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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菴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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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晉菴集
卷六
作者:李天輔
1762年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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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金遠卿玄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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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猶寒。卽惟侍奉萬福。向者蒙示金孝子夏弼傳。苟非執事文章之工。則又何以發揮至此哉。然觀其贊語。微若譏其不中於禮。而且恐世之好名者。爭慕而效之。實不知盛意所裁也。先王制喪禮於天下。使賢者。俯而就之。不肖者。跂而及之曰。不肖而不及。非孝也。賢而過。又非孝也。然三代之時。學校興而敎化行。天下之賢者多。而不肖者少。故聖人之憂。多在於賢者之或過。而抑而罪之。與不肖者同其歸也。自夫世衰道微。滔滔者皆不肖而不及者也。當是時。幸而如孝子者出。而其事雖過於聖人所謂孝者。然君子惟當褒而揚之。以示末俗。而執事反譏其不中。執事之意。其果慮今世之人爭慕而效之乎。夫今世之人。或有一行之高於人。則人必從而罪之曰。是乃好名也。士之爲高行者。其心之不好名。不可保其必然。而欲以此論天下之士。則殆過矣。爲善而不求名者。上也。顧名而不得不爲善。次也。不知名之可好。而肆爲其不善者。又末也。况忠孝。不可比之於一行之善。而何論其好名與不好名乎。使夫人者。相率而好名。皆爲忠臣孝子。則世道不其有賴矣乎。惟執事亟改其贊。毋少緩也。不備。

答族弟尙絅文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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卽承惠書。就審侍履萬勝。奉慰無已。所論鄙文。稱揚太過。僕何敢當也。然其所謂太循規矩者。實不知盛敎也。僕之不能肆者。非但不能肆。亦不敢肆也。文章雖小技。而卽道中之一事也。詩云。有物有則。使文章不爲物則已。苟爲物則。獨不有是則乎。爲文之道。有其本焉。足下所謂意與氣者是也。意以實之。氣以行之。而文之道。若可以盡矣。然無法以飾之。則其文又無以傳遠。僕曩時與足下輩。始學爲文。其視古人法度。謂不足爲。而興會所至。沛然直書。若不可以禦之。而徐而觀之。則其言猖狂放溢。殆不成文理。遂歎曰。韓子曰。及其醇也。然後肆焉。吾不及其醇。而妄欲肆焉。其可得乎。自是其視法度。如良有司奉國家律令。縮縮不敢過。今且有年。而猶未及醇矣。久而有待。然後當有以肆焉。足下少徐之。所評遠卿之文。誠切中其病。然僕之所取者。正在於其偏矣。天下事固莫貴於得其中。然中者。不可易言。今世之所謂中者。皆流而爲鄕原。其不爲道之賊者。無幾矣。故聖人與其不得中者。寧取狂者狷者。是果何以哉。遠卿之文。卽近於狷者。僕之所取者。乃此也。然文與人。豈二物哉。使遠卿就其偏而捄之者。亦不必在文。願足下與之責善。俱入於聖人之中。則其文又當不日而化矣。不備。

與元華伯景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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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輔頓首白華伯足下。惠示罪悔錄一編。伏知先丈德業之盛。足下孝思之遠。而恭覽感歎。不知所喩。天輔與足下。托交旣晩。而近年以來。先丈退處鄕廬。故不得一日執子弟之禮。是以先丈之潛德。天輔未能知其一二。而及讀是錄。而始知其篤行純誼。高出於今之世。嗚呼。先丈屈於卑位。功業不加於時。聲望不顯於世。而恬然自守。惟恐有聞於人。故天輔於先丈有三世舊誼。而且子之友也。猶不能深知之。况生乎百代之下。不讀是錄。則其何從而知之乎。君子之爲善。非求知於人也。爲善而求人之知。則是有爲而爲善也。夫有爲而爲善。利也。非義也。君子羞之。然自其子孫者而言之。其親有善。而泯沒無傳。則其痛恨於心者。果何如也。是固足下之作爲是錄。冀乎後人之必知之也。雖然。天輔嘗讀歐陽公瀧岡表而歎曰。公之立表。去其葬凡六十年矣。公不幸而死於其前。則表終不可立歟。公之文章重一世。當時士大夫求其傳後之圖者。莫不以公爲歸。而公未嘗辭焉。獨於其親則曰。吾有待也。是豈恒情也哉。然子之傳其親者。其言苟非必信於人。則不可爲也。是故。歐陽公猶不敢自信。以待其學益成而文益老。若不幸而死於其前則命也。命者。君子不必預以爲憂也。今足下自述先丈墓誌。汲汲如恐不及。觀其紀述之詳。文辭之美。有足取信於人。而足下年尙少。其文方進而不已者也。姑且待之。則吾知其文卓然有立。遠不過十餘年矣。誌有二本。而簡整有法度。則下篇爲勝。盖文章之道。思逾久而發逾工。足下徐而又思之。則安知其不有進於是者乎。旣辱俯示。不可無一言。敢爾仰復焉。足下以爲如何。不宣。

與李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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卽未審邇來兄調候如何。仰慮不已。知止堂記。固感勤托。而止之義。其始出於大易。弟非習于易者。其奚能發揮盛意所存哉。然卽堂之名。實有所卜兄之病。盖將憂而繼以喜也。想兄所以名堂者。其意必曰。君子得其時則進。不得其時則止而已。固無關於養疾。而弟何浪自憂且喜於其間哉。然弟於兄同病者也。以弟之病而論兄之病可乎。弟之病痰火。實自髫齡。而外而肢脚軟。內而氣血虗。其證略與兄相同。而最妨於勞心。小勞則小作。大勞則大作。世之所以勞於心者。莫如進取。故遂謝迹焉。見人之勇於進者。居則役于業。出則役于塲。犯烈日冐暴雪。而猶不病。心竊異之。自數年以來。齒益壯累益重。强而從事於彼。而其始做業也。其心惴惴然恐惟在病而不在業。俄而。其心奕奕然動却在業而不在病矣。其始赴塲也。其心切切然憂惟在病而不在塲。俄而。其心炎炎然熾却在塲而不在病矣。然始猶戒大寒大暑不敢役。而漸而犯烈日而不知暑。冐暴雪而不知寒。常自賀曰。吾之病果愈矣。不然。吾幾殆哉。及屢進而屢斥。自知才不能副志。遂倦而思止而不赴者。已三四塲。則其形忽日以槁。其心忽日以疲。驟而察之。盖若新病。而徐而究之。卽無非向之證也。仍自語曰。吾得之矣。凡人情於天下之物。苟有所溺。則必有所忘。吾見世之溺於進。而馳騁於當世者。往往觸危機罹禍網而不自覺焉。是其所忘者。有大於病耳。吾之病。向未嘗損而特因進而忘焉。今未嘗加而特因止而覺焉。顧兄之以止名堂者。固曰無關於養疾。然弟之以憂己之病者。移而憂兄之病。且有所不獲自已。而乃釋然喜曰。所謂進與止。非二術也。古之君子。必捨顯而取晦。背動而居靜。然晦之極也。且顯靜之至也。且動夫如是。則兄之所以止者。適所以進也。兄將以是道。而倐焉蠖屈。倐焉虎躍。無往而不可濟。其於養疾。何有哉。弟曲學偏識。自養其疾之猶不足。其可强顔文兄之堂乎。然向後人事稍簡。床頭一部易。將尋理之矣。倘或有得於中。則爲兄畢其說。且未晩矣。不宣。

與吳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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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聞御者。出往東亭。夜回起居何如。卽想郊居靜寂。閉門觀書。必將日有所得。傃仰不可言。向者詩評。不蒙足下許可。迨今悚蹙不已。不佞以足下之詩。謂似香山者。非曰足下學香山而必求其似也。盖謂足下之詩。紆餘澹宕。求諸古人。惟香山頗近之矣。足下不以爲可。而終欲軼駕香山而上之。顧香山豈易及者哉。世之爲詩者。必稱李,杜。相與誇許曰。是可以爲杜。是可以爲李。而不知李之所以爲李。杜之所以爲杜。若是者。其實則願爲香山之隷人。而恐不可得。况李,杜乎。然不佞每以爲後之學詩者。與其學李,杜。寧學香山。譬之飮食。學李,杜者。如乞兒之談芻豢。無救於飢。而學香山者。如菜羹糲飯之猶可以一飽也。竊觀足下之爲詩。是爲足下之詩而已。方其得於心而注之手也。雖進於香山者。猶不欲摸擬求似。以傷吾之眞氣。又何論香山哉。然今夫人之眉目或淸而揚。或靜而凝。秦之人與越之人。往往有酷肖者。苟不然則雖襲其衣冠。效其嚬笑。而猶不過爲象物而已。足下固不學香山。而盖有所不期然而然者也。凡文章之妙。固在於不期然而然。而作之者猶不自知也。然不佞亦豈曰。香山是詩之至者也。盖其眞意有餘。而古韻不足。是則不但爲香山之病。又足下之病也。足下其自諒焉。當俟入城。卽就叙。不宣。

與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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卽惟霜寒。伯玉足下起居萬勝。竊念近日。吾黨之處於臺閣。而爲一世所期望者。有如足下者乎。望厚則難塞。責大則難副。未知足下將何以處之。天輔嘗讀歐陽公與范司諫書。慨然太息曰。甚矣。君子責善之道也。范公之爲諫官也。仁宗方端拱致治。天下無大事。雖有一二可言者。范公姑未及言之。而歐公移書責勉。使范公之時。其所可言者。苟有關於國家之大計。則固當朝拜官而夕奏疏矣。何待歐公之言哉。然則歐公之責勉者。不能深知范公而然歟。歐公豈不能深知范公哉。君子責善之道。不得不爾也。今日足下之職。卽范公之職。而顧今國勢。足下旣不幸而生於此時矣。使范公目見今之時事。則雖不爲諫官。而必將痛哭流涕。汲汲焉思所以捄之矣。况身爲諫官者乎。竊見近來一隊士類。固不無進說於吾君者。而其能正色直言。不爲死生禍福所撓奪者。天輔獨於足下。深有望焉。足下讀書慕古。素所自期者何如。而及其一爲諫官。乃反上負吾君寵簡之意。下失儕友期待之心。其可乎。足下古所謂國之親臣也。竊聞足下登第之初。自上恩數勤摯。賜以宸章。中外士大夫誦而傳之。皆爲足下榮之。足下以眇然一新進。何以得此於吾君。吾君之待足下。旣不以衆臣。則足下之報吾君。其可以衆臣自待其身乎。然則爲諫官而不能盡言者。孰免公議之譏。而他人則猶不足深責。在足下則恐無以自解於人矣。自解與不自解。此足下事耳。亦不足深憂。而所可憂者。足下而不言。則凡爲吾君之臣子者。孰敢言足下之所不敢言乎。世俗之論者。或曰。諫官雖盡言。而能保君上之必聽用乎。言之而不用。與始不言者。無補於國家則一也。嗚呼。古之直臣之在朝也。其君未必盡用其言。而猶使朝廷增重。汲黯之忠言讜論。雖不能開悟武帝。而猶能彈壓淮南之逆謀。則人臣之責。惟患不能盡言耳。况吾君聖君也。安知必不見用。而雖不用。又安知聞足下之直聲。而無少沮陰謀者乎。或不幸而不但不用。至於放黜而後已。能無愧於吾心。斯可矣。天輔交於足下。已有年矣。足下豈嘗聞天輔妄論當世事乎。盖竊聞古君子責善之道。而今足下所處。非昔之足下。故輒復衮衮多言。雖然。足下豈待天輔之多言也。不宣。

答黃大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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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輔白。大卿足下。卽辱長牋。責僕以學蘇氏而受其病。今之稱僕文者。必曰學蘇氏。而僕未嘗心服何也。僕於蘇氏。盖嘗好之。而未嘗學之也。西京之文。非不高於蘇氏。而皇明諸子。拘拘步趨。僕甚鄙之。而况且學蘇氏爲哉。然蘇氏之文。其理未必正。其識未必高。果如足下所敎。而其文浩浩然不爲法縛。惟言其所欲言。唐,宋諸家之文以法勝。而蘇氏獨以無法勝之。有法者。皆可按而求之。無法者。將何從而學之乎。足下之謂僕學蘇氏者。是果何也。南德哉不喜皇明諸子。有甚於僕。而世之論德哉之文者。或曰。學王,李。僕嘗辨之。而人不信也。盖王李學西京。而徒竊其法者也。德哉好爲西京。故其文間有如王,李者。是則非學王,李也。與王,李同其學也。然德哉之學西京。何嘗切切摸擬如王,李輩而已哉。僕兒時。喜讀戰國策。蘇氏之文。出於戰國者爲多。故其爲文。與蘇氏有不期合而合者。足下見向時所作。特未究其源。而以是爲學蘇氏耶。其實則僕非學蘇氏者也。且是亦向時事也。今並與戰國策而已厭之矣。况蘇氏乎。足下其毋慮焉。不宣。

與李士固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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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冗貽阻過一旬。卽未審起居萬勝否。傃仰不已。曩者。足下疑弟之稱譽大卿之文太過。足下可謂愛大卿之至。而不知弟則又甚矣。大卿之文。非今人之文也。乃古人之文也。如大卿者。不患其無名。但患其名之太早。文章固小技。而其名之累人則大矣。夫名者。天之所惜。而人之所忌也。大卿年尙少。其文益進而不已。使一朝奮起。犯人之所忌。而得天之所惜。則其憂果何如也。弟於文。盖嘗好之。而病且懶。不得力爲之。特因世之相愛者。不知其他長。故就其所好而勒加其名而已。心常愧懼。不惟不敢當其名。亦有所不欲得其實者。以是而益放廢不爲。是則足下輩所宜諒察者也。豈可以不欲於己者。施於大卿乎。是故。弟未嘗向人稱大卿文。而人有問之者。則謾應之曰。其文學古人。而方進而不已者也。近聞李君廷爕氏。見其文。歸而語人曰。三百年無此作。人皆紛然誦傳。於是大卿之名。日聞於世。而世之謗大卿者又多。弟嘗謂大卿曰。子之致謗。李君累之也。世其有有譽而無謗者乎。子且愼之。盖李君弟未知其人。然决非苟譽人者。而但其所以愛大卿者。不及吾輩也。語曰。名譽之不揚。朋友之過也。今之爲大卿友者。惟恐其名譽之或揚。士不可以一道論也。雖然。大卿實有所進於文者。而世之所知者。獨其文也。是又何足以爲大卿憂之也。幸足下勿慮焉。

與趙錫汝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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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氣益高。卽問靜履萬勝否。區區瞻詠不已。華稿獲承俯示。而且責天輔之一言。天輔自顧鈍劣。不能窺作者之旨。其何以副勤敎也。然天輔讀執事之文。而益得其爲人。盖執事深於道者也。深於道者。必遺乎其名。執事之爲人。淵然而深。湛然而定。獨立物表而與造物者遊。其發而爲文者。不蘄名而名已歸之。名之在執事。適足以爲其病也。天輔又從而紛然稱說其文。以耀於人。則是重執事之病而已。甚非所宜。執事若曰。今世之深知吾文者。惟子也。子不可無一言云爾。則文章小技也。士之貴乎相知。有大於文者。苟得其大焉。則又安用其餘乎。亡友金遠卿。其文甚奇。學柳子厚而得其精者也。執事交遠卿十餘年。未嘗求見其文。而遠卿又未嘗以其文求知於執事。是豈常情也哉。然執事之於遠卿。其相知者。在乎文字之外也。天輔之待執事。固不敢曰。但在於文。則天輔於此事。雖知之。猶不欲累執事。况强其所不知乎。執事苟不許之。則天輔當泚筆而書其卷曰。是乃乾川趙錫汝之文。而其文非今人之文也。又非古人之文也。只如其爲人而已。其可乎。執事其以爲如何。來稿不可久留。玆用奉完。執事更有以敎之。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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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叔子文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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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讀明史。至甲申死節諸人事。未嘗不流涕太息曰。士之不幸而生於當時者。惟有一死。不汚其身而已。及讀近世所傳魏叔子文。又掩卷而悲之曰。當時之士。不獨慷慨引决。如叔子之潔身深藏者。何其悲也。叔子之不死。其志豈徒潔身深藏而已哉。叔子之爲文。精悍確苦。言必中理。其學長於兵家。劈畫古今。治亂成敗。如身履其地。往往發前人之所未發。如叔子者。可謂一世之奇士也。使叔子遭時奮起。則其發於謀畫。措之事功者。必不爲空言也。惜乎。其窮死不得用於世也。叔子周遊四方。其陰求天下之士多矣。其如叔子者。果幾人哉。余又恨不得盡知之也。叔子晩而隱居山中。以聚徒講學。爲己任。今其徒之散在巖壑間者。必有其人。余未知其能傳叔子之學者。至今猶存否乎。昔王仲淹之在隋也。其徒有魏鄭公諸人出而佐唐。吳淵穎之在元也。其徒有宋文憲諸人出而佐明。二子者。雖不遇其身。而其所傳於後世者。遠矣。士之有所待者。必有時而獲。有所獲者。必有時而施。况今天下無百年之運。異日中國有聖人出。而豪傑之士。卓然爲興王之輔。如唐之魏鄭公。明之宋文憲。則余知其是必叔子之徒也。余遂手抄叔子文。序其卷首以俟之。叔子名禧。叔子其字也。

寄南吉哉靈巖謫所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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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余與南君吉哉。同習擧業。吉哉嘗謂余曰。吾嘗夢泛大海。中流遇風。船幾危者屢。而俄而風定獲濟。吾若不幸而得一第。則必不免於今之世矣。余曰。惟其終之利涉乎。今年春。吉哉已釋褐。以實錄郞。因棄職就囚。指斥時相之爲其摠席者。謫於湖南之靈巖。嗟矣。吉哉之夢。今果驗矣。顧今世路其險也。有甚於海。雖以余之傍觀者。猶恐餘波之及人。而吉哉已乘至險而蹈至危。駸駸乎其身之不沒者無幾。其勢與中流而遇風者。何異哉。當是時。吉哉追思昔夢。必有所茫然而失。怳然而覺者矣。然君子之所以屈伸禍福者。迹也。所以處屈伸禍福者。心也。吉哉之夢。不但驗之於迹。必將驗之於心矣。吉哉之方其夢也。其能危坐船中。視其身如風裏之遊塵。倐焉而飄於天外。倐焉而沈於水底。一聽於彼而已耶。抑或眩亂叫呼。以乞須臾之命耶。吉哉之爲人。其心夷而和。其氣充而舒。雖發於夢寐者。必不以遇險而懾其容。以臨危而喪其志矣。然則吉哉之驗於夢者。奚但驗其迹而已。並與其心而驗之矣。余則知其風定浪息。吉哉之船。且不日而利涉之矣。

兪泰仲詩卷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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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杞溪兪泰仲。自弱冠。工詩文。擅名于塲屋。而及經喪亂。廢擧業。絶意進取。世之與泰仲遊者。咸力勸之。泰仲若不聞焉。諸人相與謀曰。非李宜叔。不可屈其志。要余强之。然余終不深强之。盖欲遂其志也。自是。泰仲隱居田廬。時爲歌詩以見志。其詩渟泓演迤。若不可窮其涯。而其發於感憤者。往往寄諷當世。至犯人之所諱言。傳於一世。時人聞而皆怒之。有爲泰仲而解之者曰。是人必病狂矣。何足怒乎。不如付之一笑而已。嗚呼。泰仲固狂矣。泰仲而不狂。其誰狂者。世所謂不狂者。余知之矣。必傭其耳目。囚其心志。一不自主。而惟恐不合於時。上而欺其君。下而欺其心者。世皆其人也。其視泰仲之狂。果何如也。泰仲之爲人。孝於親。篤於友。慨然慕古人奇節。今雖抱書長往。而其心猶有所不能捨然者。不暇憂其身之窮。而取斯世之憂以爲憂。至發而爲詩。後之讀泰仲之詩者。其必俯仰太息。悲其志而憫其窮。且有以考論其世也。泰仲非有事。則不到城中。其或入城也。必過余信宿而去。嘗謂余曰。吾已自分爲狂者。而今世知吾者惟子也。子且不免爲狂者乎。遂相視一噱。泰仲有詩必寄余。余搜諸篋中。得數十篇。而爲序寄泰仲。使之書其卷首。

送李丈秉成赴杆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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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乙巳秋。不佞客遊湖西。讀書于珍山之西臺山。郡民之遊於山者。咸誦太守韓山李公之賢曰。太守廉且明。吾郡其將賴矣。其爲士者。又誦其詩曰。太守之方隱几哦詩也。民之造其庭者。見其淸坐蕭然。往往忘其訟焉。公卽余之父執。而以工詩。聞於世。世人但知公之爲詩人。而不知其今之循吏也。後六年辛亥。公又出爲嶺東之杆城郡。不佞別公於北山下。客有問於公曰。公將何以爲政。公笑曰。吾拙者也。未嘗知吏事。吾且日卧閤。賦吾詩。其可矣。不佞從傍進曰。余於是。知公之能爲政也。拙者。德之順也。天下之患。惟在於巧者之亂其眞也。不佞竊觀公之爲詩。不斲其質以爲華。不張其外以爲名。能澹然不失其天機。其道亦無過曰拙焉而已。夫拙者。公之得於詩。而移而爲吏道歟。世之不治。必由於强而求其治也。古之君子。事至而後作。物來而後應。在我者常逸。而其所及者遠。是皆拙之用也。然則向公之爲珍。能得其頌聲者。盖以是道也。公行矣。公之拙。固有餘用。公笑曰。子可與言詩者也。不佞遂錄其說。以贐公行。

送李槎川赴三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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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弱冠時。從三淵金公。問詩道。至論當世之詩。輒稱槎川李公曰。其詩非今人語也。當是時。公以詩日聞於世。盖其始。未必不因三淵公之言也。及三淵公卒。公年益老詩益工。世之求詩者。皆以公爲歸。而公方浮沈郞署間。頹然自放於詩也。語曰。詩窮而後工。工之必窮。窮之必工。其勢相因而成者也。然士之窮不窮。顧何常哉。惟各論其所遇而已。自古文人才子汲汲於知己。惟恐不得當於其世。而不幸而不遇者。曷可勝道哉。三淵公。世所稱一代之宗匠也。一言足以輕重天下士。公之詩。得如三淵公而爲之知己。其遇何其奇也。然則公於世。不可謂不遇。而其所遇者。固在此而不在彼也。其得失之分。必有以定之矣。壬子夏。公以太僕郞。出守嶺東之三陟府。公之行。不佞竊有所感於中者。三淵公喜遊嶺東山水。如金剛者。又公之所嘗與同遊者也。公於視政之暇。緣海而東。登毗盧高處。撫三淵公遺跡。俯臨風濤之蕩潏。日月之呑吐。朗然高詠。而世已無賞音者矣。公必徘徊太息。追念其所遇於世。則向所謂窮者。未嘗窮而窮於是乎始矣。公將行。要一言爲別。不佞遂書其所感者。以贈焉。

劉村隱旌門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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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孝者始於事親。終於事君。盖士之砥行。自內而達外。自近而至遠。故未有孝於親而不忠於君者也。余竊悲委巷之士。服禮修身。往往以孝著聞。而不得以其事親者。移於事君。其孝也止於家庭之行而已。如村隱劉君。卽其人也。然君當光海朝賊臣爾瞻主廢母論。方且挾威福以制一世士大夫。而君能卓然獨立。高出於食君之祿者。當是時。使君冕而進於朝。則必將正言不諱。與李白沙諸公相上下。而其成就豈但如是而已乎。然賊臣之終不敢以不測加母后者。固諸公之力。能使之少愧其心。則又安知非君與有其功乎。夫名節者。國之元氣也。元氣不竭。則國雖亂而不亡。然白沙諸公。爲國之元氣。鬱結磅礴。足以撑拄天地。而君又出而爲其餘氣。宜乎世道之卒有賴也。君早喪父。居喪盡禮。事病母有至行。聖上七年辛亥。筵臣奏君至孝。特命旌其閭曰孝子之門。去君之歿。盖已百年矣。惜乎。君老死窮閭。不得以其事親者事君也。然君之所表見於當世者。旣如彼卓然。則雖未嘗事君。而吾必謂之未嘗不事君也。自夫世敎之衰。今之君子不恤名節。而惴惴然惟恐或失其高位者。世多其人也。余未知與君孰爲能事君也。尙論者。必有以辨之矣。聖上之褒揚其孝。不惟勸爲人子者。且以勸世之爲人臣而不知名節者。而培養國家之元氣也。君之四代孫德昌。遍求世之能詩者。歌詠其盛典。而余又述君之孝。不止爲家庭之行者。爲其詩卷序。君名希慶。嘗號村隱。

李幼安秉泰傳後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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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爲善也。不可以求其名。而又不可以避其名也。爲善而避其名者。其或謂長者。然求其名者。其爲善也不誠。避其名者。其爲善也不專。不專與不誠。其不足以盡乎爲善則一也。吾爲吾善而已。所謂名者。吾何好惡於其間哉。是以。古之君子。特立獨行。爲驚世之行異衆之事。使一世之人。咨嗟愕眙。恬然不避其名。若是者。非其志之篤而守之確。則詎能之乎。近世論廉士者。必稱李幼安。而有謗幼安者曰。幼安之廉。出於好名。無可貴者。或者又曰。幼安固有近於名者。而自夫世衰道微。並與好名者而猶不可得。幼安何可非也。余以爲二說者。皆不足以論幼安也。余竊觀世之好名者。方其爲善也。苟可以爲名。則往往爲人不能爲者。及其物有所誘於外。志有所移於中。則未有不易其行。幼安家世素貧。而上有老母。旣登朝。位至下大夫。而貧益甚。顧無以厚養其母。然一芥不以非義取之。至死而不改其守。幼安果出於好名。則其能終始恒其德。至於此乎。余謂幼安。古之獨行者流也。或有過乎中庸者。而其性然也。自世人觀之。則其事邈然。若出於人情之外。而幼安則以爲不如是。則有愧乎吾心。故不敢以近名而避之也。嗚呼。彼謗幼安者。使其說行焉。則世無卓行之士。而必也自汚以合乎世。然後始可謂不好名者乎。世必有辨之者。幼安旣死。光山金純澤爲之傳以示士大夫。余序其所感者。書其傳末如此云爾。

太華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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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年十二三時。放縱不學。家君戒之曰。吾聞南氏子長汝二歲。而有能詩聲。汝與南氏子接里而居。而不知其人。是南氏子。不與汝遊也。余自是。頗知愧屈意就學。及長。而與吉哉遊。吉哉。卽家君所稱南氏子也。其弟德哉。與余同年生。而二人者皆好爲文辭。余遊其兄弟間。兩相得也。吉哉之爲人。孝友祥順。平居循循然如靜女之在閨。而當其酒酣哦詩。風流蕭散。見者心融。以爲王,謝輩人也。自弱冠時。有盛名。旣登第先進者。推其文雅。爲一代之望。而顧吉哉杜門却掃。與德哉賦詩爲樂。盖吉哉長於詩。德哉長於文。余勸德哉治詩。德哉謙然曰。詩則有吾兄在。吾從吾兄。日聞其佳句。而諷誦之可乎。其相與推服如此。吉哉之爲詩。源淸而氣和。色秀而調圓。尤工於律詩。而運思超然。往往妙在聲律之外也。吉哉爲史局郞。修肅廟實錄。因忤時相。謫朗州。及其還。絶意當世。約余買田嘉陵。窮居讀書。余嘗夜過吉哉。求見其謫中諸詩。吉哉慨然歎曰。道將隱矣。焉用詩文取時名乎。强而後始出之。盖將落其華。而收其實。以進於道也。其卒時。年三十三。世之悲吉哉者。皆曰國家失一館閣材。是何足以知吉哉也。使吉哉而成就其志。則豈但以文辭立名於世而已乎。吉哉旣歿。德哉集其遺稿。刪定爲四編。將謀刊行。屬余爲序。余恐後之讀是集者。以詩而論吉哉。遂書余之所以深知吉哉者。以悲其人焉。

玄圃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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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尹汝精有能詩聲。余從人獲見其詩。而未及見其人。往在壬寅春。余遊南湖。聞汝精之家在江岸。就訪焉。汝精聞余至。熟視久之。笑曰。異哉。吾未嘗識子之面。而夜夢與子論詩。今見之。子果其人也。遂與定交。及余買亭。與汝精爲隣。其親好益無間。余有詩。必先質汝精。其不經汝精眼者。不以示人也。汝精善彈琴。余嘗有聽琴詩。江上諸子泛舟滄浪亭下。邀汝精彈琴。汝精按琴高歌。歌已仍誦余琴詩。坐有訾余詩者。汝精適醉甚。奮然罵之曰。此詩非俗子所可議者。欲擧琴擊之。其信余之篤。盖如此。汝精之爲詩。取法必求其高。命意必探其妙。方其屬思也。如穿深井。不見其源則不止。及其旣出之也。灑然如潛泉之激射。若無以禦也。汝精家甚貧。恒並日一食。而惟閉門哦詩。妻子或以家事問之。則輒搖手止之曰。吾有好句。若輩姑無譁。盖其性澹泊。不但專於爲詩而然也。汝精於文。不甚業之。而酷愛余文。嘗勸余讀韓文曰。子之才足可學韓子。余戱之曰。昔梅聖兪笑歐陽公欲自比於韓子。而遂以己爲孟郊。今子乃欲自比於孟郊。故强以韓子許我乎。仍相視一笑。汝精以其平生所爲詩。托余刪正。余得三百餘篇以復之。汝精旣死而無子。余從其弟沈。又得其晩年所作百餘篇。遂爲序而付之沈曰。汝精之詩。可以傳矣。子善藏而待之。玄圃。卽汝精自號云爾。

伯父七十歲壽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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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十五年己未。我伯父十灘先生年七十。是歲國家行饗老之禮。賜先生宴需。五月二十日。實先生晬辰也。從兄承旨君率諸宗黨。稱觴上壽。盖彰君恩而伸私情也。酌三行。小子再拜而祝曰。先生少負公輔望。而一時與先生遊者。率多進用於朝。其名位之盛。赫然動人。而先生獨不遇於公車。浮沉郡邑。世皆爲先生惜之。而自夫辛壬世禍。向之士大夫盡剝無遺類。而雖幸而免者。又往往苟合時議。能保其名節者。又幾人哉。先生屈於下位。世所謂禍福者。無自而及於先生。老而謝吏事。閉門深居。俯仰無所愧於心。世之惜先生之不遇者。於是乎爲先生賀焉。先生對子弟。每論數十年來世道之消長。人事之變遷。未嘗不慨然太息。而至於國論之關於倫常義理。一世之所諱而不言者。先生輒痛辨竭論。辭氣激昂。後生之因先生言。而不迷其途者多矣。若是者。先生之不遇於世者。安知非天故保而全之。巋然獨遺於斯世。使子弟後生。有所賴而知其趨向也耶。况從兄登朝。位躋下大夫。而先生以子貴。進亞卿階。今年春。從弟益輔。又擢第。吾家門戶始一振。先生之不遇於身者。又遇之於二子矣。然遇不遇。非先生所以欣慽。而乃其期望於諸子者則有之。吾兄弟淬礪名行。凡於出處之際。言議之間。毋爲利害所誘。毋爲夷險所移。惟先生訓奉而周旋。則先生之志業。庶有以表顯於一世。而先生神精日彊。名德日彰。高枕宴閒。以享家國之休慶。其將無窮已矣。先生聞之欣然。又命一酌曰。是吾志也。汝其與兄弟勉之。禮旣成。遂序其說。以壽先生焉。

賀三山李尙書致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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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二十一年乙丑。三山李公年七十。公方在江都任所。自歲首上章。引年乞致仕。章四上。上特許之。命下之日。有識之士。皆愕然失圖。咨嗟太息曰。年至而致仕。禮也。而古之君子。其身苟任一世之重。則上之人未必聽其去。况公年雖老。精力康彊。尙如少壯時。上之許之者。得無太遽乎。嗚呼。天之生才固少。而旣生其才。又遇其時者爲尤少。公以修潔之行。恬介之操。輔以淸文雅。識天之生公。又當肅考盛際。洪惟我肅考作成人才。在位四十七年之間。碩輔名臣。或以風節樹立於世。或以文學表見於後。彬彬然極一時之選。當是時。聖人在上。是非與奪。一循乎公議。而士大夫莫不精白淬礪。展布其所學。於是乎公以淸名儁望。爲後進之冠冕。若公者。可謂有其才兼有其時。而肅考未及盡其用。儲養其才。以遺我聖上。而公中罹世禍。流離嶺海。巋然獨存於風霜震剝之餘。而不苟合於時議。處乎畎畆。身愈困而志愈貞。四方之士。以公之進退。爲世治亂之候。及其黽勉在朝。未嘗一日忘其退。終至引年而去。肅考之壽考作人。非不蔚然盛矣。而與公同時諸公。不斬刈於黨禍。則浸漬於時論。其存者無幾人。而公能終始一節。不與世俱化。以事肅考者。事我聖上。而聖上之用公。不過成就其志。以爲一代之完人而已。後之論公者。可以觀世道之消長時勢之升降。而有不慨然而悲之者乎。雖然。今之知進而不知退。病國而壞俗者。見公之去。而庶可少愧其心。則聖上之所以用公與公之報效聖上。有補於治亂者。其或在此。而公之克全晩節。不負肅考作成之盛意者。又烏可無賀乎。不佞旣爲公賀。退而竊有所感。遂以是說。爲公致仕序。

竹軒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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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談文者。必稱北軒金公。以爲近世大家。公以布衣積困於世。非嶺海則犴狴。怨家仇人。殆半一世。而至於文章。則莫不誦傳焉。公之第四弟竹軒公。自少時好爲古文詞。以北軒公爲師法。及登第。人皆曰。金氏又出一館閣材。公於詩文。不雕琢以爲工。不摸擬以爲古。踔厲風發。雖長篇巨什。肆筆疾書。不失作者規度。盖公生於文忠公之門。目擩耳染。講磨於兄弟者。皆本於忠義。故其文之發於性情形於論議。以至喜笑怒罵。無往而非是道也。凡於倫常名義。國家世道。汚隆消長之際。感憤激昂。磊磊然烈烈然。望之有不可掩之光氣。卽之有不可犯之鋒鋩。余讀其朴休文哀辭。辭旨慷慨。令人竦然起敬。其祭北軒公及仲父竹泉公文。撫時悲運。涕泣誓心。惟恐或墜傳家遺訓。與庸夫俗人。苟然無志氣者同歸。瀝肝膽而質鬼神。反復不已。逮夫辛壬之禍。與建策諸公。捨生取義。扶宗社一髮之危。公於是乎果不負其心矣。公之所著述甚少。嗣子新溪君。合爲二卷。要余一言弁其卷。噫。公詩文。奚必多乎哉。其一字一句。皆忠義之餘。後之觀者。不待考論其被禍時事。庶幾知公之所以爲公。而掩卷而悲之曰。文忠公有孫。而其文能善學北軒公云爾。則斯可以傳之矣。公卽余之內從兄。而屈年輩。與之周旋於翰墨間。今以白首餘生。旣銘公墓。又序公文。九原有知。其能當其意否乎。

浣巖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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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詩者。天機也。天機之寓於人。未嘗擇其地。而澹於物累者。能得之。委巷之士。惟其窮而賤焉。故世所謂功名榮利。無所撓其外而汨其中。易乎全其天。而於所業。嗜而且專。其勢然也。近世詩人如滄浪洪道長。卽其人。而繼道長。又有浣巖鄭潤卿者。名來僑。當世之學士大夫。與之交狎。不名而字之。或致之家訓其子弟。其爲人淸脩如癯鶴。望其眉宇。可知爲詩人。而甚貧窶。家徒四壁。詩社諸君。有佳釀則必邀之。潤卿痛飮盡其量。淋漓酣暢。然後始出韻。高踞先唱。其爲詩也。疎宕演漾。得詩人之態度。而往往聲調慷慨。有若與燕,趙擊筑之士。上下而馳逐。盖其淵源所自出於道長。而其得之天機者多。其胸中苟有所誘於外物。而不嗜不專。則其成就能如是乎。潤卿非獨工於詩。其文善俯仰折旋。頗有作者風致。論者或曰。文勝於詩。余以爲潤卿之詩與文。一出於天機而已。何必論長短也哉。潤卿旁解琴操。且喜爲長歌。皆極其妙。酒半。輒自彈而自和之。浩浩然殆忘其孰爲琴而孰爲歌也。使聽之者。從而評之曰。一工而一拙。則必爲潤卿所笑。世之論潤卿之詩文者。亦若是矣。余之交潤卿。粤自弱冠。而及余之領槐院。潤卿方食製述官祿。潤卿以目疾辭。余曰。潤卿今之張籍。不盲於心者也。閉眼口呼。足以了院中文事。竟不許焉。或以公事造余。余命僮扶而升堂。叩其有詩。則潤卿引喉朗誦。至得意處。不覺脫帽狂叫。余於是知潤卿老且病。而其氣不衰也。潤卿旣死。洪學士子順。抄其詩文。洪尙書翼汝。捐財。將印行於世。余不可無一言。遂爲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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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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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有三峰。中峰偃然秀出。左右領一峰。石色蒼堅如鐵。中空呀然。置盆中則水氣上升。如露凝狀。中峰下。植一松。根不着片土。而常亭亭不枯也。石卽故相國金公瑬所蓄。而相國之死幾百年。累易主。今歸於吾友金遠卿。遠卿甚愛之。置几案間。名之曰小華石。盖石之三峰。類華嶽也。或曰。石之在相國家也。必配以佳木。繞以方塘。以爲一時之異觀。而遠卿眇然一士也。窮居陋巷。無他玩好之物。而獨有此石。盛之陶盆。讀書之暇日。與之穆然相對而已。石之所遇於人者。其有一盛一衰。而各隨其人而然乎。余曰。不然。相國。中興貴臣也。方其功成志遂。姬妾滿前。賓客塡門。凡其悅耳目而蕩心志者。可謂極富貴之佚樂。則彼一片石者。特爲池臺之一觀也。相國未必知其奇。而雖知之。又未必心好之也。遠卿性好奇。凡世人之所好。無一入其心。而獨取世人之所棄以爲樂。則其愛此石也。宜乎若是之勤也。由是觀之。石之所遇於人者。未可謂得於古而失於今也。物固有榮於匹夫之知。而辱於萬乘之寵者。况相國乎。惟各論其所遇而已。噫。是豈但此石也哉。遂以是爲小華石記。

大觀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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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余與尙絅。登華山。西望滄海。時値微雲四起。不能遠眺。及到絶頂。烈風吹人。凜乎不敢久立。而尙絅向天而歌。歌聲振林木。旣而風定雲消。俯視海天相接。茫乎無一物。尙絅顧余而嘆曰。惜乎。吾目力有窮。不能盡天下之壯觀也。遂相與下山。一日。余訪尙絅。尙絅扁其讀書之室曰大觀。余訝然曰。子之室甚隘陋。茅簷蔽日。惟見駱山數峰從墻頭窺入。而堂前有隙地。不過數十武。雜草翳如。尙絅性又懶。未嘗治之。而日閉門淸坐而已。吾未知子之能大觀也。夫華山。世所稱壯觀也。向也子登絶頂。而猶恨其不能盡。夫其觀則今處乎一畆之宮。而曰吾能大觀。其孰信之。雖然。境有大小。而吾之觀則未有變焉。古之君子不循於外。而惟求於內。故齊禍福。一死生。窮而不見其慽。達而不見其泰。其心浩然廓然。不以天地爲大。不以尋丈爲小。盖其在我者常有餘。而外固無足以移之也。尙絅好讀書。深窺六經百家之說。得其精粹。而最深於儒釋之分。涵泳充溢。與之語。逾出而逾不窮。然則尙絅之所觀者。固在內而不在外也。顧安往而不得其大觀乎。苟不由是道而逐逐然惟外之務焉。則尙絅殆將病矣。尙絅曰。然。如子者。可謂得吾之觀矣。遂書而爲其大觀菴記。

李氏草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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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沃川郡治北一里。有曰寒泉洞。去官府雖近。而山回溪轉。林木鬱然。望之若有隱居者。其中有李氏精舍。李氏名端序。居鎭岑縣。家世以儒聞。而君旁通醫術。家大人守沃之明年。有疾。閱數醫不效。聞君名。延致之。服其藥卽療。而君樂郡中山水。遂卜居焉。郡之人皆願爲之役。於是構草堂三楹以居之。君索余文爲記。余於君。盖有所心取者。不但以術交焉。君性好義。尤急人之難。嘗赴公車。路過淸州。聞烈婦張氏爲人所陷。太守將致之死。君衣弊衣。徒步詣官府。請謁太守。閽人辭焉。君大呼曰。吾乃鎭岑李某。而何人顧不爲我通姓名乎。欲拳敺之。聲達於內。太守大驚。延之上坐。君徐步直前。旁睨若無人。歷陳張氏寃狀。太守摧謝之。而留君數日。臨歸。餽以物。君却不受。其後張氏果獲免焉。自是君之義聲。聞於湖中。及移居于沃也。郡有豪民有奇疾。以厚幣詣君問藥。君以幣投地而罵曰。吾嘗聞爾奪隣人之田。其夫婦皆餓死。爾獨無其罰乎。吾若治爾疾。吾不如爾也。其人慚憤而去。未幾死。君之好義尙氣多此類。余特書其一二事。以示郡人。以爲其草堂記。

忠壯南公華嶽題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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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嶽之西。有菴曰文殊。自菴後百餘步。有石壁决起劒立。高可數十仞。其上有故忠壯南公題名。公之遊是山。盖在景宗三年癸卯。而後六年戊申。公爲淸州營將。時賊起嶺湖。賊將麟佐等。乘夜襲淸州。縛公脅其降。公罵賊不屈而死。賊旣平。朝廷特贈謚。與兵使李鳳祥,禆將洪霖。建祠合享。名曰三忠之祠。於是。菴之僧普心。慨然歎曰。豈可使忠臣之名。湮滅不傳乎。遂就而刻之。公老於行伍。世無知公者。而其所成就者。如彼卓然。公之姓名。太史氏將書之史冊。與此山同其不朽。又安用石刻爲哉。然華嶽故稱名勝。而負漢都。嵬然作鎭。城中士大夫樂遊是山。而自國家築山城。以備不虞。遊者莫不歎其山谿之險。以爲保障之得其地。而然國之所以不亡者。豈在於一城一池而已乎。夫名節者。國之所賴以與存者也。向者淸州之亂。苟非公一死。則其何以破賊膽而增士氣。使國家得有今日乎。然則世之遊是山者。瞻公之名。凜然起敬。皆知有所謂名節者。則異日緩急之用。吾知其在此而不在彼也。普師之爲意。其在斯乎。普師又言。公之遊時。其年已過七十。而步上絶頂云。余並記之。以備山中故事。公名延年。宜寧人。

朴龍雲畵帖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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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生龍雲。湖南之全州人也。以畵遊於京師。君自言未嘗讀書。而性嗜酒醉則其言往往類有道者見人之過則必以微言刺之。然亦不盡言之。故其人始怒而終能容之也。有富人致君於其家。待之甚厚。乞一屛畵。旣就。遂不告而去。人有問其故者。君但曰。吾不習富家粱肉。久之適足以病我腸也。余嘗使君爲西湖圖。君方操筆運思。適有達官過余者。君從傍數睨視其人。及其去。擲筆而卧曰。何來俗人。敗吾畵趣也。仍頹然熟睡。余蹴起之。君笑曰。畵不可强爲也。吾待吾興爾。其孤特不循物。多此類。余戱之曰。君非畵者。乃有道者也。吾當爲君作傳。君謝曰。公毋食言。然公之文與吾畵。果孰優也。今世無知吾畵者。吾從士大夫間。聞公之能文。是公文之不及吾畵者歟。君畵蒼巖古木。筆勢頗奇健。要余記之。余不知畵而但知君之爲人。故就其所知者。書其卷端。以爲君之小傳。

自知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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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患。不在於不知人。而在於不知己。惟其不知己。故人譽之而以爲喜。人毁之而以爲慽。夫天下之色。吾視以吾目。而不借人之目。天下之聲。吾聽以吾耳。而不借人之耳。今乃閉吾之目。而求人之視。掩吾之耳。而求人之聽。是豈理也哉。聲與色。自外而至者也。然吾之所以視聽之者。其權在吾而不在人。况吾不能知吾。而僕僕然仰人之齒牙。得不病乎。是以。古之君子。獨立不屈。紛然爲取於人。而無所加益。脫然爲棄於人。而無所加損者。其自知甚明。吾之爲吾者。一也。吾友杞溪兪泰仲。少而有奇志。耻與今之人相俯仰。一朝廢擧。隱居海濱。人有問其故者。泰仲輒笑而不言。而名其室曰自知。嗟乎。若泰仲者。可謂信於己。而不求於人者也。夫得於天者。失於人。合於古者。乖於今。泰仲惟自知其己而已。無怪乎人之不知之也。或者曰。泰仲喜著書。其書累萬言。後之人庸詎無讀其書而知其人者乎。余曰。揚子雲作太玄。以俟後之子雲。余嘗謂使玄藏之名山。列之學官。不足爲玄之榮。焚之毁之。而不足爲玄之辱。且子雲。卽子雲也。何有於後之子雲哉。然則泰仲旣自知之矣。其書之傳不傳。又何必爲泰仲道也。以此爲其菴記。

竹泉金公畵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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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仲舅竹泉金公卒於肅廟丙申。公之像。公嘗自出其本。掛于中堂。公具冕服坐其傍。顧謂羣子弟曰。其似乎。皆曰似矣。余弱冠時。方侍公坐。敢進曰。公眉宇蹙然。常有憂愁之色。其不似者。獨此耳。公曰。爾得之矣。遂命國工秦再奚。潤色之。今公祠所藏者。卽其本也。公以直道事肅廟。中罹讒沮。不得久安於其位。而晩而始進位館閣。爲一代宗匠。當是時。聖人在上。國家無大事。然公慨然以世道爲己憂。未嘗一飯釋然。世之知公者少。而知公之憂者又加少。雖自謂知之者。猶笑其憂之太過。余嘗讀公遺表。其所以扶正道而抑邪說者。耿然如皎日。嗚呼。是固公之取而爲其憂。而至死而不敢忘者也。公之卒。去今十餘年。而世運日益喪。於是。公之憂未始爲過。而其不親見於其身者。特幸也。然使公而在者。其憂又何如。而必不如今之君子默然苟容。惟恐不合於時。則彼且羣起而攻之。不但如向之笑其太過而已。後之拜公之像者。想見其垂紳正笏。立於朝堂。而必求其所憂者何事。則庶可以考論其世。而有屛營太息者矣。辛亥三月。余謁公之祠。仍拜其遺像。退而記余之感。以遺公之胤子陽澤。

孝感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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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德。湖之濱海邑也。自邑南至十五里。有鷲嶺山。山下有泉曰孝感泉。泉之得名。盖自故孝子吳公始。公名浚。成廟朝人也。事親有至行。及親沒。居廬近墓。泉皆汚濁。五里外有淸泉。公躬擔壺汲之。以潔朝夕祀奠。雖寒暑。不使人代之。一日。天大震。當廬側地拆。泉湧出。甚淸冽。邑倅聞而異之。卽馳往見之。名之曰孝感。有隣人臨泉。濯其弊褌。已而震死。道臣以公之孝行上聞。旌閭。特除官。不就卒。一鄕建鄕賢祠。上之十七年。因廷臣建議。命毁諸道祠院之設於朝令之外者。公之祠。卽其一也。某方待罪館職。上章請區別其合於祀典者。不賜採納。噫。若公者。古所謂鄕先生沒而祭於社者。而又一切毁之。今之爲國家謀者。誠過矣。雖然。君子自修于內。其至誠所感。有足以格天地動神明。而其自外至者。則屈伸榮辱無所容其心焉。公之卒已數百年。而爲一鄕所尊奉。至今不替其享者。可以觀世敎。而生而爵祿。死而俎豆。其爲外物一也。如使公之至行。出於求人之知而有所勉强。則其爲孝也得無不純乎。然則公祠之毁不毁。固無以輕重公。而天之所以報公者。尙有一泓之泉。不與時興廢。不與人顯晦。行路之人。指點爲孝感之泉。則公之得於天。而不得於人者。庸何傷乎。或曰。公祠之毁。在公固無損。而鄕之人士。于何以考德而興起乎。余曰。聞泉之名。而不能肅然而知所興起。則雖日升公堂。而聞公之謦欬。顧無所發其心。况公之祠乎。公之六代孫時挺。入京遊搢紳間。求詩文以述公遺事。某爲其泉記。以副其請。而仍勉夫鄕之人士焉。

昭陽亭重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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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春。嶺西之大府也。地近京師。而俗淳訟簡。有江山樓閣之勝。凡士大夫之求外者。皆以得是州爲幸焉。上之十七年辛酉。吾友韓山李子彝德重。出守是州。子彝方以淸名儁望。早登膴仕。爲世之名大夫。論者以爲子彝。不可一日去於朝廷。而遽出於外。非所以待子彝者也。子彝旣赴州。年値大飢。勤於賑政。治聲溢於一境。而子彝貽書於余曰。州有臨江而亭者。曰昭陽。爲一州之勝觀。近頗傾圮。遊者莫不病之。吾營紀修繕而工告訖。實在壬戌之秋也。子其爲我記之。余發書而歎曰。仕無內外。惟盡其責而已。自夫世之衰也。余觀於朝。其果有行其志擧其職者乎。不惟不能。榮辱誘其外。利害奪其中。往往自喪其身名者有之。是豈盡其人之過哉。時與勢有使然也。若夫外職則百里之內。有一令可以行也。有一惠可以究也。其設施區畫。未嘗不由於吾心。時與勢不得以沮之焉。子彝之爲是州。纔過期年。而凡諸補弊修廢。靡不畢擧。而節冗費蓄財力。使一亭之勝。復其舊焉。子彝視政之暇。把酒登亭。俯視洲渚之縈紆。雲煙之出沒。風帆沙鳥之上下往來。爲之欣然忘歸。而又思在朝諸君子。其職之重且大。有百倍於一州。而能不負其責者有幾人乎。則吾知子彝之樂。必有繼之以憂者矣。顧余待罪館職。未得出一言論一事。少效其責。置身于左右睢盱之地。旣不能决然長往。則欲乞山峽間一邑。庶幾自勉於子彝之爲。而又不可得矣。今乃强顔而爲亭之記。子彝讀余之文。其知余感也夫。

安流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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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漢水而亭者率多。士大夫別墅。而選形勝治樓榭。飛甍畵棟。相接於洲渚。其處地卑者。則不能遠眺。盡湖山之勢。而商舶販戶。射利喧聒。日接乎耳目。其高者。則雖得登臨之勝。而易受風雨。凜乎不堪。燕居。惟西湖李平一之亭。高而不至於危。卑而不至於陋。距江不過數十步。而淺渚回岸。醞藉淸曠。閉戶而居。不知亭外有江。憑欄一望。煙波泛灧。風帆沙鳥。往來於几案之間。平一遂以安流名其亭。要余記之。凡天下之險。莫如水。江漢之水。日夜滔滔。至乎滄海。而峽束之而爲湍。石觸之而爲旋。洶湧號怒。傾折汎濫。往往回飊驟雨。震蕩濤浪。若可以摧山岳而闘雷霆。甚矣其險也。然非水之險也。水之所遇者險也。水特不避其險而已。險豈水之所欲哉。物有以激之。而水之奇變。於是乎盡矣。不然則彼淵乎其止。浩乎其行。風恬浪靜。一碧無際者。乃水之正也。非其變也。士生斯世。不能無遇。不遇而夷險之境係焉。古之君子。雖履其至險。而安命故不懼。守義故不撓。信道而行。沛然莫之能禦。譬如水之不避其險。而士之名節。又未嘗不本於是。平一妙年策名。昂然有當世之志。嘗以直言謫極南之海。觀乎蛟鱷之出沒。濤瀧之晦冥。盖已身涉其險矣。其必有得於觀水之術。乃以一曲安流賀水之幸。而聊且名其亭也歟。

少歇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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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與身俱佚。謂之大佚。心與身俱勞。謂之大勞。或心佚而身勞。或身佚而心勞。勞與佚參互。謂之少勞。可也。謂之少佚。又可也。今致仕奉朝賀三山李公。歷事三朝。巋然爲士流儀範。自中歲。退處田野。澹乎若將終身。而上敦召不已。公强起趨朝。力辭權要。就其居第之北。作亭以爲宴息之所。而扁之曰少歇。盖取謝上蔡語也。及今年乙丑。公年七十。公引禮經。乞謝事。上允之。夫上蔡之言。只論士之行乎名利之途。而不以名利累其心者也。自世之衰也。今之士大夫。患得患失。馳騖百年之間。外而疲其形。內而焦其心者。擧世皆是。而公之方在位也。不以禍福易其操。不以榮辱汨其眞。冠冕珮玉。立于朝端。而其心則在於一丘一壑。若公者。雖進乎廊廟。臨大事當大議。而固當雍容暇豫。不少撓其心。况其寄跡於進退之際。以養其恬素者乎。且公今奉身而退。世所謂名利者。不惟不足以累公之心。又無以役公之形。向之少歇者。今將大歇。而亭之名。非其實也歟。雖然。古之君子。超然遠引於江湖之上。而猶不忘其君。公身任一世重望。位至隆顯。而惟其貞介獨立。不與世苟合。故聖上知其賢而不克盡其用。若其國家之憂。則不敢以其身之退而忘其心焉。視今之在位者。左右吾君。惟以固寵保位爲心。而不憂其憂者。果何如哉。然則公身雖退。而公心猶有未盡歇者。向之進也。其心未嘗不退。今之退也。其心未嘗不進。而今雖謂之少歇。未見其不可也。自今以往。聖上慨然奮發。以公之憂爲憂。聖德益修。世運益泰。使公高枕斯亭。不知其憂。則公於是乎心與身俱歇。而可以大歇矣。豈不休哉。不佞姑以是。記公之亭而俟之。

盤桓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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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城洪純甫卜居全州之龜湖。庭有古松。偃蹇屈曲。如虬龍攫人。純甫顧而樂之。就其址。疊石爲臺。日逍遙其上。蔭翠影而濯淸風。誦陶淵明歸去來辭。而取其辭中語。名之曰盤桓臺。盤桓之義。始出於易屯之初九。屯之爲卦。剛柔始交而難生。又其象爲雲雷。故君子當其屯難。盤桓而不進。盖將試其經綸也。夫士生斯世。不能無遇不遇。而遇則進。不遇則退。惟不出於兩途而已。時可以進而不進。謂之傲。時可以退而不退。謂之躁。躁與傲。皆非進退之正也。其進也有爲。不以爵祿爲榮。其退也有守。不以山林爲高。惟各論其時也。至於屯之義。則有異於是。欲進則坎險在上而不能進。欲退則震動在下而不可退。徘徊於出與處之中。其所遇之時有至難。而君子居易俟命。不敢遽進者。又可以觀其志也。淵明。山澤之高士也。見晉室將亡。遯世長往。撫孤松而寄傲而已。然余讀其詩。泊然澹然。若無意於當世。而往往感天運悲人窮。有勃然不釋者。則淵明之所以盤桓者。雖未必出於屯之時義。而亦豈欲果於忘世哉。特其時然也。若純甫者。讀書好古。深究經濟之學。擢上第。早登膴仕。將出而措之世。則與淵明之時。其所遇者不同。而惟其不苟合於時論。旣涉其險。自屛田野。益講其所學以待乎時也。余竊觀今之士大夫。日夜奔走求進不已。盤桓於是非之際。而是非亂。盤桓於賢邪之間。而賢邪混。凡其觀望於禍福之門。俯仰於利害之途。病世道而喪身名者。無往而非盤桓之地。則其諸異乎純甫之盤桓。而純甫之抱志居貞。猶不能忘斯世。而取淵明之辭。聊且名其臺者。其所存遠矣。聖明在上。吾知純甫之進而大亨於世者。其有日矣。吾友洪養之旣銘其臺。而純甫以其說屬於余。余推其義。以爲記焉。

靈昭堂重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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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驛。有堂曰靈昭。昔我孝廟西幸。嘗止宿焉。驛在西陲。距京師累百里。而能經聖祖車轍。時之不幸。抑爲斯堂之幸歟。驛之號。未知何義。而堂之取以爲名。則出於韓子獲麟解。麟者。王者之祥也。孔子不得位而麟之出於其時者。爲春秋當一王之治也。聖祖之奮發大志。夙宵講明者。惟是一部春秋。而以夫子之施之空言者。措諸事爲。雖天不助順。未究盛業。而猶足以建天地而昭日月。使麟而果靈也。則其出也必在是時。而未之聞焉。麟豈無靈也歟。然驛之必以是名者。安知其不有待於聖祖之世乎。世之人君。外飾昇平。四方之珍禽異獸。羅列而進。不爲祥而爲灾者多矣。其視斯堂之以嘉名。而爲聖祖祥者。何如哉。自夫道之汚也。世無讀春秋者久矣。獨有斯堂。尙傳其舊名。後之君子。登覽于斯。撫聖祖遺蹟。其有不俯仰太息者乎。余忝按西道。督郵李君翼元。以職事來見。語及斯堂則曰。堂舊而壞。方圖新之。而未及告成也。未幾。李君遞歸。今督郵李君顯祚。乃成之。舘宇之修。固其職也。而是役則吾知二君之別有所重也。李君問記於余。遂樂爲之記。

控海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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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爲州。處水陸之交。而於海最爲要衝。西自登萊。遇便風則數晝夜。可以舟至。而東抵沁都。又一瞬間。一朝有事。州不能守之。則列郡從而潰焉。京國無障蔽矣。觀察使之設營於是州。以統一方者。豈徒然哉。州城之北。有曲城。在長城左右。得其中而高過焉。俯臨都邑。而一面皆海也。故老或稱將臺。盖以其便於眺望。而臺舊而圮。徒長且狹。無以排軍校而發號令。余按節明年。改築州城。仍治曲城。拓而濶之。長百二十步。廣十五步。高三十尺。建臺其上。號曰控海。城旣完。余與賓徒。登臺周覽。客曰。美哉。城之堅且高也。海之西有警。則可以屹然有賴。然有城而不守。與無城同。公能築之。又能保其必守乎。余曰。守之而有餘矣。一路兵甲。摠於節度使。觀察使則爲虗位。而其所部軍伍。猶足以守一城。且論守城者。必先人和。是城之築也。州縣之民。聞令卽趨。勞而不敢怨。若是者。可使勞之。而不可使死之。至於城中累千戶。其役倍焉。觸寒暑。犯風雨。踰歲奔走。而不惟不敢怨。殆忘其勞。均是民也。而其情異者。何也。城中人。其父母妻子皆居焉。而城者。乃所以衛其父母。護其妻子也。孰不竭其力而樂爲之哉。以是心而守之。則皆敢死士。何患其不能守也。然古人之能使民。親上死長而不去者。必有其道。不可徒恃於民。是則在在上者。余安能保其必然。而後之繼余而莅是臺者。庶有以知所勉也夫。旣答客。撮其說。爲臺記。

老寄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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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湖之勝。最稱廣津。士大夫好事者。多治亭榭。沿江而望。翼然相接。東折而越數岡。別爲一洞。有所謂江泉亭者。廣州留守洪公純甫氏別業。而以其兼有江湖泉石名之也。泉之源。出於峩嵯山。合五小溪。由是洞過數百武。注于江。自外望之。岸抱林合。不知有泉。而入洞始得焉。公起小樓。臨其上。取晦翁詩中語。扁曰老寄。要余文以記。盖公之占是洞也。人有病之者。曰崖傾而谷狹。石亂而水壅。疏而鑿之。徒見其勞。公且休矣。公笑而不答。始築。不朞年。剗夷其險。開導其湮。向之側者正。蔽者敞。泉乃曲折淪漣。懸之爲瀑。滀之爲潭。各獻其態。而石之盤陀者。形益奇色益潔。洞之勝。灑然異觀。遊者躍然而驚。悠然而樂。莫不歎公之能不撓於或者之言。而又莫不賀洞之遇也。余因是竊有所期望於公者。公自少力學博古。慨然有當世志。常曰。事無不可爲者。只患不爲。及其進用也。以革弊捄民爲己任。謗公者四起。公幾不容于朝。而猶晏然無動。余每與公論事。或有不能苟合。而其不激不沮。必行其所學者。則未嘗不服之也。然事無大小。惟觀其終而已。彼區區一丘一壑之經紀。且不可與俗士謀始。况天下事乎。無怪乎其嘵然也。苟使公之設施其功利之及於物者。愈久而愈著。果如是洞之能成其終。則余將爲國賀。而不惟余賀之。世之謗公者。擧皆尸祝公矣。夫然後公退寄斯樓。角巾藜杖。以娛晩境。則洞於是乎信遇公矣。姑爲之記。以俟云爾。

江西鄕校移建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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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文治之化。湖嶺爲最盛。世稱鄒魯之鄕。中世士大夫用文學。需世者磊落相望。而關西壤接遼塞。其俗喜引强弓馳怒馬。以武健自豪。自國家昇平。百有餘年。稍稍向儒學治文詞。著名於京師者。不勝其多。物之理有塞則有通。西土人才之成。今時易然。孔子曰。魯一變。至於道。齊一變。至於魯。齊自桓公。其民俗日趨於功利。而孔子爲政。則其變而至道。比之魯。特有遲速也。然則關西之視湖,嶺。猶齊,魯之間。而惟在敎率如何而已。江西縣。介於關西之都會。而縣之鄕校。不叶其地。山峻澗齧。棟宇傾腐。向在肅廟朝。趙侯正紳。始議移建。至天輔從叔崇臣守是縣。申于道臣。請于朝。命乃下。而金侯致一繼至。莅任翌日。謁鄕校。退與諸生謀曰。是吾責也。卜治北之王登原。天輔嘗按縣誌。當壬辰亂。宣廟駐蹕于縣。登是原。周覽山川。原之名。盖以是也。諸生咸奔走趨事。始於上之十六年庚申二月。踰五朔而工告訖。殿宇崇嚴。門觀宏敞。規模位置。無一不備。侯虔誠祝告。移奉先聖賢位版。率諸生享之。恭惟我聖祖丕闡儒化。無遠不曁。一時天步所臨。待乎今日。而又爲諸生絃誦之所。一境文運之始。其兆於是乎。嗚呼。關西。用武之地也。國家所恃爲重者。惟城池之固。戈劒之利也。學校之役。無乃非急務歟。然學校者。王政之本也。風勵以化其俗。敎廸以成其才。使斯民。修諸身而施乎家。進而立於王朝。以行所學。不幸有事。則爲國家奮其節義。凡所以衛王國而捍寇賊者。其功與區區戎備。孰多哉。苟不知其本。而以廟宇之興作爲急。則特末也。事固有卽其末而求其本者。侯見學校之頹廢。退然不修之曰。吾志乎本而已則可乎。縣之生李敏夏。終始相其役。具石乞文於天輔。以書其事。侯之爲政。能知所先後。而勤於集事。是役也。自備十餘萬錢。不費民力。天輔並書之。且以勉繼侯而守是土者。

海州城改築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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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二十一年丙寅。天輔忝按海西節。到營數日。周視州之舊城。只存形址。考諸州誌。城之始築。在於高麗恭讓王三年。而嘉靖三十四年明宗大王十年乙卯。重修。萬曆十九年宣祖大王二十四年辛卯。又重修。自恭讓距今未及四百年。重修者二。而堞壘無餘。議者咸咎其石瑣不堅築。於是聚幕禆與營校。謀改築之。或曰。州東西有長壽城。有首陽城。備不虞。奚用州城。或曰。州處水陸交會。而觀察使營焉。爲一路根本。捨根本而惟山城是歸。非計也。城不可不築。遂從後者說。狀聞于朝。而以丁卯二月十八日戊寅始役。棄舊石。鍊用新石。告訖於是年十二月。城周爲二千六百餘步。高則因地形。而或二十七八尺。或二十五六尺。女堞一千一百二十八。雉城十四。設四門。東曰迎陽。南曰順明。西曰宣威。北曰拱極。築曲城連城之北。而截爲層堞。俯臨城內外。其上建將臺曰控海。判官徐仁修,中軍金養正,禆將李翼臣,鄭承萊。分掌其役。而軍校輩則多是城中人。視城如其墻垣。莫不奔走。不踰歲而奏功。天輔則坐考其勤慢焉。是城也。又未知能經幾百年。而後之人。毋曰有兩山城。毁輒修之。則西路緩急之恃。庶或在此也。夫軍校輩伐石。請記蹟。書以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