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二
| 渭南文集 卷第三十二 宋 陆游 撰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华氏活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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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
文集卷第三十二
山 阴 陆 游 务观
墓志铭
右朝散大夫陆公墓志铭
陆氏自汉以来为天下名族文武忠孝史不
绝书比唐亡恶五代之乱乃去不仕然孝弟
行扵家行义修于身独有古遗法世世守之
不以显晦易也 宋兴历 三朝数十年秀
杰之士毕出 太傅始以进士起家 楚公
继之陆氏衣冠之盛寖复如晋唐时往往各
以所长见于世而材略伟然可纪者如公是
也公讳宲字元珍曽祖吏部郎中直昭文馆
赠太傅讳翰 太傅两子伯曰万载县令讳
琪县令生宿州符离县主簿赠朝奉大夫俨
仲曰国子博士赠太尉讳〈珪〉实生 楚公仕
至尚书左丞讳佃公 楚公第五子大夫早
卒无嗣子 楚公命公后焉任为假承务郎
调台州宁海县丞行令事遇事立决老吏宿
奸畏慑缩栗不敢辄动巫以
祀惑民悉捕
寘于法习俗为变会省丞官父老送公出境
争赆金帛公拒之不可至或泣下乃取丝一
钩历杭州仁和县尉越州司工曹事以举为
苏州长洲县县号繁剧且久不治公至从容
如无事而县以大治以最迁郎就命通判真
州事发奸㐲申𡨚枉号称神明州多大陂泽
用事者方兴水利官吏人人怀希望意谓且
得厚赏公独不人莫肯与测也而覆核多诞
谩遂置诏狱惟公独免盗起青溪张甚至出
大兵监司知公长于治剧共荐为随军勘计
官军食漕浙江公建议潮汐赢缩不可必请
令士卒各持三日粮舟至龙山果失期赖以
无乏而主将怒护舟吏欲立斩之莫敢争者
公独慨然曰江行与平地异非吏罪且戮二
人众必大骇怯者求死强者委舟窜立败事
矣乃议分所载募民陆辇以行舟遂轻皆以
时会虽沙碛湍濑无害也众多其谋而主将
终以戾其意不
凡与军事者皆超擢独公
更为通判登州徙制置发运司干当公事未
赴除江南东路转运判官实代兄中散公寘
当时以为荣部中饥公便宜留上供米六十
万石损直予民而籴于他郡官无所亡失而
民赖以济避亲嫌移提举京畿常平等事与
转运提点刑狱皆置司陈留会金人犯京师
游骑突至转运提点刑狱仓卒避去故事两
司皆兼提举将兵及保甲而常平司弗与也
及是公独不动以便宜招集燕山戍卒数千
杂以保甲日夜部勒习教命旧将张宪统之
扼据要害虏既不能犯而溃卒亦不为乱措
置号令赫然有大将风采因间道上章自劾
且乞犒军诏释罪从所请方是时虏剽掠四
出陈
适当其冲微公㡬殆议者谓宜出入
兵间以尽其材而公罢归矣屏居常州无锡
县读书赋诗以自适𥘉甚贫约公才具高既
不仕因治产业甫数年家大赡足然取予有
大略不务苛碎凶年赈贷至倾仓𢈔无少计
惜邻里疾病嫁娶丧葬有弗给者不待告而
赒之然必以暮夜曰吾畏人知也盖公虽退
而家居然有所为犹卓卓如此使得尽其材
于多故时视古所谓功名之士岂远哉𥘉
太传遇异人得秘诀服气仙去公晚而嗣其
学起居康宁齿发不衰疾巳革犹不乱以绍
兴十八年闰八月四日卒年六十有一官至
右朝散大夫遗命葬太湖之东大浮山之原
以宜人徐氏祔宜人尚书礼部贠外郎君平
之女有贤徳善笔札文辞先公二十有九年
卒四男子演某官仕以廉直称亦以故不得
志后公十一年卒淙某官洝某官渲某官一
女子适〈某〉官叚彬孙
公既葬十有五年淙
等始属公从子某为铭铭曰
以公之材遭时艰虞驰骋功名公盖有
馀世方尚法豪杰斥踈亦或知之旁睨
欷歔卒敛智略老子里闾二十三年燕
及惸
大浮之原其下震泽春秋奉祠
世世无斁
陈君墓志铭
建炎四年 先君会稽公奉祠洞霄属中原
大乱兵祲及吴楚谋避之远游而所在盗
贼充斥莫知所郷有惟悟道人者东阳人为
先君言同邑有陈彦声名宗誉其义可依其
勇可恃彦声事亲孝父死赀百万悉推以予
弟脱身躬耕复致富饶宣和中盗发旁郡东
阳之民有将应之者赖彦声为言逆顺祸福
得不从乱安抚使刘忠显公因命悉将其郷
之兵彦声设方略明部伍尽出家赀激使用
命者有溃卒阻林莽且数百人彦声驰一马
自往招之皆感泣愿效死东阳当横溃中而
能独全不为盗区者彦声之力也刘公奇其
材欲官之辞不肯受至建炎𥘉群盗四合州
县复以御贼事属彦声方是时所立尤壮伟
及论赏则又固辞 先君闻之大喜曰是豪
杰士真可托死生者也于是奉 楚国太夫
人间关适东阳彦声越百里来迎旗帜精明
士伍不哗既至屋庐器用无一不具者家人
如归焉居三年乃归彦声复出境饯别泣下
霑
巳而 先君捐󠄂馆舎予兄弟游宦四方
念无以报之每愓然不自安乾道二年予归
自豫章一日有衰经来见者则彦声之子愔
也泣曰先君晚岁竟以前功𥙷承信郎遇登
极恩迁承郎节盰眙军守尝奏为㳂淮巡检
不赴不幸以去年三月某日殁矣享年七十
四将以今年十一月某日葬于猿腾山之原
遗言求铭呜呼是盖尝有德于予家者义不
可辞彦声曽大父用之大父希观父奓娶罗
氏以子回授恩封孺人六男子恂忱恽怿愔
恪恂忱皆吉州助教怿成忠郎新差监光化
军在城都酒税女一人适贵州助教卢敏求
孙男二十一人
泳源淮汜湜深潜㳂澹淳
浚汲㴋㳙皆业进士滋汪潭准淇涛洋尚㓜
孙女二十人适进士王宦范庭艾胡咏保义
郎路光祖进士
少伊晏刚中左迪功郎婺
州武义尉应振曽孙男女三十二人元孙一
人予闻彦声既得官赴铨离立庭中吏操牍
唱姓名彦声大不乐即日弃去其自爱重又
有士大夫所愧者则其得铭亦不独以与之
有雅素而巳铭曰
乱能全其郷功名非其愿也富能燕其
族公侯非其羡也一辱于铨吏而揜耳
疾走终身弗见则吾侪区区释耕而十
禄者非可贱也夫
费夫人墓志铭
故建平守蜀费公枢有女子子曰法谦字海
山年十有七归于今右宣教郎𣈆张君珖三
十有八年年五十五而没没百二十三日而
葬葬再岁而铭铭之岁实乾道八年而作铭
者君之友吴陆某也君少为进士有场屋声
既壮屡屈于礼部乃以从父任入官又蹭蹬
㡬二十年故时同为进士者今丞相叶公自
大司马使西鄙奏君为其属君顾太夫人春
秋高将词不行夫人曰行矣妾在侧君奚忧
于是尽斥奁中之藏具滫髓滑甘以时进馈
奉盥授
比平日加谨虽有疾强自持不怠
至疾平太夫人或终不知君得夙夜王事而
无内忧者夫人力也君尝自楚归蜀上忠州
独珠滩触石舟败舟人皆失魂魄夫人独不
动徐谓君曰与君平生皆俯仰无愧何至溺
死巳而果全上下交庆而夫人乃澹然无甚
喜色某曰夫人笃孝君姑以成其夫之贤盖
有古列女风至临死生之变而不以动心则
虽学士大夫有弗及者然求其所以能至是
者亦自孝敬始而巳夫人生四子男曰宗望
宗康女曰海月海云海云先夫人四十馀日
卒孙祖义铭曰鸣呼有宋孝妇费夫人之墓
曽文清公墓志铭
公讳㡬字吉父其先赣人徙河南之河县
曽祖识泰州军事推官妣祖氏宁晋县君李
氏祖平衢州军事判宫赠朝散大夫妣慈利
县君刘氏考准朝请郎赠少师妣魏国太夫
人孔氏公有器度舅礼部侍郎孔武仲秘阁
校理平仲叹誉以为奇童未冠从兄官郓州
𥙷试州学为第一教授孙勰亦赣人异时读
诸生程试意不满辄曰吾江西人属文不尔
诸生𥘉未谕及是持公所试文矜语诸生曰
吾江西人之文也乃皆大服巳而入太学屡
中高等声籍甚会兄弼提举京西南路学事
按部溺死无后特恩𥙷公将仕郎公以太夫
人命不敢辞试吏部铨中优等赐上舎出身
擢国子正兼 钦慈皇后宅教授迁辟雍博
士兼编修道史检阅官时禁元祐学术甚厉
而以剽剥颓阘熟烂为文博士弟子更相授
受无敢异一少自激昻辄摈弗取曰是元祐
体也公独愤叹思一洗之一日得经义绝伦
者而他场巳用元祐体见黜公争之不可明
日会堂上出其文诵之一坐耸听称善争者
亦夺𰚾及启封则内舎生陈元有也元有遂
释褐文軆为少变学者相贺改宣义郎入秘
书为校书郎道士林灵素以方得幸尊宠用
事作符书号神霄箓自公卿以下群造其庐
拜受独故相李纲故给事中傅崧卿及公俱
移疾不行出为应天少尹尹故相徐处仁敬
待公公尝决疑狱徐公谢曰始徒谓君儒者
乃精吏道如是邪一日有中贵人传中旨取
库金而不赍文书徐公用府寮议将姑许之
公力争至谒告不出徐公虽不果用而尤以
此服公丁内艰服除主管外宗室财用靖
康𥘉提举淮东路茶盐公事女真入宼都
城受围太府盐钞无自得商贾不行公乃便
宜为太府钞给之比贼退得缗钱六十万丧
乱之馀国用赖是以济而公不自以为功也
攺提举荆湖北路茶盐公事群盗大起湖北
诸郡皆破独辰沅靖三州仅存有封桩盐公
以与蛮獠货易得钱数钜万间道上行在所
贼孔彦舟据鼎州川陜宣抚使司幕官有傅
雱者辄假彦舟湖北副緫管彦舟因自称官
军而杀掠四出自也俄以緫管檄檄公求
盐给军食官属震恐请与以纾祸公卒拒不
予其后有为鼎澧镇抚使者怙权𭧂横复欲
得塩公曰使吾畏死则输彦舟矣亦卒不予
以疾乞闲主管临安府洞霄宫起为福建路
转运判官未赴攺广西路广支郡赋入
悉隶转运司岁度所用给之吏縁为奸公独
亲其事吏不得与文书下诸郡惬服徙江
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攺两浙西路故太师秦
桧用事与虏和士大夫议其不可者辄斥公
兄为礼部侍郎争尤力首斥而公亦罢时秦
氏专国柄未久犹惮天下议复除公广西
路转运副使以慰士心徙荆湖路贼骆科
起郴州宜章县郴道桂阳皆警且度岭诏湖
北宣抚司遣将逐捕贼引归宜章之临武峒
宣抚司遂以平贼闻公独奏其实朝廷始命
他将讨平之主管台州崇道观起提举湖北
茶塩未赴攺广西转运判官公虽益左迁然
于进退从容自人莫能窥其涯复主管崇
道观寓上饶七年读书赋诗盖将终焉绍兴
二十五年桧卒 太上皇帝当宁
然尽斥
其子孙姻䣊而𭣣用𦒿旧与一时名士十一
月起公提点两浙东路刑狱公老矣而精明
不少衰去大猾吏张镐一路称快眀年知台
州公娶钱氏有郡酒官者夫人族子也大为
奸利且恣横患苦里闾公亟捕系狱奏废为
民黄岩令用两吏为囊橐以受赇吏持之令
不胜怒械吏置狱一夕皆死公发其罪或以
书抵公曰令左丞相客也公治益急亦坐废
逾年召赴行在所力以疾辞除直秘阁归故
官数月复召既对 太上皇帝劳问甚渥曰
闻卿名久矣公因论士气不振既久 陛下
兴起之于一朝矫枉者必过直虽有折槛断
鞅牵裾还笏卖直沽名者愿皆优容奖激
之时 太上惩秦氏专政之后开言路奖
直应诏论事者众公惧或有以激讦获戾者
故先事反复极论以开广上意 太上大恱
除秘书少
先是少监选䡖士至不乐入馆
公既以老臣自外超用名震京都及入朝𩯭
须皓然衣冠甚伟虽都人老吏皆感欷以为
太平之象于是公去馆中三十有八年矣举
故事与同舎赋诗饮酒纵谈前辈言行台阁
典章从容毎竟日故相汤思退尝语客曰恨
进用偶在前不得当斯时从曾公游也其为
荐绅歆慕如此擢尚书礼部侍郎𥘉公兄楙
历礼部侍郎至尚书兄开亦为礼部侍郎至
是公复继之衣冠尤以为盛事二十七年吴
越大水地震公极论消复灾变之道及言赈
济之令当以时下 太上皆嘉纳时将郊祀
公力请对言臣老筋力弗支矣 陛下郊天
礼官失仪亦足辱国 太上曰卿气貎不
类老人姑为朕留公再拜谢曰臣无𥙷万分
一惟进退有礼尚不
陛下㧞擢不然且
为清议罪人乃以集英殿修撰提举洪州玉
隆观又三岁除敷文阁待制元颜亮盗塞下
诏进讨巳而虏大入或欲通使以缓其来公
方病卧闻之𡚒起上䟽曰遣使请和増币献
城终无小益而有大害为朝廷计当尝胆枕
戈专务节俭整军经武之外一切置之如是
虽北取中原可也且前日 陛下降诏诸将
传檄数金人君臣直骂奴耳何词复和耶
今上𥘉受内禅公又上䟽累数千言大槩如
前䟽而加详既封奏具衣冠溯阙再拜乃发
公自宣义即十一迁为左中大夫至是以
即位恩迁左太中大夫执政欲起公入侍
经筵度不可致乃以公子逮为提点浙西刑
狱以便养隆兴二年公上章谢事迁左通议
大夫致仕庄文太子立群臣为父后者得加
封其亲公子逢请于朝而有司疑公官高诏
特迁左通奉大夫乾道二年五月戊辰卒于
平江府逮之官舎享年八十三爵至河南县
关国伯食邑至七百戸公平生燕居庄敬如
齐至没不少变九月辛酉逢等葬公于绍兴
府山阴县凤凰山之原诏赠左光禄大夭有
司谥曰文清娶故翰林学士钱勰之孙朝请
郎东美之女封鲁国太夫人男三人逢朝散
大夫尚书左司郎中逮朝奉大夫充集英殿
修撰知湖州迅通直郎主管台州崇道观女
一人嫁右朝散郎知吉州吕大器孙男七人
槃迪功郎监戸部赡军乌盆酒库㮚承务郎
新知平江府长洲县梁从政郎监戸部赡军
诸曁酒库棨迪功郎建康府提领所激赏
酒库槩宣教郎棐修职郎监明州支盐仓棠
迪功郎新湖州长兴县尉孙女九人长适从
事郎衢州江山县丞李孟传次适通直郎新
通判杨州军州事朱辂次适宣义郎新浙东
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詹徽之次适从政郎
新婺州金华县丞邢世材次适宣教郎干办
行在诸军审计司叶子强次适修职郎吕祖
俭次适文林郎湖州长兴县丞丁松年次适
迪功郎前明州慈谿县主簿王中行次适迪
功郎监衢州比较务张震曽孙男女十三人
公贯通六经尤长于易论语夙兴正衣冠读
论语一篇迨老不废孝悌忠信刚毅质直笃
于为义勇于疾恶是是非非终身不假人以
色词少师捐󠄂馆舎公才十馀岁巳能执丧如
礼终丧不肉食及遭内艰则既祥犹𬞞食凡
十有四年至得疾颠眴乃巳每生日拜家庙
未尝不流涕也平生取与一断以义三仕岭
外家无物或求沈水香者虽权贵人不与
守台州以属县并海产蚶菜比去官终不食
初佐应天时元祐谏臣刘安世亡恙䣊禁方
厉仕者不敢闯其门公独日从之游论经义
及天下事皆不期而合避乱寓岳从故给
事中胡安国推明子思孟子不传之绝学后
数年时相倡程氏学凡名其学者不历岁取
通显后学至或矫托干进公源委实自程氏
顾深闭远引务自晦匿及时相去位为程氏
学者益少而公独以诚敬倡导学者吴越之
间翕然师尊然后士皆以公笃学力行不哗
世取宠为法公治经学道之馀发于文章雅
正纯粹而诗尤工以杜甫黄庭坚为宗推而
上之繇黄𥘉建安以极于离骚雅颂虞夏之
际𥘉与端明殿学士徐俯中书舎人韩驹吕
本中游诸公继没公岿然独存道学既为儒
者宗而诗益高遂擅天下有文集三十卷易
释𧰼五卷他论著未诠次者尚数十卷某从
公十馀年公称其文辞有古作者馀风及疾
革之日犹作书遗某永诀者投笔而逝故
公之子以铭属某会某客巴蜀久乃归铭之
岁实淳熙五年去公之殁十二年矣铭曰
圣人既没道裂千岁士诵遗经用鲜弗
戾孰如文清得于绝传耄期躬行知我
者天秉礼蹈义笃敬以终病不惰媮大
学之功仕岂不逢施则未究刻铭于丘
维以诏后
渭南文集卷第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