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饶文集 (四部丛刊本)/外集卷第一
李文饶文集 外集卷第一 唐 李德裕 撰 景常熟瞿氏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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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饶外集卷第一 穷愁志〈并序〉
予顷岁吏道所拘沉迷簿领今则幽独不乐谁与晤
言偶思当世之所疑惑前贤之所未及各为一论庶
乎箴而体要谓之穷愁志凡三卷篇论四十九𩠐销
此永日𦕼以觧地僻无书心力久每怀多闻之
益颇有𨶕疑之恨贻于朋友以俟箴䂓
评史
夷齐论 三良论
张辟疆论 爰盎以周勃为功臣论
汉昭论 汉元论
荀恱论高祖武宣论荀恱哀王商论
张禹论 三国论
羊祜留贾𠑽论 宋齐论
夷齐论
昔夷齐不食周粟饿于𩠐阳之下仲尼称其仁孟轲
美其德〈孟子伯夷圣人之清者〉盖以取其节而激贪也所谓周
粟者周王所赋之禄是也諌而不从不食其禄可矣
至于闻淑媛之言辍飧蕨斯可谓不智矣夫蕨
者元气之所彂生四时之𠩄顺成日月之所烛风雨
之所育周焉得而有之㢤以粟者周人之播殖则
夷齐得非周人乎反复其道尽未当理然夷齐之行
实误后人于陵仲子慕夷齐者也乃至不义其兄之
禄㓗则㓗矣仁岂然㢤厥后商洛四友畏秦之酷避
秦之祸岂止㓗其身而巳然飧紫芝以为粮饮清泉
以为终老南山以养其夀斯可谓仁智兼矣
三良论
秦穆之杀三良诗人刺之矣春秋讥之矣今不复议
唯三良许之以而前代无讥何也且臣道莫显于
咎繇孝友莫盛于周公咎繇尚不殉于舜禹二后周
公尚不殉于文武二王三良讵可许之死乎如三良
者所谓殉荣乐也非所谓殉仁义也可与梁丘据安
陵君同讥矣焉得谓之百夫特㢤昔荀息许𣈆献以
言之以死君子犹叹斯言之玷不可磨也岂得以
生同荣乐殁共埃尘以为忠乎晏平仲言君为社稷
死则之斯言得之矣自周汉迄于巨唐杀身成仁
代有髦杰莫不显一身之义烈未有繋一国之存亡
唯纪信乘黄屋以诳楚赴丹熖而存汉数千年间一
人而巳汉𧙓四百繇此而兴余谓汉祖封建纪氏宜
在萧曹之上报德木称良可悲也
张辟𭛌论
杨子美辟强之觉陈平非也以童子肤敏善揣吕
氏之情奇之可也以反道合权以安社稷不其悖
㢤授兵产禄几危刘氏皆因辟强启之向使留侯尚
存必执戈逐之将为戮矣观高祖遗言吕后制其大
事可谓谋无遗䇿矣以王陵有廷诤之节置以为相
谓周勃堪寄托之任令本兵柄况外有齐楚淮南磐
石之固内有朱虚东牟肺腑之亲是时产禄皆匹夫
耳吕后虽心不在哀将相何至危惧必当伤不食
自促其夀岂能为将相之害㢤高祖曰非刘氏而王
者天下共撃之此虑属吕宗矣何可背之厥后称制
八年产禄之封殖固矣平勃二人溘先朝露则刘
氏之业必归吕宗及吕后之殁劫𮠑商以绐吕禄计
亦窘矣周勃虽入北军尚不敢公言诛诸吕岂不艰
㢤赖产禄皆徒隶之人非英杰之士傥才岀于世岂
受其绐㢤嗟乎与其图之于难岂制之于易由
是而言平勃用辟强之计斯为谬矣留矦破产以报
韩结客以徂秦招四皓以安太子所谓必伏义居正
由此知不尚权谲明矣
爰盎以周勃为功臣论
爰盎对文帝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夫社稷臣
者主在与在主亡与亡盎见勃自德其功有以激之
也非至理笃论此言足以惑文帝聪朙伤仁厚之政
俾其君有薄宗臣之意竟使周勃大功皆弃非罪见
疑可为长叹息也当吕后之世惠帝巳殂少帝非刘
氏陈平用辟强之计𫞐王产禄绛侯不与之同心
而制其兵柄必由此而阶乱矣刘氏安危未可知也
〈盎甘诸吕用事檀相王大尉本兵柄弗能王也〉然磨而不磷𣵀而不淄未常
不心存社稷志在刘氏外虽顺逊内守忠贞得不谓
之社稷臣乎其后绛侯繋请室盎虽朙其无罪所谓
䧟之死地而后生之徒有救焚之力且非曲突之义
杨子偁盎忠不足而谈有馀斯言当矣善㢤贾生之
喻堂陛之峻高者难攀卑者易陵文帝感悟养臣
下有节有以见贤人用心致君精识𡊮公者难与
并为仁矣盎唯有正慎夫人席塞梁王求嗣此二事
守正不挠忠于守奉害错之罪虐贯神朙安陵之祸
知天道不昧矣
汉昭论
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朙朙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
汉昭帝是也年十四而知燕王书诈后有譛霍光者
上怒者敢有僣毁者坐之周成王有惭德矣高祖
文景俱不如也成王闻管蔡流言睹召公不遂使
周公狼跋而东鸱鸮之诗作矣汉高闻陈平去魏背
楚欲舍腹心臣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
疑贾生擅权纷乱欲踈贤士景帝信谗诛鼂错兵觧
遂戮三公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
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惜㢤霍光不学亡术未
称其德然轻徭薄赋与人休息匈奴和亲百姓𠑽实
议塩䥫而罢榷酤任忠臣之效也才弱冠而殂功德
未尽良可痛矣
汉元论
汉元帝习武帝游宴后庭又隆好音乐与弘㳟石显
图议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史臣赞曰游不㫁
汉宣之业衰焉余以班固之言未尽其癖盖懦而不
才权移所嬖非不㫁也夫帝王者天也天以刚徤为
气粹精为体气刚而徤则三光不昏軆粹而精则四
气不乱刚也者不息之谓也故权衡独运四时不忒
粹也者不杂之谓也故乖气消散阴阳不谬运动
不在于权轴镕铸不由于太冶荡荡上帝复何为㢤
书曰天聪朙自我民聪朙又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
自我民听岂尭舜之时上下皆公谗不行人与其
其聪朙㢤岂幽厉之君上下尽邪谗言相蔽人不与
其聪朙㢤元帝自称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悟
天下安得危亡之君元帝盖自以㳟显为贤而任之
不疑也
荀恱论高祖武宣论
荀恱论略曰高帝天下初起庶事草创文帝躬行玄
默遂至升平而古典未备制度多𨶕武帝内修文学
外耀武威而不尽其术不克其终宣帝任法审刑采
核名实而不用儒术理化不成历数三代以及元帝
曰崇尚儒业从諌如流引班固赞宾礼故老游亮
直又曰贡薛𮧯匡迭为宰相其旨以为专用儒术莫
盛于此班固荀恱皆文雅之士以元帝好儒徴用儒
生故以玆为美而深罪石显痛心泣血称诗人投𢌿
豺虎嫉之甚也异乎余之所闻也任㳟显始于宣帝
当宣帝之世石显岂能𮥠其大业㢤则知𢙣不在于
显矣萧望之周堪皆廊庙之噐有师传之恩石显所
忌而不用朋龙上书遂致于理其后刘向锢张
猛自杀岂得谓之游亮直乎贾捐󠄂之京房虽不终
其身亦皆英特隽才道术奇士于元帝可谓忠矣亦
因谐而死惑于谗邪岂得谓之牵于文义乎于谗邪
则不㫁于髦俊则用法亦不得谓之㳺矣贡薛虽
能忠諌止于讽谕㳟俭未尝御奸触邪矣𮧯匡从容
守位未尝犯颜干色矣所以得乘时而进久安其位
昔桀纣杀一龙逢比干而得天下之𢙣归焉桀纣以
拒諌而杀之其悖巳甚元帝以信谗而杀抑又甚焉
王业既衰至成哀陵替才三世而王莽篡夺而宣帝
称乱吾家者太子也知子莫父信㢤是言
荀恱哀王商论
荀恱论曰夫独智不用于世独行不蓄于时昔人所
以自退犹不得自免是以离世深藏又曰以六合之
大一身之微而匹夫无所容焉岂不哀㢤余三复斯
论澘然出涕仲尼圣人也犹美颜子之行藏与我同
志称寗武愚不可及叹瑗卷而怀之则圣人遵养
时晦可谓至矣以仲尼之德足以塞叔孙之毁以仲
尼之仁足以免陈蔡之困以仲尼之智足以避斥人
之辱以仲尼之道足以容鲁哀之世而逼迫多惧殆
于危亡由是思之无非命也况王商者㢤世人皆以
貌质薄为数奇敦厚硕大为多福乐昌威重真汉
相容貌慑单于而遘愍于时遇谗而殒岂命之否也
龙虎不能免于患及命之泰也蛭蟥皆得保其生余
又闻之国之衰也忠贤先去故管仲知隰朋不久而
齐国乱范爕令祝宗祈死而𣈆主伍胥戮而夫差
亡汲黯出而刘安悖徒叹新都之夺孰救乐昌之祸
昔秦缪以三良为殉君子曰秦缪之不为盟主也宜
㢤弃善人之谓也
张禹论
夫社稷之计安危之机人君不能独㫁者必启于所
敬之臣然臣有忠邪时有险易交有浅深义有厚薄
范睢山东之匹夫也入虎狼之秦履不测之险可谓
交踈义薄矣而能尊昭王去穰侯开秦霸业之基以
安固后嗣可谓忠于昭王矣夫能独㫁者英主也古
人言谋之欲多㫁之在独盖为此矣天有震雷之怒
龙有逆麟之恨所以人君在于能㫁耳然亲戚之际
恩义之重㫁之于已可也张敞所谓朙诏以恩不听
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而令朙诏自亲其文非䇿之
得也汉文帝诛薄昭㫁则朙矣于义则未安也周宣
饯申伯有孔硕之诗𣈆康送文公兴如存之感况太
后尚存唯一第薄昭㫁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
也汉成帝车马至张禹第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禹
以年老子弱与曲阳有𨻶乃言新学小生乱道误人
主宜无信用帝雅信爱禹山此不疑王氏致汉室之
亡成王莾之篡皆因禹而彂可谓汉之贼也国之妖
也虽虵闘于郑鹢退于宋妖不甚于禹矣朱云欲以
上方斩马剑㫁侒臣头斯言当矣后代有𩔗于此者
其臣可以范睢为师表张禹为鉴戒
三国论
魏蜀吴三分天下而亡有先后非形势有轻重积累
有厚薄察其政柄所归则亡之先后可知也蜀政在
于黄皓皓隶人也内不能修武侯之典外不能制
姜维之黩武纪纲日坏君子不服所以先亡也魏自
朙帝之后政归仲逹齐王已䧏唯守空宫亡之淹速
繋于师昭之志将移神噐之重湏服天下之心未立
大功亦不敢取所以蜀㓕而魏亡也孙皓虽骄奢极
欲残虐用刑而自专生杀之柄不牵惟墙之制运尽
天亡而后夷㓕由是而知人君不可一日失其柄也
如神龙之脱深泉震雷之无烟气威灵既露人得制
之济睹魏文帝与夏侯尚诏曰作福作威为亡国
之言所谓柄者威福是也岂可假于臣下㢤后代睹
三国之事可不戒惧㢤
羊祜留贾充论
任恺𢈔尹〈庚为河南尹名犯庙讳字又非使所以不书山〉以贾𠑽邪僻欲其
踈远劝𣈆武令西镇长安唯羊祜密表留之祜岂恱
贾𠑽者㢤良以爱君体国彂于至诚耳𣈆氏倾夺魏
国初有天下其将相大臣非魏之臣即其子孙所
寄心腹唯贾𠑽而巳𠑽亦非忠于君者自以成济之
事与𣈆室当同休戚此羊祜所以愿留也昔汉高不
去吕后亦近于此汉高嬖戚爱如意思其久安之
计至于悲歌不乐岂不知除去吕后必无后祸况吕
后年长有过稀复进见汉高弃之如去尘垢实以惠
帝暗弱必不能自𭣄权纲其将相皆平生故人俱起
豊沛非吕后刚强不能临制所以存之为社稷也后
世翼戴其君者得不念于此㢤
宋齐论
宋齐以䧏軆承祧者君德寖微王道陵替纉绪之
初如革大运䧏宥觧网以恱众心仁义之风薄骨肉
之情前史评之详矣然政未得中改之可也如
之高下者抑举琴瑟之不调者更张此亦天之道也
岂独人事㢤唯用其罪人不可甚矣天下之𢙣一也
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事一君岂有不
忠于前朝而能忠于后王者毁泉䑓春秋之所讥先
儒之所恶宋齐之君有一于此必为美政泉䑓见妖
尚不可毁况无妖者乎燕人之思召伯甘棠勿翦楚
人之怀叔子望碑堕泪彼人臣也犹见思此虽时
移政改莫匪臣若伯益赞禹称大舜之德曹参事
惠帝守萧何之法魏文帝初受汉禅群臣皆赞魏德
唯卫臻独称汉美文帝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
为人臣者罔念于此可谓有百心矣
李文饶外集卷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