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先生文集 (洪直弼)/卷五十一
遗事
[编辑]著庵兪公汉隽遗事
[编辑]公眉宇清爽。双眸炯然。精彩射人。以早孤终鲜。或嫌东床之选。公岳翁安公爱赏曰。岂有面貌如此。而啬于致远者哉。以其女妻之。咸服其鉴识云。
公性喜洁。常净扫一室。不留纤尘。几案书帙。秩然有序。
公老益修整。摄以威仪。虽大暑不去冠带。晩岁常戴程子冠。对案危坐。终日无惰容。人望而畏之。
公以长房奉祧主。克尽追远之诚。祭之以礼。又创行时祭。
公笃于内行。事丘嫂如事母。朝夕辄问其食未。若阙供则己亦不食。以故虽屡空。必先具嫂饭。然后始进于公云。
公文章夙就。未弱冠已有盛名。中岁而益成。颍西任公鲁尝为余言。著翁之文。向后百年无此作云。一世推重。为词苑钜匠。而公未尝自多。欿然如无有。每对直弼言。吾之文名浮实。此其所以挻灾也。
公老而好学。读庸学数千遍。幷章句如诵己言。七旬后沈疾患阽危。阅数月而苏。口念两部书。亦不错一字。尝自谓曾思两圣人。不我遗弃云。
公爱慕尤庵先生。出于真诚。常谓老先生于吾党。如父祖。莅清州日。为文祭青川墓所以道意。闻吾家奉老先生影帧。躬临以拜之。每尊阁大全书于座右。手自摩挲。临没而犹缱绻不已。
公有嫉恶刚肠。常语及小人之害正。胸中勃勃。若不自堪者。及己巳尹光颜,曹锡伦之毁撤云谷祠也。愤惋不自胜。见于色辞。
金伯淳。即公伯姊之孙也。公闻伯淳染西洋邪术。招致诲责。至于再三。终不悛则杖而绝之。及其伏法也。助给其收尸之资。
公每言伯淳事曰。密翁不栖山寺。不拜梅月堂头陀之形。其严于距辟如此。兄弟之孙犹孙也。而伯淳甘心陷邪而不知悔。此吾所以益深恶痛绝者也。
公累典郡邑。为治不杂霸道。虽无赫赫之誉。每多去后之思。直弼尝问丈人居官。何以处隐结。公曰特吾不用已矣。毕竟下落。非所与知。
常窝李公每称公文章曰。李槎川只以诗名世。而犹拜寺正。况文与诗俱绝乎。常窝胤子始源以冢宰拟公寺正望。辄云兪公文章。独步一世。盖遵先志云。
公大耋。犹不废晨谒。每云若经内寝则废礼。晨谒无斋戒。而公自修之实。亦可见也。
公记性绝人。古今诗文。虽无名称者。举多成诵。往往不错一字。评骘文章。竆昼夜忘倦。纚纚可听。尝拜止庵。止庵问三渊诗何篇最警绝。公诵枫岳诗众山悄欲响。锺动正阳楼。止庵赏叹曰吾亦云尔。
公与近斋朴先生为戚兄弟。共长于北里。自总角以文章相契。情好益敦。至白首不变。尝言后死者必操文。有若相约然。及近斋殁。公为文而祭之。知德深。故叙事该。无憾于幽明。人谓实录云。
公尝访近斋。取案上镜以自照。镜久不磨。公笑曰何其不莹。洗之为好。主人宝藏。定不如此。近斋每叹斯言有理。令人发省。
近斋每称汝成俊爽。文理亦夙就。十三岁尽读经书。文章外实行难及。多可为后生法。
公素严于忠逆之辨。常论辛壬凶徒祸国诬圣之罪曰。乙巳初元。若大行天讨。诛光佐凤辉等诸贼。则戊申乙亥之变。无从而出。英庙以事关圣躬。专务包涵。卵育逆孽。以致凶诬罔极。岂不痛恨乎。
公尝居稷下。与沈翊云兄弟邻近。往往作文会。公薄其为人。而取其才艺。及翊云谪死海岛。其子行乞于都下。历公第。公念其旧谊。厚遗以送之。其不以成败贰视者如此。
公克矜细行。尝与吾先子会阙中哭班。先子时为安城宰。公以其远祖墓于安邑。辞不同坐。先子屡请升座而终不听。先子每说其事曰吾故避之。以安老者云。
公晩年参阅巍岩南塘两集。而曰巍塘两贤。若对垒然。吾则自少闻三渊緖论。巍岩论理。与三渊同。吾欲从巍岩。
每年上元。招携任公鲁于近斋所。谈经说礼。侵晓而罢。近斋卒。会于公第。讲论不撤。岁以为常。士林间传称胜事。
公爱任公鲁殊绝。每对论确曾传曰。当今深于大学者。宜莫如得汝。得汝任公字也。
公素性耿介。而亦优于受善。七耋后拜将作副正。直弼勉不就。公曰国哀伸情。惟有朔望祭。故姑为出膺耳。未数月而解。南公公辙闻公家食孔艰。畀公江华经历。拜命。公问去就于愚。愚勉其一畅。振衣摩岳之顶。公曰公之爱我。曷不若任得汝乎。任公则劝其毋出也。不久赋归。又拜刑曹参议。吏告讼案。或听断。愚曰八耋卲龄。听讼非时。公即辞递。其所虚受者如此。
公自幼种学绩文。文名藉甚。为艺苑诸公所赏音。雷渊南公期许綦重。劝读刘子政说苑。公每谓观感于雷渊。而收功甚大。终身尊慕。如二苏之于六一焉。
修斋宋公厚渊遗事丙申
[编辑]公面如冠玉。风范端凝。性又疏朗岂弟。祥和之气。若将袭人。城府洞豁。靡所滞碍。虽异趣者。莫不悦服。
公对人色笑温润。乐易多恕。无亲踈贤愚。咸得其欢。徐公简修尝戏谓公清浊无所失。公谢以良箴。翕受加勉云。
公早丧怙恃。被养于叔父镇安公。事叔母李淑人如母。李淑人兄即老樵李公淞也。公待李公如舅。李公期望公甚重。常勖以敦厚确大。毋滞近小之规。公服膺斯训。终身毋替。
公妙年声名藉甚。未三十以学通经术。登道剡拜厚陵参奉。公不欲冒当荐目。辞以病不就。事闻命道臣督出。公不获已。中路申辞。径还乡庐。上下相持半年得递。
公出膺桂坊。为伸遇庆蹈抃之诚。及拜汉城主簿。不膺命。再除监察。欲永矢不出。叔母李淑人泣谕曰公议胥劝则无伤于义。尔何固守己志。不恤我馀生乎。公呜咽承命。而每以去就迳庭。辜负初心为恨。
公尝憧憧乎仕学相优。虽职务倥偬。未尝废书。就直显隆园。读论语幷集注五十遍。为晩暮收功云。
公冲龄有志。以继述家学为己任。十七岁拜止庵金先生于黄江。受读中庸。止庵期许甚重。勉以沉潜刚克。以聿修二字题其室。公常以晩进未及卒业。为终身恨。
公常云渼湖,栎泉。气象规模。可以出而有为。做得事功。惜其无所用于当世。
两宋先生后承。睽阻不相过从。公冠子。始请性潭宋公为宾。两门之谊靡替。士林称诵不已。
公从宦在洛。洛中士友行冠礼。辄宿宾。老洲吴公冠长子。请公为宾。尝称公襟期滢澈。又闲习礼仪云。
公酒户未甚宽。而逢场或痛酌。醉后扬言舒气。和乐欢洽。有同春先生暮年豪气。或断饮累月。做邑亦未尝引满妨务。
公降志禄仕。而不卑小官。随事举职。尽礼上官。输诚寮采。历典三邑。吏民皆久而爱慕。冰檗自持。田园靡所增广。宅前借人水田种稻。及为郞于惠局。始捐俸钱买取。尝自谓宦业云。
公十五读圣学辑要竆理章。敷演为读书要诀。不住修润。以底成书。次第本末。靡所不该。可备竆格之丈尺。而亦验公识解之夙就也。
常嫌气质差欠刚果。书刚毅正直四字于壁。以自警省。
公莅酒泉郡病㞃。遗戒两胤曰少有聪明。自期远大。平生婴疾。中岁失涂。碌碌斗禄。今几已矣。但尊主庇民之诚。蚤夜耿耿。公平正大之义。夙宵憧憧。顾此血腔。无处可遗。沈病涔涔之中。垂裕汝辈。亦可见所养之真也。
常拳拳于崇奖节义。及宰酒泉。闻郡人张显明倡义于戊申。叙其遗事。阐显幽潜。即出于衰世之意也。
公爱余殊绝。训诲真笃。常教迨聪明未衰。遽读仪礼经传通解。通解即文正先生所笃好。而公致力钻硏故云。
公尝谓余无达相。守身遵晦。乃分之宜。每劝吾王考勿责以进取。俾得以专意居业。余皓首无成。追怀公至眷。益不胜竆庐之悲也。
皇考同敦宁府君遗事
[编辑]少时每患卞急。手写动心忍性四字于座隅。用自识戒。
常持戒于节慎。书病从口入。能节饮食。病何从生。祸从口出。能慎言语。祸何从入。二十四字于壁上。时时讽诵。
常以无事燃烛为戒。在第必待夕烽举烛。若昏黑中有答人书牍者。明灯而旋灭。俟烽更燃。未或少废。
常兢兢于礼防。不肖持衰陪往云水衙中。路次披阅心经。府君曰虽义理文字。丧人曷可于马上翻书乎。晨昏外不许出东阁。亦不许散步衙庭。
居官未尝废书。虽处剧邑。簿书剸理之暇。辄不住占毕。或讽咏古人辞章。或拈韵赋诗。常超然于事物之外。
府君少与郑东浚相识。及隔垣而居者十数年。绝不过从。东浚恚怒。构捏入愬于正庙。上每笑而不答。府君始闻东浚事。不少忧恐。乙卯东浚败。上益觉其诬。方属意府君。畀以字牧。而遭天崩之恸。未究向用。呜呼痛哉。
常爱好儒者。性潭宋公赴召之日。闻其进退中度。喜曰苟无素养。何能乃尔。赞叹不已。中洲李公以高城倅入谢。适值邦庆。宣馔彤廷。府君与共周旋。赞其有山泽清癯之象。迥出于伦类云。
常赞老洲吴公曰清明乐岂。幷世鲜比。相携江楼。风流跌宕。及宰越中。同赏越中山水。到子规楼清冷浦。相与悲咜。傍观为之感叹。
与颖西任公。交契甚敦。每加雅谑。任丈亦虚襟以受。府君常叹其俊伟倜傥。无世儒拘曲之态。
常爱金城甫为人曰。渣滓净尽。不失赤子之心。待李子冈以少友曰。祥和之气袭人。真吉士也。邵龄亦往访赞美不休。
少时喜读朱书。手写尤翁箚疑于纸头。每三复甲寅过宫封事。仍教不肖曰为人父子者。不可以不知斯义也。
莅东京。有邪贼馀孽。啸聚于青松。道伯移诸囚于东京行查。府君始喩之以理欲。又析之以利害。终以刑戮威怵。如是者十数日。其所以设譬解惑者。哀矜恻怛。而群囚终不服。府君语道伯。以刑政无所施。只合劓殄无遗。而亦不可尽杀。惟有投诸海岛。俾无染污而已。道伯从府君言。
尝陪侍店舍。耽看涂壁文字。府君止之曰尔不闻葛院良才驿壁书之变乎。
性不喜方人。人有当面评人而断其优劣者。府君责之曰何为此薄德之言乎。仍举古人不对牛说臧否事晓之。
素性崇俭。非祁寒未尝袭毛衣。庶从子奭弼尝服貂。府君举服之不衷身之灾一句语以诲之。
屡掌太学议。适有盗孔子像而鬻于市者。买者惧告太学。府君倡诸生取奉于明伦堂。庭拜如大成殿礼。议建庙于泮水南。用春秋祀以太牢。因上命移奉于尼城之阙里祠。
府君常病吾东私贱之弊曰。从母役者。生生不息。则子子孙孙。永为人奴婢。上天生物之意。岂容乃尔。使余为政则当定以限己身。
尊敬傍尊尽礼。年岁虽少亦拜。
侪友中有侮弄其后妻父者。府君切责曰外舅尊属也。讵可以再聘而不逊乎。其人愧服不已。
每贸书买药及交易家舍。惟侩言是信。未或较计多少。不肖言其太滥。则府君责其屑屑。作宰两南。印板群书。不肖言不如京贸之费省而取便。府君曰书策有印者。故有卖者。有买卖而无新印。几何不消尽乎。世间当无藏书者。其可乎。费用多寡。何足拘乎。
居官每哀矜公贱之世不免役。未尝贱恶官妓。图所以人其人焉。或有年壮而未加髻者。辄自官助给。俾之成人焉。
官属托亲病请由。或言其伪者。府君曰既称其亲病。则曷可亿逆其非真。而不许其省觐乎。
居恒庄敬自持。非甚病未尝去上衣。临卧始脱偪袜。易箦前二日。犹不废盥栉。
莅邑日役工匠。不肖欲造鞋。府君曰靡所戴足乎。曰为备副件也。曰利于己者。必害于人。待弊可也。
居任所有异味。必先送京第。用供亲厨。达城得珍果以待便。适有贵价入衙。不肖请先馈客。府君责曰曷可以为供亲者供宾乎。仍责以失轻重先后之别焉。
莅达府。府吏之将占首任者。暗地构害。谋及巫卜。府君闻而笑之。不少介意。视遇如旧。及递阅累岁。而其人问候不绝。盖诚服也。及通判完府。府吏巧恶者纳绣衣其家。云有习操时扰民。诬启追咎。至夺告身。一府归罪于其人。其人不自容。躬来请罪。府君温谕以遣之。申戒完人俾勿督过。
筮仕为寝郞时。朝家将营永祐园缅礼。时任寝郞例不得处敦匠。故咸劝府君弃官。府君恶其巧于宦术。笑而不应。
不肖尝倩述儒院请额疏。府君曰儒院文字。事軆虽异。代作而纳公车者。终非士子拙约规度。如可已则已之可也。
屡典郡邑。道伯辄任以刑狱议谳。尝兢兢乎钦恤。不以深刻为密察。锻炼为周详。每恶俗吏之矜智巧以为聪明。务姑息以容奸慝。顺理而应之。必求其生意。不能得则深存哀矜勿喜之意。尝朝不施刑杖。必待其食。以故未曾邂逅致毙。正朝冬至。必馈死囚以时食。寓劝善于惩恶之中。俾开自新之路。其仁心仁闻。有令人孚感。
常戒不肖涉猎群书。不用专致之功。及观贞庵集读书自警。有曰每一书未竟。辄取他书。神疲气困。掩卷而茫然。三复不已。引诲不肖曰是为汝准备语也。千万持警。
不肖少日。闻有儒名者。或寻访或通书讲义。府君峻责曰不知其人虚实。秪取名而先施者。未有不见慢。亦非所以自重也。尔宜识戒。
常谕庶母以男子不绝于妇人之义曰。凡人临终。神识甚迷。见绝于妇人之手而不知。恒体此义。毋或违礼。及临终也。终不许妇人入诀。以尽正终之礼。
不肖尝为长兴奉事未就。府君方修葺茵簟。欲招本署席匠。旋止曰汝既不仕。则曷可役其匠人乎。其克矜细行如此。
府君神姿。朗秀白晳。美须髯。符彩动人。少游胶庠。无不属目竦观。晩益修整。摄以威仪。家人未尝见其散容。性又洁净。励志守贞。较若画一。房室几案。不留纤尘。
传
[编辑]赠统制使诸公传
[编辑]余尝读往史。见临乱奋忠成仁取义之士。不出于名门世胄位高金多之人。而举皆是寒畯孤族落拓不遇。人主所不知何状之类。盖其酣豢富贵者。迷溺胶固。犹恐其或失。故不厌其回面污行。若至疏远之人。淡于世味。从吾所好。往往不随俗浮沉。与时俯仰。以全其素守。当患难捐躯命。之百死而靡悔焉。故烈士诸景彧。岂若人之俦乎。当清北之役。李章谦公族也。金益淳名阀也。以封疆之臣。而相率投降。为贼服劳。而䩄不知耻。此辈素日。视公蔑如。而今其膏血腥臊。靡足以饱若人之畜狗彘。其馀或弃城而逃。或谋身而巧免。或犯师律而力避从征。如此者牿丧其彝性。其视公何如哉。昔颜杲卿为唐皇所不识。而是则有官守者。其死职耳。若公者。有官守乎。有君命乎。不直不识面而已。徒以衽金革之强。自愿督战。竟以身殉。遂其志之所欲。比杲卿尤加难焉。古人有云赴君难忠也。死王事义也。非诸公之谓乎。其传曰。
诸景彧漆原人。字敬植。故名将忠壮公沫六世孙也。忠壮值万历倭冦。起草莱。仗义讨贼。屡立战功。直拜星州牧使。卒战死。而捍蔽湖岭。为国家匡恢之基焉。公膂力过人。志气英果。激昂感奋。愿为国家一死。有祖之风。每恨乃祖湮灭而不称。正宗壬子。褒奖忠壮公。貤爵赠谥。因访及后孙。公膺命。属禁旅。试射于上林。赐弓箭。擢丙科。仍赐锦衣一袭。寻除宣传官。为忠壮公竖碑于立慬之所。妥灵于忠烈祠。皆使公将命。出为云宠万户。捐饩廪。设廒修廨。又缮军械。用备缓急。刱文会堂。置书籍。立训长以诲群蒙。边俗为之丕变。又虞候于海西。周览山川形胜。烽台城堞。仓廪军器。修旧起废。而不烦军民。有海沟介于两营。人甚病涉。公独运心匠。不数月而桥成。往来者便之。号为诸公桥。辛未关西土贼洪景来等。乘荐饥谋反。袭嘉山。郡守郑蓍死之。时升平日久。民不知兵。望风奔溃。列郡失守。急警旁午。八路驿骚。公慨然挥泪曰。吾忠壮公孙也。世受国厚恩。此吾立慬之秋。即日仗剑西下。关西观察使李晩秀辟公为清北召募使。及至安州。节度使李海愚感公忠义。以麾下兵二百属公。公遂以壮士金允起,郑宅权自随。行军渡清川江。击楫而誓曰有如白水。去不还兮。壮士奋怒。志不平兮。行募兵。归附者甚众。时贼连陷七邑。嘉山,博川诸贼。为官军所败。合众入定州城者四日。公进薄定城。与诸军约曰贼摧败之馀。入据孤城。军心未固。守备未完。宜急击。如其稍定。难猝拔。使义兵将玄仁福持攻城具。先诣东门而待之。昧爽与肃川府使李儒秀顺川郡守吴致寿进军。公自愿为先锋逼城下。贼闭门不出。公持大斧直入斩关。门枢几绝。贼大骇。去楼板放炮。又从城上矢石交下。诸军退散。公只身当贼。势不可遏。遂还阵。愤然曰兵固死地。而一人见杀。一军瓦解。纪律如此。将何以济事。时朝廷遣巡抚中军朴基丰。率一千兵至。公为陈攻城之策。辞气激励。人皆感悚。又愿为先锋。进攻南门。以大炮坏城女墙。城坚不可拔。是日朝廷特拜公薪岛佥使兼防御将。公更会诸阵兵。大举攻城。公又以先锋击南门。喊声震天。肉薄登陴。城中寂然无应者。公以身帅先。麾旗进兵。贼埋伏女堞。铳矢齐发。迅若风雨。公顾视后军不继。车梯未至。独策而出。催督兵车。回身疾驰。向城门施力。时雨雪淖泥。车重轴折。公弃车麾军曰今日之事。吾心已定矣。他陈已矣。吾麾下有退者斩。遂直前斩关。关几破。忽飞丸中额堕马。张髯角抚长枪。愈欲起躬而前。口不绝叱贼。声既绝。犹张拳努眼。如搏贼状。复以矢。及易棺殓。经屡日而颜色不变。凛凛有生气。败书闻。上为之惨悼。特赠三道统制使。命旌其门闾。治丧及窆。悉自官庀。且命度支给需。趁公未葬。延忠壮公谥。仍命赐祭于战地。又以败贼之日。筑坛以祀公及幷时死事五义士。竖穹碑纪绩。后定人立祠于五峯山下。特赐恩额曰表节。
赞曰。诸公自以忠义世家。常思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出万死不顾一生。赴难而践言。岂不诚忠壮肖孙哉。或有谓公不量强弱。轻身而尝贼。譬诸㬥虎凭河。为斯言者。真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者也。当是时。列陈玩冦。观望成败。不敢向定城发一矢。而惟公提乌合之众。不满数百。倡起诸屯。每战先登。鼓动义气。斩关撼城。而救兵不至。未卒其功。然已自办一死。死不旋踵。因公殉国。而关西之人。始知有亲上死长之义。白庆翰,韩浩运,许沆诸义士。奋身效命。蹈白刃如乐地。风声动天。不月而廓清夭氛。岂非公一死之功为之先唱乎。若是者。讵可云不谋无成。不惧必败乎。公平生喜诵忠武侯二表。嘘唏久之。人莫测其意。出师未捷。其身先死者。旷世一致。其亦知几而相感乎。且忠义国家之元气也。忠义之气昌则国家之元气自固。圣朝所以表旌而崇报者。为国家万世计。讵不休哉。
宋将军传丙午
[编辑]宋将军广州人也。逸其名。宁陵锐意复雪。求力士于国中。有能举千斤者。命道臣驿遣之。久而无应者。诸路以为忧。将军佣于本州之功曹。功曹出自州言之。将军乃指庭隅石曰彼亦千斤重耶。曰然。将军举掷于地。若无物然。功曹大惊。入告于官。召试之良然。乃上之府。府洗沐具善衣。驲骑官供。待如使星。送之京。上方试射禁苑。急召入。蓬发黧面。一农丁尔。然试其力。如道臣状辞。上赐食甚丰。数夫辇至。将军立啖而尽。上益奇之。冠之于前。赐第金虎门外。出宫婢与婚。亟命畀邑。铨曹以其未习民事。请姑试诸边堡。上可之。除北路镇将。距京师数千里。上常念之。赐予相续。行且召之。己亥上遽昇遐。将军闻讳音。号擗弃印符。星夜独驰。至阙门伏哭。泪尽而血。其妻亦感孝庙恩渥。礼陟之日。自缢而圽。北兵使以弃镇逃状请枭示。廷议亦请依律。显庙原其忠而释之。将军遂无所于归。飘转客龙仁。破笠弊裾。乞丐为命。每值宁陵讳辰。独入深山中。痛哭终日。语及先王。常呜咽失声。乡人见其骨干壮甚于人。犹称以宋将军。遇则醵饭与之。观其啖若狼虎状。以为笑乐。将军处独涕泣。如不欲生。不复娶。后不知所终。
梅山居士曰孝庙阅天壤之翻覆。至痛在心。励志薪胆。寤寐英豪。搜罗岩穴。举国而听之。又兴鼓鼙之思。选士养兵。克壮厥猷。而才堪将略则授之以御侮。膂力骁壮则任之以爪牙。是所谓持天地鬼神之心。尽股肱羽翼之用者也。如宋将军者。亦被知遇。将以引关蹶张。用底成绩。而弓剑遽遗。大业罔终。至令贱女茹痛自杀。愚夫饮恨自废。是可验盛德之入人深也。苟使将军戮力于辽蓟风霜。则有死之荣而无生之辱也审矣。讵但投石拔距。绝于等伦之为勇哉。
上东民传庚辰
[编辑]上东民不知何许人。亦不详姓氏。居宁越府之上东面。故以上东民名〈或称劝农〉云。端庙之巽位于越也。烈焰燔天。人皆惴惴。若及于祸。或为上王心恻。而掉袂不敢近。独有上东民一人。迎劳于清泠浦。常具肴蔬时果进之。自浦而移御于宾馆。其人辄走谒于梅竹楼下。楼在宾馆之东。即今之子规楼也。每趁市日至。莫之或阙。一日又向邑。到炭釜谷。〈或云遭上王于锦江上。故名其地曰圣遭浦。〉端庙乘白马腾蹋而临。其人惊怪。伏谒道傍。问官家将向何处。而取路此地乎。上顾谓曰予向太白山而去。其人解苞而献山果。上曰今也则不可食。其人拜辞。到德浦始闻上升遐。失声号痛。如不欲生。过十数里。口不绝哭。声气俱竭而死。即丁丑十月二十四日也。呜呼。非斯人之忠。何能致白日之显灵乎。忠者一其心而靡他。故乃克感通如此。且不期死事而死。不要殉国而殉。臣主同日幷命。亦可异焉。古所云难至而节见者。岂若人之谓乎。天德山人曰君臣之义。天性也。不以亲疏贵贱而有所加损。是以野人快炙背美芹子。而献之于其君。故曰虽在畎畒。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从古殉节之士。不出于世胄华阀。而必在于草野疏逖不识何状之人。人性之善。岂系于世类哉。皇朝壬午之役。樵夫耘叟葛衣翁补锅匠之属。或死或生。各自靖献。与方逊志,铁铉,景清诸公。同归一揆。而又加难矣。今上东民者。即绝峡之一蚩氓耳。天门万里。莫识君面。及翠华东巡。始知为吾君。油然生爱戴之心。排日荐献。自殚纯诚。斯已奇矣。而及闻变故。痛心号绝。致命而后已。忠烈秋霜。精贯天日。可以激清风而励薄俗。于不休哉。凡明熊鱼之取舍者。身殁而名著。不朽于千劫。以故烈士殉名而不悔。斯人也。幷与名姓而无传。磨灭而不记。惜哉。然其死也。即天理所自然。非有为而为者。岂欲舍生立命。以施于后世哉。吾事自了。何与人之知不知乎。彼以名湮灭不称为悲者。讵非浅量哉。与明朝之樵夫耘叟。旷世一辙。其同归于泯然无迹者。弥见其为真忠也。余游庄陵。有老宿年逾九耋者。为说当日事。欷歔烦酲。如不能自胜。而辄称端庙谓吾主上。是则未曾纳观风轩一拜者也。然而犹如此。始知端庙至德之沁入人心者。若斯其深且远。是孰为而为之哉。彼卖国赌利。陷厥辟于淫祸。然后为快者。视此两人何如哉。
姜瑗传癸巳
[编辑]往哲云忠臣之门。节义世出。此其有所本。非朝可袭取也。然沈充叛臣也。其子劲以死节著。许敬宗,李义甫奸臣也。敬宗之孙远,义甫之子湛。以忠义闻。秦桧之二孙。亦立慬于宋季。是所谓不系世类欤。天启己未。姜弘立应天朝征兵。以元帅入深河降于虏。丁卯引虏为导。媾成虏弃弘立而去。始弘立之出师也。母郑氏年八十馀。挥涕啮臂曰汝家世受国恩。幸勿坠家声。莫以老妇之故。而有他心也。及归叔父𬘡叱曰汝不念嫂氏临别之言乎。何面目上父母邱墓。弘立愧赧死。不忠不孝。凶国祸家。真狗彘不食其馀者也。然而有子瑗。可异焉。
姜瑗。弘立庶子也。能文章善骑射。生年十三。值深河之变。痛父丧义。日夕号陨。如不欲生。三十而不娶。常激昂自誓曰。虏吾雠也。当饮其头馘其耳。以雪吾父之耻。丁丑之役。佐幕平安兵营。随节度使柳琳。御虏于金化之柏田。厉气先登。不旋踵而死。人莫不悲之。赞曰。君子行其孝。必先以忠。故曰战阵无勇。非孝也。姜瑗耻父之恶。常思致命以涤之。竟捐躯以殉国家之难。率德改行。用遂其志。洵家之孝子。国之忠臣也。书曰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非若人之云乎。
朴烨传甲午
[编辑]朴烨字叔夜。潘南人。文康公绍之曾孙。参奉东豪之子也。烨生而聪颖绝伦。出语辄惊人。祖应川尝夜呼灯。命烨赋诗。应口而对曰。灯入房中夜出外。又从邻儿游崔公有源第。值其出大书壁上曰主人山上山。客子口中口。崔公归问。群童皆畏不敢对。烨曰吾所为也。崔公见诗而心许。及闻以实对益奇之。稍长豪横不羁。狎侮诸少年出其右者。诸少年詟伏无敢抗焉。母病革。烨进指血而甦。壬辰倭冦至。人皆鸟兽窜。烨负祖母避兵。备经危难。旁救亲族。得免于乱。时天朝将士久驻我境。见烨娴华语。且善属文。每有酬唱。啧啧称赏。至撤所乘。俾赴试围。丁酉登文科。典职内外。功庸皆兴。及从事于统制营。始统帅阅武。或数十日未能卒事。时吏又请期。烨曰今日须早阅会饮。统帅笑曰此大事也。未尝闻旬日而毕者。何言之易。烨曰请为公日中而毕。且从公游。统帅许之。烨令诸军列战舰洋中。从舰上各露兵刃向外。乃自从飞船举炮而出。序列而阅其利钝已。令出弓弩以待。举炮不数遭而事已讫。果日中而返。倏忽如神。一营大惊。自是遂相踵。为故事云。记性绝人。一见能终身不忘。以量田使赴湖南。有问州县田畒多寡与其主名。占等高下者。辄应对如响。遂杂取田籍以问。亦不错一字。人皆惊服。为咸镜南道兵使。见城池矮陋。辟而大之。不逾月而告完。形势壮伟。屹然为关塞保障。及为平山。亦诹形胜筑城。特命进秩。又为平壤,成川,义州三邑。以黄海兵使陞平安道观察使。烨莅西土最久。令行禁止。远近伏其威。及为方伯。见关西为朝天孔道。民物殷盛。又与女真接壤。俗桀骜。有与建虏阑出入为中诇者。重以国家新去乱。上下苟幸姑息。以故边郡无备。尤不可为。于是益思振刷。凡有规画。凿凿中窾。吏不能售奸。每号令严峻。遇事风生。一路股栗。皇朝人亦闻其治行。每见我人辄曰。使朴烨久于此。尔国无西顾之忧云。烨按道六载。为治如一日。于是名声益著。虏相戒不敢近塞。时光海政乱。至有金墉之变。烨痛惋辄形于色曰。观李尔瞻所为。终必篡夺而后已。吾不可以坐视。至欲募人往刺之。及尔瞻以傧使至。烨往瞻所。适有母告子不孝者。烨遂致其子于庭曰。母子天性也。人而不知爱其亲。即王法所不容。自有天地以来。不知母而得保首领者。惟尔瞻一人。天下岂有两尔瞻哉。即置之法。左右莫不震栗。尔瞻亦俛首愕眙。然卒不敢有螫也。壬戌建虏将谋东抢。屯兵于江北。烨亦拥兵而前。虏问知为烨。乃曰吾为游猎而至耳。遂引去。神于讥诇。虏动静虚实。无不洞晓。常若目击。或潜取虏酋红兜。饰金而还之。虏以为神。终烨之世。不复逞其志。癸亥仁祖反正。时内乱甫靖。而众志危疑。诸勋臣谓烨之夫人与废主为姻亲。不能无私于废主。又虑威名太盛。乃曰烨用法残酷。威制西路。今不置辟。恐有他虞。有若变生于肘掖。以滥杀为罪。竟赐死。时都元帅韩浚谦开府中和。命元帅发甲兵捕烨。韩公曰叔夜岂待甲骑而死者哉。烨闻变不动。见元帅传令。始下庭受命。而犹不知时事已改。谓金吾郞曰愿闻罪名而死。郞为言改玉。烨叹曰诸功臣忍致我于此极耶。临刑使人谓其妻曰吾故无罪。今所以至此者。殆以夫人故耳。又取管饷钱谷簿。使遗元帅营。盖虑身没而有所干没也。遂促令系颈。引索而绝。金荩国代为观察使。许民报仇。于是怨家群起。构变无不至。韩公见钱谷簿。流涕曰为国家任事如叔夜。而亦不免于祸乎。遂诛首乱者。朝廷闻之。亦罪荩国而许其归葬。始烨见金升平瑬。赠红毡与油瓢甚富。升平未解其意。及举义日。割红毡为标信。用油瓢备士卒御渴。烨已知有靖社之举。可异焉。被祸前夜。游营下之法首桥。有诗云一路关西伯。千年法首桥。知应今夜月。长作可怜宵。盖谶也。
外史氏曰昏朝斁伦。举一世靡然和附。居废主姻戚者。尤先意逢恶。惟恐或缓。而烨不惟不投合时论。又嫉之如仇雠。至面斥尔瞻而极矣。不究其情实。直以形迹疑似而置大辟。是岂圣祖本意哉。金升平诸人。恐不得辞其责也。严酷嗜杀。固所以招祸。而严酷者岂尽死罪哉。功足以掩过。而不尽其用。惜哉。烨死后五年而有丁卯之乱。又十一年有丁丑之乱。虏骑长驱。民莫敢格。人皆谓若使朴观察在者。岂有是哉。阅二百载而一国之口同。岂有所私而然哉。当时有蒋童子者。隐于市肆。闻烨杀死叹曰。此盗之招也。慨惋屡日云。是所谓乃坏万里长城者欤。曾谓元勋之谋国。反不若市肆之童子乎。
兵使杨公传丙午
[编辑]杨治清州人。其先出关西夫子震。曾祖起随鲁国公主东来。封上党伯。祖之寿赞成。父天震判户曹。三世俱选清白吏。公业韎韦。仕至兵马节度使。端庙初服。见皇甫金郑三相臣被祸。即弃官遁于抱川山中。及端庙逊位。每月朔朝。着公服东向越中。泪下如雨。端庙昇遐。歔欷烦冤。如不欲生。不出山门以终身。有诗云世事茫然已白头。千年遗恨子规楼。荣名武勇今何用。但愿归从六鬼啾。又云菊委霜降日。松落岁寒时。物色犹多变。吾心断不移。仍号退隐。此其所以志也。兪忠穆公应孚曾居抱川县南之漠洞。一乡髦士。即遗墟设坛祭之。以杨公追配。祝曰菊委松凋。丹心未移。东风洒泪。彼美之思。是为纪实云。
梅山居士曰庄光之世。抗义自靖。遁世长往。至没世而无闷者。苟非豪杰之士信道笃而取义深者。亦何以与此哉。成朴六臣判熊鱼之取舍。死非得已。金南六臣。与鹿豕而为群。生非所欲。慷慨从容之间。所行不同。而皆出于至诚恻怛。如杨公者。即生六臣之流。而无愧为杨嫔之从叔。且处兪忠穆之乡。而配侑于忠穆。所以殷之三人。各得其本心。而同归于仁者欤。
孝子吴公载能传壬辰
[编辑]孝子吴公载能字伯奋。海州人。统制使𪼁之子也。性于孝。父母意所向。必先捷承。无毫发违者。有弟孩。夜辄啼以搅母睡。公每置孩袴褶中。以止其啼。母以安寝。父患阿睹。公废应举。专心救护。十年如一日。室虽暗。未尝呼灯。有呼者泣曰吾辈自朝至暮。无非明时。顾不耐暂时昏。乃促灯求明乎。父又患痢。思西真二瓜。惧妨疾不进。后遂终身不食二瓜。父殁毁瘠几不能全。送终尽礼。祭必七日齐。夫日沐浴具冠服。跪坐终日。躬视具膳。必极蠲洁。哀陨号绝。若丧之初。母性严酷。公自为婴儿戏。供母怡悦。以见笑为度。母多疾病。公屏绝人事。顷暂不离侧。衣时其寒燠。味适其酸醎。一日屡更衣易馔。而服勤不差。夜带数十年。亦不告疲。母一嗽蹶起奉壶。母一动急出整屦。夜必躬亵。恐非时起。婢侍怨归于亲也。凡系承奉。虽甚病不委子弟。虽鄙事不任仆御。每侍食。母和菜。公亦和菜。母浇水。公亦浇水。己虽所嗜。母不食亦不食。其所不嗜。母食亦食。常读毉书试刀圭。以侍疾旷月不交睫。母忧之使之退。退亦坐轩达曙。执厕牏辨色验味。汲汲如不及。有所得辄献。恣其所欲用。子孙婢使。厚其所爱。居恒只知有父母。不知有厥躬。故四十发尽白。六十而愈不怠。母曰孝哉吾儿。人虽有十子。畴若吾儿之所为乎。朝廷高其行。授寝郞。人劝之仕。则曰有二弟。皆专城足养。吾何忍旷吾母侧。一谢而递。母以天年终。皓首为孺子泣。吐血无数。及至葬。天大寒。侍柩达宵。哭不绝声。病益㞃。将绝犹言上食何晩也。及曙声在喉曰。朝哭何迟也。遂卒。母服未期也。母待子妇少恩。妇不慊于母心则不与妇语。底豫而后已。母不与子妇食。公怀饼而投之。不贻母恶名。妇积忧而死。胤子烦冤号咷。公戒之曰汝靡我不生。汝何忍戚我。子不敢哭云。是所谓不别立则。不强制行。而身与孝为一者耶。公师事贞庵闵文简公。沈潜经训。钻硏名理。晩好广岩朴公圣源所著敦孝录礼疑类辑。遂没身诵法。又为之续辑。以行于世焉。公虽至行根天。而获亲有道。薰染有素。则学问之功。亦不可诬也。即其日用彝伦之间。上㴑而为追报。旁达而为友爱者。不可胜书。而孝为大节。故士林举其行于朝。旌其闾曰孝子之门。
赞曰。余家南山之下。寻公旧隐。维石岩岩。苍松冠列。此公所以自号友松也。惟公精灵。赫赫在松石间。想见其为人。旷世而犹然。况相去之不远乎。低回久之不能去。归述其传。用叙其爱慕云。
金庾彦传己酉
[编辑]金庾彦字君实。江陵人。移居德源之忠谷。祖益滨以孝旌闾。父致基亦以醇谨称。庾彦视短口吃。形貌不扬。而生禀至性。于父母有深爱。稍长好学。尊信经传如神明。治功令业。旋去之曰富贵人之所欲。所贵乎富贵者。以其博济也。委巷之士。下帷竆经者。独善其身而止耳。慨然有志于陶朱之业。力田畜殖。数年致货财。叹曰宁负于富。毋负于贫。宁负于生。毋负于死。汲汲于匍匐。视踈属如至亲。沴气孔炽。亲党乡邻。皆闭门塞路。而独冒风雨犯昏黑。问病哭死。如渴赴泉。而身卒无恙。人谓神明之力云。平生所瘗僵尸㬥骨。殆不胜数。推及于微物。忌鹰蜂之家。憎罟擭之事。虞禽网兽涸鳞困介。见必放生。其存心仁爱如此。所居不蔽风日。衣不完采。食无滋味。而喜施惠。急人之难。甚于己私。嫉恶如仇雠。见善如己出。人多嗤点而不恤也。有膂力能举半千斤。而不少槩见。重信义。有朋托妻子远游而客死。其妻去堂。尝为之愍恻。几乎成疾。师事庆州崔一心。至诚服勤。自任身后之责。及师没克践前言。荐芬苾禁樵牧。务尽志力曰。吾死后必不逮生前。将营墓田。用图永远。有偸葬于师冢之傍者。要其缓颊。愿为之置田。辞曰毁吾师之屋。以供吾师。是岂可忍乎。久争不得。乃私掘其潜埋者。自见就系。人有言讲解之道者。乃曰犯科被勘。理之常也。恶可幸逭。囹圄桎梏。备历痛毒。而处之恬然。赴谪富宁。风土荒寒。人不堪苦。而视若乐地。苟非报生以死。死生不易之苦心。亦何以与此哉。妻李氏全州人。生有淑德。及嫁善事舅姑。克殚诚力。乡邻咸称孝子之门。孝妇出焉。及庾彦北迁。为夫师墓禁护祀享。如庾彦在时。昔之偸葬者。覸庾彦远谪。复为潜埋。李氏谓二子曰乃翁昨年。以犯掘被窜绝塞。岁未期而彼人更为肆凶。讵可晏然而已乎。乃翁既为师抵罪。汝曹当为父所当为。为父为师。其义一也。携二子往。直犯厥冢。其人知不可回。终自移窆。先是庾彦有友托妻子远游不返者。李氏曰妾闻朋友处五伦之一。君子既尽分于师友。妾岂不思所以顺志乎。推衣食以养其家眷。待友人之归焉。
梅山居士曰师生之伦。与君亲班。而学绝教乖。识斯养者鲜矣。以故逄蒙反射。邢恕寝皮。其所以贼害世教者。几致天壤易处。呜呼可忍言哉。金庾彦之于崔一心。未必是传道授业。如古升堂入室之类。而其为师尽伦者。无愧于往哲焉。昔有营坟负土。服斩居庐者。而未有不顾性命。用全冢宅。如庾彦之为者也。且其妻李氏。为其夫致诚于师友。至令潜埋者自掘。是岂苟然哉。夫孝弟为仁之本。而庾彦世笃至行。行满家庭。故其所孚感于妻孥者乃尔也。程子曰信者无伪而已。于天性有所损益则为伪。易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动以天理故也。庾彦其有闻于斯义欤。愚平生乐道人之善。常恐草莱之间。或有一善之遗者。闻庾彦行治。不胜其爱慕。力疾立传。用警世之不尽分于尊师者。
清溪朱公小传己酉
[编辑]朱潜字景陶号清溪。朱文公曾孙也。文公先生仲子埜生四子。钜,铨,铎,铚。钜又有四子。渊,洽,潜,济。潜克绍家传。杜门行义。为髦士师法。见权臣执命。主和误国。无复修攘之义。居恒郁悒忍痛。一日读论语欲居九夷章。忾然兴感。呼门弟子诫之曰海外青邱。箕圣攸封。而素称其礼壤。吾属可居。携叶公济,赵昶,陈祖舜,周世显,刘应奎,陶成河七人。浮海而东。送者凄叹。歌曰采西山之薇。酌东海之水。以饯有往无来之行云。舟泊锦城仍居焉。元人闻宋朝遗民多出东国。使高丽押送上都。于是大索诸道。公变名积德。自罗州逃隐绫城之考亭里。又值三别抄之乱。遂移龙潭之仁夫里绫罗间。故老指点其遗墟曰华人朱学士所居云。元人将征日本。督高丽造战船。又使采金。民不堪命。王遣公之孙悦如元。书陈利害。时公弟济随宋恭帝在元。见悦朝服行礼。叹曰自我播迁。混于左衽。不图今日。复见旧仪。问知其为清溪之孙。大加敬异。相对涕泣。恨不随兄东出。又有朱指南者。正宗辛亥。随使行入燕。时宝谟阁试艺诸学士有朱学年。文公二十五世孙也。移席执手曰君才气既如此。姓又同我。我世谱所谓东出清溪公。无乃尔祖。指南曰然。学年又言世谱有曰先祖讳济。随宋恭帝在元。见朱悦而知为清溪公之孙云。
梅山居士曰清溪公避地东来。未几天地翻覆。宋祚屋社。江南民物。举皆残灭于干戈腥膻之中。幸而免者且椎髻左衽。蒙污辱苟全。公之子孙。能以衣冠祀其先人。不失中华礼义之风。文公家礼。于是焉在。可验公明理知几。其事甚奇。信以传疑。疑以传信者久矣。既载东史补遗及宋秘书阁日记。竹泉金文清公文集又有云公依唐本记述文公行状。而清溪公潜当宋季。与七学士东出。即宋宁宗嘉定年间也。后学吕履追录唐本记。即皇明益藩所刊君臣图鉴也。是可以考信。而正庙下教若曰贵哉。朱之为姓。云谷武夷。以地名之近而尊尚。况朱姓竆天地亘万古。凡有血气者。孰不爱尊。仍命其后孙蠲役。古语云众言殽乱折诸圣。正庙圣人也。惟当俟百不惑。然则讵可与孔氏之东来者。差殊观哉。
进士徐锡麟传丁酉
[编辑]徐锡麟达城人。治公车业。早成进士。以行义闻于一路。与浮屠希有善。希有亦以戒律名。尝与之偕行。天曛失路。入深谷中。即盗薮也。盗欲夺锡麟衣。希有曰毋不闻彦阳徐进士乎。盗罗拜曰然乎。若徐进士。吾不敢也。师可夺衣。锡麟曰止。此乃希有大师也。盗又嗟叹曰闻师名久矣。吾又何敢。遂护出洞外。一日锡麟令家僮买瓜。僮向市。路傍有槖而无主。视之乃钱数十缗也。遂守槖不去。日且暝。槖主不见。僮泣。过者曰何泣也。僮曰吾守此槖。槖主不出。槖不可弃。瓜不可买。是以泣耳。过者感其言。旁求槖主。主得之大喜。厚谢僮。遗厥钱半。僮不受。遂买瓜而去。其洁行之孚感者如此。岂不诚高士哉。崔天翼兴海吏族也。能文章。与锡麟善。锡麟死。诗以挽之曰里僮亦化先生义。山盗犹知处士名。乃纪实也。余夙从著庵兪公闻其事甚悉。追述为传。用警于言行矛盾者。
丁希泰传壬寅
[编辑]丁希泰礼山人。性于孝。亲癠割指。失血过多。毁瘠以终身。又好礼教。学医原人气血。经络骨髓。阴阳表里。以通百病之本。死生之分。尤妙契脉理。施调百药。往往奇中焉。志气肮脏。虽被权贵所邀致。棘棘不阿。论病外不交一语。及选为内医。鄙首医康命吉为人。不加礼数。命吉援内局故例以责之。希泰曰故例岂其尽是乎。以故诊上候议药多奏效。正庙稔识其精于术。累欲施赏。而命吉辄媒孽其短。不尽其用。然亦不少降志。怨尤不形于辞。下僚皆跻崇资佩郡符。而视之若凂。当世贤士大夫待之如朋友。而亦无骄矜色。李公述源尝遘疠濒危。希泰时持被内院。乞暇其僚。僚不肯。希泰请弃官往救。提举服其义。不许去任。任其所欲为。希泰即赴李公所。殚诚疗治。赖以回甦。幷时如醇庵吴公及胤子宁斋老洲两贤。皆爱好无已。君善鉴衡人物。尝赞宁斋为当世第一流。好读书。尤工于易。破屋数间。不蔽风雨。而兀然手一卷书。声若出金石。著易说。师心自得。不苟从传义。老洲吴公劝其先读四书。然后硏易。君笃信其言。而以老未竆四书名理为恨焉。居恒蔬粝不继。每公会同僚传餐。劝以绮馔而不下箸。有崔生者供役于地部。与贡员争讼。度支长被先入之嗾。终不可回。其人告闷于君。君即造度支所。为言明公之智。孰与子产。而能免其方之见欺乎。度支长惊谢而立改之。崔生往遗以千金。希泰笑而却之曰。吾之为汝谋者。以直而见屈耳。汝待长者不当乃尔。更勿见我。崔生不敢复言。时举家饥卧。而不易其介如此。是所云志士不忘沟壑者欤。余与金公宗善。评君为人曰。医流中儒者。金公曰何许儒者。乃能及斯人乎。余尝谓君曰君没后当为之立传。君笑曰顾无可传之实。而亦不愿传后。及君患背疮。却药不服。余往问病。君执手云人事到此。了无怛化意。勉以药治。竟不听而死。时年七十馀。士大夫莫不悼惜。争致赙以庀丧。
梅山居士曰闾巷之人。欲修行立名者。往往有所为而为。不纯乎天理。希泰读书。怀独行君子之义。而不苟合当世。终身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者。诚无愧季次原宪。而二人者皆亲炙圣师。长贫贱不改其操固也。希泰天分甚高。不待砥砺。而自然中度。声施一世。莫不称贒。而忘情于名誉。是为难耳。苟闻君子之大道。则不止为医师之良。惜哉。然古人云医者非仁爱不可托。非聪明理达不可任。非廉洁淳良不可信。贯微达幽。不失细小。如此乃可谓良医。希泰有焉。
愍贞嫔杨氏传丙午
[编辑]杨氏者清州人。县监景之女。赞成事之寿其曾祖也。世宗朝选入后宫。封惠嫔。举三子。汉南君𤥽寿春君玹,永丰君瑔。辛酉显德王后诞端宗于东宫。九日而薨。世宗择嫔御中贤者。命杨氏保养元孙。杨氏戮力调护。致谨其饮食起居。元孙生有圣德。而杨氏养正之功多焉。时世宗文宗相继昇遐。宗英布列。国势危疑。而惠嫔随几应变。卫安圣躬者。靡极不至。至乙亥世祖受禅。纳传国壐。惠嫔据理喩之曰玉壐国之重宝。先王有训。非世子世孙不传。吾虽死壐不可出。即日被后命。永丰君以云剑入侍。同时就死。汉南君谪咸阳。丁丑与锦城君谋复上王。事泄被祸。肃宗癸巳。命封惠嫔墓而失其处。正宗辛亥。赐惠嫔谥曰愍贞。御制侑文曰嗟惟杨氏。昔年阿保。誉著周嫔。功迈汉姆。岁丁柔兆。祸延椒闱。二子幷逝。六臣同归。异代滂母。女中毅仁。鹃啼古楼。春返新坛。义起千秋。礼腏诸贤。尊惟六宫。祀岂一体。往事敢言。怆怀冞挚。礼举易名。惟愍及贞。锡以中心。匪由太常。爰命造版。俾延其祀。事若待今。恩实旷古。伻官致祭。庶歆斯侑。又谥汉南曰贞悼。永丰曰贞愍。配食于庄陵忠臣坛。
梅山居士曰嫔处英陵贯鱼之列。用教九御。尽内宰之职。受阿保之任。辅养元孙。形神俱竭。而不弛其劳。终能秉义守经于桑海贸迁之际。於乎烈哉。妇人性柔。疚怵于祸福。牵制于子姓。不自主张者多矣。如嫔者遭遇光庙。亦可以安富尊荣。而只知有端庙。不知有己子。子母同日幷命而不悔。是所云天地变化。我得其正者欤。孤忠炳朗。与日月争光。是可以归拜英陵而无愧也。英陵内治之盛。则哲之明。于是焉可见矣。逮健陵之世。显忠遂良。发潜阐幽。赐谥致侑。又配食嫔二子于庄陵。屈伸显晦。自有其时。是可验天道报施也。然苟非嫔满腔热血不朽于化碧。亦何以致此哉。
李烈女传庚戌
[编辑]烈妇李氏。良家子也。为滩隐金忠简公副室。昏朝金墉之变。收议于百僚。时忠简公不参庭请。托疾在家。将献议。李氏在傍曰。此事系关三纲。不宜草率。急走人潜谷。邀文贞公。文贞公即忠简公再从孙也。李氏躬进笔砚于文贞公曰。此人臣效死之日。公必精思尽意。以明大义。忠简公与文贞。商确成文。既献配江界。后移务安。李氏随谪所。行险数千里。备经佗傺。而安之若命。西宫傩变。讹言传播。谓大妃已不幸。公痛哭终日。仍废寝餐。务安倅辛弘立有时候问。李氏在洞房闻劝食肫挚。语弘立曰吾公已定一死。于义宜然。公勿强勖。弘立嗟叹而去。忠简公竟卒于谪。李氏治丧尽礼。随柩而还于平丘。语族戚曰吾公以此时死。死得其正。何以慰为。遂自裁。从葬忠简公兆次。用遗愿也。
梅山居士曰姆师酒食之议。女功纂组之繁。茂𬞟藻之雅训。协沼沚之芳猷。是为古昔哲媛之行。而未闻劝夫子以成仁取义。在齐体犹然。况贱妾乎。梁鹙鹤林。寔劳我心。诗人亦尝云尔。而其能全节而下殉者且鲜矣。如李氏者。未必敦诗习礼。而服君子之教。实见得是非。所树立如此。岂不诚千古绿衣中一人哉。夫明君臣之大分。识天下之大经。守死而不变。斯可谓之义。故曰处物为义。是吾心之得其宜也。得之不喜。丧之不戚。生之不贪。夭之不怒。其视利害祸福。如波涛之于巨石。亦惟循吾义而已。忠简公有焉。以至废食而死。未可谓过于忠者也。李氏之勉君子致命遂志者。比忠简公又加难焉。因之决性命。下从九原。用毕志愿。讵不是知终终之。可以存义者耶。
赵烈女传癸丑
[编辑]赵烈女。任实县玉田人。私奴金觉妻也。有懿行。为乡邻所艳称。其夫上柿树摘柿子。踬足堕地。呕血而殒。烈女怀孕四朔。见其夫顷刻命绝。吮血号天。即夜自裁。同日而幷竁。时家君知县。厚庀葬需。仍报其事于道伯。用请旌表。
赞曰。妇女殉夫。如天崩而地坏。其理固也。然而下从者鲜矣。或有之而近则期月。远则三年。未闻如赵烈女之当日幷命者也。赵烈女下邑奴隶人之妇也。目不见诗礼。耳不闻理义。不知终身不改之为常经。况夫死而死乎。气义攸感。决性命于造次。是所谓慷慨杀身者欤。烈哉烈哉。
妓琼春传庚辰
[编辑]余读礼之儒行。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其特立有如此者。如此者责之于儒行。尚云其难。况于女子乎。又况于贱娼乎。以贱娼而有此行。则至难得也。至可贵也。即其居无苟合。动不悖度。挺操而罔屈。虞乱而非污。则真烈女也。岂不贤于诵法诗礼之女士哉。余游粤中。到锦障江上。读琼春碑。仍得其事甚详。可异焉。其传曰琼春。宁越妓也。有色而美。为知府李万恢所爱。及去春以初许身。秉节无贰。后知府之客。见而悦之。威怵而利疚之。欲夺志乃已。春终不听。屡被棰楚。脚为流血。知竟不可免。一日盛服入。言笑自若曰。傥蒙数日宽暇。当调护病喘。惟命之从。其人惊喜而许之。翌朝往展其父墓诀也。归为诸弟栉发。偕往锦江上石壁。壁峭绝。下临深渊。歌数阕。泣下霑裳。悲恨不自胜。绐诸弟使去。即翻身投水而死。壬辰岁之十月也。时春年十六。家人奔往拯之。有物隐暎于衣襟。坼而视之。乃李知府笔也。呜呼烈哉。是所谓女为悦己者死耶。所谓见死不更其守者非耶。
天德山人曰昔端庙陟方于越也。宫人咸殉节于锦水。致命遂志。凛凛有生气。名其地曰彰烈岩。即祀于傍曰愍忠祠。琼春亦死于其侧。闻其风而作者欤。抑气义相孚。旷世而同归欤。世皆视娼妓以鹑鹊。不复以人理处之。是在位者之责耳。岂娼妓之性然哉。诲淫而讥其不贞。是犹强酒而恶醉。岂人其人之道乎。琼春自知不更二夫之为烈。而能办大节如此。讵不尤难哉。是为出于淤泥而不染者耶。天道贵信。地道贵贞。不信不贞。万物不生。春属下邑贱籍。其年才过笄耳。未尝养廉耻修礼教。而乃信乃贞。克自树立。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无古今尊卑之殊者。弥可见于此矣。越妓传习其俗。不底淫辟。至今多守一而不贰。有蓬莱月者。被试官李应奎一顾。十年守身。矢死靡他。知府酷刑以胁之。犹不改其操。即不死之琼春也。呜呼。是孰使之然哉。丁丑紫袖之烈。有以启之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