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主墓志铭
李塨字刚主,直隶蠡县人。其父孝悫先生与博野颜习斋为执友,刚主自束发即从之游。习斋之学,其本在忍嗜欲,苦筋力,以勤家而养亲,而以某余习六艺,讲世务,以备天下国家之用。以是为孔子之学,而自别于程、朱,其徒皆笃信之。余尝谓刚主:“程、朱之学,未尝不有事于此,但凡此乃道之法迹耳。使不由敬静以探其根源,则于性命之理知之不真,而发于身心、施于天下国家者,不能曲得其次序。”刚主色变,为默然者久之。
吾友王源层绳,恢奇人也。所慕惟汉诸葛武侯、明王文成,而目程、朱为迂阔。见刚主而大说,固与共师事习斋,时年将六十矣。余诘之,曰:“众谓我目空并世人,非也。果有人,敢自侈大乎?”刚主尝为其友治剧邑,期年,政教大行,用此名动公卿间。诸王延经师、主阃外者争欲致之,坚不就。康熙庚午,尝举乙科。晚岁,授通州学正。浃月,以母老告归,长官不能夺也。
层绳慨不快意,既葬二亲,遂漫游。将求名山大壑而隐身焉,虽妻子不知其所之。余与刚主每蹙然长怀而无从迹之。数年,忽至余家,曰:“吾求天下士四十年,得子与刚主。而子笃信程、朱之学,恨终不能化子,为是以来。”留兼旬,尽发程、朱之所以失,习斋之所以得者。余未尝与之争。将行,怃然曰:“子终守迷,吾从此逝矣。使百世以下聪明杰魁之士沈溺于无用之学而不返,是即程、朱之罪也。”余作而言曰:“子之言尽矣,吾可以言乎?子毋视程、朱为气息奄奄人!观朱子《上孝宗书》,虽晚明杨、左之直节无以过也。其备荒浙东,安抚荆湖,西汉赵、张之吏治无以过也。而世不以此称者,以道德崇闳,称此转渺乎其小耳。吾姑以浅事喻子,非其义也。虽三公之贵,避之若浼,子之所能信于程、朱也。今中朝如某某,子夙所贱恶。倘一旦扬子于朝,以学士或御史中丞征,子将亡命山海而义不反顾乎?抑犹踌蹰不能自决也!吾愿子归视妻孥,流行坎止,归洁其身而已矣。”层绳自是终其身,口未尝非程、朱。
其后余出刑部狱,刚主来唁。以语层绳者语之,刚主立起自责,取不满程、朱语载《经说》中已镌版者,削之过半。因举习斋《存治》《存学》二编未惬余心者告之。随更定,曰:“吾师始教,即以改过为大。子之言然,吾敢留之为口实哉!”习斋无子,刚主中岁迁博野,为葺祠堂,以收召学者。博野去京师三百里,刚主自来唁后,复三至余家:一问吾母之疾,再吊丧,终则自计衰疲,恐不能更出而就别余。驱柴车,长子习仁御,往返刍秣皆载车中,知余时窭且艰也。呜呼!即是而刚主之勤于身,式于家,施于人,而措注于事物者,居可知矣!
刚主言语温然,终日危坐,肃敬而安和,近之者不觉自敛抑。以层绳之气,既老而为刚主屈。以刚主之笃信师学,以余一言而翻然改。其志之不欺与勇于从善,皆可以为学者法。故备详之,而余行则不具焉。
刚主卒于雍正某年某月,年七十有□。父讳某君,母马氏。生母马氏,明锦衣卫指挥斌女。明亡家落,归孝悫,生刚主兄弟。妻某氏。子三人:长习仁,早夭。次习礼,次习中,皆邑庠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习斋矢言,检身不力。口非程、朱,难免鬼责。信斯言也,趋本无歧。各从所务,安用诋其?君承师学,固守樊垣。老而大觉,异流同源。不师成心,乃见大原。改过为大,前闻是尊。琢瑕葆瑜,有耀师门。九原相见,宜无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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