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泉集/卷七
铭
[编辑]一笠亭铭
[编辑]暑潦室不敞,塾中诸人皆苦之,乃构一间茅茨于室之东,不突而床。屋极如撮髻,榜之曰一笠亭,戯为之铭曰:
维苟安室,处已五年。
庳隘何妨?容我折旋。
厥初量度,姑且于焉。
乡邻逐臭,来者联翩。
十笏之房,百指交撄。
日大檐短,庇砚如婴。
人亦有言,水到渠成。
迺相隙地,直屋东荣。
既剔榛枿,复刬沙砾。
伐木于山,勿问曲直。
众手皆匠,何待绳墨?
四楹一梁,椽以猴杙。
秸绹无钉,黀苫无瓦。
光光竹床,不韵者寡。
以亭则小,以笠则大。
呼笠呼亭,无可不可。
恍若有陨,顾而乐之。
㵎流增爽,林飚徐吹。
众壑苍凉,耸我须眉。
传觞对奕,晒画谈诗。
馆于斯者,靡一不备。
人生在世,何厌何企?
堂高数仞,容膝则止。
荜门瓮牖,毡厦同视。
眼孔粗具,宁患外诱?
哀彼昏𫘤,竞丧素守。
诸君学道,志固不苟。
我铭斯亭,以勖其有。
砚铭
[编辑]或认此为中国砚,端耶歙耶圆其面。
胡为乎鸜鹆无眼金无线?
虽然苟其适于用,中与东奚选?
竹弧铭
[编辑]童子见遗以乌䇢一竿。谓可以引烟籥,而屈律不中用,遂𬊈而揉之以为弓。其节三,其长五寸有奇。其弦纸绳,其矢薥秸。其的可数武,而其弯以一指,凡弓之体无不备;其中也户牖穿户牖,蝇蛆碎蝇蛆,凡弓之用无不备。噫!斯亦弓也已矣。盖竹而至于烟籥已,则非竹之至小乎?烟籥而且不中,则非竹之至无用乎?至无用,宜乎弃也,然犹得以为弓。其为弓也固亦戯耳,然不专心则不能中,斯其所以为弓也欤。铭曰:
善用小,其终必丰。
善用短,其长不穷。
识其意者,其犹龙。
欲张必翕,观吾弓。
松川砚铭
[编辑]光阳松川寺有古碑,字娟而遒,类名迹,寺废碑亦折。余得一片,斲以砚之。铭曰:
昔载笔,今载墨。
文字缘,猗此石。
舍佛归儒,永终吉。
白牌筒铭
[编辑]维白牌兼朱券,汝胡为乎椟而蕴?
愚子孙守之谨,一家百年资文献。
三井砚铭
[编辑]湖隐先生游八影海上,获一石,谓可砚也,负之归。因其质而略加镌磨,穿三眼以贮墨水,名曰三井砚。厚三寸许,广如之,长加三之一。形甚块然,上下四方略相等。余生平见砚数百,方而朴厚诡异盖初见也。唐子西称“砚之寿以世计”,指凡砚耳。若此砚者奚止世哉?将后天不磨矣。先生偶然得之,创制以成之,殆寿征也欤。先生季子泰会以先生命征铭于余。铭曰:
有物混成名曰朴,玄之又玄天下谷。
三井湛湛源千斛,其下应有丹砂伏。
砚铭
[编辑]贞固含章,
君子之光,
既寿允臧。
砚铭
[编辑]测曰石上有泉砚,君子以刚德而润。
砚铭
[编辑]艺圃日辟秋有获,余嘉乃绩封即墨。
朱砚铭
[编辑]砚吾知其磨墨,
有时乎硏朱,
盖曰非尚玄之儒。
血竹铭
[编辑]情量所穷,乃归于天。
天之奖忠,若是其偏。
与其身后,标此灵异。
曷若祚宋,无俾公死?
千秋万岁,四海九州。
娟娟数竿,肃我青丘。
血化为土,气结为根。
分明冤愤,叶叶刀痕。
都人士女,来见公生。
公不可见,惟竹青青。
贼臣闻之,不寒而粟。
锁户深卧,竹常在目。
赞
[编辑]指头梅花图赞幷引
[编辑]吾友南坡醉后用指爪,染墨写梅花,其形极肖。昔张旭濡头作草书,谓“有神助”。孟万年听乐,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渐近自然”。南坡之画亦当如是观云。赞曰:
众史用笔,君独用指。
指头梅生,笔头梅死。
生死之分,真不真尔。
爪痕成干,螺纹作蕊。
讵止神解?兼亦形似。
湛湛风雪,古色透纸。
玄墓、铜坑,居然万里。
指不若人,传云不耻。
若子之指,宁不羡企?
谁复画君,肖好女子?
一杯在手,眼胞腾紫。
绿绮横膝,不巾不履。
千秋万岁,置梅花里。
五十五岁小影自赞
[编辑]曾不和光混尘,亦非悲歌慷慨。
嗜读书而不能齿文苑,嗜远游而不能涉渤海。
但嘐嘐然古之人古之人,问汝一生胸中有何垒块?
疏
[编辑]言事疏代人
[编辑]云云。臣识浅才短,最居人下而叨窃科第,滥厕朝绅,曾不十年,滚到侍从之列。恩私优渥,糜粉莫报。适会甲午之变,忠愤所激,妄进一疏,意谓岭海斧质朝暮在前。而圣度包荒,不惟不之罪,反复迁官增秩,得与一时上疏诸臣,朦胧趋绯玉之班。似乎真有忠言嘉谟,而沾被赏谏之宠者然。嗟乎!臣虽无状,岂欲以公车例牍,自媒其荣涂哉?私心愧负,直欲控辞。而第缘时艰日棘,有非臣子陈情克让之日,旋又见递,故只得泯默退处。然江湖魏阙之思,居然已五年。
窃伏见甲午以来,时局日变,百度更张,赫然建中兴万世之基。观听非不美矣,而夷考其实,祸难之作、危亡之兆反有甚于更化之前。此何故也?徒慕乎开化之末而不究其本也。天下之事毋论巨细,莫不有本有末,奚独于开化而无之哉?夫开化云者非别件也,不过开物化民之谓。则开物化民,可以无其本而致之乎?若亲贤远奸,爱民节用,信赏必罚之类,即所谓本也;若炼军伍,利器械,通商贩之类,即所谓末也。西人之法虽与中国异,今考彼所谓万国史,则其兴也必由于立其本。苟无其本,虽强必毙,兴亡之迹种种可考。由是观之,开化之名虽属创见,其实与中国之治无以异也。
为国之道虽外无强邻,内无乱臣,处升平积弛之势,非百倍励精,无以挽回颓波。况在今日,犹复伈泄玩愒。而但一意外骛,雇西技而购西械,燃电气之灯,驾火轮之车,雍容顾影,以号令天下曰“我亦中兴天子”,不亦重为远人嗤笑哉?不惟嗤笑已也,豺狼无亲,狡焉思启,则虽欲永保今日之委靡,其可得乎?臣愚死罪。列圣创业垂统,至圣上之身,尺土一民无改旧观,而骎骎有亡国之形,其可不惕然奋发,思所以祈天续命之图乎?自古乱亡之世,未尝无对症之剂,患人君不肯服瞑眩尔。圣上以神武之姿,抚拨乱之运,苟一转念,欲王则王,欲伯则伯,殷宗、周、宣,可以匹美。顾何吝而不为乎?臣以乔木之裔,实有同休戚之义,中夜扼腕,不能自已。陈此出位之言,妄谈时务,臣愚死罪。然如得清燕之暇,留神澄省,赦其愚而监其忠,则未必不万一其助于开化之本也。
一曰:开言路以通命脉。呜呼!言路之于国家也,犹人之有呼吸,呼吸塞而人得有不死者乎?国朝戚里秉政,已百馀年,传神护法,党与蟠结,钳制一世之士,举不免为其私人。故台阁之上,噤噎成风。至于甲午之变,兵临颈上,而亦有一人言权臣之致乱者乎?思之可为于邑也。今台谏废而听民言事,可谓人人尽其所怀。然拘儒贱氓未谙大体,纷纷投匦,已不胜其烦聒。窃观近日所批下,则圣心盖或厌薄之矣。千里之外,不其忧其𫍙𫍙乎?如是则有容谏之名,而无从谏之实,日捧千疏,竟奚补也?臣愚以为凡诸言事者,可采采之,虽不中,亦须温纶勉励,以鼓敢言之气。且可特置谏官几员,峻其秩望,无拘门地,妙选一代读书知义理者以充之。开颜以导之,悬赏以奖之,顺旨者斥之,逆旨者进之,则草野朴直之论庶乎日达黈纩之下,而上无壅蔽之患。如先朝兪伯曾、李命俊之徒,安知不接踵出于前日媕婀之中乎?封伦、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惟系人主好尚之如何耳。
二曰:信法令以定群志。呜呼!均是人也,谓之君臣焉,谓之上下焉。截然一定而不可犯者,以其有法令以维持也。然则法令者,人主御世之器,而一日不可不信者也。法既设矣,令既行矣,又复伸缩之挠改之,使民靡所适从,则下慢其上,视以文具,赏之而不劝,刑之而不惩。于是盱盱四顾,废然自沮。是自破其御世之器,而枵然寄万民之上,岂不殆哉?是以古之善谋国者宁可无法,有则必信,行之如流水,守之如金石。故虽杂伯、刑名之学,若管仲之内政、商鞅之阡陌,类能烂然收一时之效者,不过曰信其法令而已。更化以来,施设日繁,原其初意,未尝不出于为民,而狐埋狐搰,自相矛盾。是岂皆讲求之未尽善,而欲随弊随改而然欤?曰不然。不过乎拘牵私意,屈法以就之耳。何以明其然也?朝廷尝与民约曰“税钱当冬春分捧矣”,今且冬而毕矣;尝与守令约曰“任限当四期递矣”,今且未期矣。至于文移之下也,度支曰“蠲”而工部则“复征”,学部曰“建”而内部则“必革”,朱帖旁午,观者目眩。举一反三,何适不然?自今以往,诸法令之不得不改者,亦须颁降指挥,与民更新以相凭信,不可苟且撕捱以速罔民之谤也。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盖曰宁可死而信不可无也。圣人之言岂徒然也哉?
三曰:肃刑章以振纲纪。呜呼!宽则纠之以猛,猛则济之以宽。宽猛相救,圣人犹然,况于叔季滋伪之日,而可以一于宽乎?国朝政尚仁厚数百年,恬嬉成俗,至于今日则宽之极而几于弛矣。不有重典,何以治乱国?乃者反取旧典而一切从轻,滔天之逆,诛止其身;御魅之罚,赦不旋踵。惩艾者少而幸逭者众,上下玩侮,恬相冒犯。是则奸宄之日滋,国威之日卑,盖无足怪也。鱼允中,大臣也;曺寅承,方伯也。有罪当死则王法存焉,不幸见戕于强盗。而盗既就捕,反曲宥之,有若隐忍于平日而假手于乱民者然。噫!凡民相杀,犹得偿命,况国家器使之臣乎?圣上之待臣邻也如此,尚可以责尽其死力乎?臣姑就其大者言之,其馀失刑不可更仆数也。诚愿自今以往,稍用重典,使元恶大憝知所惧焉。今之议者借口于西法之宽,然殊不知风土既殊,俗尚亦别。越之断发文身,可以强诸齐、鲁乎?今夫泰西开荒,远未二千年,近不出四五百年,气化醇𬪩,在中国则无异羲、农之世,自可简刑而治。必欲施诸我国,则所谓干戚以解平城,岂通方之论也哉?
四曰:崇节俭以裕财源。呜呼!无三年之蓄则古称国非其国,而我国近日何尝有一年之蓄乎?堂堂万乘之赋,而经用不敷,至引外国之债。此无他,其入有限而其出无节故也。夫当国家多事之日,若事大交邻、赈饥民、赏战士,此等所不可不费者,固无如之何。至于土木之烦、服御之奢、醮祷之勤、游宴之荒、戚里之滥恩、近习之厚赉,是亦不可以已乎?尾闾一开,脂膏日竭,卖科卖官卖狱之,犹忧不足,而遐乡匹庶纳数千金,辄奉御札以出。嗟乎民穷财涸,固无论耳。九重如天,君王如帝,而编户小民乃得以屈指忖度,所谓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就以近日景福、昌德两宫何等壮丽,而必新阙之役乎?或疑“两宫距洋馆差远,惧有意外之变。故新阙不得不建”。诚有变也,新阙独在天上乎?惟举措得当,安靖以镇服之,庶乎销患于未萌耳。至若洪陵之役,糜费钜万,东方山陵之制所创有也。而圣心方且未慊,敦匠之臣往往获罪。圣上独不闻魏徵昭陵之对?而胜国影殿为千古炯戒乎?故老传言“英祖在宫中,大耋静摄,而犹御木绵之衾,割寸纸以涂隙牖”。其俭也如是,故是时旱蝗相仍,而民免捐瘠,及其季年,府库充溢,致三十年之积。古人有言曰“欲法尧、舜,当法祖宗”,惟圣上懋哉。
五曰:黜戚畹以泄公愤。呜呼!四海之广、兆民之众,人主安得以家威而户警哉?要在信赏必罚,使民心服而已。夫功不赏而罪不诛,虽尧、舜何以为治?圣上试思之。今之所谓戚里诸闵,功乎罪乎?二纪之间,递相承袭,愈出愈奇,逢君肆恶,几至亡国。及夫一朝变作,所当碎首阙下,粗赎其万一之罪。而往在甲午,未闻有一人守嵇绍之义者。举皆泥首草莽,相续鼠窜,其视君父之急,不啻秦人之于越瘠。噫嘻痛矣。此真狗彘之不若也。逮夫祸乱稍定,虽圣上至仁,不即诛灭,彼辈苟有人心则阖门俟罪,甘自废弃,永不齿缙绅之列可也。今乃窃藉宠灵,依旧骞腾,使百僚解体,万姓寒心。嗟呼!观夫今日之政刑,圣上之不得大有为,不待识者而决矣。臣愚死罪。至若闵泳翊者,亲制不守,国恤不赴,无父无君,翺翔海外,已为当世之所唾骂。而遥授联翩,位已极品。夫以高官重爵,奖无父无君之人,则其国不亦岌岌乎?若沈舜泽者,所谓具瞻之师尹也。圣上试可之日已多矣,而其效竟何如也?彼虽喙长三尺,无以自解其误国之罪,则流放之可也,斥退之可也。今乃更处之以岩廊,欲究其未尽偾败者,抑独何哉?天下事不可再误,伏望圣上快挥乾断,诸闵以下酿乱之臣,次第锄治,则所谓惩一励百,而拨乱反正之本亶在于是矣。
六曰:严保举以进才贤。呜呼!人主之职一日万机,百司庶务有非一人聦明所可周管。则必须旁招俊乂以共天位,然后可以致咸煕之绩。然非有荐进者,亦无以甄拔其孰才与孰贤。故必也上有畴咨之勤,下有汇征之美,始得官无旷而职无阙。然人之贤否而政之治乱系焉,擢用之际可不慎欤?如使进贤者无赏,而蔽贤者无罚,所举者私意而已,孰肯劳于求贤哉?两汉之治最为近古,而得人之盛后世莫及者,诚以保举之法严,而下不得售其欺罔也。今科举废而用人之路甚广,或公府辟召,或群议推择,似可以绝幸进之途而辟公正之门。然除目未降,姓名可卜。徇私之风未殄,得人之效罔闻者,盖由劝惩之典不行于举主,而慷慨自好之士耻夫混沙而衒玉也。如使进贤之赏,优于私报之苞苴;蔽贤之罚,严于丑正之怨讟,则非病风丧心,孰肯舍元凯而取饕梼哉?诚宜断自今日,虽一主事一委员之微,非保举者勿用,而历试之后,一赏一罚必先于举主,则庶乎仕路少清,而世无无才之叹也。
七曰:久职任以责治效。呜呼!三考黜陟,唐、虞之政也;仓、库为氏,文、景之治也。盖虽官得其人,非久于其任,则无以展布其所蕴而自期其有成。故从古论为政之要者,王伯之术虽不同,不过曰为官择人,久任责成而已。今也不然。大臣之署朝差夕改,守令之行春迎秋送。此虽伊、周交臂,龚、黄接踵,何以就一事?况贤者一而不肖百,一人成之不足而百人坏之有馀。虽有良才参错其间,何异以一寸之胶投诸千丈之浑也?国朝盛际,金宗直为三十年文衡,黄喜、许稠处黄阁者数十年,沈悦以善理财为十年户判,此尤今日之所当法也。且虽贤者,其才有能有不能。故虽以舜之圣焉,而其命九官也,弃则播谷而已,不掌山泽;夔则典乐而已,不作司寇。今日臣僚何其通才之多,而朝辞军部,暮管度支,腰绶若若,如酲如狂?嗟乎!上失用人之道尚矣,而彼所以厌然担夯者,独不反思而忸怩哉?诚宜自今严其保举而久其职任,使臣下各得以奔趋功名之会,而朝廷收干城腹心之用焉。
八曰:变军制以销乱萌。呜呼!兵农之分久矣。养兵炼兵,在今日诚为天下通行之急务。然其所以养而炼之者,非欲为备数观美之具,以其有禁暴止乱之实用也。夫聚刁悍无赖之徒,授之凶器,驱之死地,不严其节制,不可一日驾驭。故古之名将,有取人一笠,立斩以徇者;有一人奔北,戮其全队者。彼非尽豺虎也,果于杀戮,岂其乐哉?诚以节制不立,虽豼貅之勇百万之众,莫得以用也。朝廷自壬午以来,军制改易,不知其几,编伍炼技,日号加精,宜其有可用之实。而每饱煖无事,则犯分违律,人莫谁何。一有变故,辄倒戈作伥,争先犯阙。嗟乎!豢养日久,威刑不肃,驯致骄子之难养,至于如此。然夫国不可以无兵,兵不可以不养,则为今计者不必患其骄兵,患节制不立耳。自今若得内而诸联队属之军部,外而地方队属之观察使,假以便宜之权,大队长以下不用命者,一用军律。则诏敕一纸风飞雷厉,贪者廉而怯者勇,禁暴止乱之用于是乎著矣。若夫因循姑息,爱克厥威,如前日之为而已,则非养兵也,养寇也,无兵亦可也。
九曰:核田帐以赡国计。呜呼!十数年以来,朝廷之上有司之臣所孜孜讲求者,理财之事十居七八。矿既开矣,港又税矣,锥刀之窍,钻硏无遗,则富国之术到今日可谓无遗策矣。然皆规规于遗利而不剔其本源,宜乎讲求弥勤而见效弥鲜也。夫所谓本源者何也?土田是已。国朝田制,田分六等、年分九等,每二十年一改量,以为关石之典。而升平既久,百度婾隳,英朝以还遂废不行者,今且百有馀岁矣。列圣休养之馀,生齿日繁,至于今日,殆无不垦之土。而田结〈结字新罗所制,一结即古一顷。〉日漏者何也?盖缘陈起无常,幷归陈结。国家例皆蠲荡而官吏冒占,谓之隐结,混同征税,肥其私橐。故民生日瘠而国计日亏,谚所谓串焦而肉生者也。更化以来,分遣派员调查相望,而其间公正者昧于事务,贪渎者餂于赂遗,循例按簿,匆匆磨勘。此等虽日来十辈,何以检一负之隐结?嗟乎!今之牧民者动称士大夫,而耗国病民,视若原俸。未闻一人先纳隐结,为国中倡,今之所谓士大夫亦可知矣。朝廷既悉其故,间尝建量地衙门,行将改量矣,而复寥寥无闻者何哉?今之隐结所在,大郡数千结,小郡不下数百结,若幷陞摠,岁入奚翅钜万?
臣经生迂儒于言利之事,非徒不必言,亦所不能言。而痛夫国计之日亏、民生之日瘠,而字牧之臣徒念身家,故为圣明历陈之。其厘革之方、检括之规则有司存焉。呜呼!当今之势譬如积病垂死之人。脏腑症瘕,手足痿痹,口噤目瞪,偃卧床兹,所未绝者喉间缕息耳。非兪、扁之手,决无以起死回生。然彼兪、扁者岂亦用图经所无之药哉?不过甄别众医所共知之材而对症以的投耳。然众医用之而死,兪、扁用之而生何也?热则救以硝、黄,寒则救以桂、附,能审其受病之源,故得应手而效也。虽然,世未尝无兪、扁也,硝、黄、附、桂亦非难得之材也。而或病者不信,杂进而误服之;或讳疾忌医,认为妄言。此之谓不治,岂不可惜哉?臣所陈九条,非臣之言,乃一世之公言;非止一世之言,乃古今来所屡试而屡验之言也。虽掇拾陈腐,无神奇可喜之说,窃惟经邦一事实无他道,但不失其先后着。正其大纲而万目自举,如兪、扁处方审病投剂,调其肠胃而众邪自退耳。夫欲外攘者必先内修,内修不固而徒外之骛,虽强如秦富如隋,恣睢咆哮,中道而蹶。况于东方蕞尔之国,而今日积弱之势乎?泽不下究,情不上达,骚讹胥兴,荷担未定。环视内外,无一介可仗之臣,而方且胶守故常,粉饰太平,崇无用之虚文,忽至近之隐忧。冠盖如云,鞮象如林,勤勤惟外务之急,而经国之本、安民之方,漠然置相忘之域。假使所谓开明者日进,技艺者日习,家诵罗马之字,人说雷汽之学,其如内乱未靖,外讧愈棘,栋焚宇毁,燕雀无可处之堂,则未审圣明将寄社稷于何地乎?臣愚死罪。
伏愿圣明自今伊始,服卫文大帛之冠,断楚庄钟鼓之悬,尽燕昭先隗之礼,严齐威烹阿之罚,爱民节用如汉文帝,屈己从谏如唐太宗,则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至愚而神民将焉往?然则迓天命于垂绝,系人心于已离,回累卵之危,为磐泰之安,有不为也,非不能也。臣所谓开化之实、中兴之本,岂待他求哉?臣才智驽劣,性又戆愚,固无以悉当世之利病,而区区犬马之诚自谓不后于人。触犯忌讳,言不知裁,罪合万死。惟圣明哀愍而财择之云云。
祭文
[编辑]祭王凤洲先生文
[编辑]维岁次丙申二月丙寅朔二日丁卯,即我凤洲先生期祥之辰也。前一夕契家子长水黄玹谨具薄奠,再拜操文以哭之曰:
呜呼!
古亦有言,穷乃见士。
士也天知,穷不能死。
糠核如饴,奇气不馁。
弊褐怀玉,蒸蒸润外。
命尽乃终,奴视陶、猗。
俗子无眼,妄相怜悲。
魁士如公,世罕其匹。
荜门浩歌,声出金石。
左拍严、郑,右挹郊、岛。
神气往来,宜哭宜笑。
六旬一夜,忽焉大寝。
始符夙志,天地衾枕。
公方乐此,宁受吊伤?
情之所钟,我涕犹滂。
旧迹如星,睒睒我前。
半生师友,千秋话言。
我齿丁毁,公已逾冠。
跪执字卷,巷牖灯阑。
抚我尩弱,不施夏楚。
赏我聦悟,梨栗用哺。
幼年甚侗,认非严师。
时复揽带,昵昵儿嘻。
公笑勿嗔,是好弟子。
敏汝记诵,吾定赦尔。
既丱既弁,亦诗亦赋。
公仰我仰,公俯我俯。
人云我作,殿公可骖。
公曰吾老,汝吾青蓝。
笔亦随公,始学阮堂。
习公近体,亦惟陈、黄。
山寺钟沉,酒筵香灺。
旁剔嘉、隆,上溯《风雅》。
片言只字,靡磁孰针。
旷睨天壤,蒙许知音。
逮我采芹,公先我舞。
既捷成均,我为公惧。
褊裨裂土,李广谁封?
跼蹐齐门,瑟宁不工?
清灞东流,逝将安往?
卒岁优游,蕉鹿俱忘。
我买艮山,繄惟公故。
庶几晨夕,趋陪杖屦。
公厌匏系,旋唾青城。
驱家出洞,凤栖新成。
人世聚散,若风中絮。
团吹滚转,孰宰其所?
嗟公旅塾,百忧缠绵。
五鬼揶揄,去年今年。
我诊公祟,公诧非贫。
病中千首,击钵何神?
沉沉二竖,荏苒春秋。
膏尽火熄,大化须臾。
临诀如昨,诸孤已练。
邈若山河,瞿瞿四眄。
公亡未几,寰宇大动。
披发百年,氛雺鸿洞。
侏离左衽,朝野胥溺。
修短虽殊,畴荣畴辱?
死不足悲,生不足喜。
元城命好,公其庶矣。
惟是我辈,株守世谛。
枉搅鼠肠,空悲蝉蜕。
方壶月满,蓬岛花冥。
御风上下,霞盖乍停。
俯览家园,吊祭恻怆。
有不呀然,闷厥庸妄。
熊熊其气,荦荦其姿。
斩钉之舌,吐绣之词。
环而顾之,于何再觌?
爇以心香,酒和泪滴。
图书几席,在在公处。
匪直祭公,亲与公语。
呜呼哀哉!尚飨。
祭宁斋李公文
[编辑]维岁次己亥四月朔日戊申,长水黄玹云卿谨赍渍绵果䐹之奠,北走八百里,敬告于宁斋先生李公之灵曰:
呜呼哀哉!呜呼痛哉!
人生不死,有相见理。
昔公有书,其言如此。
胡余之来,公则不在?
孰使之死,憗不少待?
大界浮沤,群生酰鸡。
旷然四顾,戃兮忽兮。
畴无师友,畴无知己?
今古芒芒,畴公之似?
箴我箚我,尽抽己有。
亦复赏我,舌不容口。
抑不知公,奚余之取?
气来神往,如水得乳。
中间一纪,南北扰扰。
聚散则有,靡心不照。
人亦有言,今不逮昔。
矫矫如公,古岂多觌?
贾、董其姿,苏、黄其舌。
鲁山眉宇,元礼风节。
闻者心醉,对者膝屈。
不谓衰世,有此人物。
酒阑灯灺,短吁长叹。
眷念宗国,揽涕汍澜。
于潼于宝,风折霜摧。
劫火炎炎,玉终不灰。
视官如瘿,不割不止。
名藩大胾,掷丐群蚁。
一苇凌海,匪罪伊荣。
湖壖妇孺,再瞻景星。
我时婆娑,抚膺穷山。
方拟命驾,遽闻承环。
归后一书,千里同堂。
公笔我心,字字琳琅。
孰谓此书,于我绝笔?
不见六年,常有后日。
从此天下,相见惟梦。
迨公在世,如待麟凤。
公归于天,如折镇圭。
何人不达?宦未台阶。
何人不寿?竟止于夭。
我自悲公,公应失笑。
非曰无裳,实厌褰赴。
不朽则已,何必耆耉?
哀彼潢污,蛙黾跳踯。
浩荡云輧,俯视啧啧。
公则乐此,其奈时艰?
风尘溢目,益叹才难。
何修何施?闻无不悲。
野恸寝哭,如各其私。
欲挤公者,犹尚咨嗟。
矧余伥伥,泪几不河?
逾山渡海,甘犯雾露。
我宁不老,哭公之故。
船浦烟收,椒峯月出。
呼公不闻,天地为白。
尚飨。
祭勉庵崔先生文
[编辑]维年月日,长溪黄玹谨赍薄奠,缀数行文,敬告于勉庵先生灵几之下曰:
呜呼!天之于君子,一何厄也?其得君遇时,安富尊荣,克享升平之福者,阅穷宙不一二数。而至于处板荡丧乱之际,困踬摧抑,为奸臣敌国所甘心,而往往拼性命以殉之者踵相接。岂所谓福善祸淫者,不过虚词之设耶?窃尝以古今已然之迹推之,盖气数所局,天固不能使斯世无乱。然方其乱也,若任其纲沦法斁,无人以扶植之,则天道或几乎熄。故必生若人者而当其冲,百折不回,九死靡悔,其所树立卒能使中国免于夷狄,人类免于禽兽。三光五岳之气赖以不隳,而凛乎为千百世标准。然则所以厄之于生前者不过数十寒暑,而震耀之于身后者则无穷期。若是者又乌可谓天之不爱君子也哉?
呜呼!惟我先生以正谊明道之学,抱忘身殉国之志,视岭海如堂奥,赴鼎镬如饥渴,半世之间曾不能一日安其身于朝廷。及夫仗义兴师于倾否之日,不见强敌而只见君父,不见死生而只见纲常,成仁取义,早已含笑入地矣。虽然,世无复先生焉,国将墟矣,民将灰矣。天之所使以扶植之者竟如此而止,则先生之死安得不悲?或者以先生比诸重峯、桐溪。然重峯、桐溪犹得际中兴之盛,而先生则阙焉。夫本朝君子最穷最不遇者,无如重峯、桐溪,而先生殆过之。呜呼!宁不重悲哉?将以为天之爱公者在乎标准百世,不在乎成败利钝,而不悲之乎哉?玹顽陋半生,未遂抠衣之愿,途次要谒,尚记容接之荣。中间再以文字效薄技者,庶或表瓣香于幽明,而小子狂简永无取裁之所矣。按千秋之公言,聚万人之热泪。芒芒今古,荐此一觞。尚飨。
祭王素琴文
[编辑]光武十年岁次丙午九月乙未朔十九日癸丑,素琴王公之柩将归于故山之阡。长溪黄玹以壬子之夕,谨赍薄奠,哭诀灵床之下曰:
呜呼哀哉!
藐余童年,就傅公里。
我婶公姑,实宅于是。
于焉瓜葛,晨夕不离。
公时逾冠,年足兄事。
惟昵之故,罔知敬畏。
书则从授,亦或呼字。
捋髯抵膝,宛其攀戯。
老而善忘,万事皆遗。
幼龄依俙,尚记一二。
余年廿三,偶婴奇祟。
风乎远游,可荡症痞。
拉公相余,双影千里。
头流峨峨,蟾江弥弥。
天风簸浪,蒲帆何驶?
锦山摩空,禅寮赘寄。
煜煜寿星,晓射窗纸。
大呼叫奇,蹴公遽起。
秋高气凉,游兴未已。
附彼楼船,闲山之沚。
吊古金官,观风莱市。
还临矗石,枫菊如绮。
平生之游,此最可喜。
摇摇秃笔,历写南纪。
归检行囊,乱稿无次。
录之成卷,存之弊笥。
风流江汉,寄此遐思。
庚辛之交,久处衡泌。
出门西笑,公曰偕子。
幽幽终南,草阁临水。
钟踈月斜,携手徙倚。
高歌细谑,互忘憔悴。
覸公方强,尚郁奇志。
万里虽辽,策我奔骥。
省闱载届,槐又黄只。
极目光山,同整行李。
萧萧敝驹,贳马联辔。
完山之野,风雨骤至。
衣绽笠陷,如卷败帜。
马上停鞭,相笑以视。
荒荒邮店,壁风如矢。
两背弯贴,引衫作被。
公犹諠谵,破我轻睡。
睡中相嗔,不分人己。
晓鸡迟迟,仆夫鸣棰。
据鞍噤㾕,悄俟暾晷。
公忽顾余,诗料在彼。
冥濛烟渚,一鹭拳趾。
秋山行旅,可图可记。
尘尘梦境,一吹散蚁。
壮心消磨,世不我以。
抚景阑珊,俱已暮齿。
卜我菟裘,月㵎之涘。
盖此月㵎,土田洵美。
匪田之美,仁里孔迩。
草中一迳,杖屦相值。
或随而往,或旋偕止。
无酒则沽,有则辄醉。
客曰杀鸡,主人曰唯。
竹林之趣,庞、马之谊。
四五年间,晩娱复始。
今春北征,公固妄耳。
不能尼公,余滋多愧。
君子曰终,谅有其理。
其免旅榇,实天之使。
世运澒洞,易中乖气。
少于我者,死可屈指。
六旬有五,公则寿矣。
不必深悲,贻达者累。
惟我于公,私痛则异。
少长同老,忽判人鬼。
啸咏之乐,登临之地。
历历在眼,森罗寤寐。
盘错丝棼,谁复与议?
岁寒遐翘,云谁之俟?
无穷者情,有尽者泪。
河山邈若,我泪盈觯。
尚享。
哭李海鹤文
[编辑]隆煕四年庚戌旧历建卯之月日直甲午,长山某赍薄奠缀芜词,来哭于亡友海鹤李公之灵。
沕玄览于两间兮,讶赋播之不均。
孰傝茸而骞翥兮?孰才丰而命屯?
唉绛、灌之裂土兮,长沙终阏其天年。
金、张烨其八貂兮,严、郑濩落乎邱樊。
王梁主卫巧膺英主之拔擢兮,何桓谭、冯衍之穷老而屯邅?
驽骀餍夫玉禾兮,骐𫘧踣于盐辕。
萧艾菀其敷荣兮,泣霜霰于兰荪。
旷扼腕于穷宙兮,所以有屈子之问天。
惟吾子之挺秀兮,洵魁特而不群。
雄迈超骧之气,瑰奇辩博之文。
其学则坐谈而立行,其志则尊主而庇民。
或以为王猛、马周,或以为樊川、龙川。
而使我数当世之奇男子,要当诎指以首君也。
呜呼!
纷既有此内美兮,奈齿角之或缺?
敛浩气于布褐兮,忾虚老于蓬荜。
遂糊口于四方兮,视旅橐以墨突。
或登王粲之楼兮,或艸陈琳之檄。
任蝘蜓之嘲龙兮,不自以为屑越。
岂止谋此七尺兮?将效铅刀之一割。
际邦命之痿困兮,激悲歌而继以血。
采宇内之楩豫兮,葺栋梁之垂折。
恫邻啧之孔炽兮,指欃枪之夺日。
抗余苇而更驶兮,担全局而昂昂。
说大人而曰藐兮,肆陈书于名王。
虽谈天炙毂之未尽其术兮,亦足使人神王而胆张。
返故都而瞿瞿兮,余忍视夫宗祏之沦丧。
判躯命于一掷兮,较泰山与毫芒。
击节于《刺客》之篇兮,访士于屠贩之乡。
伻施全而接剑兮,诏温侯使持枪。
天胡眷此鬼蜮兮?哀鸾凤之摧戕。
招跕鸢而问途兮,处穷屿犹康庄。
风波豗其无定兮,又雷雨而龙起。
然日毂之愈颓兮,非鲁阳之无技。
翅则垂而翼未奋兮,聊逍遥以卒岁。
吾舍此而奚适兮?复俛就夫阛阓。
犹有待乎异日兮,庶不致夫赍志。
抚时运而芒芒兮,奄吾恸其殄瘁。
漳滨淹其属耳兮,道山歘其奚乐?
岂其叹髀肉之复生兮?厌斯世之混浊。
宁大寐而无寤兮,付一笑于冥漠。
出寝门而无觌兮,渺秋空之一鹤。
云輧霓驾已詄荡其上征兮,𫖯视尘寰应悯其酰鸡与人鲊。
虽然旅榇未返兮,灵幄漂摇。
遗产无锥兮,妻儿啼号。
宿稿散落兮,谁拾琼瑶?
此皆后死之私恨兮,奈举世风谊之寥寥?
子尝笑吾为痴兮,此尤痴说之无聊。
呜呼!
余痴无伍,子怜其侗。
肩随二纪,寔赖麻蓬。
出处虽歧,气靡不通。
妄效箴于弦韦,猗赏音于牙、锺。
待子宦成而归,卜颍尾与瀼东。
共就三迳之约,近筑一亩之宫。
杖屦晨夕,洗盏传筒。
癯膝互促,扢雅扬风。
庞眉煜其互映,成物外之二翁。
讵料好事之易乖?繄意设之无终。
皓首独其伥伥兮,忍复道夫駏、蛩?
揽老泪之汎澜兮,子或有以鉴余之衷。
尚飨。
行状
[编辑]先祖赠左参赞府君状略
[编辑]惟我黄氏贯长水者,以新罗侍中讳琼为鼻祖,而其后失传。据旧谱所载,继侍中公而有讳公有,有讳鉴平,有讳石富号逸斋,皆称后孙而无世次,盖十八世云。然出于断烂掇拾之馀,其十八世者亦无以保其必确。惟逸斋公以下始可得以序也。逸斋用翼成公推恩,赠吏曹参议,配海州崔景文公洪胤女。生讳均庇,即府君也,逸其字,幷生卒年月俱不可考。今按自府君以后,子孙鼎贵,宜有家传文字以状先世之德,而竟寥寥焉。岂国初俗尚简质,不类后来之弥文欤?抑《厖村集》屡经燹劫,所著征信之迹混被消灭而然欤?惟申相叔舟所撰《尨村墓志》,称府君“读书未施而夭”,申虽非立言者,其文有軆裁,不溢美。据其曰“读书”,则其儒雅可知也;曰“未施”,则其悼惜之意又可见也。
夫古今所传名世兴王之佐,其祖先必有敦庞朴厚之人,为之畜德而导源。若范希文所谓积德百馀年始发于吾者,盖不诬也。惟我翼成公左右英陵,树国家亿年之基,民到于今受其赐,则若府君数世其源远流长,必有如范公所云者。而岁纪辽邈,文献荡然,云仍百世之思愈久而愈切。呜呼!可胜惜哉?府君亦用推恩,赠至左参赞。夫人晋州姜氏诰封依典。子君瑞判江陵府,赠左议政。孙长曰中粹官止判中枢。次曰喜即翼成公别号厖村者也。厖村以后始分三派,才学忠干之臣辉映史乘,磊落相望。世之娴掌故者自应屈指,兹不赘也。
府君墓在南原治西三十里枫山乙坐之原,形家取作“鸿鹄抟风之形”,旧传神僧懒翁所卜。茔域周可十里,子孙居近者死则归之,累累百许冢。成族葬,土人谓之“黄山”。墓前旧有翼成公所竖短碣,而漫蚀不可辨。窃惧千岁在后,陵谷迁变,柳季之垅、梅岭之柩,未必无樵采盗窃之忧。故思有崇碑显刻,以表其为翼成公之祖之墓,则屋乌之爱庶乎其永保也。于是宗议齐奋,命玹撰次遗闻,将乞铭当世之君子。而玹生六百年之久,凛然有杞、宋之叹。谨就志谱所传,录其赠官、葬地,敢想像模儗而为之说如右,以资秉笔者采择焉。
时光武八年甲辰七月日,后孙玹谨撰。
先考学生府君行状
[编辑]府君讳时默,字圣中,姓黄氏,系出长水,厖村相公之裔也。九世祖讳进,宣庙癸巳,立慬晋州,谥武愍。七世祖讳𬀩,官正言,仁祖丁丑勤王。曾祖讳铨、祖讳达洙俱隐德,乡里称之。考讳樴,妣南原尹氏。府君以纯祖壬辰生,甲子一周,今上壬辰六月二十八日卒。墓求礼郡麻姑谷口辰坐之原。配丰川卢穳之女,育三男二女。男长玹成均生员,次琏,次瑗。金河述、柳德基婿也。孙岩显、渭显,玹出而渭显后琏。亮显则瑗出幼。岩显一男亦幼。
府君修干踈髯,器宇轩昂。性严正而仪貌温然,简默不尚口而发语款厚。虽怒时,迎人必莞尔,其容可掬,人皆薰然心醉,所至一口称善人。自奉甚薄而于周穷急难,往往有古人风。伯氏蚤卒,侄子坛方吮乳。府君抚养怜爱,如手拱璧,人不谓之侄。是时坛赀颇饶,府君为之干务。凡一粒一钱皆谨录之,岁终必跪陈寡嫂王氏前。既久,王诚服,每见府君持簿而前,辄迎麾之,曰:“叔疑我耶?我不为叔者,有如皦日。”尝脯乌鲗悬屋檐,将哺坛也。不肖时才龀,窃其一啖之见觉,挞之几血。不肖素被钟爱,计一生受杖,惟此时也。姊夫崔公遇祯尝语人曰:“郄道徽、邓伯道,吾未之见,黄圣中有不如乎?谓我阿好者,无耳目也。”
平生爱敬文儒,常恕其痴迂,曰:“文人故自如此。然精英也,奈何慢之?”撙财用移以购书可千卷。不肖既长,听其游学。尝戒之曰:“文人多轻薄,慎勿效之。我可恕人,不可为人恕也。”少裕于财,既老旁落,而浩然无叹咤。不肖为之闷,则辄夷然笑曰:“世有先富后贫而致心恙者,若视若翁止此类乎?”其坦荡达识多类此。户小而嗜饮,然无同人则不醉也。然愈醉愈温克,口鼻盎然皆祥和之气。故与之饮者至今称“某之嗜酒,有其人也;某之温克,无其人也”。
呜呼!府君未沾一命,又短于文学,逮夫身后,盖无可以目言而称述之者。然其醇心厚行,殆浇俗所罕觏也。传曰:“无善而称之,诬也;有善而不知,不明也;知而不传,不仁也。”由是观之,善斯可传,何必倘来之为荣业,而一艺之为成名哉?惟惧其或陷于不明不仁之罪,故谨第录而槩其大如右,以谒当世之君子,庶或冀其一言之惠,以贲幽堂也。然府君在日,多见幷世之人生前即有恶行,其子孙稍黠,辄有诬孝而徼旌者,尝属不肖,曰:“鬼界必与人间殊,死者有知。众鬼揶揄之,曰‘此欺国孝子’,其神宁乎否乎?汝可使吾异日毋见罪于众鬼也。”语虽不庄,可想其出于真挚而实有可以警薄俗者,故附书于末。盖以见不肖之不敢一字诬妄,以伤府君之雅意云。
狎鸥轩朴公行状
[编辑]公讳光夔,字舜臣。所居临蓝溪,故晩自号狎鸥轩。惟顺天之朴以高丽左丞英规为鼻祖。而文肃公锡命以十年知申,佐我恭定王,为国初名臣,寔公十世祖也。八世讳叔善,官参判,当恭僖王初载,侄子元宗柄国,公大惧门户盛溢,自汉师南落罗州。子孙又散傍近,在光州者多闻人,自是湖南之族分焉。六世讳义孙县监,五世讳利寿副司直,高祖讳彦湖副司猛,曾祖讳圣民副司勇,皆叙荫也。祖讳缵善,考讳尚履。
初司勇公随其兄天民,自光州又徙求礼之蓝田。是时乡居既久,荣进之望既替,蓝田又头流佳处,田园泉石足以徜徉卒岁。由是三世皆杜门隐德,引掖后生。有郑玄、孙明复之遗风,妣义城李氏克相无违。生五男,光禹、光儒、光益、光离,公其季也。二岁而孤,以生不得承颜,殁不得持服,为终身至痛,尝曰:“父既不吾待,不亦有母也乎?”于是拾橡自给而甘旨不匮。中岁尝赴公车,领解者三而竟皆见罢,叹曰:“古人何必禄养为孝哉?不复应举。”及母疾革,灌指血,延五日,既葬,庐墓终制。以母疾适青鱼之节而未及尝鱼,终身不食青鱼,且戒子孙曰:“祭吾勿用青鱼。”族兄逊斋光一早出宋尤庵先生之门有盛名,爱头流之胜,尝卜居文殊之洞。仲兄光儒游从最久,得闻緖论。故公之学远有师承,不比俗儒龌龊。然自视欿然,不欲标榜自高,故其论议风采遂无传焉。呜乎!岂非懋实藏密之君子哉?
公生于肃宗戊子,卒于英祖辛巳。墓蓝田坤向之原,配扶安金氏祔。男重栻、重秀、重仁、重林皆明秀志学,士友称之。孙喆镇、一镇、桂镇、昇镇、锺镇、声镇、宽镇。曾玄以下繁不录,而余所识者泰铉、畅铉为重仁之曾孙,尚能世其家。谨状。
墓表
[编辑]王考府君墓表
[编辑]府君讳樴,字汝化。黄氏贯长水者,丽初有讳琼为始祖,其后文缺莫详。入国朝,厖村相公始大显,曾孙讳垲始寓南原。其孙讳进谥武愍,武愍孙讳𬀩官正言,号塘村。塘村季子讳任龟官监察,是为五世祖,自后宦业遂替。高祖讳珹,曾祖讳锡中,祖讳铋,考讳润洙,妣瑞山柳氏。府君晩被宗议所夺,出后三从叔父,若讳达洙及顺天朴氏、丰川卢氏即所后考妣,而若讳曰斌、曰宅中、曰铨即其上三世也。配南原尹氏三子。长钦默一子坛,坛子莘显。次时默三子,玹成均生员、琏、瑗。玹子岩显、渭显。季泰默子增。哲宗丙辰卒,寿六十二。墓顺天西面竹梅山左隩癸坐原。
府君世贫甚,既冠,业废著以养亲。久客光、顺间,老遂家焉,即墓左未一里光阳西石村是已。家既饶,伤早贫失学,购书延师,督子侄。招乡人之才而窭者皆馆之,所居成学肆。析赀四均,缌功无失所者,其骛义抛财,如未尝贫也。其馀可警窳俗者尚多,而惟惧有溢辞,故不敢。只掇先系生卒以志之,使樵牧之过者毋得伤其子孙之心云。
传
[编辑]李风宪传
[编辑]李风宪忘其名。初隶左镇营为巡捕,颇能迹盗。徙居求礼,为吐旨面风宪,其职类古乡正也。一日行万山中,遇二盗荷镪在前。问:“客何之?山僻,大胆能带钱。”盗遽曰:“商也。”“奚商?”曰:“贸烟。”“已贸乎?”曰:“未也。”曰:“贸烟者,烟聚钱散例也,今奚先钱为?”盗不答。遂尾之,行里许,数以他事盘诘。盗怒抽刃,向曰:“若嗜死耶?胡多言?”风宪笑曰:“吾意其渠乃雏也。”盗曰:“何谓?”风宪曰:“有眼不识壮士?尔看我许大身而半生饥困,有不萌恶念者乎?今之遇天也,愿死生以之。”盗睨之久,曰:“得无诈乎?”风宪叹曰:“今之民孰无是心?特未奋耳。君试思之。避盗如虎狼,人情之常也。吾何心既认君,又甘挑祸?”盗颔之。风宪曰:“男儿贵相知。即此便弟兄尔,愿沥酒证誓。”遂引至店。目酒媪,置三大椀。齐引一椀,椀倾且尽,盗项弯而嗓凸,目为椀蔽。风宪预探短杵,跨两嗓霍然一击。盗齁齁而倒,因大呼缚之,解于县。
县捕涎其赃物,以为“纵而擒之,功可攘也”,扬言李风宪杀良民。盗揣其意,屡讯抵赖。风宪怒拳地,曰:“何呶呶也?借我讨捕衔,一拳事足白。”官闻之,遽差讨捕。风宪遂满引巨觥,手铁简以临之,曰:“尔当初云何而敢乃尔?不服,骨且粉矣。”盗知不免,仰而嘻曰:“咄!乃为竖子所筭。”官遂挝杀之,一盗力大,杖如股百馀不殊,缳而绝之。于时李风宪之名喧四近,强盗之伏境者皆咋舌散去。
评曰:“余观古豪杰立名称者,往往从卑微中出,李风宪曷可少哉?近日萑苻多警,郡邑悬购赏。意其堵剿之时容有奇闻,而若李风宪之事又绝无而创见者何也?”
韩孝子传
[编辑]韩龙者,清州人。其父尝居云峰之山德村,素喜祷名山,往往经年不返。今上丙寅春,设庭试。父谓家人曰:“吾上京赴科,因游西北,冬当返也。”既而过冬不至。戊辰春,龙年十六告母曰:“冬者再而父不归也。儿今当访父,岁春出腊入。终不负言,母慎毋念儿。且儿有一兄二弟,母足以生。”即日作褓商往岭南,既而叹曰:“褓商者市而已,不可以穷搜索。其惟𨱎器商乎。”乃改装钵盂匕箸之属。逐门叫买,残阎、僻坞以至荒林、旷郊、穷屿、败刹、豺虎ㆍ鬼魅之窟,冰飧雾宿,无所不至。东入莱、釜,南放于眈罗之海,西溯马訾以环不咸之趾。
甲戌正月朔,龙又出门,拜母泣诀,曰:“年年徒劳无成,誓今行归不归,当与父共也。”里中诸老人皆饭而饯之。七月,龙至金刚山,入表训寺,遇关西姓金人,言其情。金曰:“七年前吾在妙香山,识湖南韩君,年貌仿佛尔言。时方病困,后或传其死。倘尔父耶。”龙号绝。金譬解之曰:“此去香山千馀里。汝不自爱,谁访尔父?况未必死耶?向者吾见莲峯、翠峯两长老馆汝父而疗之。汝其带吾书去。”龙至香山,八月中也。父已丙寅某月死,稿葬普贤寺之洞门外矣。龙呼天哭。莲峯怜之,拾骸裹于囊,资给以遣之。龙负囊行二十日达于家,遂与兄弟追行三年丧。
书事
[编辑]书千禹铉事
[编辑]上之六年己巳三月,海寇发光阳,逐其守。是时升平久,列郡备弛,扰扰不可城守。求礼距光阳仅二日程,势汹甚。县监千禹铉夜不寐,步绕东栏,数瞭望城外火光。已又下,召县吏趣具小柜来。柜至,盛火药,即瞑目偃其上,曰:“毋哗。贼至南门,可火我。”既而曰:“如火我,火者死,宁独死。”因手火绳不置。如此经二昼夜,贼平得不死。时余以童子,从长老后,记乱事颇详。或咎禹铉无一策,直欲浪死,多訾笑之。年幼无识知,认为信然。昨岁东匪据全湖,文武大吏捧马足乞命。欲闻一人欲浪死者,而终不可得。
嗟夫!禹铉策诚无尔,知夫不可以走且降也,则惟有死。若复耻其七尺之虚捐,计较重轻利害,转辗思量,欲无浪死乎,则必至当死亦不死。世之当死不死,死亦竟不免而不得成其死者,皆此念所乱也,可不惜哉?禹铉者本云岘傔人也,故士大夫至今无道其事者。由今视之,禹铉何渠不士大夫哉?
杂文
[编辑]私立壶阳学校募捐疏
[编辑]伏以同舟济海,望彼岸而兴嗟;覆篑成山,呼将伯而求助,盖亦不得已也,斯岂乐为者哉?窃惟壶阳建校之劳实有竿头进步之势。扫外道之魔戯,既经八难三灾;罄僝力于经营,难补千疮百孔。毕竟为无面不饦,莫容妙手之调。何以则如井得泉,快苏众喉之渴?遂使数三朔弦诵之域,遽有七八分瓦解之忧。琢玉未成,惜养蒙之无术,修金将辍,踞皋比者何人?愧四方之观瞻,非止狐搰之叹;败一乡之兴起,恐致鱼烂之形。
虽然,今此新学问之发心,亶为全国民而起见,则享功食报,固切大同之情。扶颠持危,独非诸公之责?浃先王培养之泽,应多忧国如家之秀民;宅名山清淑之区,几个疏财仗义之君子?呜乎!如欲众生之遗种,莫谓吾辈之䩄颜。痛祸网之弥天,金瓯已碎;想兵刃之临颈,宝玉谁收?上等人为则为之,何苦作守钱之虏?第一件用于用处,安知无泣珠之酬?尝闻东汉名流犹赖厨俊辈力,试看西欧豪杰,谁不学校中来?
凤城馆重修上梁文
[编辑]伏以天子明见万里外,江湖远而殿陛有严;山水漠然百年间,栋宇新而吏民胥悦。设面南之虚位,望美人兮余怀;寓拱北之微诚,若考室而焉往?因众手之偕作,俨威颜之不违。盖闻郡县之有客馆者,即中古传舍之称,亦成周悬法之所。一乡饮射之会,咸曰舍此焉归;四方𬨎轩之过,得以于我乎馆。本朝则规制特重,妥殿牌于中楹;近日焉名号加隆,改阙字以尊阁。威仪比京师差逊,皋门、应门云乎哉;体例与楼观不同,左庑右庑翼如也。晡晨鹄立,郡氓之呵禁惟勤;朔望骏奔,邑侯之展谒靡懈。所由来吁亦久矣,其遵奉顾不重欤?
至若凤城之为郡,其镇山曰白头之流,在全湖则黑子于面。地僻事简,殆同滁州之介江湖;俗古风醇,又多邵南之隐耕读。境绝萑苻之警,鸡犬安眠;人在桃花之源,猿鹤相守。簿书不至甚剧,往往官闲如僧;刀笔相戒为奸,稍稍吏耕于野。升平之官方渐弛,施措自多因循;斗邑之物力未敷,营缮所以莫暇。于是客舍有复隍之急,舆诵切履冰之私。揜目庭趋,幸苟简而将礼;聚首巷议,慨一木之难支。盍念百世之灵光?是亦为政之先务;勿诿五日之京兆。惟在太守之有心。
郡守朴侯恒来,密阳人也。以盘根利器之才,试轻车熟路之治。虎头食肉,老矣壮士封侯;牛刀割鸡,蔼然君子学道。援民以手,沟壑化为康庄;处公如家,补葺绰有头緖。遂乃审阙牌而周咨,是孰可忽;捐廪料而首倡,我自乐为。出义之钱镪云委,士庶不待申令;逞巧之斧斤响应,匠师亦复子来。询谋协龟筮之神,监董具班、倕之眼。过大无益,两廊之间架稍裁;仍旧如何,正殿之材瓦因用。约略宫庭之制,所谓筑登登而削冯冯;绸缪牖户之功,敢曰羽翛翛而尾谯谯。奔走冬春之隙,勿夺农时;突兀霄汉之高,疑出鬼力。始若落落,所恃者人众则胜;于我渠渠,孰不曰王灵所曁?维风雨之攸除,宫室既安;若日月之遥临,父母孔迩。某移家南渡,抗志东山。负瓢行歌,浪饮高阳之酒;卖药过市,偶聆宓子之琴。力敌疋雏,沈周不能赴役;家无担石,鲁肃亦难指囷。闻百尺虹梁之谣,纵乏螳臂之助;弄三钱鸡毛之笔,粗伸燕贺之仪。
词曰:
抛梁东,扶桑瑞旭葱茏。
方壶笙鹤何处?仿佛如闻呼嵩。
抛梁西,黉宫屹与山齐。
千秋弦诵盈耳,长使士趍不迷。
抛梁南,鹑江一带澄潭。
安得泽我千亩,民皆衣美飧甘。
抛梁北,帝星炯彼紫极。
从此归马放牛,煕煕共老乐国。
抛梁上,今古最堪俯仰。
康煕乙卯何年,遗迹杳然难访。
抛梁下,成坏若有主者。
时复嗣而葺之,是谓不负民社。
愿上梁之后,疆场无虞,邦箓益固。想黼座于禁闼,梦近蓬莱之云;腾《壤歌》于郊原,丰占桑麻之雨。吉州产永叔,处处瑚琏之儒;颍川借寇恂,世世冰檗之吏。
补遗
[编辑]《小川诗集》序此文于刊序文之时,偶然飘转,故今追刊之。
[编辑]凡以学问称者,贵乎“师古”而不贵乎“泥古”。神而明之之谓“师”,拘执不通之谓“泥”,均是古也,而古今得失之迹了然矣。世之学诗者剿闻唐人之为诗之极盛也,开口称“非唐不学”。或又悍然幷不论唐,直曰“吾所学者,杜甫而已”。于杜则又极推其七言律诗,以为古今无两。呜乎!是可谓真知也哉?汉、魏之诗,古軆而已,故即才有利钝而軆无工拙。至唐流派既众,近軆乃作,有所谓五七律绝之分。于是工于古而不工于近者有之,工于律而不工于绝者有之。就言乎杜则古軆上也,五律次也,七五绝又其次也。
若七言律则往往横厉恣肆,险崛粗拙,实有不可以为常法者。欧阳公所不喜者盖当在此耳。使后之学者先且从事乎其古体,沈浸咀嚼,以究其力量之广阔、气格之雄伟,求免为旁门小家,则谁曰不可?何必株守其次乘,假意虚喝,欲售其武断之私哉?然则夫所谓律诗者何也?律也;律者何也?和声者也。必其韵调圆鬯,兴象高华,可以谐金石而被管弦,不失为雅音正轨者是已。则其在唐也,若高、岑、钱、刘诸什槩其尤也。今薄高、岑、钱、刘以为不足为,而甘心作黄、陈“辕下驹”,抑独何哉?
小川老人攻诗且四十年,未尝规规于唐,而其才性时与唐人近。其论唐则最服膺义山,谓“其言精而旨远,为中晩诸子之所无”。而其所自运则又自优游倡叹,依俙有得于元和、长庆之间。盖随意命词,不求似乎一家,而神情所到,脱手天然。吾党之士以近体称工者或有矣,而可推以师古者其在小川乎。余尝试问曰:“子于近体,尊义山而不尊杜,其如法凉何?”小川笑曰:“子见言言而杜者有一近杜者乎?极其选,不出江湖末派,而乃曰‘非杜不学’。我则无是也。尊义山者亦岂欲必学哉?所见然耳。”嗟乎!诚通人之论也。得小川,可以信余说乎。余读其全稿,既又妄加批选,因录其平日所相上下者以复之,以见夫谬见之不甚斥,而庶或被其引而进之也。
题《梅泉集》后
[编辑]郝尔泰
朝鲜梅泉黄先生,作诗妙句如天成。
奔放直追苏子瞻,清远复似刘长卿。
何曾有心唐、宋拟?信笔拈来自可喜。
浮云缥缈游太空,襟怀洒落无馀子。
嗟乎先生生盛时,当为清庙明堂词。
如何白首作尹谷,饮鸩悲吟《绝命诗》。
中华民国直隶三河郝尔泰衡之。
《梅泉集》跋
[编辑]开城王性淳
梅泉黄公之诗杰然成家固可敬,而其殉国之大节尤炳然如日月,岂不诚千古人哉?朴瓠山所撰墓表有曰:“厌儒者陈腐之学者。”夫儒者之学,忠孝为先。今黄公既能刍豢于忠,则焉有厌薄儒学,目为陈腐之理哉?盖黄公之所厌者,伪陋之儒,而瓠山所闻有一时之偶误耳。余故特辨之。
赞词追补
[编辑]梅泉先生真赞
[编辑]恬生宋泰会
仰首方壶,云霞纷缤。
玉女列侍,中有一人。
咳唾珠玉,谈笑熊鱼。
是气不坠,馀事区区。
欲观真相,非诗非文。
如不我信,请质九原。
梅泉先生赞
[编辑]酉堂尹锺均
弱冠入洛,文词雄于士龙;叔世还山,气味同于表圣。环顾三千里疆域,长夜漫漫;屣脱六十年琴书,孤灯耿耿。澄不清挠不浊,波千顷之范围;懦夫立顽夫廉,风百世之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