十月。拜謁於南山。稟問期之喪。十五月而禫。禫後不撤几筵否。答曰。几筵三年不撤。仍行朝夕上食。可矣。問如此。無害於禮否。答曰。此是權設。所謂禮宜從厚者也。又稟今於妻喪之後。子婦几筵。欲從便移設於一廳。而但幷列未安。分設東西。間以障蔽。未知如何。答曰。如此無妨矣。又稟風水酷信。爲今世痼弊。其說果有理否。答曰。山川風氣。有聚散凝結處。氣聚則聚。氣散則散。固其理也。若一聽風水之說。至於過時不葬。則大不可。第審其風氣之聚散。山川之凝結處而用之。未爲不可矣。

辛未初夏。來謁於不知巖。留侍一日。先生出示平究說,易學圖說。翌日。陪還南山。時追崇大論方張。左相金瑬忤旨見罷。余稟問追崇如何。答曰。周之時。大王王季文王。皆有功德。周之有天下。自三王始。故周公追尊以王禮。若無周三王之功德而追崇之則非禮也。其後先生陳疏剴切。

甲戌二月。來謁於南山。與諸益語及輿地事。先生敎曰。吾東載籍不備。居在此邦。不知此邦故事。可乎。諸君各撰地誌。俾有所勸懲。可矣。因命余撰聞韶縣誌。蓋先生嘗宰聞韶。有意修輯而未就故也。七月。進拜於金烏書院。蓋先生前此與尙善諸老。約會於此。余因柳持平袗書通。赴會則先生已駕臨矣。其翌日。約會諸老。由水路至商山。則全慶州湜,金永川知復,趙參奉光璧,柳持平袗,金參奉秋任,全都事克恆。仁善則張丈乃範,金彥陽寧,金丈羾,朴㥣,朴愰,朴悏,李垣也。先生出坐樓上。與諸老談話不倦。先生曰。吾欲與朋舊修講信契。以時團聚。名以講信。何人不可參哉。諸老皆以爲當。以或有意外指目爲慮。不果焉。

乙亥仲秋。來謁於南山。先生出示皓首吟一絶雲。皓首猶存赤子心。此時方會一源深。眼中天地都眞界。外誘何從得我侵。因敎曰。此說盡吾老來心境也。妄意於此可想先生人慾淨盡。天理流行之妙。正孟子所謂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先生語及柳持平之不淑。慨歎善人之難得。余稟亡兒立後事。答曰。古者。人心淳厚。祖與父命之立後。則子孫遵行。固無異言。今則不然。須出公文。可以永久無弊矣。又稟呈禮曹出公文者。必有兩邊父母呈狀而爲之。此則旣無父母。孰爲呈狀也。答曰。然則毋令立後遺書子孫。以正位入祠廟。親盡後遞遷。可矣。

丙子春。來謁於南山。先生以不廢講學爲敎。又曰。今吾耄廢。所恃者。惟君二三子而已。益加修飭。毋負此意也。

是年仲夏。來謁於不知巖。金敎官光繼。已先到矣。日晩。返駕南山。余與金敎官陪來。是日又與金敎官及金德承,朴通彥,張仲孝諸人。因先生命。偕往不知巖。乘月泛舟。沿流而下。夜半泊吳山。盡興而歸。

七月。聞先生被安車召命。卽馳謁焉。先生因諸友餞別。連日進酒。余冒稟進食少而進酒多。恐或因此致傷。不可不慮也。先生曰。酒力之保養老人。猶小兒之飮乳。不得不爾。然君言亦佳。當致念矣。道伯沈公演。爲進餞盃。酒三行。命止之。因駕安轎發程。余陪到松津而還木城。先生行到咸昌疾作。陳疏停行。自元堂乘船而下。余自木城。出待於飛山江上。翌日迎謁於羊灘。奉候起居。命饋酒。鄭丈四勿,鄭師傅克後,金進士瀁,金進士羾,朴參奉晉慶諸賢同舟。尋泊不知巖。先生出示紀行長篇。因命余和呈。翌日。駕返南山。余辭退。先生敎曰。聞倭國有秦火前書。要信行覓來可也。時金公世濂爲通信副使。路由聞韶。故有是敎。

丁丑二月。余自南漢病歸。時先生駕向立巖。留龜智有日。遂進候焉。客散後。先生歔欷發歎曰。古今天下。寧有此事。吾欲周流四方。顚死溝壑。遺命子孫。毋得厚葬。只免爲烏鳶食而已。因出示告墓文。有無天無日。有往奚適等語。因陪往立巖。留數旬而還。

仲秋。進謁於立巖。先生曉起明燭。酒數行。嘆曰。天地閉矣。彝倫斁矣。中華文物。今不可得以復見矣。因語及鄭參判蘊事。先生曰。如我耄廢。未嘗一日立朝。只合如是。從前供仕之人。似不必潔身長往也。余對曰。麗末冶隱。見幾而作。鄭公之意。無亦有見於此耶。先生曰。冶隱官微。故奉身而退。如圃隱。以社稷大臣。欲扶顚持危。而終至隕身。出處之義。難以一槩論也。時先生新製深衣幅巾。蓋用曹芝山好益,韓淸州百謙之制也。命余着而見之。又出示所命洞中巖號帖曰。此間山水之勝。何如。對曰。勝似白雲洞。可以甲乙於陶山矣。辭退時。敎曰。巖齋狹隘難容。欲築土室數架。爲遠近朋友止宿處。冬間可從容來棲可也。

季秋。先生患報至。卽趨診焉。先生疾已革。使侍者扶坐。敎曰。相間之地。此意良勤。又曰。吾病不可支。吾晩年相從。自此已矣。惟願賢契益自勉勵。毋負老夫臨訣之意也。越二日壬申。先生易簀於晩勖齋。前夕有雷雨山崩之災。是朝。又有天日晦冥。盲風震盪之變。嗚呼異哉。仍伏念小子之出入門下。殆將四十年。叨奉杖屨。不爲不久。親承提誨。不爲不切。而昏愚無狀。尙不能開發其萬一。每中夜以思。不覺憮然自悼。玆敢略敍及門以來年月始終及耳目所逮應酬答問之節。以寓西林不盡之感雲爾。

悅道嘗侍坐。先生曰。凡人爲善與爲不善。各有報應。爲善者。雖無一時利益。終免於羞辱。爲不善者。雖無目前大害。終必有災殃。福善禍淫之理。信不可誣。人人可不勉於爲善哉。

先生每當夏月。聞雷震。則雖夜必衣服冠而坐。老僕相謂曰。進賜所爲。吾等亦效之雲。

先生一生鞱晦。人莫能窺其際。又不以師道自居。門下出入之人。待之如賓。凡所著述。人不能窺見。外人稟問疑禮。鮮爲可否。晩年始修答焉。

先生一生安貧。簞瓢屢空。而處之怡然。雖蔬食菜羹。必與學者共之。

先生遭母夫人喪。水漿不入口者累日。哭聲猶不少衰。

先生奉祭祀。事無巨細。必誠必愼。朔望參謁。四時大祭。一皆依禮。墓祭。每於三十月上旬行之。遠祖墳塋。亦不廢焉。年及大耋。猶必躬行而不攝。至於冠昏喪祭之儀。略倣家禮。參互儀禮及註疏。悉遵古禮。各著其儀。以爲家範。

聞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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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申圾

旅軒先生宰本縣。設儒生朔望講。先君子以童蒙。挾冊從之。端謹如老成。先生異之。使之讀小學。

先君子每對旅軒先生文集。必盥手跪讀曰。吾一生從事。猶有未盡之恨。但當奉讀遺集。佩服終身。以寓羹牆之慕。

或問旅軒先生理氣之論。與退陶立言之旨不同。何歟。先君子曰。理是形而上者。氣是形而下者。則固不可相雜。說理氣。理無氣。無所寄。氣非理。無所成。則亦不可相離。看理氣。以其發處言之。理與氣各有所從之苗脈。而以其合處言之。理與氣亦無相對之界限。由此觀之。二先生立言之旨。各有攸當。而其曰理發而氣隨之。氣發而理乘之者。非判異相對之謂也。二說互相發明。終歸於一。與他認氣爲理。理氣無二之說。大有別矣。今人於理氣。未易分曉。不可妄加雌黃於先賢定論也。

記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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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張乃範

餘年十餘。以先君之命。受學於先生。請問爲人之道。先生敎曰。人道必自坐起進退應對上始。一坐一起一進一退。須當必謹。

先生曰。愛親敬長。人道之大節。非但初學之士。雖成德君子。亦不外此。

又曰。學者必須以忠信爲本。

一日。先生謂門弟子曰。諸君講學。務要探賾高遠。甚非所以切問近思也。假如有見。終非實得。不可躐等。

先生曰。人於物接時。便有所累。淸心之要。無過於讀書。

壬辰之亂。宗家俱歿。先生以兄亡弟及之義。命不肖承統。條定家儀。

先生曰。族契。我先君與竹亭公。有所施設。而亂後廢絶。不勝慨恨。君其復設也。

又曰。學宮。所以綱紀儒敎。振作士氣。則不可不念。必規正學宮。而復建講堂也。

先生曰。墓道省埽。所以寓霜露之感。而報本追遠之大節也。吾先世墓所。皆爲亂後失守。今識認者。惟是星之蘇野禾穀數處而已。則省埽之節。尤可盡誠也。

先生曰。始祖祭。伊川義起。而朱子晩年不行。先賢雖已有定論。今當亂後。不識始祖墓所。愴感之心。不能自已。一行始祖之祭。以伸追遠之情。可也。

先生奉母夫人。進飯則必親甘旨。就寢則必親寒溫。雞鳴而起。省顔色審起居。然後退而淨埽室堂。整頓衣冠。常對四子六經心經近思錄等書。沈潛反復。循環不已。

余暮年。結茅於磻溪邱壠之下。以爲幽遯之地矣。先生來見題詩曰。疏竹植軒前。貞松擁宅後。坐作此間人。托盟要永久。壁上節義字。畫從高皇手。

門人李彥英

先生道德文章。如天覆海涵。固不可以形容矣。然其笑談親俗。彷彿於邵康節。座上春風。庶幾於程明道。而確然所守之志。則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信乎君子人也。君子人也。

丁巳。彥英侍坐。論聖門諸子去就之正。彥英曰。敢問子路何如人。先生曰。聖門高弟也。曰。何以死難於無父之國乎。英則不欲仕於無母之朝。先生歎息久之。

門人朴吉應

先生嘗獨坐。吉應讀論語於前。先生使讀小註。吉應曰。大註猶厭多。小註何暇讀。先生微哂曰。小註旣傳於方冊。古之人。欲後人讀也。

吉應嘗侍坐。適方人。先生曰。器小者易盈。量大者致遠。

先生嘗爲書戒之曰。讀儒家書。要不作口耳之資。宇宙要括帖序曰。於戲。古人不云乎。宇宙內事。卽己分內事。己分內事。卽宇宙內事。此旅軒張先生宇宙要括之所以作也。先生學識之高。規模之大。踐履之篤。睹十帖可想焉。於戲。先生標題。亦深造自得之要語也。余於癸巳秋。爲騎省右侍郞。繕寫要括及要語。獻於吾君。蓋冀吾君知吾師也。宇宙要括帖疏略曰。伏以臣雖疏闊。素志則儒。臣雖衰病。願忠者國。食芹而美。猶可獻御。有言益於吾君。則敢不樂告。臣嘗受學於故儒臣張顯光。得覩宇宙要括及標題要語。誠宜悅心而常目也。亡師文集。刊行於世。獨此一錄逸焉。臣今繕寫以進。伏願殿下留神焉。要括十帖。惟反躬帖最宜體認。伏願殿下垂察焉。

門人張慶遇

壬癸之亂。余以童蒙。從先生之後。流離竄伏於左峽四五邑之間。其窮戹困苦何如。而先生處之怡然。少無急遽苟且之意。

余兒時。陪先生於報恩衙中。及其解歸。先生於路中。命誦陶元亮歸去來辭。至雲鳥之句。再誦之。先生顧而微哂。余曰。陶彭澤歸有三逕。先生歸無一室。其淡泊視古人何如。先生曰。陶彭澤使妻穉在家。吾今率妻穉食於官。是可羞也。

棄官未久。有就理之命。先生卽時發程入京。果有定配之議。時相李某以爲待賢之道。不當如是。啓達特免。

先生賦歸之日。邑氓相聚。圍衙願留。先生令衙眷掩面步出。

余兒時。陪先生遊伽倻。西川,寒岡,東岡三爺。竝會海印寺。先生命余日記遊山錄。三爺稱嘆不已。先生曰。諸公幸命以名字。遂名以慶遇。字以泰來。

嘗受讀中庸。至不誠無物。先生三復歎曰。不誠則天地尙不能成物。況於人乎。況於學者乎。

嘗受讀大學。至平天下章。先生愀然憑几。余請問曰學問之法。知行二字。

又受讀論語。至回也不愚章。先生咄咄無語。余掩卷向隅。先生曰。汝知吾咄咄之意乎。對曰。先生生世苦晩。不得爲魯邦之士也。先生不答。因復取卷擊節。

先生自年少時喜易。積功已多。至於亂離波蕩之日。亦隨處玩易。每中夜起坐。默誦諦視之。有俯仰狀。見其工夫尤篤於宴息之時。

先生於書無所不讀。而尤用心於性理之學。以易,庸,學,周子通書,太極圖說,伊川好學論,明道定性書,張子東西銘,邵子無名公傳及朱書等書。中夜默誦。循環不已。日必有課。咀嚼飽飫。不知年歲之不足。

先生曰。學者欲求此心本體之微。當於夜氣淸明之時驗之。亦豈無惕悟感發之端哉。

先生曰。自暴自棄之人。不足與言。而雖有志之士。每患立志不固。作輟無常。故未見其進也。學者之所可懼也。

先生曰。道豈難知哉。非高遠難行之事也。只循吾所稟之性。而施諸日用雲爲行事之間。言其大目。則孝悌忠信。言其工夫。則誠正修身。故孟子曰。堯舜之道。孝悌而已。

先生曰。學者須要有實見得。若無實地上得力處。而徒掇拾於古人之言。往復於書札之間。談論於相逢之際。以爲一場好話。是豈踐履之道哉。學者所當戒也。

慶遇與德勇侍坐。慶遇請讀太極圖說。先生顧謂德勇曰。此是近世學者之大患也。學者須讀小學四子程朱等書。何必太極圖說爲哉。小學。是做人之樣子。大學。是入德之門路。不可不熟讀也。

又曰。學者須要下學人事。下學人事盡。則自然上達天理。

又曰。學者須有着己近裏之工。斯無外走之患也。

慶遇與趙澗松侍坐。慶遇語及晦,退造詣。先生曰。先輩造詣。初學後生。何敢容易說到。但當尊信之而已矣。因曰。晦齋。學問平實。透得大意。退溪。學問精純。門路正大。學者有所據依。易以爲學。

先生曰。天地至大也。吾身藐然也。中立上下。並爲三才。人之道顧不重歟。然則生天地之間。昧爲人之道者。寧不懍然可懼也。

先生曰。道理不是高遠難行。只在日用間。雖聖如堯舜孔孟。亦就本分上。盡其當行者而已。此外非別有所謂道理也。

先生嘗曰。仁愛之心。是人性中固有者。其在鰥寡孤獨之窮。昆蟲草木之微。亦當推而及之。實吾心之全體。而天地之大德也。此理當於闖發時見之。

先生曰。男子事業。際天地極宇宙。而其本則此心而已。

先生曰。學者切不可放過。日月如流。時不再來。如許等閒。如許悠泛。畢竟作何等人也。

先生曰。男兒生此世。自可擔當天地間事業。

先生曰。末世。以科目爲大事業。視此外更無事業。見識如彼。他日事業從。可知矣。求名謀利之習。日以益痼。其間雖有有志之士。鮮能自立於流俗之中。士趨之卑。世道之汚。良可歎也。

先生自志學之年。至易簀之日。無一日而非學問。無一事之非工程也。尋一線之脈。探千古之域。洞觀物之眼。窮造化之原。雖其資品之有超詣於人者。而亦豈非探索之勤。思辨之力有以致之者哉。

先生接物慈詳。而老少上下。鹹得其情。處事精密。而巨細精粗。無不曲當。

先生處家。截然於男女內外之別。在鄕。不與於是非善惡之辨。

先生在不知巖精舍。趙澗松來侍。余請於先生曰。此友適來。願先生出示宇宙說,答童問,理氣經緯,太極等語。如何。又曰。先生平日立言著書。一向深藏。雖以門人小子。亦莫有得聞緖餘者。何也。先生曰。其所以深藏。豈有他意。方在暮境。猶不自信云云。昔伊川易傳旣成。而不出曰。尙冀小進。先生之意。蓋亦類此。

余早登先生之門。多年趨走於函丈之間。其誘掖之方。敎戒之道。有如天地生成之德。而才本魯下。不能遵行其萬一。而斯文不幸。遽失依歸。終天之痛。曷有窮已。乃以晩悔自號。因略記其平日所聞見者。以備省覽。

門人鄭克後

宇宙要括帖識曰。於戲。昔我先生聞道甚早。十五六時。已有志聖賢之業。至十七八。摺紙爲帖。手畫爲圖。列書其中。而目之曰宇宙要括。常置几案。凡有行必隨之。然人莫知其何許文字也。克後與家兄四勿。昔嘗侍坐於玉山之南山精舍。一日。出諸巾笥而閱示之。竊仰先生立心之早。規模之大。而少選之間。還櫝而藏之。雖有望海願學之心。而莫得以傳其詳也。迨先生易簀。是帖也仍在篋中。及門之士。鹹得而窺焉。克後亦從而謄寫一本。又取先生所嘗標題。而人所共見者。聚爲一錄而藏之。以寓景慕之懷。而亦將傳諸家以爲寶也。今先生文集旣已刊行。易學圖說。又方入梓。求先生之道者。必於是。百世之下。知先生之心者。亦必於是。而顧此要括一錄。誠博而約。遠而近。後來知先生之事業。莫切於此矣。若標題觀省之語。亦足以知先生用功之始卒。此吾黨及門之士。尤不可不知者也。嗚呼。靜室焚香。敬對是錄。想像先生之睟盎。怳聞先生之警欬。追慕感歎而淚繼之矣。如此則豈但傳諸家而已。且將以諗於同志。

敬慕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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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金烋

先生體貌魁偉。顔采充潤。接人之際。和氣靄如。然其中有儼然不可狎處。初配卽寒岡鄭先生姪女。寒岡尋常稱號。不以名字。必曰旅軒。其見敬重如此。

先祖考參議府君。嘗謂烋曰。張旅軒德宇天成。不露圭角。謙恭樂易。少無作爲底意思。古人云外爲常談而內實惺惺。於張某見之矣。

先生每謂烋曰。古人自年少時旣有志於學矣。其於事事物物上。無不備習而周知。故旣長則皆可爲有用之成才。今人卻不然。甚可歎也。至於算數一事。雖涉末藝。其用智之巧。量物之妙。非聖人不能作也。以至少而量無窮之多。以至約而度無限之廣。至於山川之闊遠。天地之高大。四時日月之推行。亦可以此而度量。推而極之。則其所用。可謂大且神矣。君年富力強。讀書之暇。必須留意着力。備盡其術可也。

俗所謂耳掩。世皆用毛。而先生獨用黑綿爲之。一日烋問曰。敢問先生必用黑綿掩耳者。何也。曰。吾有眼疾。素不能用毛。綿子。取其輕溫。且是目前易措之物。亦取其簡儉也。烋曰。浮薄之輩。或有以此而訾議先生者。先生笑曰。以外貌取人。固不可。況外飾乎。以外飾論人。固不可。況此外飾之微者乎。欲以此而輕重其人。則不亦過乎。此雖細事。觀此所答。亦可見大人之德量。

歲丙辰春。余侍先生於遠堂。宿余池亭。夜已深矣。萬籟俱靜。間有讀書聲自遠而來。起而尋之。則先生方誦周易。整襟危坐。發聲淸雄。隨辭玩味。逐爻諷詠。無一字放過。於時雪月交輝。梅影半牕。雖在傍之人。情思灑落。怳若身入伏羲之乾坤也。

先生凡飮食。取蔬菜淡泊之物。雖或厚味在盤。所嗜不存焉。烋嘗侍先生於冷山累月。寺僧得山菜以供。則必卽欣然下筯。常令僧輩斸來山菜之適口者曰。是物正合我腸胃。膏粱雖美。食後頓無淸涼之氣。非我所欲也。其在本第。朝夕自供。草薄殊甚。至於賓客。不問貴賤。戒勑婢僕。供饋之物。務令備潔。然亦隨有無。不必強具虛文。

凡衣服。好用升麤綿布。燕居出入之服。皆用直領。而制度甚古。先生身長八九尺。自是魁偉丈夫。高冠大衣。拱手正立。溫然而可觀。儼然而可敬。毅然而有不可犯之色。見之者莫不目接心醉。充然自滿而歸。先生可謂天挺人豪也。

丙辰春。侍先生於遠堂。烋時方看孔子家語。晝所觀。夜則必使背陳於前曰。吾有眼疾。久廢看書。今欲憑君之口。而入吾之耳。入吾之耳。而會吾之心也。所貴乎讀書者。只在於心會而身踐爾。目耕與耳農。奚擇哉。笑謂烋曰。如君每置吾傍。則可不勞吾眼。而耳有所得矣。

七八年前。余拜先生於南山本第。先生出示一小錄。乃易學類說目錄也。呼而使前。以手指點而誨諭曰。易道微眇。最難意會。而諸賢發明圖象。散出各書。余每病其未易參證。玆敢廣搜博採。各以類編。河圖所論。則錄於河圖之下。洛書所論。則錄於洛書之下。餘可推此。間用臆見以附之。蓋欲取便於考覽。與我同志者共之。本非求多於前人也。以至天文地理陰陽卜筮醫藥兵法諸術家。或有則象取義之處。則無不採輯。以爲附錄。名之曰旁流。蓋以易道之廣大。無所不在也。君若身無疾故。得遂累月同處。則可以重加考證。亦不無問難開悟之益矣。而得一會合。每患悤卒。未有數旬淹留之隙。是極可恨。烋自承此敎之後。切計埽除萬事。專心進侍。獲聞緖論。以畢平生至願。耿耿一念。恆在腔子。而懶慢成習。憂患敗意。膠擾走作。優遊放浪。今日明日。若將有待。歲不我與。神不我謀。旣纏風樹之哀。旋遭山樑之慟。至於今日。身且病矣。悔將曷追。亦將何咎。嗚呼痛哉。

辛酉季夏。烋子萬雄小名生纔數月矣。先生下臨於餘次寓所。命出抱之。因敎其母曰。此兒骨格淸俊。神彩動人。可賀可賀。然愼勿護養太過。恐爲他日疾病之祟。亦非敎養成就之道也。余在兒時。育於窮家。性且疎放。絶無溫飽之念。未嘗厚其衣。亦未嘗美其食。寒不着襪。踏雪過冬。朝夕之飯。只喫蔬糲。以至長成。故至今身無疾病。臟腑淸涼。汝之養兒。亦能如老夫所爲。則不惟無病而得壽。所以成德做事之基。亦在於此矣。

萬雄未成童時能畫。隨物輒寫。有筆力。有精神。先生亦嘗奇之。一日。拜先生於南山本第。先生命給素牋。使退而寫進。其目有八。一曰帝堯茅茨土階。二曰帝舜南薰殿彈琴。三曰周公坐而待朝。四曰孔子杏壇授受。五曰周濂溪庭草交翠。六曰程明道傍花隨柳。七曰邵康節安樂窩。八曰朱晦庵武夷精舍。凡此八目。固皆盛德至理之所在。是知大先生用意處。有非凡人所能窺測。雖在末事小技。必求諸聖賢事業上。以寓窮格之意。本不取好奇玩物而止也。

先生於人。內則固少許可。而外不爲過激之論。凡取人。先觀其大者。微疵小失。或有所不問也。嘗謂崔公重吉曰。爲人心地開豁。善觀書。講論之際。多有相長之益。謂金公孝徵曰。爲人外柔內剛。不易得也。

余於病中。得先生所著經緯說,宇宙說,晩學要會三書以來。余已疾篤。雖不能逐字看過。或於神定時。認得其中一二語。始知平日所以窺測我先生者。不啻若持杯酌海。而自以爲知海者。堪可笑歎。余今氣息奄奄。雖欲因先生之書。而學先生之道。有以盡事物之理。極天地之變。庶幾爲宇宙間不虛生之人。其可得乎。姑識所感於此。以竢命物者處分也。

先生平日所賜簡札。憂患奔遑。或多散失。不能謹藏之罪。烋無所辭。只增悲恨。夫復何言。幸此若干紙。得以保存於今。烋實寶之如拱璧。敬之如神明。將欲淨寫累件。以圖萬全。而適余病篤。今姑未暇也。爲吾子孫者。倘能以此心爲心。重加證正。十分謹護。使不至於亡失。則庶可謂吾其有後矣。

敬贊先生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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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涵乎理。貯月秋水。德發於容。滿室春風。如岳之喬。莫知其高。如海是臨。莫測其深。行藏在己。進退惟義。濂溪灑落。邵子安樂。

言行日錄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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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趙遵道

萬曆丁酉六月初三日。先生來臨。時先生與朴大菴先生。講易於四勿寮。侍講席累日。多所叩質焉。丁卯。虜大槍。時先生與愚伏先生爲號召使。差余爲義兵將。要與共贊兵謀。拜先生於義城。先生使之定義兵條約。

甲戌三月。與從弟致遠。拜先生於遠懷堂。先生謂致遠曰。君當有謝恩之行。何以處之。致遠曰。欲上一疏。於義何如。先生取花潭集與之。欲使致遠參攷也。

景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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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金慶長

景遠錄者。錄景遠之懷也。余之髫髮。今星然而白。祛騃關。脫䳡藩。粗解農馬之知者。秋毫皆我夫子賜也。門屛一生。奉以周旋。則其蠡測管見。縱未能萬一。而勺流容光。猶不爲濡染涵覆之所外。薰陶旣久。歲月滋多。一心欽慕之誠。有不能自已者矣。嗚呼。晨歌一發。斷響無徵。俯仰人世。已成今昔。弊廬偃息。惟冥是懼。敢述若干言。以著平日所景慕雲爾。

戊午春。將赴省圍。詣先生告行。先生曰。古人於宿舂之行。尙有贈語。今當遠路。將可無一言。因取案上朱子詩。擧一試奔忙天下士。三年冷暖世間情之句贈之。且曰。君有老親在。亦有所敎乎。仍對以臨發時家君所戒之訓。先生歎曰。眞可謂義方之敎。

庚申八月。謁吳山尙賢祠。因留侍數月。時方讀大學。拈出誠意章愼獨二字。特書座右。先生聞之。顧謂門下曰。金某今讀初學入德之書。而有意於愼獨工夫。異日必有成就矣。

先生天資弘毅。氣象渾厚。平常燕居。如臨康莊。儼然望之。皆知其爲有道君子也。

先生燕居。渾然一團和氣。而終日欽欽。自有不可犯底氣象。

先生處己應物。一以誠實。根之以孝悌。修之以學問。持之以篤恭。內外交修。體用渾備。絶無一毫虛假意思。

先生德器天成。未嘗有師承傳襲之門。而斯文衣鉢。自有所不能辭者。一代儒賢。莫不推許敬服。

先生德量宏偉。規模纖密。格致則窮事物之理。誠。正則盡性命之蘊。此則蓋先生自得之妙。而身修家齊。皆從這裏推去。觀感所及。便有過化底氣象。先生雅性。不喜紛華。而綜理周密。褻衣服。不嫌縕弊。要令澹泊而已。至於珮用觹礪之屬。亦未嘗去身。以備緩急。其處事精詳。皆此類也。

先生敎人。未嘗不先自近者易者。自灑埽而至於窮理。自閨門而達於邦國。其要只在知行二字。而必以敬爲主。不令一步放過。見人有一善。喜形於色。向人輒亹亹說道。見人有不善。輒合眼含口。未嘗貶絶。而亦未嘗假借辭色。是以賢者進。而不肖者自戢。門庭肅如也。

先生嘗恨生晩季世。未克做三代事業。及其晩年。孚尹自達。不能無幡然之意。而久於朝。非其志也。是以。觀其居官蒞衆。則以興學校敦風俗爲先務。而不拘於文法。立朝事君。則以堯舜君民。挽回世道爲大要。而無意於苟容。愚伏鄭先生嘗以爲有古大臣風度。

先生嘗謂學者曰。諸君知夫學乎。學貴多聞。而徒聞不如實踐。學貴實踐。而其實必由窮理。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此學者不可不知也。蓋先生平生學力。都從實地頭做將去。日用之間。自有獨覺其進。而人不及知者。故擧此以勉人。於乎至哉。

先生晩年。尤喜讀易。每中夜靜坐。俯仰妙契。窮探萬化之源。優遊羲文之域。其與學者解說。必自理上推去。未嘗及數字。一爻一辭。淹貫該穿。如掌斯指。往往有發程朱所未發焉。

先生一日坐精舍西軒。門徒十餘人列侍。時晩雨初收。江山霽豁。仍推案上一卷書。指示豁開雲霧見靑天之句曰。諸君知此爲何等地位乎。衆皆未對。先生徐曰。此是知行分處。開雲見天。固是人慾淨盡。天理流行。十分透得底地步。而猶未到這地位。旣見得。必須到得。是盡頭處。

一日。有京洛一士。服御甚鮮。廝徒甚豪。請見先生。因問處身之道。曰儉。問蒞衆之道。曰寛。其人旣退。終無一言。蓋先生鄙其爲人。不欲費辭以對。而其所答問。皆中其病。

余於甲戌。除先君喪。餘哀未盡。仍處堊廬未撤矣。先生手書以慰曰。聞君三年之餘。尙未撤廬。此固孝子終身之慕。自不得不然。而恐欠中行之道。所謂情雖無窮。而分則有限者也。仍寄近思一部。

先生抱負一世重望。每承召旨。輒怵惕靡安。朝野之人。皆以出處。占時運之休否焉。

先生退處草野。而當世之憂。未嘗忘也。每因朝紙。聞朝廷施爲取捨得當。則喜形於色。如或未得其當。則輒愀然不樂。蓋先生樂行憂違。立朝之日無幾。而志切君民。未嘗以進退爲間焉。

先生嘗論出處之義曰。君子出處。不可以執一言之。學未優則可以處也。學已優而時未可。則可以處也。時則可而禮未可。則可以處也。有時乎爲貧而出。則此固仕之權也。其要只在不可冒進而已。世之人。或藉不仕之名。自以爲高致。而殊不知亂倫之歸。夷考其中。竟空空如也。此則鄙夫。不足與言出處之義也。

先生淡於自奉。而祭祀致其豊腆。卑於自牧。而德業致其崇廣。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律己嚴而盡恕於物。以故人無智愚賢不肖。皆不外於範圍。與被作成之美焉。嘗曰。吾平生未嘗有過人者。而惟是固窮。循分隨遇而安。晩來但覺胸中無事而已。於乎。余之生也晩。未及見於三代人物矣。先生其殆庶幾乎。

丙子夏秋之交。太白連月經天。象變累見。先生玩易愀然。因命杖屨逍遙。北望長喟。悵然有天津聞鵑之歎。至冬果驗。遂令境內士子。發文募義。亟就勤王。及聞漢圍已解。則慨然傷嘆。無復有意於當世。蹈海之行。於是決矣。

先生嘗著易學圖說。上繹羲文之奧妙。旁通程朱之訓釋。往往有發前人之所未發。書幾成。而一意韜晦。雖當日及門之人。有不得見焉。丁丑仲秋之月。余候拜入立巖。仍寄侍晩勖齋。先生命使前。出以示之。卽其書也。仍曰。此吾平生精力所萃。而未克卒究。昔伊川嘗著易傳。七十乃出。今吾八十。尙爾未遂。此吾不及古人處也。余因事告還。先生杖屨步蹀。出洞門逍遙而送之。於乎。竊想平日撫摩提誘之恩。無間骨肉。而到玆白髮紛如。無一肖似。感念今昔。有怛在中。玆敢撮其大略如右。庸備他日之考省雲爾。

崔轔

嘗侍旅軒先生。講論語四勿章。先生曰。許氏勿字如旗腳之說。可謂妙矣。而勿字。從兩刀。有斷制截去底樣子。所當猛省。其後余作勿字說。以廣先生此義。

嘗聞或不能出主。以紙牓行祀。則雖祭而與不祭同。先生曰。朱子曰有誠則有神。無誠則無神。雖紙牓。齊潔誠至。則便有享之之理。神主所以主神也。紙牓所以象神也。古者立屍。亦此意也。故退溪李先生答或人問曰。旣設神位而有紙牓。則神亦在是矣。先降後參。不妨矣。某家亦如是行之。

問。周以天子禮樂賜魯。程子曰。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非也。遂使季氏僭佾。三家僭雍。以成王之明。伯禽之賢。有此大失。當時有如召公畢公君陳之賢。而終無一言格非。何也。先生曰。成王封微子於宋。成湯之廟。當用天子禮樂。而恐有僭擬之失。作誥命以誡之於宋。如此則魯豈獨賜之乎。林氏曰。豈周室旣衰。魯竊僭用。託爲成王之賜。伯禽之受。斯言甚有理。若眞有受賜。則周書魯頌。必有其賜禮樂誥命矣。

問。月令是呂氏挾商賈。竊秦相位。無以自託於天下。蒐羅遺逸。招致賓客。作爲十二篇紀。漢儒取補禮經之闕。而後世君子多有採用其說者。果是不以人廢其言之道歟。先生曰。然。但其所言。未必皆合道理。故明儒曰。存其一二於千百耳。

問。進學之工。何者爲最切己。先生曰。自下學至於上達。都不出一誠字。以誠則何患力之不足哉。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似知道之語。當深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