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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促进大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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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促进大同说
作者:吴稚晖
1918年8月15日
本作品收录于《新青年/卷5
《新青年》第五卷第二号第158–160页

(录自劳动杂志第一卷第五号)

仗著先代的遗产,或倚靠垄断的资本,号称富人。牺牲了无量数的同胞,使他们少衣缺食,暴露奔走,方供给得几个人能够衣是必需温厚,食是必需鲜洁,居是必需轩敞,乘是必需飞速。惟其这样,所以凡是温厚、鲜洁、轩敞、飞速的东西,都被有道的朋友,看做可以伤气,看做可以痛心。而对了制造温厚、鲜洁、轩敞、飞速各样东西的器具,尤其好像多馀,不该有在世上。古代若朝的老聃,近世若俄国陶斯道,一班主持消极道德的贤哲,他们论调偏激起来,似乎必要剖了斗,折了衡,毁坏了机器,世界才会正当。

我亦以为耕著田而食,凿著井而饮,天地可算庐舍,鹿豕可算朋友。羲皇以前的人世,未尝没有至乐。但是人类的祖先,仅仅块然的一条小兽,演到成了猴子,尚不知道耕,亦不知道凿,庐舍的思想也没有,朋友的往来也极少。自从变了野人,慢慢的将演成羲皇,食就忽然要耕了,饮就忽然要凿了,庐舍没有,庐舍的思想有了,朋友不多,朋友的往来多了,这也算得会多事了。为怎么要这样忙法?不才区区,是答不上来,恐怕就是一等有道的朋友,也统是答不上来。

然而若照在下信口开河,卤莽灭裂的回答起来,如果我们单从人类抽象的着想,把他要耕、要凿、要庐社、要朋友的欲望。扩充着讲解,他实在是一种不怕烦恼的动物,定要仗着劳动,而且定要仗着工具,替代他的劳动,不耕做到耕,不凿做到凿,没有庐舍做成庐舍,没有朋友结起朋友。而且衣是必定要做到最温厚,食是必定要做到最鲜洁,居处是必定做到最轩敞,往来是必定要做到最飞速。而且希望制造那温厚鲜洁轩敞飞速种种东西的工具必定要做到最精良,愈可以替代他的劳动。由替代一分,至于替代得十分,替代到人类不要劳动,止让工具劳动,乃为愈满足。列位如不相信,试就他的耕看着,最初是用一枝树干,叫做“耒耜”,后来他用铁犂了。又就他的凿看着,最初是用一片火石,冒称“斧头”,后来他用铁锹了。这就是叫老聃陶斯道两位先生去耕凿,虽决不愿上美国去购办耕田机器,也必定采用铁犂铁锹,决不再用木耒石斧的。由此看来,仗着最精良的机器替代劳动,把温厚、鲜洁、轩敞、飞速的东西制造得完备,叫人类统统享受,是人类所希望。有道的朋友忿激了,要人人返到耕田凿井的地位,不替穷人去争富人的享用,却拉富人去尝穷人的滋味,这未免是癞狗下水,拉蹩猫也下水,变成吃砒礵药老虎的局面了。若问享用是什么东西,难道梏桎于温厚、鲜洁、轩敞、飞速东西里的人物,必定是快活过耕田凿井的么?这我可回答的,一定未必。然我又有疑问,难道耕田凿井的一定快活过于濡动喙息的么?不才区区,是答不上来。恐怕就是一等有道的朋友,也统是答不上来。

所以世间梦想大同世界的,就有两种。一种是爱好天然,让他一团茅草乱蓬蓬,使山川草木疏落有致。在清风明月之下结起茅屋,耕田凿井,做着羲皇之梦。这种空气自然清高的境界,在下也十分赞成。然而到了狂风苦雨,连绵旬月,我庐、我田、我井。漂荡无存,否则蓬蓬乱草之中,蚊虫跳蚤,叫苦连天,毒蛇猛兽,惊心动魄,就不免有些踌躇了。所以在周朝井田圜圜已经修治的世界,在俄国城郭宫室,尤较美备的人境,偶然有我们几位别致朋友,快活着村庄生活,自然好像羲皇已经接近,浮生大是可乐。若真正是羲皇以前,那耕田凿井的大同世界,恐怕止是片面的。

又有一种是重视物质文明,以为到了大同世界,凡是劳动,都归机器,要求人工的部分极少,每人止要作工两小时,便已各尽所能。于是在每天馀下的二十二小时内,睡觉八小时,快乐六小时,用心思去读书发明八小时,在这二十二小时睡觉、快乐、使用心思之中,凡有对于温厚、鲜洁、轩敞、飞速等条件的享用东西,应有尽有,任人各取所需。到那时候,人人高尚纯洁优美,屋舍皆精致幽雅,道路尽是宽广九出,繁植花木珍禽奇兽豢养相当之地,合全世界无一荒秽颓败之区,几如一大园林。彼时人类的形体,头大如五石瓠,因用脑极多之故;支体皆纤细柔妙,因行远升高入地。皆有现成机器,遍设于道路,所需手足劳动甚少之故。这并不是“乌托邦”的理想,凡有今时机器较精良之国,差不多有几分已经实现,这明明白白是机器的效力。

可惜机器的力量,毕竟单薄。那单薄机器的力量,又被所谓富人占了,仍役许多人工劳动,帮助那单薄机器,专门为少数人觅得温厚、鲜洁、轩敞、飞速等的享用,于是一若机器无与于人类全体幸福。但是这少数人占据机器,又是别一大问题。多数对于少数,为正当之革命,推翻其占据之组织,凡我们有道朋友的书报中,已此处彼处讲个不尽,在下现在也无须羼杂别讲。我现在所要说的,是那占据机器的富人,固是我劳动人的魔鬼,若机器自身,毕竟是我们人类减少劳动的天使。我们人类有发明机器的能力,自然有那一日,我们不用劳动,但请机器劳动。故我劳动家一方面对于占据机器的富人为继赖正当之反抗,一方面又须帮助机器改良。机器改良发达,至于不需人工之时,即使彼时对于富人占据之革命未能完全奏功,而工人既无工可食,切肤之灾愁甚,其革命必非常剧烈,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机器公有之日子,即在最后一天。否则有如今日机器力量单薄,需我们劳动之处还多,则虽反抗时起,止要加几个工钱,便安然无事。甚而至于仇视机器,一若我们一种人类,应该劳动如牛马,止需多给草料,便已满足也者,这种直觉的状态,未免太可怜了。况且惟其止有劳动的精力,没有机器的智识,一到抵抗之时,但能毁器加值,便结不起劳动组合,也使机器为吾工人作劳动替代,得公平的衣食了。

故总括一句,便是说机器是替代人类劳动。机器到力量充分可代人工之时,乃为全般人类制造温厚、鲜洁、轩敞、飞速等享用的东西,绰绰有馀。断没有人类尚需用着手足劳动,博些草具苟延性命也。

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53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7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包括新加坡、韩国、两岸四地、马来西亚),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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