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第00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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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目录

 文学总部总论二

  梁刘勰文心雕龙原道 征圣 宗经 正纬 谐讔 神思 体性 风

  骨 通变 定势 情采 镕裁 声律 章句 丽辞 比兴 夸饰 事类 练字 隐

  秀 指瑕 养气 附会 总术 时序 物色 才略 知音 程器 序志

文学典第二卷

文学总部总论二[编辑]

梁刘勰文心雕龙[编辑]

《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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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元黄色杂, 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 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 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 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 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 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 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 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 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 之器,其无文欤?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 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而乾坤两位,独制文 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若迺《河图》孕乎八卦,《洛书》 韫乎九畴,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谁其尸之? 亦神理而已。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炎皞遗事,纪在 《三坟》,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 元首载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 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逮及商周, 文胜其质,《雅》《颂》所被,英华日新。文王患忧,繇辞炳曜, 符采复隐,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诗》 缉颂,斧藻群言。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镕钧六经,必 金声而玉振,雕琢情性,组织辞令,木铎启而千里应 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爰自风姓,暨于孔氏,元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 心,裁文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 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 纶彝宪,发辉事业,彪炳辞义。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 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涯,日用而不匮。《易》曰:“鼓天下 之动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迺道之文也。赞 曰: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光采元圣,炳燿仁孝。龙图献 体,龟书呈貌。天文斯观,民胥以效。

《征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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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夫子文 章,可得而闻,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先王圣化,布 在方册;夫子风采,溢于格言。是以远穪唐世,则焕乎 为盛;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此政化贵文之征也。郑 伯入陈,以立辞为功;宋置折俎,以多方举礼:此事迹 贵文之征也。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泛 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此修身贵文之征也。然 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迺含章之玉牒,秉文之 金科矣。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文成规矩,思合符契。 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 义以藏用。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丧服》举轻以包重,此 简言以达旨也。邠《诗》联章以积句,儒行缛说以繁词, 此博文以该情也。《书契》断决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 离,此明理以立体也。四象精义以曲隐,五例微辞以 婉晦,此隐义以藏用也。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 引随时,变通会适,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是以子政 论文,必征于圣;稚圭劝学,必宗于经。《易》称“辨物正言, 断辞则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 立辨,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辨立有断辞 之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 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 亦可见也。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徒事华辞,虽欲 此言圣,弗可得已。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 者也。“天道难闻,犹或钻仰,文章可见,胡宁勿思?若征 圣立言,则文其庶矣。”赞曰:“妙极生知,睿哲惟宰,精理 为文,秀气成采,鉴悬日月,辞富山海,百龄影徂,千载 心在。”

《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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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极彝训,其书言《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 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 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皇世《三坟》,帝代五典,重以《八 索》,申以《九丘》,岁历绵暧,条流纷糅,自夫子删述,而大 宝咸耀。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 经,《春秋》五例,义既极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 学养正,昭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

峻,而吐纳自深,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易
考证
惟谈天,人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

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书》实记言,然览文如诡而寻 理即畅,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 之行”,言昭灼也。《诗》主言志,义训同书,摛风裁兴,藻辞 谲喻,温柔在诵,故附深衷,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 文意晓然矣。《礼记》立体弘用,据事制范,章条纤曲,执 而后显,采掇王言,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一字见义,故 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雉门” “两观”,以先后显旨,其婉章志悔,谅以邃矣。此圣人之 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至根柢槃深,枝叶峻茂,辞约 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馀味日新,后进 追取而非晚,前修运用而未先,可谓“泰山遍雨,河润 千里”者也。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 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 端;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 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若禀《经》以制式,酌 《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故文能宗 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 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 六则文丽而不淫。杨子比雕玉以作器,谓五经之含 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励 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 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赞曰:“三极彝道, 训深稽古,致化归一,分教斯五,性灵镕匠,文章奥府, 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正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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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 《洪范》燿。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斯之谓 也。但世敻文隐,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夫《六 经》彪炳,而纬候稠叠,《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按经验 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丝麻不杂,布帛 乃成。今经正纬奇,倍擿千里,其伪一矣。经显,圣训也; 纬隐,神教也。圣训宜广,神教宜约。而今纬多于经,神 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迺称符谶,而八十一篇 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录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商 周以前,图录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 乖织综,其伪四矣。伪既倍擿,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 纬何豫焉?原夫图箓之见,迺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 非配经。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仲 尼所撰,序录而已。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 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 孔氏。通儒讨核,谓起哀、平,东序秘宝,朱紫乱矣。至于 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 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是以 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张衡发其僻谬,荀悦 明其诡诞,四贤博练,论之精矣。若乃羲农轩皞之源, 山渎锺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 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 人,采”摭英华,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 真,未许煨燔。前代配经,故详论焉。赞曰:“荥河温洛,是 孕图纬。神宝藏用,理隐文贵。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芟 彝谲诡,糅其雕蔚。”

《谐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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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良夫之诗云:“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夫。心险如山,口 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昔华元弃甲, 城者发睅目之讴;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并𠷣 戏形貌,内怨为俳也。又《蚕蟹》鄙谚,《狸首》淫哇,苟可箴 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谐之言皆也, 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 襄《䜩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 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 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 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于是东方、枚皋,𫗦糟啜醨,无 所匡正,而诋嫚媟弄。故其自称为赋,迺亦俳也,见视 如倡,亦有悔矣。至魏大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 会而发嘲调,虽抃推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 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束晢卖饼之类,尤相效 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玚之鼻,方 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亏德 音。岂非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欤讔者,隐也。遁辞 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社求拯于楚师,喻眢井 而称麦麹;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举 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 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记传,大者兴治 济身,其次弼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 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汉世隐书十有八篇,歆固 编文,录之歌末。“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 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自魏代以来,颇非 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 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荀卿《蚕赋》,已兆其体。 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 巧,用乖远大。夫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岂为童稚之 戏谑,搏髀而抃笑哉?然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 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 人室,旃孟之《石交》乎?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 丝麻,无弃菅蒯。会义适时,颇益讽戒。空戏滑稽,德音 大坏。”

《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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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 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 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 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 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 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 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 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然后 使元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 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夫神思方运,万涂 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 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共驱矣。方其搦 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 奇,言征实而难巧也。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 无际,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 尺,而思隔山河。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 不必劳情也。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之制体,大小殊 功。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 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 以一纪,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淮南崇朝而赋骚,枚 皋应诏而成赋,子建援牍如口诵,仲宣举笔似宿构”, 阮瑀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虽有短篇,亦思 之速也。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 断,覃“思之人,情饶岐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 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难易虽殊,并资博 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 然则博闻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 亦有助乎心力矣。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拙辞或孕 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视布于麻,虽云未贵,杼轴 献功,焕然乃珍。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 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 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赞曰:“神用象通, 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刻镂声律,萌芽比兴。 结虑司契,垂帷制胜。”

《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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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盖沿隐以至显,因内而 符外者也。然才有庸儁,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 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是以“笔区云谲,文苑波诡” 者矣。故辞理庸儁,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 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 师成心,其异如面。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一曰典 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 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典雅者,镕式经诰,方轨儒门 者也。远奥者,馥采典文,经理元宗者也。精约者,核字 省句,剖析毫厘者也。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 也;繁缛者,博喻酿采,炜煜枝派者也;壮丽者,高论宏 裁,卓烁异采者也;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 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故雅与奇反,奥与 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若 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 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是以贾生俊发,故 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沈寂,故 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坚雅懿,故 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 颍出而才果;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俶傥,故 响逸而调远;叔夜儁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 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触类以推,表 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夫才有天 资,学慎始习,斲梓染丝,功在初化,器成彩定,难可翻 移,故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沿根讨叶,思转自圆,八体 虽殊,会通合数,得其环中,则辐辏相成,故宜摹体以 定习,因性以练才,文之司南,用此道也,赞曰:“才性异 区,文辞繁诡,辞为肤根,志实骨髓,雅丽黼黻,淫巧朱 紫,习亦凝真,功沿渐靡。”

《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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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 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 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 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 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

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
考证
“使翼也。”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

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瘠 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思不环周,索莫乏 气,则无风之验也。昔潘朂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 乃其骨髓骏也。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迺其 风力遒也。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 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 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干,则云“时有齐 气”;论刘桢,则云“时有逸气。”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 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夫翚翟备 色,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沉也;鹰隼乏采,翰飞戾天,骨 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 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 笔之鸣凤也。若夫镕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 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莩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 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若骨采未圆,风 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 岂空结奇字,纰缪而成轻矣。《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 好异。”盖防文滥也。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 学者弗师,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若能确乎正式, 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能研诸虑,何远 之有哉!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文明以健,珪璋乃 骋。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才锋峻立,符采克炳。

《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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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邪?凡 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 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 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 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涂,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 之术疏耳。故论文之方,譬诸草木,根干丽土而同性, 《臭味》晞阳而异品矣。是以九代咏歌,志合文则,黄歌 断竹,质之至也。唐歌《在昔》,则广于黄世;虞歌《卿云》,则 文于唐时;夏歌《雕墙》,缛于虞代;商周篇什,丽于夏年。 至于序志述时,其揆一也。暨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 之赋颂,影写楚世;魏之策制,顾慕汉风;晋之辞章,瞻 望魏采。确而论之,则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 丽而雅,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从质 及讹,弥近弥澹。何则?竞今疏古,风末气衰也。今才颖 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然 近附而远疏矣。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蒨,虽逾本色,不 能复化。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 扬言辞,常辄有得。”此其验也。故练青濯绛,必归蓝蒨; 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隐括乎 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夫夸张声貌,汉初已极;自 兹厥后,循环相因,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枚乘《七 发》云:“通望兮东海,虹洞兮苍天。”相如《上林》云:“视之无 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马融《广成》云:“天地 虹洞,固无端涯。大明出东,月生西陂。”扬雄《羽猎》云:“出 入日月,天与地沓。”张衡《西京》云:“日月于是乎出入,象 扶桑于濛汜。”此并广寓极状,而五家如一,诸如此类, 莫不相循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是以规略文统,宜 宏大体,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然后拓衢路, 置关键,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 变,采如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迺脱颖之文 矣。若乃龌龊于偏解,矜激乎一致,此庭间之回骤,岂 万里之逸步哉!赞曰:“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 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定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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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 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 趣也。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 文章体势,如斯而已。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 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综意浅切者,类乏酝 藉。辞,辨约者,率乖繁缛,譬“激水不漪,槁木无阴”,自 然之势也。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 形,情交而雅俗异势,镕范所拟,各有司匠,虽无严郛, 难得逾越。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 以俱通;刚柔虽殊,必乘时而适用。若爱典而恶华,则 兼通之理偏;似夏人争弓弃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 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是楚人鬻矛誉盾,两 难得而俱售也。是以括囊杂体,切在铨别宫商朱紫, 随势各配。章表、奏、议,则准的乎雅颂;赋、颂、歌、诗,则羽 仪乎清丽;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史论、序、注,则师 范于核要;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连珠》《七辞》,则从 事于巧艳: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虽复契 会相参,节文互杂,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桓 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 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 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釐者;所习不同, 所务各异,言势殊也。”刘桢云:“文之体指实彊弱,使其 辞已尽而势有馀,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公干所谈颇亦兼气。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 称势也。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 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夫情固先辞,势 实须泽,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自近代辞人,率好诡 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 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 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 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夫通衢夷坦,而多行 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 也。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 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 不反,则文体遂弊。秉兹情术,可无思邪?”赞曰:“形生势 成,始末相承。湍回似规,矢激如绳。因利骋节,情采自 凝。枉辔学步,力止寿陵。”

《情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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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 木体实而华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 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 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 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 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 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神理之 数也。《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尝言未尝质也。 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 庄周云:“辨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云:“艳采辩说。”谓绮 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于斯极矣。 研味孝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 过乎淫侈。若择源于泾,谓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 可以驭文采矣。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 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 者埋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 本源也。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 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 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 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 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 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 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汎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 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 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 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是 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经,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 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 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夫能设模以 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 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 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赞曰:“言以文远”,诚哉 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彩 寡情,味之必厌。

《镕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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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 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蹊要所司, 职在镕裁’。”檃括情理,矫揉文采也。规范本体谓之镕, 翦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镕则纲领昭畅,譬 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斲削矣。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 赘悬肬,实侈于形。二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 “文之肬赘也。”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 轻重。是以草创鸣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 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馀于终,则撮辞以 举要。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斲, 故能首尾圆合,条贯始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 异端丛至,骈赘必多。故三准既定,次讨定句。句有可 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精论要语,极略之 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适分所好。引而伸 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 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 辞殊而义显。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 重,则芜秽而非赡。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俊以为 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可谓练镕 裁而晓繁略矣。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 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 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 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 榛楛勿翦,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夫 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若情周而 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赞曰:“篇章 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汎滥,权衡损益,斟酌 浓淡,芟繁翦秽,弛于负担。”

《声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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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合宫商,肇自血气,先

王因之,以制乐歌。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故
考证
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古之教

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宫,徐呼中征。夫商征响高,宫 羽声下,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廉肉相准,皎 然可分。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摛文乖张,而不识所 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其故何 哉?良由内听难为聪也。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 之难,声与心纷。可以数求,难以辞逐。凡声有飞沉,响 有高下,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暌。沉则响 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并辘轳交往,逆鳞相比,迂其 际会,则往蹇来连。”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夫吃文 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故喉唇纠纷。将欲解结,务 在刚断。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 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矣。是以声画妍媸,寄 在吟咏;滋味流于字句,气力穷于和韵。异音相从谓 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馀声易遣;和体 抑扬,故遗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 作韵甚易。虽纤毫曲变,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 兹论。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 瑟资移柱,故有时而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一。 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概举 而推,可以类见。”又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 讹韵”实繁。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文赋》亦称知楚 不易,可谓衔灵均之声馀,失黄钟之正响也。凡切韵 之动,势若转圜,讹音之作,甚于枘方,免乎枘方,则无 大过矣。练才洞鉴,剖字钻响,识疏阔略,随音所遇,若 长风之过籁,南郭之吹竽耳。古之佩玉,左宫右征,以 节其步,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忘哉!赞曰:“标清务 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声得盐梅,响滑榆 槿。割弃支离,宫商难隐。”

《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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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 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 包体,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夫人之立言,因字而 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 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青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 从,知一而万毕矣。夫裁文匠笔,篇有小大,离章合句, 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句司数字,待相接以 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其控引情理,送迎际 会,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歌声靡曼,而有抗坠 之节也。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 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 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 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若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 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 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若夫笔 句无常,而字有条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 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至于诗颂大体,以 四言为正,唯《祈父》《肇禋,以二言为句。寻二言肇于黄 世,〈竹弹之谣〉》是也。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四 言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 章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两体之篇,成于西汉。情 数运周,随时代用矣。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 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句不迁,亦各有其 志也。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陆云亦称 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观彼制韵,志同枚贾。然两韵 辄易,则声韵微躁;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妙才激扬, 虽触思利贞,曷若折之中和,庶保无咎。又诗人以“兮 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句外。寻“兮”字成句,乃语 助馀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岂不以无 益文义邪,至于“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之而于以 者,乃札句之旧体乎哉矣也,亦送末之常科,据事似 闲,在用实切,巧者回运,弥缝文体,将令数句之外,得 一字之助矣。外字难缪,况章句欤?赞曰:“断章有检,积 句不恒。理资配主,辞忌失朋。环情节调,宛转相腾,离 同合异,以尽厥能。”

《丽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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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 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唐虞之世,辞未极 文,而皋陶赞文,罪疑惟轻,功疑惟重。益陈谟云:“满招 损,谦受益。”岂营丽辞,率然对尔。《易》之文系,圣人之妙 思也。序《干》四德,则句句相衔;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 乾坤易𥳑,则宛转相承;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虽句 字或殊,而偶意一也。至于诗人偶章,大夫联辞,奇偶 适变,不劳经营。自杨、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 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至魏、 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割毫析釐。然契机者入 巧,浮假者无功。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 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 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对 者,事异义同者也。长卿《上林赋》云:“修容乎礼园,翱翔 乎书圃。”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此事对之类也。仲宣《登 楼赋》云:“锺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此反对之类 也。孟阳《七哀》云:“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对之 类也。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也;征人之学,事对 所以为难也;幽显同志,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共心, 正对所以为劣也。又以事对各有反正,指类而求,万 条自昭然矣。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刘 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 之骈“枝也。”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为先,务在 允当。若两事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 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踸踔而 行也。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 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 贵耳。类此而思,理自见也。赞曰:“体植必两,辞动有配。 左提右挈,精味兼载。炳烁联华,镜静含态。玉润双流, 如彼珩珮。”

《比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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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弘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 异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 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 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蓄愤以斥言,兴则环譬 以托讽。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观夫 兴之托喻,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关睢》有别, 故后妃方德;《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义取其贞,无从 于彝禽;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明而未融,故发注而 后见也。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者 也。故金锡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类教诲, 蜩螗以写号呼,澣衣以拟心忧,席卷以方志固,凡斯 切象,皆比义也。至如“麻衣如雪,两骖如舞”,若斯之类, 皆比类者也。衰楚信谗,而三闾忠烈,依诗制骚,讽兼 比兴。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 于是赋颂先鸣,故比体云构,纷纭杂遝,信旧章矣。夫 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 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此比声 之类也。枚乘《兔园》云:“焱焱纷纷,若尘埃之间白云。”此 则比貌之类也。贾生《鵩赋》云:“祸之与福,何异纠𬙊。”此 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爱 子也。”此以声比心者也。马融赋云:“繁缛络绎,范蔡说 之。”此以响比辩者也。张衡《南都》云:“起郑舞,茧曳绪。”此 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类,辞赋所先,日用乎比,月忘 乎兴,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至于扬班之 伦,曹刘以下,图状山川,影写云物,莫不纤综比义,以 敷其华,惊听回视,资此效绩。又安仁《萤赋》云:“流金在 沙”,季鹰《杂诗》云:“青条若总翠”,皆其义者也。故比类虽 繁,以切至为贵,若刻鹄类鹜,则无所取焉。赞曰:“诗人 比兴,触物圆览,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拟容”,取心断词, 必敢攒杂咏歌,如川之涣。

《夸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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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 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 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词所被, 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 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 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 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且夫鸮音之丑, 岂有泮林而变好?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并意 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大圣所录,以垂宪章。孟轲云:“说 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自宋玉景差,夸饰 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 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 馀波,语瓌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 至东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验理则理无不验,穷饰 则饰犹未穷矣。又子云《羽猎》,鞭宓妃以饷屈原;张衡 《羽猎》,困元冥于朔野。娈彼洛神,既非魑魅,惟此水怪, 亦非魍魉,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饰 其事,义暌刺也。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 熠燿焜煌之状,光采炜炜而欲燃,声貌岌岌其将动 矣,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于是后进之才, 奖气挟声,轩翥而欲奋飞腾踯而羞跼步。辞入炜煜, 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谈欢 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信可以发蕴而飞滞, 披瞽而骇聋矣。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 则名实两乖,若能酌《诗》《书》之旷旨,剪扬、马之甚泰,使 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赞曰:“夸饰在用, 文岂循检,言必鹏运,气靡鸿渐,倒海探珠,倾崑取琰, 旷而不溢,奢而无玷。”

《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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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 昔文王繇《易部》判爻位,《既济》九三,远引高宗之伐;明 夷六五,近书箕子之贞。斯略举人事以征义者也。至

若引征羲和,陈正典之训;盘庚诰民,叙迟任之言。此
考证
全引成辞以明理者也。然则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

乎人事,迺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也。《大畜》之象,“君 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亦有包于文矣。观夫屈宋属篇, 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 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 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 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 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夫姜桂同地,辛在 本性,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饱 学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 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是以属意立文,心 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 学褊狭,虽美少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 书石室,乃成鸿采,表里相资,古今一也。故魏武称张 子之文为拙,然学问肤浅,所见不博,专拾掇崔、杜小 文,所作不可悉难,难便不知所出,斯则寡闻之病也。 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奧区,而才思之神 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任力耕耨,纵意渔猎,操刀 能割,必裂膏腴。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狐腋非一 皮能‘温,鸡跖必数千而饱矣’。”是以综学在博,取事贵 约,校练务精,捃摭须核,众美辐辏,表里发挥。刘劭《赵 都客赋》云:“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管库隶臣,呵强 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谓理得而义要矣。故事得其 要,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关也。或微言美事, 置于闲散,是缀金翠于足胫,靓粉黛于胸臆也。凡用 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引事乖谬,虽千载而为瑕。陈 思群才之英也,《报孔璋书》云:“葛天氏之乐,千人唱,万 人和,听者因以蔑《韶》《夏》矣。”此引事之实谬也。按葛天 之歌,唱和三人而已。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听葛 天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唱和千万人,乃相如接人,然 而滥侈葛天,推三成万者,信赋妄书,致斯谬也。陆机 《园葵诗》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异端。”夫葵能卫足,事 讥鲍庄;葛藟庇根,辞自乐豫。若譬葛为葵,则引事为 谬;若谓庇胜卫,则改事失真。斯又不精之患。夫以子 建明练士,卫沈密,而不免于谬,曹仁之谬高唐,又曷 足以嘲哉!夫山木为良匠所度,经书为文士所择,木 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研思之士,无惭匠 石矣。”赞曰:“经籍深富,辞理遐亘。皓如江海,郁若崑邓。 文梓共采,琼珠交赠。用人若己,古来无懵。”

《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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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斯乃言语之 体貌,而文章之宅宇也。苍颉造之,鬼哭粟飞;黄帝用 之,官治民察。先王声教,书必同文;𬨎轩之使,纪言殊 俗。所以一字体,总异音。《周礼》保章氏,掌教六书。秦灭 旧章,以吏为师。及李斯删籀而秦篆兴,程邈造隶而 古文废。汉初章律明著厥法,太史学童,教试六体。又 吏民上书,字谬辄劾,是以“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虽 云性慎,亦时重文也。至孝武之世,则相如撰篇。及宣、 成二帝,征习小学,张敞以正读传业,扬雄以奇字纂 训,并贯练《雅》《颂》,总阅音义,鸿笔之徒,莫不洞晓。且多 赋《京苑》,假借形声。是以前汉小学,率多“玮”字,非独制 异,乃共晓难也。暨乎后汉,小学,转疏复文隐训,臧否 太半。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 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傅不能析 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真才悬,抑亦字隐。自晋 来用字,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今一字诡异, 则群句震惊,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后世所同晓 者,虽难斯易,时所共废,虽易斯难,趣舍之间,不可不 察。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诗》《书》之襟带也;《苍颉》者, 李斯之所辑,而鸟籀之遗体也。雅以渊源诰训,颉以 苑囿奇文,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该旧而知新,亦可 以属文。若夫义训古今,兴废殊用,字形单复,妍媸异 体,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讽诵则绩在宫商, 临文则能归字形矣。是以缀字属篇,必须练择,一避 诡异,二省联边,三权重出,四调单复。诡异者,字体瓌 怪者也。曹摅诗称“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哅呶两字诡 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联边者,半字同文 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如 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重出者,同字 相犯者也。《诗》《骚》适会,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 在相犯。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 相避为难也。单复者,字形肥瘠者也。瘠字累句,则纤 疏而行劣;肥字积文,则黯黕而篇暗。善酌字者,参伍 单复,磊落如珠矣。凡此四条,虽文不必有,而体例不 无,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至于经典隐瞹,方册纷纶, 简蠹帛裂,三写易字,或以音讹,或以文变。“子思弟子, 于穆不祀”者,音讹之异也。晋之《史记》,三豕渡河,文变 之谬也。《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云“列风淫 雨。”别列“淮”“淫”,字似潜移。“淫”“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 而新异。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 也。史之阙文,圣人所慎。若依义弃奇,则可与正文字矣。赞曰:“篆隶相镕,苍雅品训。古今殊迹,妍媸异分。字 靡异流,文阻难运。声画昭精,墨采腾奋。”

《隐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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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心术之动远矣,文情之变深矣,源奥而派生,根盛 而颍峻,是以“文之英。”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 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 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夫隐 之为体,义主文外,秘响傍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 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故互体变爻,而化成四象,珠 玉潜水,而澜表方圆。“凉飙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气寒 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 章秀句,裁可百二,并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果也, 或有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 耀英华,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朱绿染缯,深而 繁鲜,英华耀树,浅而炜煜,秀句所以照文苑,盖以此 也。赞曰:“深文隐蔚,馀味曲包,辞生互体,有似变爻,言 之秀矣,万虑一交,动心惊耳,逸响笙匏。”

《指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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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然则 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难。以之垂文, 可不慎欤!古来文才,异世争驱,或逸才以爽迅,或精 思以纤密,而虑动难圆,鲜无瑕病。陈思之文,群才之 俊也,而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浮 轻有似于蝴蝶,永蛰颇疑于昆虫,施之尊极,岂其当 乎?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馀不足观矣。潘 岳为才,善于哀文,然悲内兄,则云“感口泽”,伤弱子,则 云“心如疑。”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辞虽足哀,义斯 替矣。若夫君子拟人,必于其伦,而崔瑗之诔李公,比 行于黄虞;向秀之赋嵇生,方罪于李斯。与其失也,虽 宁僭无滥,然高原之诗,不类甚矣。凡巧言易标,拙辞 难隐,斯言之玷,实深白圭,繁例难载,故略举四条。若 夫立文之道,惟字与义。字以训正,义以理宣。而晋未 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赏际奇至之言,终无抚叩酬即 之语,每单举一字,指以为情。夫赏训锡赉,岂关心解, 抚训执握,何预情理?《雅》《颂》未闻,汉魏莫用,悬领似如 可辩,课文了不成义,“斯实情讹之所变,文浇之致弊。 而宋来才英,未之或改,旧染成俗,非一朝也。”近代辞 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媸,反音取瑕”,虽不屑于古, 而有择于今焉。又制同他文,理宜删革,若排人美辞, 以为己力,宝玉大弓,终非其有。全写则揭箧,傍采则 探囊,然世远者太轻,时同者为尤矣。若夫注解为书, 所以明正事理。然谬于研求,或率意而断。《西京赋》称 “中黄育获之畴”,而薛综谬注,谓之阉尹,是不闻执雕 虎之人也。又《周礼》并赋,旧有疋马,而应劭释疋,或量 首数蹄,斯岂辩物之要哉?原夫古之正名,车两而马 疋。疋两称目,以并耦为用。盖车贰佐乘,马俪骖服,服 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疋矣,疋夫 疋妇,亦配义矣,夫车马小义,而历代莫悟,辞赋近事, 而千里致差,况钻灼经典,能不谬哉,夫辩疋而数首 蹄,选勇而驱阉尹,失理太甚,故举以为戒,丹青初炳 而后渝,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括于一朝,可以无 愧于千载也,赞曰:羿氏舛射,东野败驾,虽有儁才,谬 则多谢,斯言一玷,千载弗化。令章靡疚,亦善之亚。

《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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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王充著述,制养气之篇,验己而作,岂虚造哉!”夫耳 目鼻口,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 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 也。夫三皇辞质,心绝于道华;帝世始文,言贵于敷奏; 《三代春秋》,虽沿世弥缛,并适分胸臆,非牵课才外也。 战代枝诈,攻奇饰说;汉世迄今,辞务日新,争光鬻采, “虑亦竭矣。故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率志以 方竭情,劳逸差于万里,古人所以馀裕,后进所以莫 遑也。”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志盛者 思锐以胜劳,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斯实中人之常资, 岁时之大较也。若夫气分有限,智用无涯,或惭凫企 鹤,沥辞镌思,于是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 伤,同乎牛山之木。怛惕之成疾,亦可推矣。至如仲任 置砚以综述,敬通怀笔以专业,既暄之以岁序,又煎 之以日时,是以曹公惧为文之伤命,陆云叹用思之 困神,非虚谈也。夫学业在勤,功庸弗怠,故有“锥股自 厉,和熊以苦”之人志于文也,则申写郁滞,故宜从容 率情,优柔适会。若销铄精胆,蹙迫和气,秉牍以驱龄, 洒翰以伐性,岂圣贤之素心,会文之直理哉?且夫思 有利钝,时有通塞,沐则心覆,且或反常,神之方昏,再 三愈黩。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条畅其 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 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常弄闲于才 锋,贾馀于文勇,使刃发如新,腠理无滞,虽非胎息之 迈术,斯亦卫气之一方也。赞曰:“纷哉万象,劳矣千想, 元神宜宝,素气资养,水停以鉴,火静而朗,无扰文虑, 郁此精爽

《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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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附会?”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 篇,使杂而不越者也。若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 缉矣。夫才量学文,宜正体制,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 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然后品藻元黄,摛 振金玉,献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缀思》之常数也。凡大 体文章,类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 辞会义,务总纲领,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 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 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首尾周密,表里一体。此附 会之术也。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锐 精细巧,必疏体统。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弃 偏善之巧,学具美之绩,此《命篇》之经略也。夫文变无 方,意见浮杂,约则义孤,博则辞叛,率故多尤,需为事 贼。且才分不同,思绪各异,或制首以通尾,或片接以 寸附。然通制者盖寡,接附者甚众。若统绪失宗,辞味 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夫能悬识凑理,然后文 节自会,如胶之粘木,豆之合黄矣。是以四牡异力,而 六辔如琴,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随心,修短在手, 齐其步骤,总辔而已。故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 同音如胡越,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此已然 之验也。昔张汤疑奏而再却,虞松草表而屡谴,并理 事之不明,而辞旨之失调也。及倪宽更草,锺会易字, 而汉武叹奇,晋景称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辞 当也。以此而观,则知附会巧拙,相去远哉。若夫绝笔 断章,譬乘舟之振楫,克终底绩,寄在写以远送,若首 唱荣华,而媵句憔悴,则遗势郁湮,馀风不畅,此《周易》 所谓“臀无肤”,其行次且也。惟首尾相援,则附会之体 也。固亦无以加于此矣。赞曰:篇统间关,情数稠叠,原 始要终,疏条布叶,道味相附,悬绪自接,如“乐之和,心 声克协。”

《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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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别目两名,自近代耳。颜延年 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 笔而非言。请夺彼矛,还攻其盾矣。何者?《易》之文言,岂 非言文?若笔不言文,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 未见其论立也。”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常道曰 “经,述经曰传。”经传之体,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可强可 弱。《六经》以典奥为不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昔陆氏 《文赋》,号为曲尽,然汎论纤悉,而实体未该。故知九变 之贯匪穷,知言之选难备矣。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 多欲练辞,莫肯研术。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 时似乎玉。精者要约,匮者亦鲜;博者“该赡,芜者亦繁; 辨者昭晰,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诡者亦典。或义乖而 声悴,或理拙而文泽。知夫调钟未易,张琴实难。伶人 告和,不必尽窕槬之中;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 魏文比篇章于音乐,盖有征矣。夫不截盘根,无以验 利器;不剖文奥,无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资晓术。自 非圆鉴区域,大判条“例,岂能控引清源,制胜文苑”哉? 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奕之穷数;弃术任心,如博塞之 邀遇。故《博塞》之文,借巧傥来,虽前驱有功,而后援难 继,少既无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删,乃多少之并惑,何 妍媸之能制乎?若夫善奕之文,则术有恒数,按部整 伍,以待情会,因时顺机,动不失正。数逢其极,机入其 巧,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视之则锦绘,听 之则丝簧,味之则甘腴,佩之则芬芳,断章之功,于斯 盛矣。”夫骥足虽骏,𬙊牵忌长,以万分一累,且废千里。 况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体解。所以列 在一篇,备总情变,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虽未足观, 亦鄙夫之见也。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务先大体, 鉴必穷源。乘一总万,举要治繁。思无定契,理有恒存’。”

《时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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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 德盛化钧,野老吐何力之谈,郊童含不识”之歌。有虞 继作,政阜民暇,《薰风》诗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尽其 美者何?乃心乐而声泰也。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成 汤圣敬,猗欤作颂。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太 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 而《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 震于下者,春秋之后,角战英雄,六经泥蟠,百家飙骇, 方是时也,韩魏力政,燕赵任权,五蠹六虱,严于秦令。 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齐开庄衢之第,楚广兰台之 宫,孟轲宾馆,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风,兰陵郁其 茂俗,邹子以谈天飞誉,驺奭以雕龙驰响。屈平联藻 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 知炜煜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爰至有汉,运接 燔书,高祖尚武,戏儒简学,虽礼律草创,《诗》《书》未遑,然 《大风》《鸿鹄》之歌,亦天纵之英作也。施及孝惠,迄于文、 景,经术颇兴,而辞人勿用,贾谊抑而邹枚沉,亦可知 已。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竞骛,柏梁展朝䜩之诗,金堤制恤民之咏,征枚乘以蒲轮,申主 父以鼎食,擢公孙之对策,叹倪宽之拟奏,买臣负薪 而衣锦,相如涤器而被绣。于是史迁寿王之徒,严终 枚皋之属,应对固无方,篇章亦不匮,遗风馀采,莫与 比盛。越昭及宣,实继武绩,驰骋石渠,暇豫文会,集雕 篆之轶材,发绮縠之高喻。于是王褒之伦,底禄待诏, 自元暨成,降意图籍,笑玉屑之谏,清金马之路,子云 铅思于千首,子政雠校于六艺,亦已美矣。爰自汉室, 迄至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 《楚辞》,灵均馀影,于是乎在。自哀平陵替,光武中兴,深 怀图谶,颇略文华。然杜笃献诔以免刑,班彪参奏以 补令,虽非旁求,亦不遐弃。及明帝叠耀,崇爱儒术,肄 礼璧堂,讲文虎观,孟坚珥笔于国史,贾逵给札于瑞 颂,东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论,帝则藩仪,辉光相 照矣。自安和已下,迄至顺桓,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 蔡,磊落鸿儒,才不时乏,而文章之选,存而不论。然中 兴之后,群才稍改前辙,华实所附,斟酌经辞,盖历政 讲聚,故渐靡儒风者也。降及灵帝时,好辞制,造羲皇 之书,开《鸿都》之赋,而乐松之徒,招集浅陋,故杨赐号 为“驩兜”,蔡邕比之“俳优”,其馀风遗文,盖蔑如也。自献 帝播迁,文学蓬转,建安之末,区宇方辑。魏武以相王 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 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仲宣 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清土,公 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 之乐”,文蔚休伯之俦,于俶德祖之侣,俊雅觞豆之前, 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观其 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 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至明帝纂戎,制诗度曲,征篇 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何、刘群才,迭相照耀。少主相仍, 唯高贵乡英雅,顾盼合章,动言成论。于时正始馀风, 篇体轻澹,而嵇、阮应、缪,并驰文路矣。逮晋宣始基,景 文克构,并迹,沉儒雅而务深方术。至武帝惟新,承平 受命,而胶序篇章,弗简皇虑。降及怀愍,缀旒而已。然 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 横锦,岳湛曜联璧之华,机云标二俊之采,应傅三张 之徒,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前史以 为运涉季世,人未尽才,诚哉斯谈,可为叹息。元皇中 兴,披文建学,刘、刁礼吏而宠荣,景纯文敏而优擢。逮 明帝秉哲,雅好文会,升储御极,孳孳讲艺,练情于诰 策,振采于辞赋。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揄扬 风流,亦彼时之汉武也。及成康促龄,穆哀短祚,简文 勃兴,渊乎清峻,微言精理,函满元席,澹思浓采,辞洒 文囿。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其文史则有袁、殷之、曹、 孙、于之辈,虽才或浅深,珪璋足用。自中朝贵元,江左 称盛,因谈馀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词意彝 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故知文变染 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原始以要终,虽百世可知也。 自宋武爱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 构。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尔其缙绅之林,霞蔚而飙 起,王袁联宗以龙章,颜谢重叶以凤采,何范、张沈之 徒,亦不可胜也。盖闻之于世,故略举大较。暨皇齐驭 宝,运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箓,高祖以睿文纂业,文 帝以贰离含章,中宗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遐 景祚。今圣历方兴,文思充被,海岳降神,才英秀发,驭 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经典礼章,跨周轹汉,唐 虞之文,其鼎盛乎?《鸿“风懿采,短笔敢陈,飏言赞时,请 寄明哲。赞曰:“蔚映十代,辞采九变。枢中所动,环流无 倦。质文沿时,崇替在选。终古虽远,旷焉如面。

《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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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 而元驹步,阴律凝而丹鸟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 动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 相召,人谁获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 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 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 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 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 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 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 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 理,参差沃若。两字连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虽 复思经千载,将何易夺。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 难尽,故重沓舒状,于是嵯峨之类聚葳之群积矣。 及长卿之徒,诡势瓌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 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至如《雅》咏棠华, 或黄或白;《骚》述秋兰,绿叶紫茎。凡摛表五色,贵在时 见,若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珍。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 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

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
考证
雕削,而曲写毫芥。故能瞻言而见貌,印字而知时也。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 且《诗》《骚》所摽,并据要害,故后进锐笔,怯于争锋。莫不 因方以借巧,即势以会奇。善于适要,则虽旧弥新矣。 是以四序纷迥,而入兴贵闲;物色虽繁,而析辞尚简, 使味飘飘而轻举,情煜煜而更新,古来辞人,异代接 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馀 者,晓会通也,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略语则 阙,详说则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 江山之助乎,赞曰:“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 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

《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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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辞令华采,可略而详也。虞夏 文章,则有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益则有赞,五子作歌, 辞义温雅,万代之仪表也。商周之世,则仲虺垂诰,伊 尹敷训,吉甫之徒,并述诗颂,义固为经,文亦师矣。及 乎春秋大夫,则修辞聘会,磊落如琅玕之囿,焜燿似 缛锦之肆,薳敖择楚国之令典,随会讲晋国之礼法, 赵衰以文胜从飨,国侨以修辞捍郑,子太叔美秀而 文,公孙翚善于辞令,皆文名之标者也。战代任武,而 文士不绝,诸子以道术取资,屈宋以《楚辞》发采,乐毅 报书辩以义,范睢上疏密而至,苏秦历说壮而中,李 斯自奏丽而动。若在文世,则扬班俦矣。荀况学宗,而 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汉室陆贾,首发 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贾谊才颖,陵轶 飞兔,议揠而赋清,岂虚至哉!枚乘之《七发》,邹阳之《上 书》,膏润于笔,气形于言矣。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 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 夸艳,致名辞宗,然覆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 “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王褒构采,以密巧为 致,附声测貌,冷然可观。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观其涯 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 矣。桓谭著论,富号猗顿;宋弘称荐,爰比相如。而《集灵》 诸赋,偏浅无才。故知长于讽论,不及丽文也。敬通雅 好辞说,而坎𡒄盛世,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二班 两刘,奕叶继采,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然;《王 命》清辩,新序该练,璿璧产于昆冈,亦难得而逾本矣。 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龙世厥风者矣。杜笃、 贾逵,亦有声于文,迹其为才也,崔、傅之末流也。李尤 赋铭,志慕鸿裁,而才力沈膇,垂翼不飞。马融鸿儒,思 洽识高,吐纳经范,华实相扶。王逸博识有功,而绚彩 无力;延寿继志,瓌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 移术欤?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是 则竹柏异心而同贞,金玉殊质而皆宝也。刘向之《奏 议》,旨切而调缓;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孔融气盛 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潘勗凭经以骋 才,故绝群于锡命;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 然自卿、渊已前,多俊才而不课学;雄、向已后,颇引书 以助文。此取与之大际,其分不可乱者也。魏文之才, 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 儁,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 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 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 价,未为笃论也。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 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琳、瑀以符檄擅声, 徐干以赋论标美,刘桢情高以会采,应玚学优以得 文,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 美:有足算焉。刘劭、赵都,能攀于前修;何晏、景福,“克光 于后进”;休琏风情,则《百壹》摽其志;吉甫文理,则《临丹》 成其采。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 合响,异翮而同飞。张华短章,奕奕清畅,其鹪鹩寓意, 即韩非之说难也。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粹于《三都》, 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 《西征》,贾馀于《哀诔》,非自外也。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 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 布采鲜净,敏于短篇。孙楚缀思,每直置以疏通;挚虞 述怀,必循规以温雅:其品藻流别,有条理焉。傅元篇 章,义多规镜;长虞笔奏,世执刚中。并桢干之实才,非 群华之萼也。成公子安选赋而辞美,夏侯孝若具 体而皆微,曹摅清靡于长篇,李膺辩切于短韵,各其 善也。孟阳景福,才绮而相埒,可谓鲁卫之政,兄弟之 文也。刘琨雅壮而多风,卢谌情发而理昭,亦遇之于 时势也。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 诗》亦飘飘而凌云矣。庾元规之表奏,靡密以闲畅,温 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孙盛干 宝,文胜为史,准的所拟,志乎典训,户牖虽异,而笔彩 略同。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 矩步,故伦序而寡状。殷仲文之孤兴,谢叔源之闲情, 并解散辞体,缥缈浮音,虽滔滔风流,而大浇文意。宋 代逸才,辞翰鳞萃,世近《易》明,无劳甄序。观夫后汉才 林,可参西京;晋世文苑,足俪邺都。然而魏时话言,必以元封为称首;宋来美谈,亦以建安为口实。何也?岂 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会哉?嗟夫!此古人所以贵 乎时也。赞曰:才难然乎,性各异禀。一朝综文,千年凝 锦。馀采徘徊,遗风籍甚。无曰纷杂,皎然可品。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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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 一乎!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 御,遥闻声而相思也。昔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 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不明鉴同 时之贱哉?至于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 笔不能自休。”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 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意亦见矣。故 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至如君卿唇舌,而谬欲 论文,乃称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 嗤笑。彼实博徒,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故鉴 照洞明,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才实鸿懿而崇己 抑人者,班曹是也;学不逮文而信伪“迷真者,《楼护》是 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夫麟凤与麏雉悬绝,珠玉与 砾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写其形。然鲁臣以麟为 麏,楚人以雉为凤,魏民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 为宝珠。形器易征,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夫 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囿该,慷慨者逆 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 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 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 也。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仞而后识器,故圆照之 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𪣻,酌沧波以喻畎浍,无 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 矣。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 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 优劣见矣。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 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 心,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水,琴 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 照形,目了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然而俗监 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杨》,宋玉所以伤 《白雪》也。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见 异唯知音耳。”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 浅,亦可知矣。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 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书 亦国华,翫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赞曰:“洪钟万 钧,夔旷所定,良书盈箧,妙鉴迺订。流郑淫人,无或失 听,独有此律,不谬蹊径。”

《程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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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论士,方之梓材,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朴 斲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墁附。而近代词人,务华 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之类,不护细行;韦诞所 评,又历诋群才。后人雷同,混之一贯,吁可悲矣!略观 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扬雄嗜酒而少算,敬通 之不循廉隅,杜笃之请求无厌,班固謟窦以作威,马 “融党梁而黩货;文举傲诞以速诛,正平狂憨以致戮; 仲宣轻脆以躁竞,孔璋惚恫以麤疏,丁仪贪婪以乞 货,路粹𫗦啜而无耻。潘岳诡祷于愍、怀,陆机倾仄于 贾、郭。傅元刚隘而詈台,孙楚很愎而讼府。”诸有此类, 并文士之瑕累。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将相,疵咎 实多。至如管仲之盗窃,吴起之贪淫,陈平之污点,绛 灌之谗疾,沿兹以下,不可胜数。孔光负衡据鼎,而仄 媚董贤,况班马之贱职,潘岳之下位哉?王戎开国上 秩,而鬻官嚣俗,况马杜之磬悬,丁路之贫薄哉?然子 夏无亏于名儒,濬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 若夫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黄香之淳孝,徐干之 沉默,岂曰文士必其“玷欤?”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 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 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析者也。名之抑 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盖士之登庸,以成 务为用。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 治国,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彼扬、马之徒, 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 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文武 之术,左右惟宜。郤縠敦《书》,故举为元帅,岂以好文而 不练武哉?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 也?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 綳中,散采以彪外,楩柟其质,豫章其干,摛“文必在纬 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 以骋绩,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赞曰:瞻彼前修,有 懿文德,声昭楚南,采动梁北,雕而不器,贞干谁则,岂 无华身,亦有光国。

《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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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 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效邹

奭之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纷杂,拔萃出类
考证
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

夫自肖貌天地,禀性五行,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 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 “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辨哉?不得已 也。予生七龄,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逾立, 则常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 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难见也,迺小子之垂梦欤!自 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 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 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 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原,莫非经典。而去 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 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 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异,宜体于要。”于是搦管 和墨,乃始论文。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于魏文 述典,陈思序书,应玚《文论》,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弘范、 “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 前修之文,或汎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 密而不周,《陈书》辨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 碎乱,《流别》情而少巧,《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 徒,吉”甫、士龙之辈,汎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 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 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 原始以表永,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 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割情折采,必笼圈条贯,摛 神往图,风势幽远,苞会通,阅声字,崇替于《时序》,褒贬 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 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 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 为难。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 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 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 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 理,唯务折衷,按辔文雅之场,而瓌络藻绘之府,亦几 乎备矣。但言不尽意,前圣所难,识在缾管,何能矩矱。 茫茫往代,既沈予闻,渺渺来世,谅尘彼观也。赞曰:“生 也有涯,无涯惟智。逐物实难,凭性良易。傲岸泉石,咀 嚼文义。文果载心,余心有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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