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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潭先生文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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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柏潭先生文集
卷之六
作者:具凤龄
1670年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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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弘文馆陈弊疏癸亥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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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熏沐百拜,谨上言于主上殿下。臣等,伏以覆于上而宰万物者,天也;位于下而理万物者,君也。天生万物,而不能自治,必生圣贤之人,以为之主,而付疆宇之大,托兆民之众,责任之萃,名级之崇,无非天命也。

《书》所谓“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天工,人其代之”,“惟天地万物父母,亶聪明,作元后”,“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者,讵不信欤?故民曰“天民”、位曰“天位”、禄曰“天禄”、职曰“天职”,典谓之“天叙”,礼谓之“天秩”,五服之章谓之“天命”,五刑之用谓之“天讨”者,盖详言天之所以立君、君之所以代天也。然则人君之心,无非天心;人君之事,无非天事?一言、一行,一动、一静,亦无非天也。是以人君之职,莫大于代天;代天之责,莫重于体天。体天之要,莫难于敬天;敬天之本,莫切于正心。正心之实,莫至于尽诚;尽诚之方,莫先于懋学。学苟懋矣,诚苟尽矣,则可以言体天、敬天,而天以休和应之矣。不然则天以咎戾应之。而《干》象变于上,《坤》文悖于下,始而警惧之。不能改,则又以谴告之;又不能改,则遂以弃绝之,危乱继起,祸败立至矣。

皋陶陈谟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敬哉,有土。”伊尹申诰曰:“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敬之》之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板》之篇曰:“敬天之怒,无敢戯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朝,及尔游衍。”天之不可不敬也如此,伏愿圣上留神焉。

恭惟主上殿下,聪明冠古,睿圣无方,夙夜忧勤,励精图治,代天之职,足以无憾矣。群臣拭目,四域颙望,伫见神化之泽,流于一邦,薰和之气,浮于两间,天地自位,万物自育,诸福之物、可致之祥,无不毕臻,而囿一世于泰和之天,纳群生于寿域之中矣,岂图天所以应之者,休和之秘,而咎戾之彰?

自即祚以来十有九年之间,日食地震,无岁无之;虫妖草怪,无处不在,山崩水渴,古所稀闻;雨谷飞土,世所罕见。彗星之见,人留戒;黄雾之塞,《纲目》垂警,而长帚之射、冥冥之蔽,时屡有焉。

魏楡之石,丘明致谨;黄州之星,《丽史》备征,而长城之飞、山阴之陨,亦相续焉。天跸欲动,而震击仙仗;宫车将驾,而雷殷冬天,大阴之珥、白虹之贯、怪雨之愆、亢阳之虐,鸡不宜两头,而一身两头者有之;牛不宜六蹄,而二蹄在背者有之,儿而多乳者有之,马而牛身者有之。惟此沴孽,天所以警惧于殿下者非一再矣。太白之见,《星书》以为危亡之兆,而自冬徂春,经天不伏,亟下博考之命、兼发责躬之教,则殿下之所以恐惧修省者,至矣。及其秋月再见之时,又布兢惶之旨,求所以弭沮之,则一国臣民,孰不知殿下体天之重、敬天之切也,奈何天不吊于国家,疾威敷于下土?

前星晦彩,少海倾波,青宫不意之祸,上结九重之恸,下缠臣民之哀,天之谴怒于殿下者,于是乎极矣。此焉可已矣,而纯阴,非阳动之时;穷冬,非雷发之月,而殷殷之声、烨烨之光,翻山倒海,有甚夏令。不惟京师如是,而外郡亦如是;不惟一处如是,而四远亦如是。天所以警惧谴怒者,可已不已,既极愈极,则宜乎殿下之昼不遑食、夜不安寝也。下丁宁恳至之音,询之于卿士,曁厥韦布之微,而冲虚降屈,诱以尽言。虽以武帝之穷黩狂悖,而轮台之诏一播,则疲章羸老,皆知踊跃;德宗之昏庸迁越,而兴元之教一传,则骄将悍卒,无不感泪矣。矧以殿下之圣神广运,而忧劳恻怛,至于如此,则人孰不感激奋攘,刳心沥血,为殿下献焉?

臣等伏读《大学》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蔡沈之序曰:“帝王之治,本于道;帝王之道,本于心。”真德秀之箴曰:“惟此道心,万善之主,敛之方寸,太极在躬,散之万事,其用不穷。”至矣。

人心之妙也,放之则弥六合,而不见其有馀;卷之则藏方寸,而不见其不足,五常之性,此心之体也;四端之情,此心之用也。以此而拟向,谓之“意”;以此而主张,谓之“志”,商量则谓之“思”;计较则谓之“虑”。以之应万事涵万理,至虚不昧、至灵不碍、至公无私、至正无邪,如镜无尘、如水未波,此心之本体然也。

为君者,莅四海之广,御万几之烦,而能正此心,以澄出治之源,则譬之挈领而裘顺、提纲而目举,其操也至约,而其施也甚博。以之修身,则身无不修;以之齐家,则家无不齐,以之治国,则国无不治;以之平天下,则天下无不平,高明博厚,功化之极,能有以配天地矣。然而清浊粹驳,气质之不齐也;昏明强弱,人才之不同也。气品以拘之、才器以局之,利欲以汩之,有所忿懥、有所恐惧、有所好乐、有所忧患,而不得其正,甚至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鸡犬之放、牛羊之牧,生龙活虎、热火寒冰,存亡之不常、出入之无乡,神舍之昏、血肉之躯,无所管摄,而乌足以应万事,涵万理乎。于身则不修、于家则不齐,于国则不治、于天下则不平,而终至于丧身覆国而后已矣。

是以君心不可以不正,而君心之正,在圣学,圣学不可不懋也。能懋则心正,不能懋则不正,至敬尽诚,能懋之道也。精一执中,之学也,建中建极,之学也;稽训时敏,高宗之学也;缉熙就将,成王之学也。其学极懋,故其心亦正;其心克正,故其治亦隆矣。

呜呼!圣学不明,而心法不博,称善新语,而不事诗书者,汉高之学也;前席问神,而溺情黄老者,孝文之学也;高才好学,而杂用王霸者,孝宣之学也。光武之学,息马论道,而惑于纤纬;显宗之学,临雍拜老,而沦于异教;章帝之学,少好儒术,而严惮张酺。弘文开馆,锐情经术者,终渎天伦;丽正置院,修书侍讲者,竟蛊女戎;留意坟典,三复龟镜者,亦累佛骨。其学不纯,故其心不正;其心不正,故其治亦不隆矣。

大抵人君之学,非如儒生俗士,寻章逐句之为也。蕴之于心,而达之于事业;原之于身,而推之于天下,格致诚正,无非学也;修齐治平,无非学也。朝以听朝、昼以访问、夕以修令,无非懋学之事也;入御深宫、出临大庭,无非懋学之地也。顷刻之功不继,则悠久之力尽废矣,可不惧欤?

伏睹圣上以至清至粹之天资,无汩于利欲,专精潜心于学,不为不深矣。臣等伏念亹亹而不已,勉勉而不宁,穷理以博其趣,持敬以立其本,兢兢于不睹不闻,而存养之功到;栗栗于莫显莫见,而省察之法极,纷华波荡之中,而操之尤固;燕闲静一之时,而持之弥励。履之而为道、得之而为德、慈爱而为仁、断制而为义、节文而为礼、辨别而为智,尽之于己而为忠,推之于人而为恕。敬而一于中、恭而庄于外,知必真知,而不徒知焉;行必力行,而不徒行焉,真实无妄之意,不少间息。

而读书亦穷理一事也。必本之以六经,参之以四子,硏确其义理性命之原,而诸贤之著述论议,有裨于圣贤之学者,则深思而力讨之,至于前代之史籍,则时赐阅览,以考其治乱得失。如程伊川所云,而不为玩物丧志之归。屋漏虽隐,而不使有愧;上帝虽远,而若将俨临。

义理之辨、善恶之几、邪正之岐,鉴别而不谬,则殿下之学,即之学,殿下之心,即之心,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疵政之由,玷化之本,特其措置中一事尔,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伏愿殿下警省焉。

臣等伏闻董仲舒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朱子曰:“四海之利病,系斯民;斯民之休戚,系守令,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欲斯民之得其所,亦在乎朝廷而已。”丘濬补治平之要,其一曰“正朝廷”,盖朝廷者,万化之所由始,而四方之所取则也。上以奉一人之尊,下以聚百官之众,犹人之有心腹而四肢之所卫也;犹身之有头䐉而百脉之所会也,如海之委而百谷趋之;如木之根而万叶分之,标准乎远近者也。

朝廷正,则国家治安;朝廷不正,则国家危乱,而败亡因之者,诚以本源之地不正,则世道之乱,势所必至也,然则朝廷不可不正也。朝廷之正,亦在乎肃之,而朝廷之肃,亲贤远奸,进君子、退小人,乃其间第一义也。古今天下国家,君子进、小人退,而朝廷之不肃者,未之有也;君子退、小人进,而朝廷之能肃者,未之有也。朝廷肃而国家不治者,未之有也;朝廷不肃而国家不乱者,亦未之有也。

《易》之象“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天地交而为泰”、“君子道消、小人道长”、“天地不交而为否”,则否泰在于此矣。”诸葛亮曰:“亲贤臣、远小人,前汉所以兴隆;亲小人、远贤臣,后汉所以倾颓。”则兴颓在于此矣。之时,四凶流窜,而元凯登庸、九官相让,于都兪雍熙之治,朝廷之气象,何如也?

三代之时,官不毕备,惟其人,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之为臣,穆穆布列,相得益章,虽以三叔之亲,流言摇动,则囚放之刑,不少容贷焉,三代之朝廷肃矣。

西汉之朝廷,贤邪杂处,前有公孙汲黯之进退,而后有之生杀,至于诸王之煽虐,则朝廷之乱巨矣,而国随以亡矣。

党锢构祸,君子屠戮,朝廷为血肉之区,则东汉之事,不忍闻也;清流沈河,时贤歼尽,朝廷为冤鬼之薮,则晩唐之事,不忍闻也。

王晏迭进于先后,而安石惠卿则既退而复进,侂胄之辈,继起于上下,蛊君之心、蠹国之脉。视君子如仇雠,而犹恐其不退;引小人如父子,而犹恐其不进。党碑之立、伪学之禁,终致翠华没于龙沙、黄袍沦于鲸海,则两宋之朝廷惨矣。

惟我东方,则季政衰,奸邪迭用,资谦之浊乱、仲夫之凶贼,之类,置君如奕棋,视官如已私,坏破邦家,天怒人怨,卒至妖髠之倒持、庙社永移,则朝廷之正不正,奚足数哉?

噫!君子小人,不能同朝,如薰莸之不同归、冰炭之不同器、凤凰鸱鸮之不能同栖、蕙茝萧艾之不能同生,故非君子排小人,则小人摈君子矣。然而君子之心,宽仁容恕,忠孝博大,故君子之治小人,恒缓而不迫;小人之性,浅狭邪毒,而诐险躁鄙,故小人之摈君子,恒急而不徐,必致之极而后已,不如是,则已不得以自恣故也。

君子光明如日月,俊伟如川岳,进而不为喜、退而不为怨,惟任其去就而已;小人紏结如蛇蚓、细琐如虮虱,进之则跃然以喜、退之则悍然以怒,不任其去就。而潜形匿迹,骋谋幻诈,百计窥觊矣。人主不幸,而一陷于其术,则朝廷之祸,自此酷矣,而丧败之及,不容一瞥矣。季之朝廷,岂非后世之明鉴也?

今也殿下之朝廷正矣,六曹之置,即之六官也,六寺七监,即之三百六十属也,三相则三公也,贰公则三孤也。上下相维,而体统尊严;大小相关,而名秩不紊,殿下以不世出之资,当大有为之时,摠揽威福,维持权衡,则今日之朝廷,不容不肃矣。

惟其治安之久,而人心狃玩;习熟之素,而世尚喜弛,不可不立纪纲而行命令也,而怠纵之弊滋、顽慢之风长,君上之命,或辍于朝廷,则君臣之纪纲安在;朝廷之令,不达于下邑,则内外之纪纲安在?官有大小,而不相奉行,则小大之纪纲安在;位有尊卑,而不相遵守,则尊卑之纪纲安在?恻恤之恩命每下,而民不蒙实泽;明扬之优旨每勤,而士不闻其荐陞,使上德壅而不能下究、下情郁而不能上露,则今日之纪纲,可谓立乎?纪纲不立,则命令之不行,无足怪也。《礼记》曰:“纪纲既正,天下大定。”《白虎通》曰:“三纲六纪,整齐人道。”《易》曰:“施命诰四方。”《书》曰:“令出惟行,不惟反。”伏愿圣上,懋正心之学、澄出治之源,振肃其纪纲、涣汗其大号,则朝廷幸甚。

不可不励廉耻而杜贿赂也。而贪婪之俗兴、利欲之澜涨,清芬消歇,浊滓横流,惟货其吉,非人其吉。财多则贱者可贵、愚者可贤;财匮则贵者可贱、贤者可愚,而用舍颠倒、是非混淆、刑赏紏纷、殿最错戾,前者既售、后者慕效,王官为质剂之物、刑狱为驵侩之场,岂有他哉?廉耻之道丧,而羞恶之天塞,所重在彼而不在此也。彼其柁连于水、駄属于途,船运而陆输者,非上于天、非入于地,必有所输之处,而人无得以发其恶,则将何所惩畏乎?愈久而愈横矣。苟令台司紏劾之,而既得其人,则大小亲疏之无论,显治以重典,然后贪墨自戢矣。《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其国灭亡。”法,吏受赇者罪之。伏愿圣上,懋正心之学、澄出治之源,而激励清操、荡除污俗,则朝廷幸甚。

不可不斥掊克而止割剥也。掊克之臣,惟知有身,而不知有国;惟知利己,而不知害人。敛人之产,毫发不遗;掠人之财,锱铢无馀。窃府库之储、空军国之需,豺狼死而犹饿、牛腹尸而不盈。逐鹿迷山,攫金迷市,穷暴极虐,剥肤椎髓,使泰山之妇,宁甘心于死虎,永州之民,宁殒命于捕蛇,而萑符之聚、潢池之弄,皆此辈之所使也。

国家之治此人,非不有法。京属之官,则长官纠摘,台司风闻,其规古矣。郡县之官,则监司黜陟,绣衣暗搜,解由之令,赃锢之典详矣。而公道板荡,情私大开,间有犯触者,必曰“人不可陷于大罪也”,寸度而尺量,罪未加而先为脱罪之谋。为门主者,盛其气势,动必掣肘,则法奚由行、典奚由举乎。豪门奴隶之贱,凌轹守宰,扶携襟裾,公然责施,少有所忤,诟詈对起,则掊克之割剥,亦非徒然也。《荡》诗曰:“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慆德,汝兴是力。”张纲曰:“安问狐狸?”伏愿圣上,懋正心之学、澄出治之源,而迸去贪冗,先重后轻,则朝廷幸甚。

不可不抑奢侈而毁第宅也。奢侈之习,其端甚微,而其害则钜。衣章服餙之靡、珠玉锦绣之玩,易以溺人之心、戕人之志,而况于第宅乎?人君以四海之富、万姓之民,而峻宇雕墙,《夏书》所戒,而况于人臣乎?萧何之治第卑狭,李沆之厅事不容旋马,今亦有其人乎?竞以第宅相高,虹梁缭绕于青霄、云楣各落于碧虚,深严仿宫府、爽豁拟楼观。或以兼累屋之多,非止十馀区,而营缮不休,岂知一木百人,一𤭆千金哉?若闻诸道路,构屋之材,皆出于南江上游之山,层崖绝壑之间,争猿猱之路、斗熊虎之迳,呼邪之声,沸于穷谷,人极力苦,而始取之矣。年复年年,以有限之物,供无穷之求,则山安往而不如秃鬝乎?其出滋甚,则人力滋弊,设使皆由于己,而不烦于民,犹当痛抑,而不使为滥分之事,矧以一寸之纸,而千人之命也哉!非特此也,岛浦戍御,军国急务也。丁徒之在于财产之乡者,则受栋梁之具,当防戍之价,畿甸之镇将然也。以众人之力而运一木,尚有所难,矧以一身之单而任众人之所难!稍有稽缓,则鞭扑之矣,其为怨咨,岂有极乎?往在丁酉年,第宅逾制,虽不独以此被罪,而当时之论,皆以为戒,自今观之,则谁非可罪者乎?苟令台司纠劾之,而得其极甚者,亦置之重典,而毁其第宅,则民愤庶抑,而高䯻广眉,弊自绝矣,古语曰:“奢侈之弊,甚于寇贼。”伏愿圣上,懋正心之学,澄出治之源,而敦崇恭俭,斥黜贪浊,则朝廷幸甚。

不可不重官爵而审用舍也。官爵之滥,朝廷之疵也。弊袴之赐,必待有功,嚬笑之微,明主犹爱,况于官爵乎?《王制》曰:“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孟子曰:“见贤然后用之。”官爵由君,犹不可轻,况不由君命乎?今者,抡选之政,委于铨曹,其弊多门。铨曹之责,在于至公,而且多徇私,侫己者为贤,而媚己者为能。昏夜祈哀者,擢青云;白首穷经者,混泥涂。至有赠赇多小,而为推荐迟速、为秩级崇卑,马官别提,俱有定价之言,非一日矣。奔竞成俗,权门如市,未有身为达官而庭户之不盛者也。绮纨褦襶之人,布满官曹,窥射一己之利,多般加级者有之、滥叨陞貂者有之。爵命非人君所章,而为重臣奇货;守宰非人君臣任,而为巨室奴隶。玙璠瓴甋之无别、清之同流,器不必称其官、资不必适其用者,百执事之微,则犹可矣,虽于显要委重之地,而亦未必不尽然也。贿赂行而廉耻丧、剥割甚而掊克用,第宅尚壮而习俗奢丽者,皆其流弊之漫也,岂非纪纲不立、命令不行耶?抑末也已。君子进而小人退,则百职举而朝廷清;君子退而小人进,则朝廷不清而百职废矣。天鉴洞照,有待而发,去奸之后,朝野腾贺。然而治世不能无小人,而难其为小人;乱世不能无君子,而难其为君子,四凶之在朝、三仁之在家是也。然则奸邪虽去,而未可谓“尽去”也。

惟幸人君好恶正而用舍审,不使其肆恶尔。好恶不正,则以君子为小人,以小人为君子,而用舍不审,用舍不审而进退不定,进退不定则朝廷不肃矣,是以,朝廷之肃,系进退;进退之定,系用舍,用舍之审,系好恶;而好恶之正,亦系于亲群臣也。群臣不亲,则天门九重、堂下千里,进规有时、应接稀罕,姿面之隔、言论之阻,而况于心术之隐乎?至于一承颜之顷,片时之隙,而修餙边幅,服之服、诵之言,则孰为君子,孰为小人,而其辨固难矣。其辨既难,则好恶何从而正乎,好恶不正,则用舍何从而审乎?以白为黑、以黑为白,奸邪日进、忠贤日退,正言不闻于左右、妖孽眩乱于心目,而朝廷不肃矣。是以古先圣王,亲臣有道,引见无节,遇一疑则必面而质之、当一事则必问而决之,不以尊卑、不以内外,而亲之如父子,视之如手足,非时之召,不次之对,都兪一席之会、契合同欢之乐,臣得以尽心、君得以尽知。故君子则真知其为君子;小人则真知其为小人,而辨别不难矣。观之于丹朱,则知其嚚讼,于共工则知其象恭,于则知其方命圮族,于则既兪,而复问其如何?其知也真知,而好人之所好,恶人之所恶矣。

惟我祖宗,圣圣相承,而亲臣之道,亦可想矣。时亲临第,屡引宴寝,勤对便殿,银台之官,躬奉出纳。或宵临直室,解赐御衣,则君臣相亲,上下相孚,亦古先圣王之遗意也,此阴阳消长之几、国家治乱之本、宗社安危之萌、天人离合去就之端矣。王政更张之初,尤当留意于此,而正好恶审用舍。真知其为君子焉,进之犹恐其不速;真知其为小人焉,退之犹恐其或迟,君子之未进者,犹恐其或退;小人之已退者,犹恐其或进,则君子之未进者亦进矣,况其已进者乎;小人之未退者亦退矣,况其已退者乎?日月之临,而阴曀自豁;霜风之劲,而蚊蚋一空,朝廷肃而积弊祛。积弊祛而体天之要、敬天之本,尽其至诚,则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伏愿殿下惕虑焉。

臣等伏读《易》之《家人》曰:“正家而天下定矣。”仲尼曰:“家齐而国治。”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周敦颐曰:“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治天下有则,家之谓也。”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故为宫室、辨内外,男子居外、女子居内,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内言不出于梱外、外言不入于梱内者,所以正家而严内外之道也。夫人君之有宫禁,犹恒人之有家也,宫禁不严,则人君之家不齐;家不齐,则国不治矣。

自有经传以来,言齐家之义者,莫详于《大学》;尽入学之要者,莫备于真德秀之《衍义》。其要曰“严内治”,殿下之齐家,非不严也,内外之分正,而宫闱无所预,宫禁之严如此,则私谒之不盛,宜也。非徒不盛,亦不得行也,而道路传哗,咸以为:“某人之得官,某宫人之力也;某人之陞级,某宫人之图也。”政期未到,而必曰:“某人当得某官。”除书未下,而必曰:“某人当宰某邑。”及其既然,则亦或相合,是犹可诿矣。御笔之批,何与于下人,而至云,“某人之承点,某人之托,而其价几何也”,则官以与贤,人虽有告,殿下其肯从之,而不择其贤否乎?臣等决知其万万无理也。然而下民愚冥,易惑难晓,众口纷纭,不可户谕。求之者以此为先、言之者以此无怪矣,其为圣德之累,不亦大乎?

宦竖之事,尤不能无惑焉。原其初设,则不过守门传命,备洒扫、任使令而已。有宫正、宫伯、有黄门、常侍、之神策将士、之内班、殿头,历代世增,官称异崇,而其祸败,在于之季则极矣。

我国阉宦,自祖宗以来,防禁已悉,圣上临御之后,渐逾旧法,貂珰蝉联,珂勒照燿,居第之华、傔从之闹,呼唱于道路者,气焰熏赫,识者知其非盛世之气像矣,此其大槪矣。

顷者邪竖缔结元凶,拟为死党,入侍则细大之事,无不觇知以为交通之计,出直则无日不往以尽鄙亵之态,带或相围、食或相办,臣僚之切齿,久矣。及其弹论,则殿下必保其不然,其出使之需索、远地之征合,殿下亦必一一而证之、条条而释之,犹恐其或不信,而罪之终不以其罪,闻见之缺望,不浅矣。殿下高居六寝之邃,内隔五门之深、外限千里之迥,何自而知之乎?是正殿下之左右,必有为邪竖之地者,而蒙蔽之矣。然则交元凶者,非一邪竖,邪竖既去,而邪竖又存也。刑馀之辈,觇揣圣意,无所忌惮,而之辙,可以警矣。

夫其亏体阴柔之俦,宜有以易制,而前代之君,祸败相踵者,何哉?以其晨夜与处,浸染狃狎,近之则无畏、远之则挑怨,及其势成,自内则有凭社之固、自外则有忌器之嫌,根深难拔,虽欲制之,不可得也。此而不戒,则其为宫禁之累,不亦大乎?人君以一国为家、以庶民为奴,则举一国之民,无非殿下之奴也。

内需之司,去之可也,然而其来已久,则无制之有法也。祖宗朝以来,未尝恣横,闲御有素。昔在燕山之朝,此司之人,纵肆凌驾,轻侮朝廷,谗谮交构,刑赏在口,虽公卿大夫,战慑夺气,莫敢谁何,则况于小民细微乎?一称内需,敛手被虐,斯实乱政之所为,不足深訾。

近年以来,此司之人,渐不如旧,颇张声势,夺人土田、攘人财产。奴之厌主、民之惮役,犯法者、谋利者,无不投点,郡县之令,不及于其家;民赋之烦,不及于其身,则争归而乐赴者,不胜其众矣。均为殿下之民,使彼移此,割肉补肉,何益之有?观其所事,则出入山门,行香奉佛,侵渔道路而已。至有牒诉倥偬,君臣相讼,事体非轻,伸冤无路。臣等不谓以殿下内治之严,而此辈之滥也。此而不制,则其为宫禁之累,不亦大乎?

殿下之治奸,虽在戚里之亲,有不容贷者,可以教戚属也,独恨舆望则不止于此也。常以已往为方来之教戒,以尽《大学》骄溢恭冲之义,则率以为惩,而亦以史丹樊宏阴识之廉退,王章窦瓌之简直为劝矣。宫禁严,而私谒不行,私谒不行,而殿下之家齐矣,家齐而殿下之国治矣。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伏愿殿下祗慎焉。

臣等伏闻,士气,国家之元气也;公论,国家之血脉也。元气壮,则血脉流而人不死;士气盛,则公论通而国不亡矣。然则国家之兴亡,在于公论;公论之通塞,在于士气;士气之盛衰,在于人君。人君能养,则士气盛而公论通;不能养,则士气衰而公论塞矣。若昔大猷,士气之养、公论之通,不可尚已。

承焚坑之后,过一祀,精神百倍,而其终也谀佞成风,则西汉之士气也。中兴之际,聘横足加腹之子陵,礼伏而不谒之。周党节义之士,危言危行,折首不悔者,相继而生,其终也殄剿无类,则东汉之士气,其所养可知矣。太宗,励意文学,而文章之士,前后相望,其终也噍类无馀,则之养士气,可慨也已。

艺祖,以仁义立国,爱用儒臣,故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道德经术之士,彬彬代出,倡明绝学于千载之后,立朝言论,草野讲究,无非性命道谊之说,则士气之正也。子孙世守,虽其萋斐相构,不遗馀力,而终之世,未尝杀一贤士,况以胡元之丑虏,而酷爱文雅,山林遗逸之士,尊崇而礼接之,如恐不及,则所养之美,岂非后世之可法也?

惟我圣朝右文阐运,圣祖垂统,三宗守文,无不以培养为主。为士者,身任纲常,栋梁宇宙,则士气之盛、公论之通,东国以还,未之有也。不幸废政敷虐,戊午、甲子之摧殒,良可痛哭。

中兴之隆,特留圣意,振作鼓舞,靡不极至,光明正直之气,耸动朝著,而其事不终,亦谗人罔极之所蔽,圣德则无歉矣。殿下嗣治之初,表率激励,笃实辉光,延礼宰辅,信用忠贤,给舍献规,必罄嘉纳;韦布陈言,亦授一命,搜隐逸之士、旌孝友之人,则士气将自此益盛,而公论将自此不塞矣。

近年以来,寝不如前,进贤非拔茅,受诤异从流。求言之对,论世事也,而语涉剀激,虽外方之民,尚有欲罪之答;策士之文,问时政也,而对不忌讳,虽侍从之臣,必垂不恭之责。试题无他,而严辞问之;经幄献直,而显教示之,则人臣爱身者多、徇国者少。况不知某言为丹扆之所难进,则以言为讳,经筵所戒,不过米盐细琐之事而已;台院常职,不过末采论执之事而已,则其所由来者积矣。

奸臣揣度,以觑上意之所在,于是以清谈之说中之矣。夫清谈者,之所以丘墟也。崇嗜,祖尚虚无,以万物为无、以形体为拘,外人伦、贱名检,宅心事外、栖志物表,基乱之罪,不容诛也。人之少有志尚,从事于学问之地界者。若以此目之,则彼将以外人伦、贱名检者,为何如人哉!求其所以挤陷之名,举此则彼不与;举一则二不俱,不得其说而遂目之曰“清谈”,则言广事博,前事之鉴、后戒之明,闻者可以惑,盖为一网打尽之计,其排比布置之巧,不有圣明之灼见,则其为国家之祸,可胜言哉!

是以人主之德,莫如谨好尚,好尚之善恶,关贤奸之进退。好学问,则经术之士进;好直言,则谠论之臣进;好盘游,则麄荡之臣进;好征讨,则奸雄之臣进;好謟谀,则佞幸之臣进;好财利,则聚敛之臣进,是岂可不深省而大警也哉?其始自今,尽诚求贤,虚怀受言,使经筵之臣,务竭其诚,而言虽过中,不以为愆;谏诤之臣,务尽其论,而言虽过激,不以为罪,则士气增长、公论快通,而奸慝屏迹、国家长治,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孟子》曰:“𫍙𫍙之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伏愿殿下,其深轸之。

臣等伏读《书》曰“克诘戎兵”,《易》曰“师贞”,《箕范、八政》“师居其下”,《周官、九伐》“掌于司马”,则军政者,圣贤所谨、国家所急,卫宫禁、备盗贼、靖内难、御外侮也。其法则制军伍、明简阅、广储蓄、利器械、恤军卒,而择将帅,其要也。鹰扬之太公为之将,而武王之大业成;壮猷之方叔、文武之吉甫为之将,而宣王之中兴遂,昭烈,以孔明为之将,而能办鼎足之势;肃宗,以子仪为之将,而能收再造之勋,之兴也,曺彬为之将,而清操著焉;及其中也,为之将,而威风惊焉矣。

惟我国家三边御敌,创造以来,其制备矣。都摠以摠军务、兵曹以主军政,军器有寺、军资有监,节度以统节制、节制以统都尉、主镇以统方镇、方镇以统诸镇,枝本相须、头手相资。战舰之修、火药之精、阵书之作,其深谋远虑,能致百年之升平矣。殿下缵緖,犹虑其未也。

备边有司,谋议筹度,措画悠远,而近年以来,兵政不举,军卒凋瘁,防戍之地,有镇无军;簿录之载,有名无人。未尝不制军伍也,而数额日减;未尝不明简阅也,而坐作迷方;未尝不广储蓄也,而斗斛恒耗;未尝不利器械也,而腐朽如前,卒有缓急,将何以御之乎?㺚虏之声息,不绝于西关;靺鞨之遗种,窥闯于北落;岛夷之狡黠,出没于南徼;而军政之懈弛,诚有如圣虑之所忧。

嗟乎!将得其人而然欤,将不得其人而然欤?臣等请粗言其端。军政之要,在于择将帅,而今之择将,异于古矣。用将当择其才也。而出拥方镇者,未必皆穿叶贯虱之能;择才尝先其心也。而带领军兵者,率多贪浊无状之人,则其必有所以矣。初既经营而得之,出于死力,及其至镇,则先为报恩、继为自利。雄藩巨镇,则犹可言矣,绝塞残堡、沧海孤岛,其所与窥利者谁欤?军卒安往而不凋瘁乎?军卒凋瘁,则军政安往而不懈弛乎?积成膏肓,孰不寒心?设以臣等之言,为不可信,则试问诸任将者曰:“某佥使、某万户、某权管,其人其才何如也?”,则其实立见矣。垛丁、贴户,军卒之例也。骑士、步军,则一军三保;水卒则一军四保,而人民鲜少,独役者多焉。或名存实无,而责之亲邻,亲邻既不能支,则责之亲邻之亲邻,一军之阙,九族之患;一里之空,四境之苦,“不重生男重生女”之叹,将复闻于今日。

步军之价,归于冗费,不关于御侮,骑士之役,重于步军;水卒之役,苦于骑士。韩愈之传曰:“一至而墟、再至而墟。”柳宗元之说曰:“与吾父同居者,今其室无人;与吾祖同居者,今其室无人。”今之所见,在在皆是,良以将不得其人也。差官之遣,挐来之推,若可以惩矣,而巡审之顷,只增纷扰,及其既挐,未闻其以某谋而诛某将也。或谳议之具而已释焉,其极者,不过杖配便地,人情之物,非出于他人,则将安所惩乎?

曩者置监军御史,虽以一道之主将,不令相杭,则诸镇畏戢矣。海戍水卒,稍蒙其惠,后以诅诉交口,托以邮传之困疲而议罢焉。期以周岁之久、七弦之多,则邮传未必不如所云矣。令秩高刚正之臣,差充御史,不时命遣,所考之处,栍抽一二,不必镇镇而皆然;所遣之期,迭相往来,不必道道而同时。星驰霆反,莫可计度,而必诛其尤无良者、必擢其最有绩者,则列将常惧,戍卒有所赖矣。递代之考、践更之阅,其意是矣。一羽之弊、一缝之绽、蹄毛之痕,俱有深罚,无问其详,而猾吏操纵,任其胸臆,人不胜其苦。或投鞬弃服,赤手就点,或预持赎布,闻名即纳,诚以戎装有无之无分,先输于官,则吏暴之后无也。况私相涂撺,价充吏室,在家立番,而贫寒者独困。若令精审考阅,不委于下吏,而有严饬之式,则骑士有所赖矣,军卒固悯矣,而编氓则少纾矣。

一月两射之法,田野之民,素不闲熟,猝然抄发,咸怀惊疑,使服劳南亩之民,不堪其扰。吏缘为奸,穷饿者在籍、富豪者窥免、羸老者在录、丁壮者脱名。都下之近,容奸或浅,外方之溒,怨则归国、利则归吏,民无所措手足矣。若令寝停新移,而抚绥安集之,则编氓有所赖矣。能如此则靖内乱、御外侮,军政严而国家无虞,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伏愿殿下深念焉。

臣等伏闻,天有阴阳、地有刚柔、时有春秋、国有刑赏,必然之理,而刑法者,人君辅治之具也。《书》曰:“象以典刑。”《记》曰:“刑以防其奸。”《易》之《噬嗑》曰:“利用狱。”《周官》“司寇掌邦禁,刑暴乱”,则刑人,非所以虐人,惩恶而劝善也,故曰“以弼五教”。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故先王之用刑也,钦恤之意,常存于其间。上服、下服,有伦、有要,三槐之听、九棘之议、八议之法,皆所以详听断、伸冤抑、戒滥渎,而官得其人,乃其要也。得其人,则上宣而下漙;不得其人,则上泽虽渥,常夭阏而不及于民矣。皋陶为士师,而刑期无刑;周公治圜土,而囹圄空虚;苏忿生为司寇,而哀敬折狱,张释之为廷尉,而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而天下平,此乃得其人之明验也。

惟我列圣保惠斯民,虽于当死之地,而求生之道无不尽。《经济、刑典》、《大典、刑条》、《续录》之补、丝纶之编,金科玉条,坚如金石、信如四时。而金吾之判断、秋曹之详覆、柏台之伸雪,无非体上德、通下情也。

圣上启治,谨之愈谨,尚虑一民之不得其命,天语矜恻,文移相续,此正大舜钦恤之心也、文王庶狱庶慎之心也、汉文除肉刑之心也。近年以来,公道不行,请谒交路,虽元恶大憝,而势强必生;虽微愆小玷,而力孱必死。死者未必有罪,生者未必无罪,而妄出妄入,今之典刑狱者,得人与否,未须议也。文簿之行,或徒胥舞文、或威炎䝱制,而为官者未免署纸尾之叹。干法之人,不念其罪之轻重,而先求所以据依之地,既得则无复惧心。有罪而生,恶者无以惩;无罪而死,善者无以劝。世变至此,囹圄闲桎梏、桁杨卧讼庭,何可冀也。

促速之教、淹滞之戒,勤则勤矣,而奉行无闻。祈寒暑雨,怨咨愁郁之气,可以召水旱之灾矣,是则细事耳。虽或罪关宗社,而其间不能无可议之事,岂不痛心?诚能官得其人,而执法不挠。不府辜功之货,则刑狱不滥,而钦恤之治洽,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

臣等伏闻“学校,风化之原、贤士之关也”。教化之所以成、风俗之所以善,国之治乱、世之升降、民之贤愚、君子、小人之消长,无不由于斯矣。其要则明道学、本经术、一道德、选师儒、辟异端,而里、乡、州、国,无非学校之人也;塾、庠、序、学,无非学校之地也,洒埽应对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无非学校之事也。是以古之圣王,未尝不以此为要务大本。有虞氏之米廪、夏后氏之校、之瞽宗、之頖宫,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故当时之学校兴;学校兴,故当时之教化成;教化成,故当时之风俗淳,而于变时雍矣。当时之君,又能以躬行心得之学,表导于上,以下则蔑蔑矣。

惟我国家,内有成均四学、外有州县乡校,明伦有堂、养贤有库,其所以渐磨,先身而后人、由近而畅远,人皆激昻,建院尊贤,比比有之,此又东韩创见之媺也。近年以来,人心不淑,而士习不正;士习不正,而民风不善。子而图父、妇而戕夫、奴而谋主,紾臂之暴、聚麀之丑,无处不闻,则况于让路有人、嘤鸟可闻乎?

为士者青紫眩于目、轮蹄乱于耳,而歆艶之无已,读一书,先诇拔擢之路;名一艺,恐违有司之式。父兄所教诏、师友所劝勉,髫稚记诵,盛壮游方,一以此为心学指南,及其红旗破战,黄纸题名,则以仁义为蘧庐、指诗书为旅亭,其粗者如此,况于其深者乎?倘有略修心行,异于凡常,则群笑历诋,衣冠端肃,则曰“是《小学》之道也”;揖让斋庄,则曰“是《小学》之道也”。

夫《小学》者,三代盛时,教人以洒埽、应对、进退、爱亲、敬长、隆师、亲友,而以为他日大学修齐治平之本者也。火焚之,而其书不全,朱子搜辑,资其讲习,非徒有补于当时,实则有功于万世也。而为其学者,则讥诋之,非徒讥诋而已也,必或构斥之,使不得接迹于俦类者,无所不为,则必潜伏穷深,藏名秘踪,且有假颜借色,苟同随波,然后仅得免焉,是固为士之过,而亦恐教养之有所未至也。

学校之任,莫大于选师儒,而外府之有教授,犹成均之有长官也;外郡县之有训导,犹四学之有长官也。国学,朝廷非不管而长官主之;乡学,守宰非不管而教授、训导主之,专其事而主其任者,盖欲取其效也。今之教授、训导,果能皆得其人乎?除授之际,昔者郞官主之;后也,堂上主之,今则主之者亦不能主,而多有其主。

嗟乎!何等微细之官,而主之者不一,何哉?松京之𨱎器、两界之布帛,其说久矣,其他尚何言哉?顽吏之容奸射利者,自以为己权,既不得其人,则出而为学校之长,其能正师生之礼、明讲授之事乎?春秋两丁牺币之数、享用之物,堂宇之修、墙垣之缭,守宰之责也,而视以为馀事,任其颓毁、极其薄秽,瓦罂土登,代樽豆之用;残沥败品,当醴粢之入。六期三岁,不识庙庭之门者颇众焉,则况于躬亲奠之乎?使先圣而无神则已矣,设或不尔,而如苏轼《韩愈庙碑》所谓“公之神灵,如水之在地中,无往而不在”,不几于渎慢乎?

察守宰者,监司也。曩日按部之时,常谨祗谒,严申劝课,堂宇不修、垣墙圮坠,奠器不洁、斋衣不正。术业未习者,则责归守宰,轻重巨细,无所容恕,今则无可望矣。是岂皆非有志人哉?弊习已痼,自以为一人之力,难以卒改也。

陛辞之日,圣旨切至,监司、守宰,言犹在耳,而且如是,则教授、训导,微则微耳,将何所措乎?此则外郡县之弊尔。成均,在圣化密迩之侧,而四学之芜秽颓没,无异于外郡县。斋堂为仆隶厨供之所,阶庭为官骑蒭牧之场,弦诵声稀、乌鹊空喧。成均之懈弛涣散,亦视于四学,师无训诲之言,生无听诵之业,为长官者,仕官则仕官而已、直宿则直宿而已,是亦岂皆非有志人哉?其所以自处者,无异于监司、守宰也。成均如是,况于四学乎?;四学如是,况于外郡县乎?为成均、四学之长官者如是,况于监司、守宰乎?是以学校日坠,而有志之士耻游也。

不惟此耳,养嘉谷者,除螟螣;艺芝兰者,剪荆棘,异端之于吾道,犹螟螣之于嘉谷、荆棘之于芝兰,吾道之不明,异端蠹之也。之清净、之虚无、杨朱之为我、墨翟之兼爱、之功利、之刻迫,犹不可不辟,况于佛教之弥近理而大乱真者乎?

今日之异端,可谓“盛矣”,两宗之置、二宫之复、东西尼房之营。寺社婢仆、寺社田地,太宗世宗之所革也,而今皆与之。恩赉之颁,联络道路;斋祷之使,相望洞壑。布帛之赋、谷粟之税,生民之膏血也,而多归无用,无君无父之道、不正不全之形,为国家大害。危亡倾败之迹,载在史籍,如梁武台城唐宪中和之变、新罗末叶之颠、丽氏孱孙之仆,了然可警也。

臣等未知殿下将信其道而然耶?抑姑试之而欲真知其道之谬妄耶?如或福田利益之说,有不能无惑于圣聪,则殿下贵居九重之尊、富有一国之大,将何所更求乎?以彼则有害、以此则无益。

崇奉之声,近以传近、远以传远,日新月盛,彼以逃赋之身,罪则不加,而坐享荣逸,憔悴之民,将争趋空门之乐,而谁肯为国家之用哉?终至于举国奔波,则殿下谁与为君臣、谁与为上下哉?彼其身心罪恶,名教之大贼,故必居穷山僻谷,以御魑魅,不与生民混处者,天地之意也。

今者禅林之在城内者,如上所列,亦有缁袍髠顶,不冠其冠、不服其服,出入游息于市廛坊里,略无畏惮,祖宗盛世,果如玆乎?昔者徙戎于时,人知其中国将为戎。厥后五胡之乱,实由于此,夷狄之教,不可杂于冠带之俗也的矣。陵蔑守宰、喝诉方伯,而罪之犹轻,则禁令不行矣。

二寺、东西二房之毗尼,无虑若干人,其称为法嗣者,一二人足矣,而多者至过四五人,皆取平人之产。稍有慧悟者,则必皆诱取之,髫童龁竖,骈首塡堂,则一女之冤,亦以伤天地之和矣。将男皆为僧、女皆为尼,异端蕃滋而邪说盛,学校废坠而正道衰,则风俗浇薄矣。然而转移之机,岂无其策哉?一则在君之身、一则在师之贤耳。

朱子曰:“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馀,不待求之民生彝伦之外。”程明道曰:“择其学明德尊者,为大学之师。”凡选士之法,皆以性行端洁,居家孝悌,有廉耻礼让、通明学业、晓达治道者。程伊川《看详学制》曰:“制尊贤堂,以延天下道德之士,镌解额,以去利诱;省繁文,以专委任;励行检,以厚风俗。”为今之计。

圣上之得于心者,常勉真积之功;行于躬者,必竭践履之实,师儒之选,务得其人。如杨城之教国学、胡瑗之教苏湖,而又以白鹿之规、乡约之条,申申其提诲,痛廓异端,则学校兴矣。学校兴,则风俗淳、教化成,而治道隆矣,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理宗尝读朱熹书,叹其不与同时,后之评者曰:“当时有真德秀而不能用,则虽有朱熹,亦不能用矣。”伏愿殿下,其深省之。

臣等伏读《易》曰:“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禹谟》曰:“民非后,何戴?后非民,罔与守邦。”《五子之歌》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者,君之所以君、国之所以国,故得乎丘民,则为天子也。是以人君之爱民,不使伤民之身,而得民之心也。何以得民之心?莫过于定赋役;何以定赋役?莫过于信法令。有田则有赋、有身则有役,而法令者,所以定赋役也。法令不信,则赋役不定,古之赋役定矣。

贡、助、彻,古之民赋也。《王制》“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孟子》曰“不夺农时”,《春秋》“凡用民力必书”,重民力也,则古之民役也。后世剜肉之咏、白头戍边之作,闻者酸鼻矣。若之均输、算车、之青苖、差役,亦其略也。

惟我国家,其于定赋役、信法令,靡不详讲而审行。圣上以《关雎》、《獜趾》之美意,行《周官》之法度,惠鲜鳏寡、子惠困穷,如伤之视、若保之念,未尝少懈于宵旰。近年以来,凶歉连年,流莩载涂,噢咻沸于林原、皲瘃塡于沟壑。湖右之民,沈为锦江之穷鬼;岭外之民,弃为洛水之愁魂。已往饥馑之事,虽不可追,人民消耗,十室九空。至于今日,才经迁陵之役,又此意外之丧,民力疲矣。彼亦臣子耳,岂不知不得已之故哉?圣旨矜怜,垂恤特深。

黄海之民,曾困大贼之捕,常赋亦减;残境之民,时叫肝肺之悯,恒贡亦蠲。念绝塞之戍,则衣服之令厚;闻水旱之灾,则赈恤之典举。周宣鸣雁、宋祖毡袍,岂独专美于前哉?然而割剥犹急,其弊则已于掊克之条,尽之矣;调遣非时,其弊则已于第宅之条,尽之矣;为水卒则有水卒之役、为骑士则有骑士之役,其弊则已于军政之条,尽之矣。

身单也而其兼者数事、户独也而其纳者多名。朝充官赋,炊烟夕断,而未必尽输于官;前差既讫,后役又逐,而未必尽为其公。是何癃残者常随调丁之额,而壮健则不与;寒饥者常忧色目之繁,而饱暖者不与?一赋也而才输复督,一役也而昨罢今更。赋出于田也,而田多则赋多,故犹恐其田馀焉;役由于身也,而身存则役存,故咸愿其身死焉。悍吏隳突,鸡犬不宁,倾家破产,挈老携幼,散而之四方者,不知其几人也。

呜呼!是岂圣上之不仁哉?一弊之生,一郡县之号诉,亦惧其未足以周尽,便令大臣详议焉。及其既断,则大臣之所停当者,乃其间一二么细之弊而已,盍去蠹民之吏耶?蠹去则弊去、弊去则民安,民安则赋何从而不贞、役何从而不均乎?

广陵之贼得张纲,则逆乱化为安民;渤海之民得龚遂,则带剑化为牛犊;潮州之民得韩愈,则狞獠化为编氓;益州之民得张咏,则寇贼化为顺服。况黄霸之于颖川虞诩之于朝歌召信臣之于南阳刘琨之于弘农宋均之于九江乎?

宣帝曰:“田里无愁叹之声,与我共理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子皮有制锦之喩、漆雕开有斯未信之辞、孔子有贼人子之责,诚以专百里之责、荷生民之寄,承流宣化,其任重矣。若非其人,则民弊蜂午,岂有穷已乎?

民刑之冤,则已于滥刑之条尽之矣;民俗之偸,则已于学校之条尽之矣。常赋之外可言者,防纳之弊也;凡役之中可言者,漕卒之弊也、驿卒之弊也、寺奴之弊也。彭排也、皂隶也,而各有司存,臣等不敢烦为之道也。各因其弊,而其利者则兴之、其害者则革之,然后民可以得其所矣。赋役安有不定、而法令安有不信乎?天不能不以休和应之,而咎戾之彰,不患其不弭矣。伏愿殿下哀矜焉。

噫!法久则弊必生,自古无无弊之世,惟在人君能有以更化之耳;弊生则灾必应,自古无无灾之世,惟在人君能有以感消之耳。有亢阳之灾,而以身为牲,则灾不能为害;有蕴隆之灾,而侧身修行,则灾不能为戾。太戊修德,而祥桑自枯;高宗正事,而雊雉自止。有彗星,而景公说言则无征也;有荧惑,而景公善言则徙度也。伏愿殿下取法焉。

王嘉曰:“应之以实,不以文。”应天之实,敬也、诚也,能敬、能诚则应,不能则不应矣。然则避殿求言,非敬也;撤乐、减膳,非敬也。言谈则敬,而心术则不敬,非敬也;明庭则敬,而燕私则不敬,非敬也。一事则敬,而馀事则不敬,非敬也;一念则敬,而他念则不敬,非敬也。佥众之敬,而纤微之不敬,非敬也;须臾之敬,而悠久之不敬,非敬也。能敬则能诚,而既诚矣,则无时而不敬也。所当一隐显、彻表里、通上下、贯始终,而必以懋学之功继之,于帝王为学之本、出治之序,次第究竟,而略无亏缺。又必以经术通明、刚方正直之人,日侍左右,奸邪贪浊之辈,不容于铉鼎,则应天之实也,何患乎休和之秘,而咎戾之彰也?朱子曰:“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伏愿殿下,其深味之。

臣等俱以无似,滥叨经幄,曾无论思以补圣学之涓埃。而今此所达,亦不以至道精微之旨趣功程,终始敷白,而惟以时弊之表著者。属丁圣上悯劳畏天之日,不敢不以切急之务、为先献也。区区爱君忧国之诚,出于至情,触冒时忌,有知无隐,一身之祸福,不暇顾也。傥于万几之暇,留神省览,不以蒭荛之言为不足采,而得施行之,则朝廷幸甚、臣等幸甚。苏轼曰:“国之将兴,匹夫之言,重于泰山;国之将亡,大臣之言,轻于鸿毛。”言论之于国家。岂不重且大乎?不胜狂僭激切屏营之至,谨熏沐百拜以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