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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第03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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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

 第三十四卷目录

 经籍总部总论二

 论衡书虚篇 语增篇 儒增篇 艺增篇 正说篇 书解篇 案书篇 对作篇

经籍典第三十四卷

经籍总部总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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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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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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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圣贤所传,无 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 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夫幽冥之实尚 可知,沈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 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于事也。夫世间传书诸子 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 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见 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 “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镰于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 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语言之野也。吾当夏五月 披裘而薪,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 “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名。”遂去不顾,世以为然,殆 虚言也。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 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 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廉让 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季子能让吴位,何嫌 贪地遗金,季子使于上国,道过徐,徐君好其宝剑,未 之即予,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廉让之心,耻 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 人,取金于地?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 君也。公子与君出有前后,车有附从,不能空行于涂 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世称柳 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贤者同操,故千 岁交志。置季子于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 后备具,取金于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时季子实见遗 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 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传书 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 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阊门乎?”颜 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 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下而颜回发白齿落,遂以 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彊力自极,精华竭尽,故 早夭死。世俗闻之。一有人字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 也。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夫 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 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 《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请帮助识别此字。“螺远也。”案鲁 去吴,千有馀里,使离朱望之,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 能审之?如才庶几者,明目异于人,则世宜称亚圣,不 宜言离朱。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 渊处阊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 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非颜渊不能见,孔子 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 里,则耳亦不能闻也。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 之内;师旷之聪,不能闻百里之外。”阊门之与太山,非 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 绝脉而死。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 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 发白齿落,非其致也。发白齿落,用精于学,勤力不休, 气力竭尽,故至于死。伯奇放流,首发早白。《诗》云:“惟忧 用老。”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暂望仓卒,安能致此?儒 书言舜葬于苍梧、禹葬于会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 土。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远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舜之与尧,俱帝者也, 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尧 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华,北至 恒山。”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会岳下,幽 深远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禹王如舜, 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亦复如舜。舜至苍梧,禹到会稽, 非其实也。实舜、禹之时,鸿水未治,尧传于舜,“舜受为 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尧崩之后,舜老,亦以传于禹。 舜南治水,死于苍梧,禹东治水,死于会稽。贤圣家天 下,故因葬焉。”吴君高说:“会稽,本山名,夏禹巡狩会计 于此山,因以名郡,故曰会稽。”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 禹巡狩会计于此山,虚也;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 计于此山?宜听君高之说。诚会稽为会计,禹到南方, 何所会计?如禹始东死于会稽,舜亦巡狩至于苍梧, 安所会计?百王治定则出巡,巡则辄会计,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 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如审帝王巡 狩,则辄会计,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夫郡 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独为会稽立欤?周时 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六国立名,状当 如何?天下郡国且百馀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号 名,贤圣之才莫能说。君高能说会稽,不能辩定方名, 会计之说,未可从也。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 断发文身,考之无用,会计如何?《传》《书》言“舜葬于苍梧, 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盖以圣德所致,天使 鸟兽报祐之也。世莫不然。考实之,殆虚言也。夫舜、禹 之德不能过尧,尧葬于冀州,或言葬于崇山。冀州鸟 兽不耕,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駮也?或曰: “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于苍梧,禹死于会稽。勤 苦有功,故天报之;远离中国,故天”痛之。夫天报舜、禹, 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 常祭祀之。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 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祐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 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祐舜、禹,非其实也。实者,苍梧 多象之地,会稽众鸟所居。《禹贡》曰:“彭蠡既潴,阳鸟攸 居。”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象自蹈土,鸟自食苹,土蹶 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 禹田。海陵麋田,若象耕状,何尝帝王葬海陵者邪?《传》 《书》言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乃以鸱夷橐,投 之于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今时会稽、丹 徒、大江、钱唐、浙江,皆立子胥之庙,盖欲慰其恨心,止 其猛涛也。《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实也;言其恚 恨驱水为涛者,虚也。屈原怀恨,自投湘江,湘江不为 涛。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为涛。世人必曰:“屈原、申 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卫葅子路而汉烹 彭越,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发怒于 鼎镬之中,以烹汤葅汁,沈漎旁人,子胥亦自先入,镬 乃入江。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岂怯于镬汤,勇于江 水哉?何其怒气前后不相副也?且投于江中,何江也? 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有吴通陵江,或言投于丹 徒,大江无涛,欲言投于钱唐浙江,浙江、山阴江、上虞 江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 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今吴国己灭, 夫差无类,吴为会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复何怨苦? 为涛不止,欲何求索?吴越在时,分会稽郡,越治山阴、 吴郡,今吴馀暨以南属越,钱唐以北属吴。钱唐之江, 两国界也,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 当自上吴界中,何为入越之地?怨恚吴王,发怒越江, 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生 任筋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生, 自令身死,筋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使子胥之 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煮汤 镬之中,骨肉麋烂,成为羹葅,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杀 其臣杜伯,赵简子杀其臣庄子义,其后杜伯射宣王, 庄子义害简子,事理似然,犹为虚言。今子胥不能完 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仇 之义,有知之验哉?俗语不实,成为丹青,丹青之文,贤 圣惑焉。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血脉流 行,汎扬动静,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犹人 之呼吸气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经》曰:“江汉朝 宗于海。”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入三 江之中,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广陵曲江有 涛,文人赋之。“大江浩洋,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吴杀 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溪谷之深流者 安洋浅多沙石,激扬为濑。夫涛濑一也,谓子胥为涛, 谁居溪谷为濑者乎?案涛入三江,岸沸涌,中央无声, 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漼也。涛之起也,随月 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 为节也。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子胥之神,复 为风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左右对曰: “尧之女,舜之妻也。”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 之树而履之。”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 风也。《传》《书》言孔子当泗水之葬,泗水为之却流。此言 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世人信之。是故儒 者称论,皆言孔子之后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如原 省之,殆虚言也。夫孔子死,孰与其生?生能操行慎,道 应天。死操行绝,天祐至德。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 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时,推排不容,故叹曰:“凤鸟 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生时无祐,死反有报乎?孔 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无祐,孔子之死, 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泗水 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不 使人尊敬。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后。孔子生时, 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后乎?是盖水偶自 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 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传》《书》称“魏公子之德,仁惠下士,兼及鸟兽。方与客饮,有鹯击鸠, 鸠走巡于公子案下,鹯追击杀于公子之前。公子耻 之”,即使人多设罗,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击 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世称之曰:“魏公 子为鸠报仇。”此虚言也。夫鹯,物也,情心不同,音语不 通,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 低头自责?鸟为鹯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 得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 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于其前,人犹不能改过, 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或时 公子实捕鹯,鹯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 能仰视。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盖言 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传》 《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此言虚也。夫乱骨肉,犯 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案桓 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道之以德,将之以威,以故诸 侯服从,莫敢不率,非内乱怀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 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外耻礼 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 威不立矣。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于亲戚,实论者谓 夫桀、纣恶微于亡秦,亡秦过泊于王莽,无淫乱之言。 桓公妻姑姊七人,恶浮于桀、纣,而过重于秦、莽也。《春 秋》采毫毛之美,贬纤芥之恶,桓公恶大不贬,何哉?鲁 文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春秋经》曰:“庄二年冬, 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郜。”《春秋》何尤于襄公而书其奸, 何宥于桓公?隐而不讥,如经,失之传家,左丘明、《公羊》 《穀梁》何讳不言?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 六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世闻内嬖六 人,嫡庶无别,则言乱于姑姊妹七人矣。传书言“齐桓 公负妇人而朝诸侯”,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夫 桓公大朝之时,负妇人于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 方修士礼,崇厉肃敬,负妇人于背,何以能率诸侯朝 事王室?葵丘之会,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睚 眦不得。一有所载字“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 肯留?”或曰:“管仲告诸侯,吾君背有疽创,不得妇人,疮 不衰愈。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 信,若孔子,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 妇人,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为君讳而欺己,必恚 怒而畔去,何以能久统会诸侯,成功于霸?”或曰:“桓公 实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无道之人,与狂 无异,信谗远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 成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 贤。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 也。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臣贤君明之验,奈何 谓之有乱?”《难》曰:“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管仲为” 辅何?明桓公不为乱也。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 不丧,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拔甯戚于车下, 责苞茅不贡,连兵攻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 出之主也。而云“负妇人于背”,虚矣。说《尚书》者曰:“周公 居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 户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负扆南面乡坐,扆在 后也。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于后也。《世 俗传》云:“则曰负妇人于背矣。”此则夔一足,宋丁公凿 井得一人之语也。唐虞时,夔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 悲善,当时人曰:“调乐如夔一足矣。”《世俗传》言:夔一足。 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于夔 龙。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断足非其理也,且一足之 人,何用行也。夏后孔甲田于东蓂。一作莫山,天雨晦冥, 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之子必贵。”或曰:“不胜 之子必贱。”孔甲曰:“为余子孰能贱之?”遂载以归。析橑 斧,斩其足,卒为守者。孔甲之欲贵之子,有馀力矣,断 足无宜,故为守者。今夔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 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孔甲 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于夔焉。宋丁公者,宋人也。 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自凿井后,不 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凿井得一 人。”俗传言曰:“丁公凿井,得一人于井中。”夫人生于人, 非生于土也。穿土凿井,无为得人。推此以论,负妇人 之语,犹此类也。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知妇人 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 妇人彻裔,服妇人于背,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方 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女气分隔,负之何益?桓 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负妇人 见诸侯乎?《传》《书》言聂政为严翁仲刺杀韩王,此虚也。 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 累;十二“年列侯卒”,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而言 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传》书又言 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后高渐丽 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 眼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 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 伤三月而死,虚也。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始皇二十 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二十一 年,使将军王翦攻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 虏燕王嘉。后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诛。 渐丽当二十七年游天下,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 山,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台,始皇崩。夫谶 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 死于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于沙丘,或言死于秦, 其死,言恒病疮。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 定也。

《语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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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语》曰:圣人忧世,深思事勤,愁扰精神,感动形体,故 称“尧若腊,舜若腒,桀、纣之君,垂腴尺馀。”夫言圣人忧 世念人,身体羸恶,不能身体肥泽可也;言尧、舜若腊 与腒,桀、纣垂腴尺馀,增之也。齐桓公云:寡人未得仲 父极难,既得仲父甚易。桓公不及尧、舜,仲父不及禹、 契。桓公犹易,尧、舜反难乎?以桓公得管仲易,知尧、舜 得禹、契不难。夫《易》则少忧,少忧则不愁,不愁则身体 不臞。舜承尧太平,尧、舜袭德,功假荒服,尧尚有忧,舜 安能无事?故《经》曰:“上帝引逸”,谓虞舜也。舜承安继治, 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故孔子曰:“巍巍乎舜 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夫不与,尚谓之臞。若腒如德 劣承衰。若孔子栖栖,周流应聘,身不得容,道不得行, 可骨立跛附,僵仆道路乎?纣为长夜之饮,糟丘酒池, 沈湎于酒,不舍昼夜,是必以病,病则不甘饮食,不甘 饮食则肥腴不得至尺。《经》曰:“惟湛乐是从,时亦罔有 充寿。”魏公子无忌为长夜之饮,困毒而死,纣虽未死, 宜羸臞矣。然桀纣同行,则宜同病,言其腴垂过尺馀, 非徒增之,又失其实矣。《传语》又称“纣力能索铁伸钩, 抚梁易柱”,言其多力也。蜚廉、恶来之徒,并幸受宠,言 好伎力之主,致伎力之士也。或言武王伐纣,兵不血 刃。夫以索铁伸钩之力,辅以飞廉、恶来之徒,与周军 相当,武王德虽盛,不能夺纣素所厚之心,纣虽恶,亦 不失所与同行之意。虽为武王所擒时,亦宜杀伤十 百人。今言不血刃,非纣多力之效,蜚廉恶来助纣之 验也。案武王之符瑞,不过高祖。武王有白鱼赤乌之 祐,高祖有断大蛇、老妪哭于道之瑞,武王有八百诸 侯之助,高祖有天下义兵之佐,武王之相,望羊而已。 高祖之相,龙颜,隆准,项紫,美须髯,身有七十二黑子。 高祖又逃吕后于泽中,吕后辄见上有云气之验,武 王不闻有此。夫相多于望羊,瑞明于鱼乌,天下义兵 并来会汉,助彊于诸侯。武王承纣,高祖袭秦,二世之 恶,隆盛于纣,天下畔秦,宜多于殷。案高祖伐秦,还破 项羽,战场流血,暴尸万数,失军亡众,几死一再,然后 得天下,用兵苦,诛乱剧。独云“周兵不血刃”,非其实也。 言其易,可也;言不血刃,增之也。案周取殷之时,太公 阴谋之书,食小儿丹,教云亡殷。兵到牧野,晨举脂烛。 察《武成》之篇,牧野之战,血流浮杵,赤地千里。由此言 之,周之取殷,与汉秦一实也。而云取殷易,兵不血刃, 美武王之德,增益其实也。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损,考 察前后,效验自列。自列,则是非之实,有所定矣。世称 纣力能索铁伸钩,又称武王伐之,兵不血刃。夫以索 铁伸钩之力当人,则是孟贲、夏育之匹也;以不血刃 之德取人,是则三皇五帝之属也。以索铁之力,不宜 受服;以不血刃之德,不宜顿兵。今称纣力则武王德, 贬誉武王则纣力少。索铁不血刃,不得两立。殷周之 称,不得二全。不得二全,则必一非。孔子曰:“纣之不善, 不若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 焉。孟子曰:“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耳,以至仁伐不仁,如 何其血之浮杵也?”若孔子言,殆沮浮杵。若孟子之言, 近不血刃。浮杵过其实,不血刃亦失其正。一圣一贤, 共论一纣,轻重殊称,多少异实。纣之恶不若王莽。纣 杀比干,莽鸩平帝,纣以嗣立;莽盗汉位。杀主隆于诛 臣,嗣立顺于盗位,士众所畔,宜甚于纣。汉诛王莽,兵 顿昆阳,死者万数,军至渐台,血流没趾,而独谓“周取 天下,兵不血刃”,非其实也。

《传语》曰:“文王饮酒千锺,孔子百觚。”欲言圣人德盛,能 以德将酒也。如一坐千锺、百觚,此酒徒非圣人也。饮 酒有法,胸腹小大与人均等。饮酒用千锺,用肴宜尽 百牛;百觚则宜用十羊。夫以千锺、百牛、百觚、十羊言 之,文王之身,如防风之君,孔子之体,如长狄之人,乃 能堪之。案文王、孔子之体,不能及防风。长狄以短小 之身,饮食众多,是缺文王之广,贬孔子之崇也。案《酒 诰》之篇,“朝夕曰祀兹酒”,此言文王戒慎酒也。朝夕戒 慎,则民化之。外出戒慎之教,内饮酒尽千锺,导民率 下,何以致化?承纣疾恶,何以自别?且千锺之效,百觚 之验,何时用哉?使文王、孔子因祭用酒乎,则受福胙 不能厌饱。因飨射之用酒乎?飨射饮酒,自有礼法,如 私燕赏赐饮酒乎,则赏赐饮酒,宜与下齐。赐尊者之 前三觞而退,过于三觞,醉酗生乱。文王、孔子,率礼之人也,赏赉左右,至于醉酗乱身,自用酒千锺百觚,大 之则为桀纣,小之则为酒,徒用何以立德成化,表名 垂誉乎?世闻“德将毋醉”之言,见圣人有多德之效,则 虚增文王以为千锺,“空益孔子以百觚”矣。

《传语》曰:“纣沉湎于酒,以糟为丘,以酒为池,牛饮者三 千人,为长夜之饮,亡其甲子。”夫纣虽嗜酒,亦欲以为 乐。令酒池在中庭乎?则不当言为长夜之饮。坐在深 室之中,闭窗举烛,故曰长夜。令坐于室乎?每当饮者, 起之中庭,乃复还坐,则是烦苦相踖藉,不能甚乐。令 池在深室之中,则三千人宜临池坐,前,俛饮池酒,仰 食肴膳,倡乐在前,乃为乐耳。如审临池而坐,则前饮 害于肴膳,倡乐之作,不得在前。夫饮食既不以礼,临 池牛饮,则其啖肴不复用杯,亦宜就鱼肉而虎食,则 知夫酒池牛饮,非其实也。

传又言:“纣悬肉以为林,令男女裸而相逐其间,是为 醉乐淫戏,无节度也。”夫肉当内于口,口之所食,宜洁 不辱。今言男女裸相逐其间,何等洁者?如以醉而不 计洁辱,则当其浴于酒中而裸相逐于肉间,何为不 肯浴于酒中?以不言浴于酒,知不裸相逐于肉间。传 者之说,或言车行酒,骑行炙,百二十日为一夜。夫言 “用酒为池”,则言“其车行酒”,非也;言其悬肉为林,即言 “骑行炙”,非也;或时纣沉湎覆酒,滂沲于地,即言以酒 为池。酿酒糟积聚,则言糟为“丘”;“悬肉以林”,则言肉为 林。林中幽冥,人时走戏其中,则言裸相逐。或时载酒 用鹿车,则言“车行酒,骑行炙。”或时十数夜,则言其百 二十;或时醉不知问日数,则言其亡。甲子。周公封康 叔,告以纣用酒期于悉极,欲以戒之也。而不言“糟丘 酒池,悬肉为林,长夜之饮,亡其甲子”,圣人不言,殆非 实也。

《传言》曰:“纣非时与三千人牛饮于酒池。”夫夏官百,殷 二百,周三百,纣之所与相乐,非民必臣也,非小臣,必 大官,其数不能满三千人。传书家欲恶纣,故言“三千 人”,增其实也。

《传语》曰:“周公执贽,下白屋之士”,谓候之也。夫三公,鼎 足之臣,王者之桢干也。白屋之士,闾巷之微贱者也。 三公倾鼎足之尊,执贽候白屋之士,非其实也。时或 待士,卑恭不骄,白屋人则言其往候白屋,或时起白 屋之士以璧。一本作圭“《迎礼》之人”,则言其执贽以候其家 也。

《传语》曰:“尧、舜之俭,茅茨不剪,采椽不斲。”夫言茅茨采 椽,可也;言不剪不斲,增之也。《经》曰:“弼成五服。”五服,五 采服也。服五采之服,又茅茨采椽何?宫室衣服之不 相称也。服五采,画日月星辰。茅茨采椽,非其实也。 《传语》曰:“秦始皇帝燔烧《诗》《书》,坑杀儒士。”言燔烧《诗》《书》, 灭去五经文书也。坑杀儒士者,言其皆挟经传文书 之“人也。烧其书,坑其人,《诗》《书》绝矣。”言烧燔诗书,坑杀 儒士,实也。言其欲灭《诗》《书》,故坑杀其人,非其诚,又增 之也。秦始皇帝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台,儒士七十人 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始皇之德。齐淳于越进谏, 始皇不封子弟功臣,自为夹辅,刾周青臣以为面谀。 始皇下其议于丞相李斯,李斯非,淳于越曰:“诸生不 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臣请敕史官非《秦 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敢藏诸书、《百家语》、 诸刑书者,悉诣守尉集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 古非今者,族灭。吏见知弗举,与同罪。”始皇许之。明年, 三十五年,诸生在咸阳者多为妖言。始皇使御史案 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者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七 人,皆坑之。燔《诗》《书》,起淳于越之谏。“坑儒士”,起自诸生 为妖言,见坑者四百六十七人。《传》增言“坑杀儒士,欲 绝《诗》《书》”,又言尽坑之,此非其实,而又增之。

《传语》曰:“町町若荆轲之闾。”言荆轲为燕太子丹刺秦 王后,诛轲九族,其后恚恨不已,复夷轲之一里,一里 皆灭,故曰町町,此言增之也。夫秦虽无道,无为尽诛 荆轲之里。始皇幸梁山之宫,从山上望见丞相李斯 车骑甚盛,恚出言非之。其后左右以告李斯,李斯立 损车骑。始皇知左右泄其言,莫知为谁,尽捕诸在旁 者皆杀之。其后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民或刻其石 曰:“始皇帝死地分。皇帝闻之,令御史逐问莫服,尽取 石旁人诛之。”夫诛从行于梁山宫,及诛石旁人,欲得 泄言,刻石者不能审知,故尽诛之。荆轲之闾,何罪于 秦而尽诛之?如刺秦王,在闾中,不知为谁,尽诛之可 也。荆轲已死,刺者有人,一里之民,何为坐之?始皇二 十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不言, 尽诛其闾。彼或时诛轲九族,九族众多,同里而处,诛 其九族,一里且尽。好增事者,则言町町也。

《儒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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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书》称“尧舜之德至优至大,天下太平,一人不刑。”又 言文武之隆,遗在成、康。刑错不用四十馀年,是欲称 尧舜褒文武也。夫为言不益,则美不足称;为文不渥, 则事不足褒。尧舜虽优,不能使一人不刑;文武虽盛, 不能使刑不用。言其犯刑者少,用刑希疏可也;言其一人不刑,刑错不用,增之也。夫能使一人不刑,则能 “使一国不伐;能使刑错不用,则能使兵寝不施。”案尧 伐丹水,舜征有苗,四子服罪,刑兵设用。成王之时,四 国篡畔,淮夷、徐戎并为患害。夫刑人用刀,伐人用兵; 罪人用法,诛人用武。武法不殊,兵刀不异,巧论之人, 不能别也。夫德。一有为字劣故用兵,犯法故施刑。刑与兵, 犹足与翼也。走用足,飞用翼,形体虽异,其行身同。刑 之与兵,全众禁邪,其实一也。称兵之不用,言刑之不 施,是犹人耳缺目完,以目完称人体全,不可从也。人 桀于刺虎,怯于击人,而以刺虎称谓之勇,不可听也。 身无败缺,勇无不进,乃为全耳。今称“一人不刑,不言 一兵不用”;“褒刑错不用不言”,一人不畔,未得为优,未 可谓盛也。

《儒书》称楚养由基善射,射一杨叶百发,能百中之,是 称其巧于射也。夫言其时射一杨叶,中之可也;言其 百发而百中,增之也。夫一杨叶射而中之,中之一再 行,败穿,不可复射矣。如就叶悬于树而射之,虽不欲 射叶,杨叶繁茂,自中之矣。是必使上取杨叶,一一更 置地而射之也。射之数十行,足以见巧。观其射之者, 亦皆知射工亦必不至于百,明矣。言事者好增巧美, 数十中之,则言其百中矣。百与千,数之大者也。实欲 言十则言百,百则言千矣,是与《书》言“协和万邦”,《诗》曰 “子孙千亿”同一意也。

《儒书》言:卫有忠臣弘演,为卫哀公使,未还,狄人攻哀 公而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使还,致命于肝, 痛哀公之死,身肉尽,肝无所附,引刀自刳其腹,尽出 其腹实,乃内哀公之肝而死。言此者,欲称其忠矣。言 其自刳,内哀公之肝而死,可也;言“尽出其腹实,乃内 哀公之肝”,增之也。人以刃相刺,中五脏辄死。何则?五 脏气之主也,犹头脉之凑也。头一断,手不能取他人 之头著之于颈,奈何独能先出其腹实,乃内哀公之 肝,腹实出辄死,则手不能复把矣。如先内哀公之肝, 乃出其腹实,则文当言“内哀公之肝,出其腹实。”今先 言“尽出其腹实”,“内哀公之肝”,又言尽增其实也。 《儒书》言“楚熊渠子出见寝石,以为伏虎,将”弓射之,矢 没其卫。或曰:“养由基见寝石以为兕也,射之矢饮羽。” 或言李广便是熊渠。养由基、李广主名不审,无实也。 或以为虎,或以为兕,兕虎俱猛,一实也。或言没卫,或 言饮羽,羽则卫,言不同耳。要取以寝石似虎兕,畏惧 加精,射之入深也。夫言以寝石为虎,射之矢入可也; 言其没卫,增之也。夫见似虎者,意以为是张弓射之, 盛精加意,则其见真虎,与是无异。射似虎之石,矢入 没卫。若射真虎之身,矢洞度乎石之质,难射,肉易射 也。以射难没卫言之,则其射易者洞不疑矣。善射者 能射远中微,不失毫厘,安能使弓弩更多力乎?养由 基从军,射晋侯,中其目。夫以匹夫射万乘之主,其加 精倍力,必与射寝石等,当中晋侯之目也,可复洞达 于项乎?如洞达于项,晋侯宜死。车张十石之弩,恐不 能入一寸,矢摧为三,况以一人之力,引微弱之弓,虽 加精诚,安能没卫?人之精乃气也,气乃力也,有水火 之难,惶惑恐惧,举徙器物,精诚至矣。素举一石者,倍 举二石,然则见伏石射之精诚倍,故不过入一寸,如 何谓之“没卫”乎?如有好用剑者,见寝石,惧而斫之,可 复谓能断石乎?以勇夫空拳而暴虎者,卒然见寝石, 以手椎之,能令石有迹乎?巧人之精,与拙人等,古人 之诚与今人同,使当今射工射禽兽于野,其欲得之, 不馀精力乎?及其中兽,不过数寸,跌误中石,不能内 锋,箭摧折矣。夫如是,《儒书》之言,“楚熊渠子、养由基、李 广射寝石,矢没卫饮羽”者,皆增之也。

《儒书》称鲁般、墨子之巧,刻木为鸢,飞之三日而不集。 夫言其以木为鸢,飞之可也;言其三日不集,增之也。 夫刻木为鸢,以象鸢形,安能飞而不集乎?既能飞翔, 安能至于三日?如审有机关,一飞遂翔,不可复下,则 当言遂飞,不当言三日,犹世传言曰:“鲁般巧,亡其母 也。”言巧工为母作木车马,木人御者,机关备具,载母 其上,一驱不还,遂失其母。如木鸢机关备具,与木车 马等,则遂飞不集机关,为须臾间不能远,过三日,则 木车等亦宜三日,止于道路,无为径去,以失其母。二 者必失实者矣。

书说孔子不能容于世,周流游说七十馀国,未尝得 安。夫言周流不遇,可也;言干七十国,增之也。案《论语》 之篇,诸子之书,孔子自卫反鲁,在陈绝粮,削迹于卫, 忘味于齐,伐树于宋,并费与顿牟,至不能十国。传言 七十国,非其实也。或时干十数国也。七十之说,文书 传之,因言干七十国矣。《论语》曰:孔子问公叔文子于 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 “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也;乐然后 笑,人不厌其笑也;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也。”子曰:“岂 其然乎?岂其然乎!夫公叔文子实时言乐、笑、义取人。” 传说称之,言其不言、不笑、不取也。俗言“竟”,增之也。 《书》言秦穆公伐郑,过晋不假途,晋襄公率羌戎要击于崤塞之下,匹马只轮无反者。时秦遣三大夫孟明 视、西乞术、白乙丙,皆得复还。夫三大夫复还,车马必 有归者。《文》言“匹马只轮无反者”,增其实也。

《书》称“齐之孟尝,魏之信陵,赵之平原,楚之春申君,待 士下客,招会四方,各三千人。欲言下士之至,趋之者 众也。夫言士多,可也;言其三千,增之也。”四君虽好士, 士至虽众,不过各千馀人,书则言三千矣。夫言众必 言千数,言少则言无一,世俗之情,言事之失也。 《传记》言“高子羔之丧亲,泣血三年未尝见齿,君子以 为难”,难为故也。夫不以为非实,而以为难君子之言, 误矣。高子泣血,殆必有之。何则?荆和献宝于楚,楚刖 其足痛。宝不进,己情不达,泣涕,涕尽,因续以血。今高 子痛亲,哀极涕竭,血随而出,实也。而云三年未尝见 齿,是增之也。言未尝见齿,欲言其不言不笑也。孝子 丧亲,不笑可也,安得不言?言安得不见齿?孔子曰:“言 不文,或时不言。”传则言其不见齿,或时传,则言其不 见齿。三年矣。高宗谅阴,三年不言,尊为天子,不言而 其文言不言,犹疑于增,况高子位贱,而曰未尝见齿, 是必增益之也。

儒书言禽息荐百里奚,缪公未听,禽息出,当门仆头 碎首而死,缪公痛之,乃用百里奚。此言贤者荐善,不 爱其死,仆头碎首而死,以达其友也。世士相激,文书 传称之,莫谓不然。夫仆头以荐善,古今有之。禽息仆 头,盖其实也。言碎首而死,是增之也。夫人之扣头,痛 者血流,虽忿恨惶恐,无碎首者,非首不可碎,人力不 能自碎也。“执刃刎颈,树锋刺胸”,锋刃之助,故手足得 成势也。言禽息举椎自击,首碎不足怪也。仆头碎首, 力不能自将也。有扣头而死者,未有使头破首碎者 也。此时或扣头荐百里奚,世空言其死;若或扣头而 死,世空言其首碎也。

《儒书》言:“荆轲为燕太子刺秦王,操匕首之剑刺之,不 得,秦王拔剑击之。轲以匕首擿秦王,不中,中铜柱入 尺。”欲言匕首之利。荆轲势盛,投锐利之刃,陷坚彊之 柱,称荆轲之勇,故增益其事也。夫言入铜柱,实也;言 其入尺,增之也。夫铜虽不若匕首坚刚,入之不过数 寸,殆不能入尺。以入尺言之,设中秦王匕首,洞过乎 车,张十石之弩,射垣木之表,尚不能入尺。以荆轲之 手力,投轻小之匕首,身被龙渊之剑,刃入坚刚之铜 柱。是荆轲之力,劲于十石之弩,铜柱之坚,不若木表 之刚也。世称荆轲之勇,不言其多力,多力之人莫若 孟贲,使孟贲挝铜柱,能一有过字渊出一尺乎?此亦或时 匕首利若干将、莫邪,所刺无前,所击无下,故有入尺 之效。夫称干将、莫邪,亦过其实,刺击无前,下亦入铜 柱尺之类也。

《儒书》言,董仲舒读《春秋》,专精一思,志不在他,三年不 窥园菜。夫言不窥园菜,实也;言三年,增之也。仲舒虽 精,亦时解休,解休之间,犹宜游于门庭之侧,则能至 门庭,何嫌不窥园菜?闻用精者,察物不见,存道以亡 身,不闻不至门庭,坐思三年,不及窥园也。《尚书·毋佚》 曰:“君子所其毋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佚者也。”一有解字 人之筋骨,非木非石不能不解。故张而不弛,文王不 为。弛而不张,文王不行。一弛一张,文王以为常。圣人 材优,尚有弛张之时。仲舒材力劣于圣,安能用精?三 年不休?

儒书言“夏之方盛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 而为之备,故入山泽,不逢恶物,用辟神奸,故能叶于 上下,以承天休。夫金之性物也,用远方贡之为美,铸 以为鼎,用象百物之奇,安能入山泽,不逢恶物,辟除 神奸乎?”周时天下太平,越裳献白雉,倭人贡鬯草,食 白雉,服鬯草,不能除凶,金鼎之器,安能辟奸?且九鼎 “之来”,德盛之瑞也。服瑞应之物,不能致福。男子服玉, 女子服珠。珠玉于人,无能辟除宝奇之物。使为兰服, 作牙身,或言有益者,《九鼎》之语也。一有大字夫九鼎无能 辟除,《传》言“能辟神奸”,是则《书》增其文也。世俗传言“周 鼎不爨自沸,不投物,物自出”,此则世俗增其言也,儒 书增其文也。是使九鼎以无怪空为神也。且夫谓周 之鼎神者,何用审之?周鼎之金,远方所贡,禹得铸以 为鼎也。其为鼎也,有百物之象,如为远方贡之为神 乎?远方之物安能神?如以为禹铸之为神乎?禹圣不 能神。圣人身不能神,铸器安能神?如以金之物为神 乎,则夫金者,石之类也。石不能神,金安能神?以有百 物之象为神乎?夫百物之象,犹雷樽也,雷樽刻画云 雷之形。云雷在天,神于百物,云雷之象不能神,百物 之象安能神也?

传言:“秦灭周,周之九鼎入于秦。”案本事,周赧王之时, 秦昭王使将军摎攻王赧。王赧惶惧奔秦,顿首受罪, 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还王赧。王赧卒, 秦王取九鼎宝器矣。若此者,九鼎在秦也。始皇二十 八年,北游至琅邪,还过彭城,齐戎祷祠,欲出周鼎,使 千人没泗水之中,求弗能得。案时昭王之后,三世得 始皇帝,秦无危乱之祸。鼎宜不亡,亡时殆在周。《传》言“王赧奔秦,秦取九鼎。”或时误也。《传》又言:“宋太丘社亡, 鼎没水中彭城下。”其后二十九年,秦并天下。若此者, 鼎未入秦也。其亡从周去矣,未为神也。《春秋》之时,五 石陨于宋。五石者星也。星之去天,犹鼎之亡于地也。 星去天不为神,鼎亡于地何能神?春秋之时,三山亡, 犹太丘社之去宋,五星之去天。三山亡,五石陨,太丘 社去,皆自有为。然鼎亡,亡亦有应也。未可以亡之故, 乃谓之神。如鼎与秦三山同乎,亡不能神。如有知欲 辟危乱之祸乎,则更桀、纣之时矣。衰乱无道,莫过桀、 纣。桀、纣之时,鼎不亡去。周之衰乱,未若桀、纣留无道 之桀、纣,去衰末之周,非止去之宜,神有知之验也。或 时周亡之时,将军摎人众见鼎盗取奸人铸烁以为 他器,始皇求不得也,后因言有神名,则空生没于泗 水之语矣。孝文皇帝之时,赵人新垣平上言:“周鼎亡 在泗水中,今河溢通于泗水,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 气,意周鼎出乎?兆见,弗迎则不至。”于是文帝使使治 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 言神器事皆诈也,于是下平事于吏。吏治诛新垣平。 夫,言鼎在泗水中,犹新垣平诈言鼎有神气见也。

《艺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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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实,著文垂辞,辞出溢其真,称 美过其善,进恶没其罪。何则?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 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 恶,则听者不惬于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 使夫纯朴之事,十剖百判,审然之语,千反万畔。墨子 哭于练丝,杨子哭于岐道,盖伤失本,悲离其实也。蜚 流之言,百传之语,出小人之口,驰闾巷之间,其犹是 也。诸子之文,笔墨之疏,人贤所著,妙思所集,宜如其 实,犹或增之。傥经艺之言,如其实乎?言审莫过圣人, 经艺万世不易,犹或出溢,增过其实。增过其实,皆有 事为,不妄乱误,以少为多也。然而必论之者,《方言》经 艺之增,与传语异也。经增非一,略举较著,令恍惑之 人,观览采择,得以开心通意,晓解觉悟。《尚书》“协和万 国”,是美尧德致太平之化,化诸夏,并及夷狄也。言协 和方外,可也;言万国,增之也。夫唐之与周,俱治五千 里内。周时诸侯千七百九十三国,荒服戎服要服,及 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若穿胸、儋耳、焦侥、跋踵之辈, 并合其数,不能三千。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尽于三千 之中矣。而《尚书》云“万国”,褒增过实,以美尧也。欲言尧 之德大,所化者众,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万国,犹 《诗》言“子孙千亿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慎。一作顺“天地。天 地祚之,子孙众多,至于千亿。”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 亿,增之也。夫子孙虽众,不能千亿,诗人颂美,增益其 实。案后稷始受邰封,讫于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属, 血脉所连,不能千亿。夫千与万,数之大名也。万言众 多,故《尚书》言“万国”,《诗》言千亿。《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 天。”言鹤鸣九折之泽,声犹闻于天,以喻君子修德穷 僻,名犹达朝廷也。其闻高远可矣。言其闻于天,增之 也。彼言声闻于天,见鹤鸣于云中,从地听之,度其声 鸣于地,当复闻于天也。夫鹤鸣云中,人闻声,仰而视 之,目见其形,耳目同力,耳闻其声,则目见其形矣。然 则耳目所闻见,不过十里,使参天之鸣,人不能闻也。 何则?天之去人以万数,远则目不能见,耳不能闻。今 鹤鸣,从下闻之,鹤鸣近也。以从下闻其声,则谓其鸣 于地,当复闻于天,失其实矣。其鹤鸣于云中,人从下 闻之,如鸣于九皋,人无在天上者,何以知其闻于天 上也?“无以知”,意从准况之也。诗人或时不知至诚以 为然;或时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诗》曰:“维周黎 民,靡有孑遗。”是谓周宣王之时,遭大旱之灾也。诗人 伤旱之甚,民被其害,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痛者。夫 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夫周之民犹 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灾,贫羸无蓄积,扣 心思雨,若其富人谷食饶足者,廪囷不空,口腹不肌, 何愁之有?天之旱也,山林之间不枯,犹地之水,丘陵 之上不湛也。山林之间,富贵之人必有遗脱者矣。而 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易》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閴其无人也。”非其无人 也,无贤人也。《尚书》曰:“毋旷庶官。”旷,空。庶,众也。毋空众 官,寘非其人,与空无异,故言空也。夫不肖者皆怀五 常,才劣不逮,不成纯贤,非狂妄顽嚚,身中无一知也。 德有大小,材有高下,居官治职,皆欲勉效在官。尚书 之官,易之户中,犹能有益,如何谓之空而无人?《诗》曰: “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言文王得贤者多,而不肖者 少也。今《易》宜言“閴其少人”,《尚书》宜言“无少众官”,以少 言之可也,言空而无人,亦尤甚焉。五谷之于人也,食 之皆饱;稻粱之味,甘而多腴,豆麦虽粝,亦能愈饥。食 豆麦者,皆谓粝而不甘,莫谓腹空无所食。竹木之杖, 皆能扶病,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或操竹杖,皆谓不 劲。莫谓手空无把持。夫不肖之臣,豆麦,竹杖之类也。 《易》持其具,臣在户。言无人者,恶之甚也。《尚书》众官,亦 容小材,而云无空者,刺之甚也《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也,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传》曰: “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观者曰:‘大哉尧德乎’!击壤者 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 等力?此言荡荡无能名之效也。言荡荡可也,乃欲言 民无能名,增之也。四海之大,万民之众,无能名尧之 德者,殆不实也。夫击壤者曰:“尧何等力”,欲言民无能 名也?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乎!”此何等民者,犹能知之。 实有知之者云,无竟增之。《儒书》又言尧、舜之民,可比 屋而封,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夫言可封,可 也;言比屋,增之也。”人年五十为人父,为人父而不知 君,何以示子?太平之世,家为君子。人有礼义,父不失 礼,子不废行。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贤,能知 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今不能知尧,何可封官?年 五十击壤于路,与竖子未成人者为伍,何等贤者?子 路使子羔为郈宰,孔子以为不可,未学无所知也。《击 壤》者,无知官之如何,称尧之荡荡,不能述其可比屋 而封。言贤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议让其愚而无知之。 夫《击壤》者难以言比屋,比屋难以言荡荡,二者皆增 之所由起,美尧之德也。

《尚书》曰:祖伊谏纣曰:今我民罔不欲丧。罔,无也;我天 下民无不欲王亡者。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无不增 之也。纣虽恶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语,欲以惧 纣也。故曰:语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增其语欲 以惧之,冀其警悟也。苏秦说齐王曰:“临菑之中,车毂 击,人肩磨,举袖成幕,连衽成帷,挥汗成雨。齐虽炽盛”, 不能如此。《苏秦增语》,激齐王也。祖伊之谏纣,犹苏秦 之说齐王也。贤圣增文,外有所为,内未必然。何以明 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 至血流如此。皆欲纣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战乎?然 祖伊之言,民无不欲,如《苏秦增语》,《武成》言血流浮杵, 亦太过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纣于牧之 野,河北地高壤,靡不干燥,兵顿血流,辄燥入土,安得 杵浮?且周殷士卒,皆赍盛粮,或作“干粮。”无杵臼之事, 安得杵而浮之?言“血流杵”,欲言诛纣。惟兵顿士伤,故 至浮杵。

《春秋》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恒星不见,星霣如 雨。《公羊传》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则曷为谓之如 雨?”不修《春秋》曰:“如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星 霣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时。《鲁史记》曰:“雨星不 及地尺而复。”君子者,谓孔子也。孔子修之,星霣如雨。 如雨者,如雨状也。山气为云,上不及天,下而为云,雨 星。星霣不及地,上复在天,故曰如雨,孔子正言也。夫 星霣或时至地,或时不能,尺丈之数难审也。《史记》言 尺,亦以太甚矣。夫地有楼台山陵,安得言尺?孔子言 “如雨”,得其实矣。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如孔子不 作“不及地尺”之文,遂传至今。光武皇帝之时,郎中汝 南贲光上书言:“孝文皇帝时居明光”宫,天下断狱三 人,颂美文帝,陈其效实。光武皇帝曰:“孝文时不居明 光宫,断狱不三人,积善修德,美名流之,是以君子恶 居下流。”夫贲、光上书于汉,汉为今世,增益功美,犹过 其实,况上古帝王久远,贤人从后褒述,失实离本,独 已多矣。不遭光武论,千世之后,孝文之事,载在经艺 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宫》,断狱三人,而遂为实事 也。”

《正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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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说五经,多失其实。前儒不见本末,空生虚说。后 儒信前师之言,随旧述故,滑习辞语,苟名一师之学, 趋为师教授,及时蚤仕,汲汲竞进,不暇留精用心,考 实根核。故虚说传而不绝,实事没而不见,五经并失 其实。《尚书》《春秋》事较易,略正题目麤麤之说,以照篇 中微妙之文。

说《尚书》者,或以为本百两篇,后遭秦燔《诗》《书》,遗在者 二十九篇。夫言秦燔《诗》《书》是也,言“本百两篇”者,妄也。 盖《尚书》本百篇,孔子所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议,燔烧 五经,济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孝景皇帝时,始存 《尚书》,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晁错往从,受《尚书》二十 馀篇。伏生老死,书残不竟。晁错传于倪宽。至孝宣皇 帝之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礼》《尚书》各一篇,奏 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礼》《尚书》各益一篇,而《尚书》 二十九篇始定矣。至孝景帝时,鲁共王坏孔子教授 堂以为殿,得百篇《尚书》于墙壁中,武帝使使者取视, 莫能读者,遂秘于中外,不得见。至孝成皇帝时,征为 《古文尚书》学。东海张霸案百篇之《序》,空造《百两》之篇, 献之成帝,帝出《秘百篇》以校之,皆不相应,于是下霸 于吏,吏白霸罪当至死。成帝高其才而不诛,亦惜其 文而不灭。故《百两》之篇传在世间者,传见之人则谓 《尚书》本有《百两篇》矣。

或言:秦燔《诗》《书》者,燔《诗经》之书也,其经不燔焉。夫《诗 经》独燔,其《诗》《书》,五经之总名也。《传》曰:“男子不读经,则 有博戏之心。”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孔子曰:“贼夫人之 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五经总名为书,传者不知秦燔书所起,故不审燔书 之实。秦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 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秦始皇齐人淳于越进谏,以 为始皇不封子弟,卒有田常六卿之难,无以救也。讥 青臣之颂,谓之为谀。秦始皇下其议丞相府,丞相斯 以为越言不可用,因此谓诸生之言惑乱黔首,乃令 史官尽烧《五经》。有敢藏诸书、《百家语》者,刑唯博士官 乃得有之。《五经》皆燔,非独诸家之书也,传者信之,见 言《诗》《书》,则独谓“经”,谓之书矣。

传者或知《尚书》为秦所燔,而谓二十九篇其遗脱不 烧者也。审若此言,《尚书》二十九篇,火之馀也。七十一 篇为炭灰,二十九篇独遗邪?夫伏生年老,晁错从之 学时,适得二十馀篇。伏生死矣,故二十九篇独见,七 十一篇遗脱。遗脱者七十一篇,反谓二十九篇遗脱 矣。

或说:“《尚书》二十九篇者,法曰:‘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 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夫《尚书》灭绝于秦,其见在 者二十九篇,安得法乎?宣帝之时,得佚《尚书》及《易》《礼》 各一篇,《礼》《易》篇数亦始足,焉得有法?案百篇之序阙 遗者七十一篇,独为二十九篇立法,如何’?”或说曰:“孔 子更选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独有法也。”盖俗儒之说 也,未必传记之明也。“二十九篇残而不足,有传之者, 因不足之数,立取法之说,失圣人之意,违古今之实。 夫经之有篇也,犹有章句;有章句也,犹有文字也。文 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数以连章,章有体以成篇,篇则 章句之大者也。”谓篇有所法,是谓章句复有所法也。 《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复重,正而存三百篇, 犹二十九篇也。谓二十九篇有法,是谓三百五篇复 有法也。或说:“《春秋》十二月也。《春秋》十二公,犹《尚书》之 百篇,百篇无所法,十二公安得法?”说《春秋》者曰:“二百 四十二年,人道浃,王道备。善善恶恶,拨乱世,反诸正, 莫近于《春秋》。若此者,人道王道适具足也。三军六师 万二千人,足以陵敌”伐寇,横行天下,令行禁止,未必 有所法也。孔子作《春秋》,纪鲁十二公,犹三军之有六 师也;士众万二千,犹年有二百四十二也。六师万二 千人,足以成军。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足以立义。说 事者好神道恢义,不肖以遭祸。是故经传篇数,皆有 所法,考实根本,论其文义,与彼贤者作《书》《诗》无以异 也。故圣人作《经》,贤者作《书》,义穷理竟,文辞备足,则为 篇矣。其立篇也,种类相从,科条相附,殊种异类,论说 不同,更别为篇。意异则文殊,事改则篇更。据事意作, 安得法象之义乎?

或说《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者,上寿九十,中寿八十,下 寿七十。孔子据中寿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 四十年也。又说为赤制之中数也。又说二百四十二 年,人道浃,王道备。夫据三世,则“浃备”之说非;言浃备 之说为是,则据三世之论误。二者相伐而立其义,圣 人之意何定哉?凡纪事言年月日者,详悉重之也。《洪 范》五纪,岁、月、日、星纪事之文,非法象之言也。纪十二 公享国之年,凡有二百四十二,凡此以立三世之说 矣。实孔子纪十二公者,以为十二公事,适足以见王 义邪?据三世,三世之数,适得十二公而足也。如据十 二公,则二百四十二年不为三世见也。如据三世,取 三八之数,二百四十年而已,何必取二说者?又曰:“欲 合隐公之元也,不取二年。隐公元年不载于经。”夫《春 秋》自据三世之数而作,何用隐公元年之事为始?须 隐公元年之事为始,是竟以备足为义,据三世之说, 不复用矣。说隐公享国五十年,将尽纪元年以来邪? 中断以备三八之数也。如尽纪元年以来三八之数 则中断。如中断以备三世之数,则隐公之元,不合何 如?且年与月日,小大异耳,其所纪载,同一实也。二百 四十二年谓之据三世,二百四十二年中之日月必 有数矣。年据三世,月日多少何据哉?夫《春秋》之有年 也,犹《尚书》之有章。章以首义,年以纪事,谓《春秋》之年 有据,是谓《尚书》之章亦有据也。

说《易》者皆谓伏羲作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夫圣王 起河出图,洛出《书》。伏羲王《河图》从河水中出,《易》卦是 也。禹之时得《洛书》,书从洛水中出,《洪范》九章是也。故 伏羲以卦治天下,禹案《洪范》以治洪水。古者烈山氏 之王得《河图》,夏后因之曰《连山》。烈山氏之王得《河图》, 殷人因之曰《归藏》。伏羲氏之王得《河图》,周人曰《周易》。 其经卦皆六十四,文王周公因彖十八章究六爻。世 之传说《易》者,言伏羲作八卦,不实其本,则谓伏羲真 作八卦也。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 演之也。演作之言,生于俗传,苟信一文,使夫真是几 灭不存。既不知《易》之为《河图》,又不知存于俗何家《易》 也,或时《连山》《归藏》,或时《周易》。案礼,夏、殷、周三家相损 益之制,较著不同。如以周家在后,论今为《周易》,则礼 亦宜为《周礼》。六典不与今礼相应,今礼未必为周,则 亦疑今《易》未必为周也。案左丘明之传,引周家以卦 与今《易》相应,殆《周易》也。说礼者皆知礼也,为礼何家礼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 礼,所损益可知也。”由此言之,夏殷周各自有礼,方今 《周礼》邪夏殷也,谓之《周礼》《周礼》六典,案今《礼经》,不见 六典,或时殷礼未绝,而六典之礼不传,世因谓此为 《周礼》也。案《周官》之法,不与今礼相应,然则《周礼》六典 是也,其不传,犹古文《尚书》,《春秋左氏》不兴矣。

说《论语》者,皆知《说文》解语而已,不知《论语》本几何篇, 但周以八寸为尺,不知《论语》所独一尺之意。夫《论语》 者,弟子共纪孔子之言行敕已之时甚多,数十百篇, 以八寸为尺纪之,约省怀持之便也。以其遗非经传 文,纪识恐忘,故以“但八寸尺”,不二尺四寸也。汉兴失 亡,至武帝发取孔子壁中古文,得二十一篇,齐、鲁二, 河间九篇,三十篇。至昭帝女读二十一篇。宣帝下太 常博士时尚称书难晓,名之曰“传”,后更隶写以传诵。 初,孔子孙孔安国以教鲁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 曰《论语》。今时称《论语》二十篇,又失齐、鲁、河间九篇,本 三十篇,分布亡失,或二十一篇,目或多或少,文赞或 是或误。说《论语》者,但知以剥解之问,以纤微之难,不 知《存问本根篇》数章目“温故知新可以为师”,今不知 古称师如何?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 《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若孟子之言《春秋》者,鲁 史记之名,《乘》《梼》《杌》同,孔子因旧故之名以号《春秋》之 经,未必有奇说异意,深美之据也。今俗儒说之,“春者 岁之始,秋者其终也。”《春秋》之经,可以奉始养终,故号 为《春秋》。《春秋》之经,何以异《尚书》?《尚书》者,以为上古帝 王之书,或以为上所为,下所书,授事相实而为名,不 依违作意以见奇。说《尚书》者,得经之实,说《春秋》者失 圣之意矣。《春秋左氏传》:“桓公十有七年冬十月朔,日 有食之,不书日,官失之也。”谓官失之言,盖其实也。史 官记事,若今时县官之书矣。其年月尚大,难失,日者 微小,易忘也。盖纪以善恶为实,不以日月为意。若夫 《公羊》《穀梁》之《传》,日月不具辄为意,使失平常之事,有 怪异之说,径直之文,有曲折之义,非孔子之心。夫《春 秋》实及言夏不言者,亦与不书日月同一实也。 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尧以唐侯嗣位,舜从虞地 得达,禹由夏而起,汤因殷而兴,武王阶周而伐,皆本 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姓矣。 《说尚书》谓之“有天下之代号。”唐、虞、夏、殷。周者,功德之 名,盛隆之意也。故唐之为言荡荡也。虞者,乐也。夏者, 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尧则荡荡,民无能名;舜则 天下虞乐。禹承二帝之业,使道尚荡荡,民无能名。殷 则道得中,周武则功德无不至。其立义美也,其褒五 家大矣,然而违其正,实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犹秦 之为秦,汉之为汉。秦起于秦,汉兴于汉中,故曰“犹秦、 汉”;犹王莽从新都侯起,故曰“亡新。”使秦、汉在经传之 上,说者将复为秦、汉作道德之说矣。

尧老求禅四岳,举舜。尧曰:“我其试哉说。”《尚书》曰:“试者, 用也。我其用之,为天子也文,为天子也文。”又曰:“女于 时观厥刑于二女。”观者,观尔虞舜于天下,不谓尧自 观之也。若此者高大尧舜以为圣人,相见已审,不须 观试,精耀相照,旷然相信。又曰:“四门穆穆,入于大麓, 烈风雷雨不迷。”言大麓,三公之位也,居一公之位,大 总录二公之事,众多并吉,若疾风大雨。夫圣人才高, 未必相知也。圣成事,舜难知佞。使皋陶陈知人之法, 佞难知,圣亦难别。尧之才,犹舜之知也,舜知佞,尧知 圣。尧闻舜贤,四岳举之,心知其奇,而未必知其能,故 言“我其试哉。”试之于职。妻以二女,观其夫妇之法。职 治修而不废,夫道正而不僻。复令大“麓之野而观其 圣,逢烈风疾雨,终不迷惑。尧乃知其圣,授以天下。”夫 《文言》观试,观试其才也。说家以为譬喻增饰,使事失 正,是诚而不存,曲折失意,使伪说传而不绝。造说之 传,失之久矣。后生精者,苟欲明经,不原实而原之者, 亦校古随旧,重是之文以为说,证经之传不可从,五 经皆多失实之说,《尚书》《春秋》,行事成文,较著可见,故 颇独论。

《书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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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士之论高,何必以文?”答曰:“夫人有文质乃成,物 有华而不实,有实而不华者。《易》曰:‘圣人之情见乎辞。 出口为言,集札为文,文辞施设,实情敷烈’。夫文德,世 服也。空书为文,实行为德,著之于衣为服。故曰:德弥 盛者文弥缛,德弥彰者人弥明。大人德扩,其文炳,小 人德炽,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德高而文积。华而晥者, 大夫之箦。”曾子寝疾,命元起易。由此言之,衣服以品 贤,贤以文为差,愚杰不别,须文以立折。非唯于人,物 亦咸然。龙鳞有文,于蛇为神;凤羽五色,于鸟为君;虎 猛毛,蚡蜦,龟知背负文,四者体不质,于物为圣贤。且 夫山无林则为土山,地无毛则为泻土,人无文则为 朴。人土山无麋鹿,泻土无五谷,人无文德,不为圣贤。 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气协和,圣贤禀受,法象本 类,故多文彩。瑞应符命,莫非文者。晋唐叔虞,鲁成季友。惠公夫人,号曰仲子,生而怪奇,文在其手。张良当 贵,出与神会。老父授书,卒封留侯。河神故出图,洛灵 故出书。竹帛所记,怪奇之物,不出潢洿。物以文为表, 人以文为基。棘子成欲弥文,子贡讥之,谓文不足奇 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为文儒,说经者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 为优。”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说圣人之经,解贤者 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为 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文儒 为华淫之说,于世无补,故无常官,弟子门徒,不见一 人,身死之后,莫有绍传,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答 曰:“不然。夫世儒说圣情共起并验,俱追圣人,事殊而 务同,言异而义钧。何以谓之文儒之说,无补于世。世 儒业易为,故世人学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官廷设其 位。文儒之业,卓绝不循,人寡其书,业虽不讲,门虽无 人,书文奇伟,世人亦传。彼虚说,此实篇,折累二者,孰 者为贤?案古俊乂,著作辞说,自用其”业,自明于世。世 儒当时虽尊,不遭文儒之书,其迹不传;周公制礼乐, 名垂而不灭;孔子作《春秋》,闻传而不绝;周公、孔子,难 以论言。汉世文章之徒,陆贾、司马迁、刘子政、扬子云, 其材能若奇,其称不由人;世传《诗》《书》,鲁申公书家千 乘;欧阳公孙不遭太史公,世人不闻。夫以业自显,孰 与须人乃显?夫能纪“百人”,孰与廑能显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虑间也,未必材知出异人也。居不幽, 思不至使著作之人总众事之。凡典国境之职,汲汲 忙忙,或暇著作,试使庸人,积闲暇之思,亦能成篇八 十数。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发,何暇优游 为丽美之文于笔札?孔子作《春秋》,不用于周也。司马 长卿不预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赋;扬子云存中” 郎之官,故能成《太元经》,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 作长卿。子云为相,赋元不工籍。答曰:“文王日昃不暇 食”,此谓演《易》而益卦。周公一沐三握发,为周改法而 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虑间也。周法阔疏,不可 因也。夫禀天地之文,发于胸臆,岂为间作不暇日哉? 感伪起妄,源流气烝。管仲相桓公,致“于九合;商鞅相 孝公,为秦开帝业。然而二子之书,篇章数十。《长卿》《子 云》,二子之伦也。俱感,故才并;才同,故业钧。皆士而各 著,不以思虑间也。问事弥多而见弥博,官弥剧而识 弥泥。居不幽则思不至,思不至则笔不利。嚚顽之人, 有幽室之思,虽无忧不能著一字,盖人材有能,无有 不暇,有无材而不能思,无有知而不能著,《有鸿材》欲 作而无起,细知以问而能记。”盖奇有无所因,无有不 能言,两有无所睹,无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极,居位不能领职。盖人思有所 倚著,则精有所尽索。著作之人,书言通奇,其材已极, 其知已罢。”案古作书者,多位布散槃解,辅倾宁危,非 著作之人所能为也。夫有所偪,有所泥,则有所自,篇 章数百。吕不韦作《春秋》,举家徙蜀;淮南王作《道书》,祸 至灭族;韩非著治术,身下秦狱。身且不全,安能辅国? “夫有长于彼,安能不短于此?深于作文,安能不浅于 政治?”答曰:“人有所优,固有所劣;人有所工,固有所拙。 非劣也,志意不为也;非拙也,精诚不加也。志有所存, 顾不见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称干将之利, 刺则不能击;击则不能刺;非刃不利,不能一旦二也。 蛢弹雀则失鷜,射鹊则失雁。方员画”不俱成,左右视 不并见。人材有两为,不能成一。使干将寡刺而更击 蛢,舍鹊而射雁,则下射无失矣。人委其篇章,专为攻 治,则子产、子贱之迹不足侔也。古作书者多立功,不 用也。管仲、晏婴功书并作,商鞅、《虞卿》篇治,俱为。高祖 既得天下,马上之计未败。陆贾造《新语》,高祖粗纳采, 吕氏横逆,刘氏将倾,非陆贾之策,帝室不宁。盖材知 无不能,在所遭遇,遇乱则知立功,有起则以其材著 书者也。出口为言,著文为篇。古以言为功者多,以文 为败者希。吕不韦、淮南王以他为过,不以书有非,使 客作书,不身自为。如不作书,犹蒙此章。章之祸人,古 今违属,未必皆著作,材知极也。邹阳举疏,免罪于梁, 徐乐上书,身拜郎中。材能以文,其为功于人何嫌?不 能营卫其身。韩蚤信公子非,国不倾危。及非之死,李 斯如奇,非以著作材极,不能复有为也。春物之伤,或 死之也。残物不伤,秋亦大长。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 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已能令其言 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书》者非一各穿凿。夫《经》之实传,违圣人 质,故谓之蕞残,比之玉屑,故曰蕞残满车,不成为道; 玉屑满箧,不成为宝。前人近圣,犹为蕞残,况远圣从 后,复重为者乎?其作必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 而施行?”答曰:“圣人作其经,贤者造其传,述作者之意, 采圣人之志,故经须传也,俱贤所为,何以独谓经传” 是,他书记非?彼见经传传经之文,经须而解,故谓之 是。他书与书相违,更造端绪,故谓之非。若此者,韪是 于五经。使言非。五经虽是不见听。使五经从孔门出到今常令人不缺灭,谓之纯壹,信之可也。今五经遭 亡秦之奢侈,触李斯之横议,燔烧禁防;伏生之休,抱 经深藏。汉兴,收《五经》,经书缺灭而不明,篇章弃散而 不具。晁错之辈,各以私意分析文字,师徒相因相授, 不知何者为是?亡秦无道,败乱之也。秦虽无道,不燔 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可观读以正说,可采掇以 示后人。后人复作,犹前人之造也。夫俱鸿而知,皆传 记所称,文义与经相薄,何以独谓文书失经之实?由 此言之,经缺而不完,《书》无佚本,《经》有遗篇,折累二者, 孰与蕞残?《易》据事象,《诗》采“民以为篇;乐须不驩,《礼》待 民平”,四经有据,篇章乃成。《尚书》《春秋》采掇《史记》,《史记》 兴,无异书,以民事一意,六经之作皆有据。由此言之, 书亦为本,经亦为末,末失事实,本得道质。折累二者, 孰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经 误者在诸子,诸子尺书,文明实是,说《章句》者终不求 解扣明师,师相传,初为《章句》者,非通览之人也。

《案书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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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且案儒道传而 墨法废者,儒之道义可为,而墨之法议难从也。何以 验之?墨家薄葬右鬼,道乖相反,违其实,宜以难从也。 乖违如何?使鬼非死?人之精也,右之未可知。今墨家 谓鬼审人之精也,厚其精而薄其尸,此于其神厚而 于其体薄也。薄厚不相胜,华实不相副,则怒而降祸, 虽有其鬼,终以死恨。人情欲厚恶薄,神心犹然。用《墨 子》之法,事鬼求福,福罕至而祸常来也。以一况百,而 墨家为法,皆若此类也。废而不传,盖有以也。

《春秋左氏传》者,盖出孔子壁中。孝武皇帝时,鲁共王 坏孔子教授堂以为宫,得佚《春秋》三十篇,《左氏传》也。 公羊高、穀梁赤、胡母氏皆传《春秋》,各门异户,独《左氏 传》为近得实。何以验之?《礼记》造于孔子之堂,太史公, 汉之通人也,《左氏》之言与二书合,公羊高、穀梁赤、胡 母氏不相合。又诸家去孔子远,远不如近,闻不如见。 刘子政玩弄《左氏》,童仆妻子皆呻吟之。光武皇帝之 时,陈元、范叔上书连属,条事是非,《左氏》遂立范叔寻 因罪罢。元叔天下极才,讲论是非,有馀力矣。陈元言 讷,范叔章诎,《左氏》得实明矣。言多怪,颇与孔子“不语 怪”力相违返也。《吕氏春秋》亦如此焉。《国语》,左氏之外 传也。左氏传经辞,语尚略,故复选录《国语》之辞以实。 然则《左氏国语》,世儒之实书也。

公孙龙著坚白之论,析言剖辞,务折曲之言,无道理 之较,无益于治。齐有三,邹衍之书,㲿洋无涯,其文少 验,多惊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纵,无实是之验; 华虚夸诞,无审察之实。商鞅相秦,作耕战之术;管仲 相齐,造轻重之篇。富民丰,国彊主弱。一作威“敌公赏罚”, 与邹衍之书并言,而太史公两纪,世人疑惑,不知所 从。案张仪与苏秦同时,苏秦之死,仪固知之,仪知各 审,宜从仪言以定其实,而说不明。两传其文东海张 商亦作列传,岂苏秦商之所为邪?何文相违甚也?《三 代世表》言五帝、三王皆黄帝子孙,自黄帝转相生,不 更禀气于天,作《殷本纪》,言契母简狄浴于川,遇元鸟 坠卵吞之,遂生契焉。及《周本纪》言,后稷之母姜嫄野 出,见大人迹,履之,则妊身生后稷焉。夫观《世表》,则契 与后稷黄帝之子孙也,读《殷周本纪》,则元鸟大人之 精气也。二者不可两传,而太史公《兼纪》不别。案帝王 之妃,不宜野出,浴于川水。今言“浴于川,吞元鸟之卵, 出于野,履大人之迹,违尊贵之节,误是非之言也。” 《新语》陆贾所造,盖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 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观。鸿知所言,参贰经传,虽古 圣之言,不能过增。陆贾之言,未见遗阙,而仲舒之言 雩祭可以应天,土龙可以致雨,颇难晓也。夫致旱者, 以雩祭不夏郊之祀,岂晋侯之过邪?以政失道,阴阳 不和也。晋废夏郊之祀,晋侯寝疾,用郑子产之言,祀 夏郊而疾愈。如审雩不修,龙不治,与晋同祸,为之再 也。以政致旱,宜复以政,政亏而复,修雩治龙,其何益 哉?《春秋》公羊氏之说,亢阳之节,足以复政。阴阳相浑, 旱湛相报,天道然也。何乃修雩设龙乎?雩祀神喜哉? 或雨至,亢阳不改,旱祸不除,变复之义,安所施哉?且 夫寒温与旱湛同,俱政所致,其咎在人。独为亢旱求 福,不为寒温求祐,未晓其故。如当复报寒温,宜为雩 龙之事。鸿材巨识,第两疑焉。

董仲舒著书不称子者,意殆自谓过诸子也。汉作书 者多司马子长、扬子云河、汉也,其馀泾、渭也。然而子 长少臆中之说,子云无世俗之论。仲舒说道术,奇矣, 北方三家尚矣。《谶书》云:“董仲舒乱我书。”盖孔子言也。 读之者或为乱我书者,烦乱孔子之书也;或以为乱 者,理也,理孔子之书也。共一乱字。理之与乱,相去甚 远,然而读者用心不同,不省本实,故说误也。夫言烦 乱《孔子之书》,才高之语也。其言理,孔子之书,亦知奇 之言也。出入圣人之门,乱理孔子之书,子长、子云无 此言焉。世俗用心不实,省事失情,二语不定,转侧不

安。案仲舒之书,不违儒家,不及孔子。其言烦乱《孔子
考证
之书》者,非也。孔子之书不乱,其言理,孔子之书者亦

非也。孔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乱 者,于孔子言也。孔子生周,始其本;仲舒在汉,终其末, 尽也。皮续太史公书,盖其义也。《赋颂篇》下:“其有乱曰 章”,盖其类也。孔子终论,定于仲舒之言。其修雩始龙, 必将有义,未可怪也。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五帝三王,颜渊独慕舜 者,知己步驺有同也。知德所慕,默识所追,同一实也。 仲舒之言,道德政治,可嘉美也。质定世事,论说世疑 桓君山莫上也,故仲舒之文可及,而君山之论难追 也。骥与众马绝迹,或蹈骥哉?有马于此,足行千里,终 不名骥者,与骥毛色异也。有人于此,文偶仲舒,论次 君山,终不同于二子者,姓名殊也。故马效千里,不必 骥𫘧;人期贤知,不必孔、墨。何以验之?君山之论难追 也。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是故韩 非之《四难》,桓宽之《盐铁》,君山《新论》之类也。世人或疑, 言非是伪,论者实之,故难为也。卿决疑讼,狱定嫌罪, 是非不决,曲直不立,世人必谓卿狱“之吏,才不任职, 至于论不务全疑,两传并纪,不宜明处。”孰与剖破浑 沌,解决乱丝,言无不可知,文无不可晓哉!案孔子作 《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可褒则义,以明其行, 善可贬则明其恶,以讥其操。《新论》之义,与《春秋》会一 也。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 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 古人贤今人也。”案东番邹伯奇、临淮袁太伯、袁文术、 会稽吴君高、周长生之軰,位虽不至公卿,诚能知之 囊橐,文雅之英雄也。观伯奇之《元思》,太伯之《易》章句, 文术之咸铭,君高之《越纽录》,长生之洞历,刘子政、扬 子云不能过也。善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真伪,无 有故新。广陵陈子回、颜方,今尚书郎班固、兰台令杨 终、傅毅之徒,虽无篇章,赋颂记奏,文辞斐炳,赋象屈 原、贾生,奏象唐林、谷永,并比以观好,其美一也,当今 未显。使在百世之后,则子政、子云之党也。韩非著书, 李斯采以言事,扬子云作太元侯铺子随而宣之。非 私同门,云、铺共朝,睹奇见益不为古今变心易意,实 事贪善,不远为术并肩,以迹相轻,好奇无已,故奇名 无穷。扬子云《反离骚》之经,非能尽反,一篇文往往见 非,反而夺之。《六略》之录万三千篇,虽不尽见,指趣可 知。略借不合义者,案而论之。

《对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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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曰:“圣贤不空生,必有以用其心,上自孔墨之党, 下至荀、孟之徒,教训必作,垂文,何也?”对曰:“圣人作经 艺者传记,匡济薄俗,驱民使之归实,诚也。案《六略》之 书万三千篇,增善消恶,割截横拓,驱役游慢,期便道 善,归正道焉。孔子作《春秋》,周民弊也,故采求毫毛之 善,贬纤介之恶,拨乱世,反诸正人,道与王道备,所以” 检押靡薄之俗者,悉具密致。夫防决不备,有水溢之 害;网解不结,有兽失之患。是故周道不弊,则民不文 薄。民不文薄,《春秋》不作,杨、墨之学不乱;传义,则孟子 之传不造。韩国不小弱,法度不坏废,则韩非之书不 为。高祖不辨得天下,马上之计未转,则陆贾之语不 奏众,事不失实。凡论不坏乱,则桓谭“之论不起。”故夫 贤圣之兴文也,起事不空为,因因不妄作,作有益于 化,化有补于正。故汉立兰台之官,校审其书,以考其 言。董仲舒则道术之书,颇言灾异,政治所失,书成文 具,表在汉室。主父偃嫉之,诬奏其书。天子下仲舒于 吏,当谓之下愚;仲舒当死,天子赦之。夫仲舒言灾异 之事,孝武犹不罪而尊其身,况所论无触忌之言,核 道实之事,收故实之语乎?故夫贤人之在世也,进则 尽忠宣化,以明朝廷;退则称论贬说,以觉失俗。俗也 不知还,则立道轻为非;论者不追救,则迷乱不觉悟。 是故才能之士好谈论者,增益实事为美盛。一作盛溢之 语。“用笔墨者造生空文,为虚妄之传,听者以为真然, 说而不舍,览者以为实事,传而不绝,不绝则文载竹 帛之上,不舍则误入贤者之耳。至或南面称师,赋奸 伪之说;典城佩紫,读虚妄之书。明辨然否,疾心伤之, 安能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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