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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庵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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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晋庵集
卷六
作者:李天辅
1762年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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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金远卿玄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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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犹寒。即惟侍奉万福。向者蒙示金孝子夏弼传。苟非执事文章之工。则又何以发挥至此哉。然观其赞语。微若讥其不中于礼。而且恐世之好名者。争慕而效之。实不知盛意所裁也。先王制丧礼于天下。使贤者。俯而就之。不肖者。跂而及之曰。不肖而不及。非孝也。贤而过。又非孝也。然三代之时。学校兴而教化行。天下之贤者多。而不肖者少。故圣人之忧。多在于贤者之或过。而抑而罪之。与不肖者同其归也。自夫世衰道微。滔滔者皆不肖而不及者也。当是时。幸而如孝子者出。而其事虽过于圣人所谓孝者。然君子惟当褒而扬之。以示末俗。而执事反讥其不中。执事之意。其果虑今世之人争慕而效之乎。夫今世之人。或有一行之高于人。则人必从而罪之曰。是乃好名也。士之为高行者。其心之不好名。不可保其必然。而欲以此论天下之士。则殆过矣。为善而不求名者。上也。顾名而不得不为善。次也。不知名之可好。而肆为其不善者。又末也。况忠孝。不可比之于一行之善。而何论其好名与不好名乎。使夫人者。相率而好名。皆为忠臣孝子。则世道不其有赖矣乎。惟执事亟改其赞。毋少缓也。不备。

答族弟尚䌹文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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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承惠书。就审侍履万胜。奉慰无已。所论鄙文。称扬太过。仆何敢当也。然其所谓太循规矩者。实不知盛教也。仆之不能肆者。非但不能肆。亦不敢肆也。文章虽小技。而即道中之一事也。诗云。有物有则。使文章不为物则已。苟为物则。独不有是则乎。为文之道。有其本焉。足下所谓意与气者是也。意以实之。气以行之。而文之道。若可以尽矣。然无法以饰之。则其文又无以传远。仆曩时与足下辈。始学为文。其视古人法度。谓不足为。而兴会所至。沛然直书。若不可以御之。而徐而观之。则其言猖狂放溢。殆不成文理。遂叹曰。韩子曰。及其醇也。然后肆焉。吾不及其醇。而妄欲肆焉。其可得乎。自是其视法度。如良有司奉国家律令。缩缩不敢过。今且有年。而犹未及醇矣。久而有待。然后当有以肆焉。足下少徐之。所评远卿之文。诚切中其病。然仆之所取者。正在于其偏矣。天下事固莫贵于得其中。然中者。不可易言。今世之所谓中者。皆流而为乡原。其不为道之贼者。无几矣。故圣人与其不得中者。宁取狂者狷者。是果何以哉。远卿之文。即近于狷者。仆之所取者。乃此也。然文与人。岂二物哉。使远卿就其偏而救之者。亦不必在文。愿足下与之责善。俱入于圣人之中。则其文又当不日而化矣。不备。

与元华伯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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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辅顿首白华伯足下。惠示罪悔录一编。伏知先丈德业之盛。足下孝思之远。而恭览感叹。不知所喩。天辅与足下。托交既晩。而近年以来。先丈退处乡庐。故不得一日执子弟之礼。是以先丈之潜德。天辅未能知其一二。而及读是录。而始知其笃行纯谊。高出于今之世。呜呼。先丈屈于卑位。功业不加于时。声望不显于世。而恬然自守。惟恐有闻于人。故天辅于先丈有三世旧谊。而且子之友也。犹不能深知之。况生乎百代之下。不读是录。则其何从而知之乎。君子之为善。非求知于人也。为善而求人之知。则是有为而为善也。夫有为而为善。利也。非义也。君子羞之。然自其子孙者而言之。其亲有善。而泯没无传。则其痛恨于心者。果何如也。是固足下之作为是录。冀乎后人之必知之也。虽然。天辅尝读欧阳公泷冈表而叹曰。公之立表。去其葬凡六十年矣。公不幸而死于其前。则表终不可立欤。公之文章重一世。当时士大夫求其传后之图者。莫不以公为归。而公未尝辞焉。独于其亲则曰。吾有待也。是岂恒情也哉。然子之传其亲者。其言苟非必信于人。则不可为也。是故。欧阳公犹不敢自信。以待其学益成而文益老。若不幸而死于其前则命也。命者。君子不必预以为忧也。今足下自述先丈墓志。汲汲如恐不及。观其纪述之详。文辞之美。有足取信于人。而足下年尚少。其文方进而不已者也。姑且待之。则吾知其文卓然有立。远不过十馀年矣。志有二本。而简整有法度。则下篇为胜。盖文章之道。思逾久而发逾工。足下徐而又思之。则安知其不有进于是者乎。既辱俯示。不可无一言。敢尔仰复焉。足下以为如何。不宣。

与李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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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未审迩来兄调候如何。仰虑不已。知止堂记。固感勤托。而止之义。其始出于大易。弟非习于易者。其奚能发挥盛意所存哉。然即堂之名。实有所卜兄之病。盖将忧而继以喜也。想兄所以名堂者。其意必曰。君子得其时则进。不得其时则止而已。固无关于养疾。而弟何浪自忧且喜于其间哉。然弟于兄同病者也。以弟之病而论兄之病可乎。弟之病痰火。实自髫龄。而外而肢脚软。内而气血虗。其证略与兄相同。而最妨于劳心。小劳则小作。大劳则大作。世之所以劳于心者。莫如进取。故遂谢迹焉。见人之勇于进者。居则役于业。出则役于场。犯烈日冒暴雪。而犹不病。心窃异之。自数年以来。齿益壮累益重。强而从事于彼。而其始做业也。其心惴惴然恐惟在病而不在业。俄而。其心奕奕然动却在业而不在病矣。其始赴场也。其心切切然忧惟在病而不在场。俄而。其心炎炎然炽却在场而不在病矣。然始犹戒大寒大暑不敢役。而渐而犯烈日而不知暑。冒暴雪而不知寒。常自贺曰。吾之病果愈矣。不然。吾几殆哉。及屡进而屡斥。自知才不能副志。遂倦而思止而不赴者。已三四场。则其形忽日以槁。其心忽日以疲。骤而察之。盖若新病。而徐而究之。即无非向之证也。仍自语曰。吾得之矣。凡人情于天下之物。苟有所溺。则必有所忘。吾见世之溺于进。而驰骋于当世者。往往触危机罹祸网而不自觉焉。是其所忘者。有大于病耳。吾之病。向未尝损而特因进而忘焉。今未尝加而特因止而觉焉。顾兄之以止名堂者。固曰无关于养疾。然弟之以忧己之病者。移而忧兄之病。且有所不获自已。而乃释然喜曰。所谓进与止。非二术也。古之君子。必舍显而取晦。背动而居静。然晦之极也。且显静之至也。且动夫如是。则兄之所以止者。适所以进也。兄将以是道。而倏焉蠖屈。倏焉虎跃。无往而不可济。其于养疾。何有哉。弟曲学偏识。自养其疾之犹不足。其可强颜文兄之堂乎。然向后人事稍简。床头一部易。将寻理之矣。倘或有得于中。则为兄毕其说。且未晩矣。不宣。

与吴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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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闻御者。出往东亭。夜回起居何如。即想郊居静寂。闭门观书。必将日有所得。傃仰不可言。向者诗评。不蒙足下许可。迨今悚蹙不已。不佞以足下之诗。谓似香山者。非曰足下学香山而必求其似也。盖谓足下之诗。纡馀澹宕。求诸古人。惟香山颇近之矣。足下不以为可。而终欲轶驾香山而上之。顾香山岂易及者哉。世之为诗者。必称李,杜。相与夸许曰。是可以为杜。是可以为李。而不知李之所以为李。杜之所以为杜。若是者。其实则愿为香山之隶人。而恐不可得。况李,杜乎。然不佞每以为后之学诗者。与其学李,杜。宁学香山。譬之饮食。学李,杜者。如乞儿之谈刍豢。无救于饥。而学香山者。如菜羹粝饭之犹可以一饱也。窃观足下之为诗。是为足下之诗而已。方其得于心而注之手也。虽进于香山者。犹不欲摸拟求似。以伤吾之真气。又何论香山哉。然今夫人之眉目或清而扬。或静而凝。秦之人与越之人。往往有酷肖者。苟不然则虽袭其衣冠。效其嚬笑。而犹不过为象物而已。足下固不学香山。而盖有所不期然而然者也。凡文章之妙。固在于不期然而然。而作之者犹不自知也。然不佞亦岂曰。香山是诗之至者也。盖其真意有馀。而古韵不足。是则不但为香山之病。又足下之病也。足下其自谅焉。当俟入城。即就叙。不宣。

与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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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惟霜寒。伯玉足下起居万胜。窃念近日。吾党之处于台阁。而为一世所期望者。有如足下者乎。望厚则难塞。责大则难副。未知足下将何以处之。天辅尝读欧阳公与范司谏书。慨然太息曰。甚矣。君子责善之道也。范公之为谏官也。仁宗方端拱致治。天下无大事。虽有一二可言者。范公姑未及言之。而欧公移书责勉。使范公之时。其所可言者。苟有关于国家之大计。则固当朝拜官而夕奏疏矣。何待欧公之言哉。然则欧公之责勉者。不能深知范公而然欤。欧公岂不能深知范公哉。君子责善之道。不得不尔也。今日足下之职。即范公之职。而顾今国势。足下既不幸而生于此时矣。使范公目见今之时事。则虽不为谏官。而必将痛哭流涕。汲汲焉思所以救之矣。况身为谏官者乎。窃见近来一队士类。固不无进说于吾君者。而其能正色直言。不为死生祸福所挠夺者。天辅独于足下。深有望焉。足下读书慕古。素所自期者何如。而及其一为谏官。乃反上负吾君宠简之意。下失侪友期待之心。其可乎。足下古所谓国之亲臣也。窃闻足下登第之初。自上恩数勤挚。赐以宸章。中外士大夫诵而传之。皆为足下荣之。足下以眇然一新进。何以得此于吾君。吾君之待足下。既不以众臣。则足下之报吾君。其可以众臣自待其身乎。然则为谏官而不能尽言者。孰免公议之讥。而他人则犹不足深责。在足下则恐无以自解于人矣。自解与不自解。此足下事耳。亦不足深忧。而所可忧者。足下而不言。则凡为吾君之臣子者。孰敢言足下之所不敢言乎。世俗之论者。或曰。谏官虽尽言。而能保君上之必听用乎。言之而不用。与始不言者。无补于国家则一也。呜呼。古之直臣之在朝也。其君未必尽用其言。而犹使朝廷增重。汲黯之忠言谠论。虽不能开悟武帝。而犹能弹压淮南之逆谋。则人臣之责。惟患不能尽言耳。况吾君圣君也。安知必不见用。而虽不用。又安知闻足下之直声。而无少沮阴谋者乎。或不幸而不但不用。至于放黜而后已。能无愧于吾心。斯可矣。天辅交于足下。已有年矣。足下岂尝闻天辅妄论当世事乎。盖窃闻古君子责善之道。而今足下所处。非昔之足下。故辄复衮衮多言。虽然。足下岂待天辅之多言也。不宣。

答黄大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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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辅白。大卿足下。即辱长笺。责仆以学苏氏而受其病。今之称仆文者。必曰学苏氏。而仆未尝心服何也。仆于苏氏。盖尝好之。而未尝学之也。西京之文。非不高于苏氏。而皇明诸子。拘拘步趋。仆甚鄙之。而况且学苏氏为哉。然苏氏之文。其理未必正。其识未必高。果如足下所教。而其文浩浩然不为法缚。惟言其所欲言。唐,宋诸家之文以法胜。而苏氏独以无法胜之。有法者。皆可按而求之。无法者。将何从而学之乎。足下之谓仆学苏氏者。是果何也。南德哉不喜皇明诸子。有甚于仆。而世之论德哉之文者。或曰。学王,李。仆尝辨之。而人不信也。盖王李学西京。而徒窃其法者也。德哉好为西京。故其文间有如王,李者。是则非学王,李也。与王,李同其学也。然德哉之学西京。何尝切切摸拟如王,李辈而已哉。仆儿时。喜读战国策。苏氏之文。出于战国者为多。故其为文。与苏氏有不期合而合者。足下见向时所作。特未究其源。而以是为学苏氏耶。其实则仆非学苏氏者也。且是亦向时事也。今并与战国策而已厌之矣。况苏氏乎。足下其毋虑焉。不宣。

与李士固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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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冗贻阻过一旬。即未审起居万胜否。傃仰不已。曩者。足下疑弟之称誉大卿之文太过。足下可谓爱大卿之至。而不知弟则又甚矣。大卿之文。非今人之文也。乃古人之文也。如大卿者。不患其无名。但患其名之太早。文章固小技。而其名之累人则大矣。夫名者。天之所惜。而人之所忌也。大卿年尚少。其文益进而不已。使一朝奋起。犯人之所忌。而得天之所惜。则其忧果何如也。弟于文。盖尝好之。而病且懒。不得力为之。特因世之相爱者。不知其他长。故就其所好而勒加其名而已。心常愧惧。不惟不敢当其名。亦有所不欲得其实者。以是而益放废不为。是则足下辈所宜谅察者也。岂可以不欲于己者。施于大卿乎。是故。弟未尝向人称大卿文。而人有问之者。则谩应之曰。其文学古人。而方进而不已者也。近闻李君廷爕氏。见其文。归而语人曰。三百年无此作。人皆纷然诵传。于是大卿之名。日闻于世。而世之谤大卿者又多。弟尝谓大卿曰。子之致谤。李君累之也。世其有有誉而无谤者乎。子且慎之。盖李君弟未知其人。然决非苟誉人者。而但其所以爱大卿者。不及吾辈也。语曰。名誉之不扬。朋友之过也。今之为大卿友者。惟恐其名誉之或扬。士不可以一道论也。虽然。大卿实有所进于文者。而世之所知者。独其文也。是又何足以为大卿忧之也。幸足下勿虑焉。

与赵锡汝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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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气益高。即问静履万胜否。区区瞻咏不已。华稿获承俯示。而且责天辅之一言。天辅自顾钝劣。不能窥作者之旨。其何以副勤教也。然天辅读执事之文。而益得其为人。盖执事深于道者也。深于道者。必遗乎其名。执事之为人。渊然而深。湛然而定。独立物表而与造物者游。其发而为文者。不蕲名而名已归之。名之在执事。适足以为其病也。天辅又从而纷然称说其文。以耀于人。则是重执事之病而已。甚非所宜。执事若曰。今世之深知吾文者。惟子也。子不可无一言云尔。则文章小技也。士之贵乎相知。有大于文者。苟得其大焉。则又安用其馀乎。亡友金远卿。其文甚奇。学柳子厚而得其精者也。执事交远卿十馀年。未尝求见其文。而远卿又未尝以其文求知于执事。是岂常情也哉。然执事之于远卿。其相知者。在乎文字之外也。天辅之待执事。固不敢曰。但在于文。则天辅于此事。虽知之。犹不欲累执事。况强其所不知乎。执事苟不许之。则天辅当泚笔而书其卷曰。是乃干川赵锡汝之文。而其文非今人之文也。又非古人之文也。只如其为人而已。其可乎。执事其以为如何。来稿不可久留。玆用奉完。执事更有以教之。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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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叔子文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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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读明史。至甲申死节诸人事。未尝不流涕太息曰。士之不幸而生于当时者。惟有一死。不污其身而已。及读近世所传魏叔子文。又掩卷而悲之曰。当时之士。不独慷慨引决。如叔子之洁身深藏者。何其悲也。叔子之不死。其志岂徒洁身深藏而已哉。叔子之为文。精悍确苦。言必中理。其学长于兵家。劈画古今。治乱成败。如身履其地。往往发前人之所未发。如叔子者。可谓一世之奇士也。使叔子遭时奋起。则其发于谋画。措之事功者。必不为空言也。惜乎。其穷死不得用于世也。叔子周游四方。其阴求天下之士多矣。其如叔子者。果几人哉。余又恨不得尽知之也。叔子晩而隐居山中。以聚徒讲学。为己任。今其徒之散在岩壑间者。必有其人。余未知其能传叔子之学者。至今犹存否乎。昔王仲淹之在隋也。其徒有魏郑公诸人出而佐唐。吴渊颖之在元也。其徒有宋文宪诸人出而佐明。二子者。虽不遇其身。而其所传于后世者。远矣。士之有所待者。必有时而获。有所获者。必有时而施。况今天下无百年之运。异日中国有圣人出。而豪杰之士。卓然为兴王之辅。如唐之魏郑公。明之宋文宪。则余知其是必叔子之徒也。余遂手抄叔子文。序其卷首以俟之。叔子名禧。叔子其字也。

寄南吉哉灵岩谪所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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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余与南君吉哉。同习举业。吉哉尝谓余曰。吾尝梦泛大海。中流遇风。船几危者屡。而俄而风定获济。吾若不幸而得一第。则必不免于今之世矣。余曰。惟其终之利涉乎。今年春。吉哉已释褐。以实录郞。因弃职就囚。指斥时相之为其摠席者。谪于湖南之灵岩。嗟矣。吉哉之梦。今果验矣。顾今世路其险也。有甚于海。虽以余之傍观者。犹恐馀波之及人。而吉哉已乘至险而蹈至危。骎骎乎其身之不没者无几。其势与中流而遇风者。何异哉。当是时。吉哉追思昔梦。必有所茫然而失。恍然而觉者矣。然君子之所以屈伸祸福者。迹也。所以处屈伸祸福者。心也。吉哉之梦。不但验之于迹。必将验之于心矣。吉哉之方其梦也。其能危坐船中。视其身如风里之游尘。倏焉而飘于天外。倏焉而沈于水底。一听于彼而已耶。抑或眩乱叫呼。以乞须臾之命耶。吉哉之为人。其心夷而和。其气充而舒。虽发于梦寐者。必不以遇险而慑其容。以临危而丧其志矣。然则吉哉之验于梦者。奚但验其迹而已。并与其心而验之矣。余则知其风定浪息。吉哉之船。且不日而利涉之矣。

兪泰仲诗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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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杞溪兪泰仲。自弱冠。工诗文。擅名于场屋。而及经丧乱。废举业。绝意进取。世之与泰仲游者。咸力劝之。泰仲若不闻焉。诸人相与谋曰。非李宜叔。不可屈其志。要余强之。然余终不深强之。盖欲遂其志也。自是。泰仲隐居田庐。时为歌诗以见志。其诗渟泓演迤。若不可穷其涯。而其发于感愤者。往往寄讽当世。至犯人之所讳言。传于一世。时人闻而皆怒之。有为泰仲而解之者曰。是人必病狂矣。何足怒乎。不如付之一笑而已。呜呼。泰仲固狂矣。泰仲而不狂。其谁狂者。世所谓不狂者。余知之矣。必佣其耳目。囚其心志。一不自主。而惟恐不合于时。上而欺其君。下而欺其心者。世皆其人也。其视泰仲之狂。果何如也。泰仲之为人。孝于亲。笃于友。慨然慕古人奇节。今虽抱书长往。而其心犹有所不能舍然者。不暇忧其身之穷。而取斯世之忧以为忧。至发而为诗。后之读泰仲之诗者。其必俯仰太息。悲其志而悯其穷。且有以考论其世也。泰仲非有事。则不到城中。其或入城也。必过余信宿而去。尝谓余曰。吾已自分为狂者。而今世知吾者惟子也。子且不免为狂者乎。遂相视一噱。泰仲有诗必寄余。余搜诸箧中。得数十篇。而为序寄泰仲。使之书其卷首。

送李丈秉成赴杆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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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乙巳秋。不佞客游湖西。读书于珍山之西台山。郡民之游于山者。咸诵太守韩山李公之贤曰。太守廉且明。吾郡其将赖矣。其为士者。又诵其诗曰。太守之方隐几哦诗也。民之造其庭者。见其清坐萧然。往往忘其讼焉。公即余之父执。而以工诗。闻于世。世人但知公之为诗人。而不知其今之循吏也。后六年辛亥。公又出为岭东之杆城郡。不佞别公于北山下。客有问于公曰。公将何以为政。公笑曰。吾拙者也。未尝知吏事。吾且日卧阁。赋吾诗。其可矣。不佞从傍进曰。余于是。知公之能为政也。拙者。德之顺也。天下之患。惟在于巧者之乱其真也。不佞窃观公之为诗。不斲其质以为华。不张其外以为名。能澹然不失其天机。其道亦无过曰拙焉而已。夫拙者。公之得于诗。而移而为吏道欤。世之不治。必由于强而求其治也。古之君子。事至而后作。物来而后应。在我者常逸。而其所及者远。是皆拙之用也。然则向公之为珍。能得其颂声者。盖以是道也。公行矣。公之拙。固有馀用。公笑曰。子可与言诗者也。不佞遂录其说。以赆公行。

送李槎川赴三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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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弱冠时。从三渊金公。问诗道。至论当世之诗。辄称槎川李公曰。其诗非今人语也。当是时。公以诗日闻于世。盖其始。未必不因三渊公之言也。及三渊公卒。公年益老诗益工。世之求诗者。皆以公为归。而公方浮沈郞署间。颓然自放于诗也。语曰。诗穷而后工。工之必穷。穷之必工。其势相因而成者也。然士之穷不穷。顾何常哉。惟各论其所遇而已。自古文人才子汲汲于知己。惟恐不得当于其世。而不幸而不遇者。曷可胜道哉。三渊公。世所称一代之宗匠也。一言足以轻重天下士。公之诗。得如三渊公而为之知己。其遇何其奇也。然则公于世。不可谓不遇。而其所遇者。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其得失之分。必有以定之矣。壬子夏。公以太仆郞。出守岭东之三陟府。公之行。不佞窃有所感于中者。三渊公喜游岭东山水。如金刚者。又公之所尝与同游者也。公于视政之暇。缘海而东。登毗卢高处。抚三渊公遗迹。俯临风涛之荡潏。日月之呑吐。朗然高咏。而世已无赏音者矣。公必徘徊太息。追念其所遇于世。则向所谓穷者。未尝穷而穷于是乎始矣。公将行。要一言为别。不佞遂书其所感者。以赠焉。

刘村隐旌门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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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孝者始于事亲。终于事君。盖士之砥行。自内而达外。自近而至远。故未有孝于亲而不忠于君者也。余窃悲委巷之士。服礼修身。往往以孝著闻。而不得以其事亲者。移于事君。其孝也止于家庭之行而已。如村隐刘君。即其人也。然君当光海朝贼臣尔瞻主废母论。方且挟威福以制一世士大夫。而君能卓然独立。高出于食君之禄者。当是时。使君冕而进于朝。则必将正言不讳。与李白沙诸公相上下。而其成就岂但如是而已乎。然贼臣之终不敢以不测加母后者。固诸公之力。能使之少愧其心。则又安知非君与有其功乎。夫名节者。国之元气也。元气不竭。则国虽乱而不亡。然白沙诸公。为国之元气。郁结磅礴。足以撑拄天地。而君又出而为其馀气。宜乎世道之卒有赖也。君早丧父。居丧尽礼。事病母有至行。圣上七年辛亥。筵臣奏君至孝。特命旌其闾曰孝子之门。去君之殁。盖已百年矣。惜乎。君老死穷闾。不得以其事亲者事君也。然君之所表见于当世者。既如彼卓然。则虽未尝事君。而吾必谓之未尝不事君也。自夫世教之衰。今之君子不恤名节。而惴惴然惟恐或失其高位者。世多其人也。余未知与君孰为能事君也。尚论者。必有以辨之矣。圣上之褒扬其孝。不惟劝为人子者。且以劝世之为人臣而不知名节者。而培养国家之元气也。君之四代孙德昌。遍求世之能诗者。歌咏其盛典。而余又述君之孝。不止为家庭之行者。为其诗卷序。君名希庆。尝号村隐。

李幼安秉泰传后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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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为善也。不可以求其名。而又不可以避其名也。为善而避其名者。其或谓长者。然求其名者。其为善也不诚。避其名者。其为善也不专。不专与不诚。其不足以尽乎为善则一也。吾为吾善而已。所谓名者。吾何好恶于其间哉。是以。古之君子。特立独行。为惊世之行异众之事。使一世之人。咨嗟愕眙。恬然不避其名。若是者。非其志之笃而守之确。则讵能之乎。近世论廉士者。必称李幼安。而有谤幼安者曰。幼安之廉。出于好名。无可贵者。或者又曰。幼安固有近于名者。而自夫世衰道微。并与好名者而犹不可得。幼安何可非也。余以为二说者。皆不足以论幼安也。余窃观世之好名者。方其为善也。苟可以为名。则往往为人不能为者。及其物有所诱于外。志有所移于中。则未有不易其行。幼安家世素贫。而上有老母。既登朝。位至下大夫。而贫益甚。顾无以厚养其母。然一芥不以非义取之。至死而不改其守。幼安果出于好名。则其能终始恒其德。至于此乎。余谓幼安。古之独行者流也。或有过乎中庸者。而其性然也。自世人观之。则其事邈然。若出于人情之外。而幼安则以为不如是。则有愧乎吾心。故不敢以近名而避之也。呜呼。彼谤幼安者。使其说行焉。则世无卓行之士。而必也自污以合乎世。然后始可谓不好名者乎。世必有辨之者。幼安既死。光山金纯泽为之传以示士大夫。余序其所感者。书其传末如此云尔。

太华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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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年十二三时。放纵不学。家君戒之曰。吾闻南氏子长汝二岁。而有能诗声。汝与南氏子接里而居。而不知其人。是南氏子。不与汝游也。余自是。颇知愧屈意就学。及长。而与吉哉游。吉哉。即家君所称南氏子也。其弟德哉。与余同年生。而二人者皆好为文辞。余游其兄弟间。两相得也。吉哉之为人。孝友祥顺。平居循循然如静女之在闺。而当其酒酣哦诗。风流萧散。见者心融。以为王,谢辈人也。自弱冠时。有盛名。既登第先进者。推其文雅。为一代之望。而顾吉哉杜门却扫。与德哉赋诗为乐。盖吉哉长于诗。德哉长于文。余劝德哉治诗。德哉谦然曰。诗则有吾兄在。吾从吾兄。日闻其佳句。而讽诵之可乎。其相与推服如此。吉哉之为诗。源清而气和。色秀而调圆。尤工于律诗。而运思超然。往往妙在声律之外也。吉哉为史局郞。修肃庙实录。因忤时相。谪朗州。及其还。绝意当世。约余买田嘉陵。穷居读书。余尝夜过吉哉。求见其谪中诸诗。吉哉慨然叹曰。道将隐矣。焉用诗文取时名乎。强而后始出之。盖将落其华。而收其实。以进于道也。其卒时。年三十三。世之悲吉哉者。皆曰国家失一馆阁材。是何足以知吉哉也。使吉哉而成就其志。则岂但以文辞立名于世而已乎。吉哉既殁。德哉集其遗稿。删定为四编。将谋刊行。属余为序。余恐后之读是集者。以诗而论吉哉。遂书余之所以深知吉哉者。以悲其人焉。

玄圃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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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尹汝精有能诗声。余从人获见其诗。而未及见其人。往在壬寅春。余游南湖。闻汝精之家在江岸。就访焉。汝精闻余至。熟视久之。笑曰。异哉。吾未尝识子之面。而夜梦与子论诗。今见之。子果其人也。遂与定交。及余买亭。与汝精为邻。其亲好益无间。余有诗。必先质汝精。其不经汝精眼者。不以示人也。汝精善弹琴。余尝有听琴诗。江上诸子泛舟沧浪亭下。邀汝精弹琴。汝精按琴高歌。歌已仍诵余琴诗。坐有訾余诗者。汝精适醉甚。奋然骂之曰。此诗非俗子所可议者。欲举琴击之。其信余之笃。盖如此。汝精之为诗。取法必求其高。命意必探其妙。方其属思也。如穿深井。不见其源则不止。及其既出之也。洒然如潜泉之激射。若无以御也。汝精家甚贫。恒并日一食。而惟闭门哦诗。妻子或以家事问之。则辄摇手止之曰。吾有好句。若辈姑无哗。盖其性澹泊。不但专于为诗而然也。汝精于文。不甚业之。而酷爱余文。尝劝余读韩文曰。子之才足可学韩子。余戯之曰。昔梅圣兪笑欧阳公欲自比于韩子。而遂以己为孟郊。今子乃欲自比于孟郊。故强以韩子许我乎。仍相视一笑。汝精以其平生所为诗。托余删正。余得三百馀篇以复之。汝精既死而无子。余从其弟沈。又得其晩年所作百馀篇。遂为序而付之沈曰。汝精之诗。可以传矣。子善藏而待之。玄圃。即汝精自号云尔。

伯父七十岁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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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十五年己未。我伯父十滩先生年七十。是岁国家行飨老之礼。赐先生宴需。五月二十日。实先生晬辰也。从兄承旨君率诸宗党。称觞上寿。盖彰君恩而伸私情也。酌三行。小子再拜而祝曰。先生少负公辅望。而一时与先生游者。率多进用于朝。其名位之盛。赫然动人。而先生独不遇于公车。浮沉郡邑。世皆为先生惜之。而自夫辛壬世祸。向之士大夫尽剥无遗类。而虽幸而免者。又往往苟合时议。能保其名节者。又几人哉。先生屈于下位。世所谓祸福者。无自而及于先生。老而谢吏事。闭门深居。俯仰无所愧于心。世之惜先生之不遇者。于是乎为先生贺焉。先生对子弟。每论数十年来世道之消长。人事之变迁。未尝不慨然太息。而至于国论之关于伦常义理。一世之所讳而不言者。先生辄痛辨竭论。辞气激昂。后生之因先生言。而不迷其途者多矣。若是者。先生之不遇于世者。安知非天故保而全之。岿然独遗于斯世。使子弟后生。有所赖而知其趋向也耶。况从兄登朝。位跻下大夫。而先生以子贵。进亚卿阶。今年春。从弟益辅。又擢第。吾家门户始一振。先生之不遇于身者。又遇之于二子矣。然遇不遇。非先生所以欣戚。而乃其期望于诸子者则有之。吾兄弟淬砺名行。凡于出处之际。言议之间。毋为利害所诱。毋为夷险所移。惟先生训奉而周旋。则先生之志业。庶有以表显于一世。而先生神精日彊。名德日彰。高枕宴闲。以享家国之休庆。其将无穷已矣。先生闻之欣然。又命一酌曰。是吾志也。汝其与兄弟勉之。礼既成。遂序其说。以寿先生焉。

贺三山李尚书致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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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二十一年乙丑。三山李公年七十。公方在江都任所。自岁首上章。引年乞致仕。章四上。上特许之。命下之日。有识之士。皆愕然失图。咨嗟太息曰。年至而致仕。礼也。而古之君子。其身苟任一世之重。则上之人未必听其去。况公年虽老。精力康彊。尚如少壮时。上之许之者。得无太遽乎。呜呼。天之生才固少。而既生其才。又遇其时者为尤少。公以修洁之行。恬介之操。辅以清文雅。识天之生公。又当肃考盛际。洪惟我肃考作成人才。在位四十七年之间。硕辅名臣。或以风节树立于世。或以文学表见于后。彬彬然极一时之选。当是时。圣人在上。是非与夺。一循乎公议。而士大夫莫不精白淬砺。展布其所学。于是乎公以清名儁望。为后进之冠冕。若公者。可谓有其才兼有其时。而肃考未及尽其用。储养其才。以遗我圣上。而公中罹世祸。流离岭海。岿然独存于风霜震剥之馀。而不苟合于时议。处乎畎亩。身愈困而志愈贞。四方之士。以公之进退。为世治乱之候。及其黾勉在朝。未尝一日忘其退。终至引年而去。肃考之寿考作人。非不蔚然盛矣。而与公同时诸公。不斩刈于党祸。则浸渍于时论。其存者无几人。而公能终始一节。不与世俱化。以事肃考者。事我圣上。而圣上之用公。不过成就其志。以为一代之完人而已。后之论公者。可以观世道之消长时势之升降。而有不慨然而悲之者乎。虽然。今之知进而不知退。病国而坏俗者。见公之去。而庶可少愧其心。则圣上之所以用公与公之报效圣上。有补于治乱者。其或在此。而公之克全晩节。不负肃考作成之盛意者。又乌可无贺乎。不佞既为公贺。退而窃有所感。遂以是说。为公致仕序。

竹轩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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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谈文者。必称北轩金公。以为近世大家。公以布衣积困于世。非岭海则犴狴。怨家仇人。殆半一世。而至于文章。则莫不诵传焉。公之第四弟竹轩公。自少时好为古文词。以北轩公为师法。及登第。人皆曰。金氏又出一馆阁材。公于诗文。不雕琢以为工。不摸拟以为古。踔厉风发。虽长篇巨什。肆笔疾书。不失作者规度。盖公生于文忠公之门。目擩耳染。讲磨于兄弟者。皆本于忠义。故其文之发于性情形于论议。以至喜笑怒骂。无往而非是道也。凡于伦常名义。国家世道。污隆消长之际。感愤激昂。磊磊然烈烈然。望之有不可掩之光气。即之有不可犯之锋铓。余读其朴休文哀辞。辞旨慷慨。令人竦然起敬。其祭北轩公及仲父竹泉公文。抚时悲运。涕泣誓心。惟恐或坠传家遗训。与庸夫俗人。苟然无志气者同归。沥肝胆而质鬼神。反复不已。逮夫辛壬之祸。与建策诸公。舍生取义。扶宗社一发之危。公于是乎果不负其心矣。公之所著述甚少。嗣子新溪君。合为二卷。要余一言弁其卷。噫。公诗文。奚必多乎哉。其一字一句。皆忠义之馀。后之观者。不待考论其被祸时事。庶几知公之所以为公。而掩卷而悲之曰。文忠公有孙。而其文能善学北轩公云尔。则斯可以传之矣。公即余之内从兄。而屈年辈。与之周旋于翰墨间。今以白首馀生。既铭公墓。又序公文。九原有知。其能当其意否乎。

浣岩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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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诗者。天机也。天机之寓于人。未尝择其地。而澹于物累者。能得之。委巷之士。惟其穷而贱焉。故世所谓功名荣利。无所挠其外而汨其中。易乎全其天。而于所业。嗜而且专。其势然也。近世诗人如沧浪洪道长。即其人。而继道长。又有浣岩郑润卿者。名来侨。当世之学士大夫。与之交狎。不名而字之。或致之家训其子弟。其为人清修如癯鹤。望其眉宇。可知为诗人。而甚贫窭。家徒四壁。诗社诸君。有佳酿则必邀之。润卿痛饮尽其量。淋漓酣畅。然后始出韵。高踞先唱。其为诗也。疏宕演漾。得诗人之态度。而往往声调慷慨。有若与燕,赵击筑之士。上下而驰逐。盖其渊源所自出于道长。而其得之天机者多。其胸中苟有所诱于外物。而不嗜不专。则其成就能如是乎。润卿非独工于诗。其文善俯仰折旋。颇有作者风致。论者或曰。文胜于诗。余以为润卿之诗与文。一出于天机而已。何必论长短也哉。润卿旁解琴操。且喜为长歌。皆极其妙。酒半。辄自弹而自和之。浩浩然殆忘其孰为琴而孰为歌也。使听之者。从而评之曰。一工而一拙。则必为润卿所笑。世之论润卿之诗文者。亦若是矣。余之交润卿。粤自弱冠。而及余之领槐院。润卿方食制述官禄。润卿以目疾辞。余曰。润卿今之张籍。不盲于心者也。闭眼口呼。足以了院中文事。竟不许焉。或以公事造余。余命僮扶而升堂。叩其有诗。则润卿引喉朗诵。至得意处。不觉脱帽狂叫。余于是知润卿老且病。而其气不衰也。润卿既死。洪学士子顺。抄其诗文。洪尚书翼汝。捐财。将印行于世。余不可无一言。遂为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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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华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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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有三峰。中峰偃然秀出。左右领一峰。石色苍坚如铁。中空呀然。置盆中则水气上升。如露凝状。中峰下。植一松。根不着片土。而常亭亭不枯也。石即故相国金公瑬所蓄。而相国之死几百年。累易主。今归于吾友金远卿。远卿甚爱之。置几案间。名之曰小华石。盖石之三峰。类华岳也。或曰。石之在相国家也。必配以佳木。绕以方塘。以为一时之异观。而远卿眇然一士也。穷居陋巷。无他玩好之物。而独有此石。盛之陶盆。读书之暇日。与之穆然相对而已。石之所遇于人者。其有一盛一衰。而各随其人而然乎。余曰。不然。相国。中兴贵臣也。方其功成志遂。姬妾满前。宾客塡门。凡其悦耳目而荡心志者。可谓极富贵之佚乐。则彼一片石者。特为池台之一观也。相国未必知其奇。而虽知之。又未必心好之也。远卿性好奇。凡世人之所好。无一入其心。而独取世人之所弃以为乐。则其爱此石也。宜乎若是之勤也。由是观之。石之所遇于人者。未可谓得于古而失于今也。物固有荣于匹夫之知。而辱于万乘之宠者。况相国乎。惟各论其所遇而已。噫。是岂但此石也哉。遂以是为小华石记。

大观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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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余与尚䌹。登华山。西望沧海。时值微云四起。不能远眺。及到绝顶。烈风吹人。凛乎不敢久立。而尚䌹向天而歌。歌声振林木。既而风定云消。俯视海天相接。茫乎无一物。尚䌹顾余而叹曰。惜乎。吾目力有穷。不能尽天下之壮观也。遂相与下山。一日。余访尚䌹。尚䌹扁其读书之室曰大观。余讶然曰。子之室甚隘陋。茅檐蔽日。惟见骆山数峰从墙头窥入。而堂前有隙地。不过数十武。杂草翳如。尚䌹性又懒。未尝治之。而日闭门清坐而已。吾未知子之能大观也。夫华山。世所称壮观也。向也子登绝顶。而犹恨其不能尽。夫其观则今处乎一亩之宫。而曰吾能大观。其孰信之。虽然。境有大小。而吾之观则未有变焉。古之君子不循于外。而惟求于内。故齐祸福。一死生。穷而不见其戚。达而不见其泰。其心浩然廓然。不以天地为大。不以寻丈为小。盖其在我者常有馀。而外固无足以移之也。尚䌹好读书。深窥六经百家之说。得其精粹。而最深于儒释之分。涵泳充溢。与之语。逾出而逾不穷。然则尚䌹之所观者。固在内而不在外也。顾安往而不得其大观乎。苟不由是道而逐逐然惟外之务焉。则尚䌹殆将病矣。尚䌹曰。然。如子者。可谓得吾之观矣。遂书而为其大观庵记。

李氏草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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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沃川郡治北一里。有曰寒泉洞。去官府虽近。而山回溪转。林木郁然。望之若有隐居者。其中有李氏精舍。李氏名端序。居镇岑县。家世以儒闻。而君旁通医术。家大人守沃之明年。有疾。阅数医不效。闻君名。延致之。服其药即疗。而君乐郡中山水。遂卜居焉。郡之人皆愿为之役。于是构草堂三楹以居之。君索余文为记。余于君。盖有所心取者。不但以术交焉。君性好义。尤急人之难。尝赴公车。路过清州。闻烈妇张氏为人所陷。太守将致之死。君衣弊衣。徒步诣官府。请谒太守。阍人辞焉。君大呼曰。吾乃镇岑李某。而何人顾不为我通姓名乎。欲拳驱之。声达于内。太守大惊。延之上坐。君徐步直前。旁睨若无人。历陈张氏冤状。太守摧谢之。而留君数日。临归。馈以物。君却不受。其后张氏果获免焉。自是君之义声。闻于湖中。及移居于沃也。郡有豪民有奇疾。以厚币诣君问药。君以币投地而骂曰。吾尝闻尔夺邻人之田。其夫妇皆饿死。尔独无其罚乎。吾若治尔疾。吾不如尔也。其人惭愤而去。未几死。君之好义尚气多此类。余特书其一二事。以示郡人。以为其草堂记。

忠壮南公华岳题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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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岳之西。有庵曰文殊。自庵后百馀步。有石壁决起剑立。高可数十仞。其上有故忠壮南公题名。公之游是山。盖在景宗三年癸卯。而后六年戊申。公为清州营将。时贼起岭湖。贼将麟佐等。乘夜袭清州。缚公胁其降。公骂贼不屈而死。贼既平。朝廷特赠谥。与兵使李凤祥,禆将洪霖。建祠合享。名曰三忠之祠。于是。庵之僧普心。慨然叹曰。岂可使忠臣之名。湮灭不传乎。遂就而刻之。公老于行伍。世无知公者。而其所成就者。如彼卓然。公之姓名。太史氏将书之史册。与此山同其不朽。又安用石刻为哉。然华岳故称名胜。而负汉都。嵬然作镇。城中士大夫乐游是山。而自国家筑山城。以备不虞。游者莫不叹其山谿之险。以为保障之得其地。而然国之所以不亡者。岂在于一城一池而已乎。夫名节者。国之所赖以与存者也。向者清州之乱。苟非公一死。则其何以破贼胆而增士气。使国家得有今日乎。然则世之游是山者。瞻公之名。凛然起敬。皆知有所谓名节者。则异日缓急之用。吾知其在此而不在彼也。普师之为意。其在斯乎。普师又言。公之游时。其年已过七十。而步上绝顶云。余并记之。以备山中故事。公名延年。宜宁人。

朴龙云画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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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生龙云。湖南之全州人也。以画游于京师。君自言未尝读书。而性嗜酒醉则其言往往类有道者见人之过则必以微言刺之。然亦不尽言之。故其人始怒而终能容之也。有富人致君于其家。待之甚厚。乞一屏画。既就。遂不告而去。人有问其故者。君但曰。吾不习富家粱肉。久之适足以病我肠也。余尝使君为西湖图。君方操笔运思。适有达官过余者。君从傍数睨视其人。及其去。掷笔而卧曰。何来俗人。败吾画趣也。仍颓然熟睡。余蹴起之。君笑曰。画不可强为也。吾待吾兴尔。其孤特不循物。多此类。余戯之曰。君非画者。乃有道者也。吾当为君作传。君谢曰。公毋食言。然公之文与吾画。果孰优也。今世无知吾画者。吾从士大夫间。闻公之能文。是公文之不及吾画者欤。君画苍岩古木。笔势颇奇健。要余记之。余不知画而但知君之为人。故就其所知者。书其卷端。以为君之小传。

自知庵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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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患。不在于不知人。而在于不知己。惟其不知己。故人誉之而以为喜。人毁之而以为戚。夫天下之色。吾视以吾目。而不借人之目。天下之声。吾听以吾耳。而不借人之耳。今乃闭吾之目。而求人之视。掩吾之耳。而求人之听。是岂理也哉。声与色。自外而至者也。然吾之所以视听之者。其权在吾而不在人。况吾不能知吾。而仆仆然仰人之齿牙。得不病乎。是以。古之君子。独立不屈。纷然为取于人。而无所加益。脱然为弃于人。而无所加损者。其自知甚明。吾之为吾者。一也。吾友杞溪兪泰仲。少而有奇志。耻与今之人相俯仰。一朝废举。隐居海滨。人有问其故者。泰仲辄笑而不言。而名其室曰自知。嗟乎。若泰仲者。可谓信于己。而不求于人者也。夫得于天者。失于人。合于古者。乖于今。泰仲惟自知其己而已。无怪乎人之不知之也。或者曰。泰仲喜著书。其书累万言。后之人庸讵无读其书而知其人者乎。余曰。扬子云作太玄。以俟后之子云。余尝谓使玄藏之名山。列之学官。不足为玄之荣。焚之毁之。而不足为玄之辱。且子云。即子云也。何有于后之子云哉。然则泰仲既自知之矣。其书之传不传。又何必为泰仲道也。以此为其庵记。

竹泉金公画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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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仲舅竹泉金公卒于肃庙丙申。公之像。公尝自出其本。挂于中堂。公具冕服坐其傍。顾谓群子弟曰。其似乎。皆曰似矣。余弱冠时。方侍公坐。敢进曰。公眉宇蹙然。常有忧愁之色。其不似者。独此耳。公曰。尔得之矣。遂命国工秦再奚。润色之。今公祠所藏者。即其本也。公以直道事肃庙。中罹谗沮。不得久安于其位。而晩而始进位馆阁。为一代宗匠。当是时。圣人在上。国家无大事。然公慨然以世道为己忧。未尝一饭释然。世之知公者少。而知公之忧者又加少。虽自谓知之者。犹笑其忧之太过。余尝读公遗表。其所以扶正道而抑邪说者。耿然如皎日。呜呼。是固公之取而为其忧。而至死而不敢忘者也。公之卒。去今十馀年。而世运日益丧。于是。公之忧未始为过。而其不亲见于其身者。特幸也。然使公而在者。其忧又何如。而必不如今之君子默然苟容。惟恐不合于时。则彼且群起而攻之。不但如向之笑其太过而已。后之拜公之像者。想见其垂绅正笏。立于朝堂。而必求其所忧者何事。则庶可以考论其世。而有屏营太息者矣。辛亥三月。余谒公之祠。仍拜其遗像。退而记余之感。以遗公之胤子阳泽。

孝感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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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德。湖之滨海邑也。自邑南至十五里。有鹫岭山。山下有泉曰孝感泉。泉之得名。盖自故孝子吴公始。公名浚。成庙朝人也。事亲有至行。及亲没。居庐近墓。泉皆污浊。五里外有清泉。公躬担壶汲之。以洁朝夕祀奠。虽寒暑。不使人代之。一日。天大震。当庐侧地拆。泉涌出。甚清冽。邑倅闻而异之。即驰往见之。名之曰孝感。有邻人临泉。濯其弊裈。已而震死。道臣以公之孝行上闻。旌闾。特除官。不就卒。一乡建乡贤祠。上之十七年。因廷臣建议。命毁诸道祠院之设于朝令之外者。公之祠。即其一也。某方待罪馆职。上章请区别其合于祀典者。不赐采纳。噫。若公者。古所谓乡先生没而祭于社者。而又一切毁之。今之为国家谋者。诚过矣。虽然。君子自修于内。其至诚所感。有足以格天地动神明。而其自外至者。则屈伸荣辱无所容其心焉。公之卒已数百年。而为一乡所尊奉。至今不替其享者。可以观世教。而生而爵禄。死而俎豆。其为外物一也。如使公之至行。出于求人之知而有所勉强。则其为孝也得无不纯乎。然则公祠之毁不毁。固无以轻重公。而天之所以报公者。尚有一泓之泉。不与时兴废。不与人显晦。行路之人。指点为孝感之泉。则公之得于天。而不得于人者。庸何伤乎。或曰。公祠之毁。在公固无损。而乡之人士。于何以考德而兴起乎。余曰。闻泉之名。而不能肃然而知所兴起。则虽日升公堂。而闻公之謦欬。顾无所发其心。况公之祠乎。公之六代孙时挺。入京游搢绅间。求诗文以述公遗事。某为其泉记。以副其请。而仍勉夫乡之人士焉。

昭阳亭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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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岭西之大府也。地近京师。而俗淳讼简。有江山楼阁之胜。凡士大夫之求外者。皆以得是州为幸焉。上之十七年辛酉。吾友韩山李子彝德重。出守是州。子彝方以清名儁望。早登膴仕。为世之名大夫。论者以为子彝。不可一日去于朝廷。而遽出于外。非所以待子彝者也。子彝既赴州。年值大饥。勤于赈政。治声溢于一境。而子彝贻书于余曰。州有临江而亭者。曰昭阳。为一州之胜观。近颇倾圮。游者莫不病之。吾营纪修缮而工告讫。实在壬戌之秋也。子其为我记之。余发书而叹曰。仕无内外。惟尽其责而已。自夫世之衰也。余观于朝。其果有行其志举其职者乎。不惟不能。荣辱诱其外。利害夺其中。往往自丧其身名者有之。是岂尽其人之过哉。时与势有使然也。若夫外职则百里之内。有一令可以行也。有一惠可以究也。其设施区画。未尝不由于吾心。时与势不得以沮之焉。子彝之为是州。才过期年。而凡诸补弊修废。靡不毕举。而节冗费蓄财力。使一亭之胜。复其旧焉。子彝视政之暇。把酒登亭。俯视洲渚之萦纡。云烟之出没。风帆沙鸟之上下往来。为之欣然忘归。而又思在朝诸君子。其职之重且大。有百倍于一州。而能不负其责者有几人乎。则吾知子彝之乐。必有继之以忧者矣。顾余待罪馆职。未得出一言论一事。少效其责。置身于左右睢盱之地。既不能决然长往。则欲乞山峡间一邑。庶几自勉于子彝之为。而又不可得矣。今乃强颜而为亭之记。子彝读余之文。其知余感也夫。

安流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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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汉水而亭者率多。士大夫别墅。而选形胜治楼榭。飞甍画栋。相接于洲渚。其处地卑者。则不能远眺。尽湖山之势。而商舶贩户。射利喧聒。日接乎耳目。其高者。则虽得登临之胜。而易受风雨。凛乎不堪。燕居。惟西湖李平一之亭。高而不至于危。卑而不至于陋。距江不过数十步。而浅渚回岸。酝藉清旷。闭户而居。不知亭外有江。凭栏一望。烟波泛滟。风帆沙鸟。往来于几案之间。平一遂以安流名其亭。要余记之。凡天下之险。莫如水。江汉之水。日夜滔滔。至乎沧海。而峡束之而为湍。石触之而为旋。汹涌号怒。倾折汎滥。往往回飊骤雨。震荡涛浪。若可以摧山岳而闘雷霆。甚矣其险也。然非水之险也。水之所遇者险也。水特不避其险而已。险岂水之所欲哉。物有以激之。而水之奇变。于是乎尽矣。不然则彼渊乎其止。浩乎其行。风恬浪静。一碧无际者。乃水之正也。非其变也。士生斯世。不能无遇。不遇而夷险之境系焉。古之君子。虽履其至险。而安命故不惧。守义故不挠。信道而行。沛然莫之能御。譬如水之不避其险。而士之名节。又未尝不本于是。平一妙年策名。昂然有当世之志。尝以直言谪极南之海。观乎蛟鳄之出没。涛泷之晦冥。盖已身涉其险矣。其必有得于观水之术。乃以一曲安流贺水之幸。而聊且名其亭也欤。

少歇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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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身俱佚。谓之大佚。心与身俱劳。谓之大劳。或心佚而身劳。或身佚而心劳。劳与佚参互。谓之少劳。可也。谓之少佚。又可也。今致仕奉朝贺三山李公。历事三朝。岿然为士流仪范。自中岁。退处田野。澹乎若将终身。而上敦召不已。公强起趋朝。力辞权要。就其居第之北。作亭以为宴息之所。而扁之曰少歇。盖取谢上蔡语也。及今年乙丑。公年七十。公引礼经。乞谢事。上允之。夫上蔡之言。只论士之行乎名利之途。而不以名利累其心者也。自世之衰也。今之士大夫。患得患失。驰骛百年之间。外而疲其形。内而焦其心者。举世皆是。而公之方在位也。不以祸福易其操。不以荣辱汨其真。冠冕珮玉。立于朝端。而其心则在于一丘一壑。若公者。虽进乎廊庙。临大事当大议。而固当雍容暇豫。不少挠其心。况其寄迹于进退之际。以养其恬素者乎。且公今奉身而退。世所谓名利者。不惟不足以累公之心。又无以役公之形。向之少歇者。今将大歇。而亭之名。非其实也欤。虽然。古之君子。超然远引于江湖之上。而犹不忘其君。公身任一世重望。位至隆显。而惟其贞介独立。不与世苟合。故圣上知其贤而不克尽其用。若其国家之忧。则不敢以其身之退而忘其心焉。视今之在位者。左右吾君。惟以固宠保位为心。而不忧其忧者。果何如哉。然则公身虽退。而公心犹有未尽歇者。向之进也。其心未尝不退。今之退也。其心未尝不进。而今虽谓之少歇。未见其不可也。自今以往。圣上慨然奋发。以公之忧为忧。圣德益修。世运益泰。使公高枕斯亭。不知其忧。则公于是乎心与身俱歇。而可以大歇矣。岂不休哉。不佞姑以是。记公之亭而俟之。

盘桓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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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城洪纯甫卜居全州之龟湖。庭有古松。偃蹇屈曲。如虬龙攫人。纯甫顾而乐之。就其址。叠石为台。日逍遥其上。荫翠影而濯清风。诵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取其辞中语。名之曰盘桓台。盘桓之义。始出于易屯之初九。屯之为卦。刚柔始交而难生。又其象为云雷。故君子当其屯难。盘桓而不进。盖将试其经纶也。夫士生斯世。不能无遇不遇。而遇则进。不遇则退。惟不出于两途而已。时可以进而不进。谓之傲。时可以退而不退。谓之躁。躁与傲。皆非进退之正也。其进也有为。不以爵禄为荣。其退也有守。不以山林为高。惟各论其时也。至于屯之义。则有异于是。欲进则坎险在上而不能进。欲退则震动在下而不可退。徘徊于出与处之中。其所遇之时有至难。而君子居易俟命。不敢遽进者。又可以观其志也。渊明。山泽之高士也。见晋室将亡。遁世长往。抚孤松而寄傲而已。然余读其诗。泊然澹然。若无意于当世。而往往感天运悲人穷。有勃然不释者。则渊明之所以盘桓者。虽未必出于屯之时义。而亦岂欲果于忘世哉。特其时然也。若纯甫者。读书好古。深究经济之学。擢上第。早登膴仕。将出而措之世。则与渊明之时。其所遇者不同。而惟其不苟合于时论。既涉其险。自屏田野。益讲其所学以待乎时也。余窃观今之士大夫。日夜奔走求进不已。盘桓于是非之际。而是非乱。盘桓于贤邪之间。而贤邪混。凡其观望于祸福之门。俯仰于利害之途。病世道而丧身名者。无往而非盘桓之地。则其诸异乎纯甫之盘桓。而纯甫之抱志居贞。犹不能忘斯世。而取渊明之辞。聊且名其台者。其所存远矣。圣明在上。吾知纯甫之进而大亨于世者。其有日矣。吾友洪养之既铭其台。而纯甫以其说属于余。余推其义。以为记焉。

灵昭堂重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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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驿。有堂曰灵昭。昔我孝庙西幸。尝止宿焉。驿在西陲。距京师累百里。而能经圣祖车辙。时之不幸。抑为斯堂之幸欤。驿之号。未知何义。而堂之取以为名。则出于韩子获麟解。麟者。王者之祥也。孔子不得位而麟之出于其时者。为春秋当一王之治也。圣祖之奋发大志。夙宵讲明者。惟是一部春秋。而以夫子之施之空言者。措诸事为。虽天不助顺。未究盛业。而犹足以建天地而昭日月。使麟而果灵也。则其出也必在是时。而未之闻焉。麟岂无灵也欤。然驿之必以是名者。安知其不有待于圣祖之世乎。世之人君。外饰升平。四方之珍禽异兽。罗列而进。不为祥而为灾者多矣。其视斯堂之以嘉名。而为圣祖祥者。何如哉。自夫道之污也。世无读春秋者久矣。独有斯堂。尚传其旧名。后之君子。登览于斯。抚圣祖遗迹。其有不俯仰太息者乎。余忝按西道。督邮李君翼元。以职事来见。语及斯堂则曰。堂旧而坏。方图新之。而未及告成也。未几。李君递归。今督邮李君显祚。乃成之。馆宇之修。固其职也。而是役则吾知二君之别有所重也。李君问记于余。遂乐为之记。

控海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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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为州。处水陆之交。而于海最为要冲。西自登莱。遇便风则数昼夜。可以舟至。而东抵沁都。又一瞬间。一朝有事。州不能守之。则列郡从而溃焉。京国无障蔽矣。观察使之设营于是州。以统一方者。岂徒然哉。州城之北。有曲城。在长城左右。得其中而高过焉。俯临都邑。而一面皆海也。故老或称将台。盖以其便于眺望。而台旧而圮。徒长且狭。无以排军校而发号令。余按节明年。改筑州城。仍治曲城。拓而阔之。长百二十步。广十五步。高三十尺。建台其上。号曰控海。城既完。余与宾徒。登台周览。客曰。美哉。城之坚且高也。海之西有警。则可以屹然有赖。然有城而不守。与无城同。公能筑之。又能保其必守乎。余曰。守之而有馀矣。一路兵甲。摠于节度使。观察使则为虗位。而其所部军伍。犹足以守一城。且论守城者。必先人和。是城之筑也。州县之民。闻令即趋。劳而不敢怨。若是者。可使劳之。而不可使死之。至于城中累千户。其役倍焉。触寒暑。犯风雨。逾岁奔走。而不惟不敢怨。殆忘其劳。均是民也。而其情异者。何也。城中人。其父母妻子皆居焉。而城者。乃所以卫其父母。护其妻子也。孰不竭其力而乐为之哉。以是心而守之。则皆敢死士。何患其不能守也。然古人之能使民。亲上死长而不去者。必有其道。不可徒恃于民。是则在在上者。余安能保其必然。而后之继余而莅是台者。庶有以知所勉也夫。既答客。撮其说。为台记。

老寄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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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之胜。最称广津。士大夫好事者。多治亭榭。沿江而望。翼然相接。东折而越数冈。别为一洞。有所谓江泉亭者。广州留守洪公纯甫氏别业。而以其兼有江湖泉石名之也。泉之源。出于峩嵯山。合五小溪。由是洞过数百武。注于江。自外望之。岸抱林合。不知有泉。而入洞始得焉。公起小楼。临其上。取晦翁诗中语。扁曰老寄。要余文以记。盖公之占是洞也。人有病之者。曰崖倾而谷狭。石乱而水壅。疏而凿之。徒见其劳。公且休矣。公笑而不答。始筑。不期年。刬夷其险。开导其湮。向之侧者正。蔽者敞。泉乃曲折沦涟。悬之为瀑。滀之为潭。各献其态。而石之盘陀者。形益奇色益洁。洞之胜。洒然异观。游者跃然而惊。悠然而乐。莫不叹公之能不挠于或者之言。而又莫不贺洞之遇也。余因是窃有所期望于公者。公自少力学博古。慨然有当世志。常曰。事无不可为者。只患不为。及其进用也。以革弊救民为己任。谤公者四起。公几不容于朝。而犹晏然无动。余每与公论事。或有不能苟合。而其不激不沮。必行其所学者。则未尝不服之也。然事无大小。惟观其终而已。彼区区一丘一壑之经纪。且不可与俗士谋始。况天下事乎。无怪乎其哓然也。苟使公之设施其功利之及于物者。愈久而愈著。果如是洞之能成其终。则余将为国贺。而不惟余贺之。世之谤公者。举皆尸祝公矣。夫然后公退寄斯楼。角巾藜杖。以娱晩境。则洞于是乎信遇公矣。姑为之记。以俟云尔。

江西乡校移建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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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文治之化。湖岭为最盛。世称邹鲁之乡。中世士大夫用文学。需世者磊落相望。而关西壤接辽塞。其俗喜引强弓驰怒马。以武健自豪。自国家升平。百有馀年。稍稍向儒学治文词。著名于京师者。不胜其多。物之理有塞则有通。西土人才之成。今时易然。孔子曰。鲁一变。至于道。齐一变。至于鲁。齐自桓公。其民俗日趋于功利。而孔子为政。则其变而至道。比之鲁。特有迟速也。然则关西之视湖,岭。犹齐,鲁之间。而惟在教率如何而已。江西县。介于关西之都会。而县之乡校。不叶其地。山峻涧啮。栋宇倾腐。向在肃庙朝。赵侯正绅。始议移建。至天辅从叔崇臣守是县。申于道臣。请于朝。命乃下。而金侯致一继至。莅任翌日。谒乡校。退与诸生谋曰。是吾责也。卜治北之王登原。天辅尝按县志。当壬辰乱。宣庙驻跸于县。登是原。周览山川。原之名。盖以是也。诸生咸奔走趋事。始于上之十六年庚申二月。逾五朔而工告讫。殿宇崇严。门观宏敞。规模位置。无一不备。侯虔诚祝告。移奉先圣贤位版。率诸生享之。恭惟我圣祖丕阐儒化。无远不曁。一时天步所临。待乎今日。而又为诸生弦诵之所。一境文运之始。其兆于是乎。呜呼。关西。用武之地也。国家所恃为重者。惟城池之固。戈剑之利也。学校之役。无乃非急务欤。然学校者。王政之本也。风励以化其俗。教廸以成其才。使斯民。修诸身而施乎家。进而立于王朝。以行所学。不幸有事。则为国家奋其节义。凡所以卫王国而捍寇贼者。其功与区区戎备。孰多哉。苟不知其本。而以庙宇之兴作为急。则特末也。事固有即其末而求其本者。侯见学校之颓废。退然不修之曰。吾志乎本而已则可乎。县之生李敏夏。终始相其役。具石乞文于天辅。以书其事。侯之为政。能知所先后。而勤于集事。是役也。自备十馀万钱。不费民力。天辅并书之。且以勉继侯而守是土者。

海州城改筑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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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二十一年丙寅。天辅忝按海西节。到营数日。周视州之旧城。只存形址。考诸州志。城之始筑。在于高丽恭让王三年。而嘉靖三十四年明宗大王十年乙卯。重修。万历十九年宣祖大王二十四年辛卯。又重修。自恭让距今未及四百年。重修者二。而堞垒无馀。议者咸咎其石琐不坚筑。于是聚幕禆与营校。谋改筑之。或曰。州东西有长寿城。有首阳城。备不虞。奚用州城。或曰。州处水陆交会。而观察使营焉。为一路根本。舍根本而惟山城是归。非计也。城不可不筑。遂从后者说。状闻于朝。而以丁卯二月十八日戊寅始役。弃旧石。炼用新石。告讫于是年十二月。城周为二千六百馀步。高则因地形。而或二十七八尺。或二十五六尺。女堞一千一百二十八。雉城十四。设四门。东曰迎阳。南曰顺明。西曰宣威。北曰拱极。筑曲城连城之北。而截为层堞。俯临城内外。其上建将台曰控海。判官徐仁修,中军金养正,禆将李翼臣,郑承莱。分掌其役。而军校辈则多是城中人。视城如其墙垣。莫不奔走。不逾岁而奏功。天辅则坐考其勤慢焉。是城也。又未知能经几百年。而后之人。毋曰有两山城。毁辄修之。则西路缓急之恃。庶或在此也。夫军校辈伐石。请记迹。书以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