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溪集 (林泳)/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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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丙午
[编辑]与人论此学之是非。辨较不已。俄而内笑。彼若有志于此学而其见有差。固当明辨无隐。彼既原无见识。虚辞以试我。我反与之辨较。是为彼激也。于此学何补。于彼惑何解。况自家亦未有实见。只以古人刍狗欲服人可乎。呜呼。有若无实若虚。内而不出。
自入喧嚣声利场。此心湛然渊静时少。纷然外驰时多。反不如向来初上学时㨾。何其退转至此。时或有箴儆。亦即随手消散。不曾留著心胸见诸行事。其将自欺自诬而止耶。
与人有璅细语。虽非大段害义者。然亦可谓苟也已。于是悔移时。
向在南曁在路。颇能用力于居敬。凡有一言一动一思虑。必察。虽或有不察焉。寡矣。然心歉然以为若能数个月著实做将去。或有别。今反为物累俗情己私所缠缚。退转日甚。可愧哉。
夕宴坐。却念古之贤人有经天纬地济世安民之才与德。不自露若愚也。今世人不然。或有一事得其宜。或有一言合于理。或词章丽闻见富。或小小技艺出乎人。辄不能自掩。不特不自掩。衒之。不特衒之。因以是凌人。多见浅之为丈夫也。呜呼。反诸己省之。
昨读修身章。不能别身与心之分。以为彼僻于亲爱。僻于贱恶。僻于畏敬哀矜傲惰者。皆心使然也。何以言身不修。至朝思之。不能得。数十读。方有会。盖心者身之主宰。凡身之所为皆心也。然心内也。身外也。是则有间焉。彼外面日用显然处。谓之由乎心则可。直谓之心则不可。是以谓之身。此正与国之有君同。夫国之治与不治也。虽人君一身使然。然今见国之政烦赋重。臣旷职。小民怨咨。则当曰国不治。若其归咎于君身。则待极本穷源而后乃然。观于此可知也。
余尝观程氏复心心学图若说。疑其分裂遏人欲存天理凿甚。又疑心在心思易位。又疑求放心。在学者为最先务。今其位反后。且其说有曰生于形气则不能无人心。此又可疑。盖生于形气者皆人心。谓之不能无。未妥也。欲以一文辨析之不暇。是夜观栗谷集。其与退老书。论此甚备。其所疑适与余所疑符。快哉。后生之惑。于是乎涣然也。顾其说只论图不论说。于不能无三字。则曾无一言半辞以及玆。又不能不愤悱云。
栗谷集有曰性是理情是气。余读至此不能解。以为性与情非二。特其动与静寂与感发与未发异也。夫理贯动静寂感发未发而皆在焉。今曰惟寂与静与未发乃为理。其馀则否。恶在其为理无往而不在也。私心窃疑之。俄然觉无疑也。盖理无形。大凡物之所以然者是已。故语其微。毫发无得而遗焉。言其大。天地万物无得而外焉。夫性即此理也。至微至著。至大至小。所包至广焉而无形。此以谓性是理也。情不然。曰喜曰怒曰哀乐曰爱恶欲。纷然发动。酬酢万变。则已涉于形气。岂得谓之纯是理哉。此以谓情是气也无疑也。且情循其性而直出者为善。役于物而妄动者为不善。善不善无常。此以谓理其可乎哉。不可也。
复七省例。〈初起。诵四箴,敬斋箴与手所抄诸格言。临食如之。食后午时临夕食夕食后临卧又如之。名曰七省例。〉先是以郉七三点检为戒。废之不复行。盖欲常常点检。使之无可数废。未几不克。然心驰走日以甚。其视日七省者不及远。于是以为不如复之愈。遂复。然将念念省察。不自息底工夫。让别人。却退做七省底工夫而自安焉。回思曩时意气何其左之甚。甚令人忧心也。然为之在我。毋庸徒戚戚也。
尝檃括日之所为。日以退。又日退。心恬然不为耻。呜呼。自暴孰甚焉。呜呼。其视日日新者何如哉。且读书所以明理。致知所以束得心长在此。今也不然。却只将圣贤千万语。略从唇吻上说过而心不存焉。呜呼。心且不存。尚何理之可明。知之可致哉。呜呼。戒哉毋忽。
卧思一二日来。非特于操存省察上欠工夫。只面前课业文字。亦一切怠废了。如此其与逸居无教者何异也。如此其与禽兽何异也。吾不知方今天下。有几人做著紧为己底工夫。几人做读诵工夫。几人做词章工夫。几人做农工商工夫。而人各有猷为可知也。余独颓乎宴处而不事事。自近于禽兽之域而莫之知耻。何哉。中庸所谓戒惧谨独。张横渠所谓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瞬有养息有存此数语。今方贴在壁上。若能移在心胸上。念念照管而遵守之。其工夫之切紧。可以不在人后矣。若如此丁宁之而不能行。亦无如何矣。
夕入。与曹丈语良久。论及庄子之学。余曰。庄周吊诡者也。然其言曰吹万不同。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只此一语。分别得道器。亦自分晓。不独周为然。大都异端自各有一个见处。顾不能周遍耳。譬之观水。惟圣人为能极其源穷其流而洞照之。以故首尾该举。细大不遗。异端不然。见其原头之滥觞者。曰水之性只如是而已。不知其流之能滔天。见其末流之滔天者。曰水之性本如是而已。初岂有滥觞之理也。见其浊处。则曰水性本浊。见其清浊混流处。则曰水性本清浊混流。窃窃自以为是。反以洞见源流之全。灼观元初之清者为不是。今夫庄列老佛之只尚虚而不知实。只尚无而不知有。与夫管商申韩之徒事智谋之末而不知道义之原。徒事功利之私而不知天理之公。与夫荀卿之以性为恶。与夫杨雄氏之以性为善恶混皆是也。故曰是各有一个见处。顾不能周遍。又曰。庄周只以太古为圣世。五帝以下不屑焉。是只知春之为天时。而不知夏秋冬之皆为天时而不可阙也。是只以萌芽甲拆为草木之本体。而乃以花叶茂实为客形外貌而非草木体也。此与儿童之见何异也。又论此学初程曰。学者于古圣贤言语。必须身亲经历而后。真知其味。间余读大学。到有疑处。便掩卷思量。多不通。乃徐徐讽诵之以思。于是大有通透处。当时以为适然。既而验之他处皆然。及观语类。有曰口中读心中闲。乃有得。余乃三复快喜。知古人之不我欺也。此非身亲历经过。何能真知其味而反复警切如是哉。又曰。今人开口便说人性本善。然如有诘之者。无辞。正要日日体验。常如目击而指数之。又曰。西铭能令人大心。然强信不得。须是一一就寻常切近处讲明之。方可。今如干父坤母等语。勿槩以为然。而必自设疑曰。生我者父母也。何以谓干父坤母。以至着实见得而后已。傍有一少年曰愿闻之。曰。此说长。略以浅近处言之。父母固是生我者。然使父母而能生我者乾坤也。不然。世间何以有有父母而无子者乎。曰然则凡生子。多肖厥父母。何也。曰。凡人形既生矣。气既定矣。犹有居移气养移体之理。况乎受其精以为气。处其腹以养其体者乎。不肖何为。且曰。干父坤母者。非谓不父其父。不母其母。而父母乎乾坤也。论其分处。则万物各一父母。论其统处。则乾坤为万物父母。此乃统体各具之理也。前此如许说非不多。略而不录。今录之。偶能记忆故也。
夜见西湖丈〈静观斋李公旧号。〉答简。以朱夫子工夫易间断。义理难推寻。岁月如流。甚可忧惧等语朂励之。是则诚可服膺。但推与期待太过。盖余前书中微自衒襮故云然。不然。彼何从而闻。于是深自忸怩也。昔谢上蔡尝仔细点检。务去一个矜字。而朱子乃曰上蔡病痛在矜字。夫古人以卓异之才。下著紧之工。犹不能尽去此病。众人其可不百倍其力乎。然众人病痛尽多。何可专就此处做工夫。须是理会大底道理。若于此通透了。自然见得要去矜夸他做甚么。自然无所矜。颜子之有若无实若虚。亦是有见乎此也。勉之哉。
观一公二卿疏箚论日昨雷霆之变。其言掇拾陈腐。初未尝道一弊建一策。使人主有着实下手处。与儒生赴举文字亡异。可慨之甚也。案上有泽堂稿。乃抽其疏箚编以观。所言多底可行。不宁文辞之精丽而已。顾其论议见解。往往落在功利臼窠。此老犹如是。况世间多少面墙底人耶。遂退而作王道解。以明其不然。
访昌城公子。因为道己疾首末甚备。公子色难之。居少顷曰。吾闻同病相怜。子试看吾腹中块。余以手徐按之。果然有隗磊者存。公子曰。己疾未能疗。况于人乎。然公远来。必欲问药。玆不可不言。消积正元散,莲萝丸为对剂。是而不瘳。更问之。且吾闻之。养正积自除。愿公断厚味戒色欲。禁暴怒整思虑。诚如是。积可除。虽不除。必不为孽。且闻公耽书过甚以致此。须一切废此。方可。余闻是。心愀然以为学者舍书籍。何以讲明义理以致其知。已而自解曰。古人云治心修身。以饮食男女为切要。又曰。凡人之情。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今能断厚味戒色欲禁暴怒。如公子言。即此是学。虽废书何伤。且其曰整思虑云者。其言愈约而意愈切矣。苟事斯语而勉励之。可以治心治疾。乐孰甚焉。且当病而不自摄。役役焉钻故纸是事。岂善学者之为也。于是心遂豁然。仍留与公子语少间归。
观谿,泽两家集。与韩,柳同。谿有一文记神明舍。以神明氏主人翁分为二。又曰神明氏性骄愤。未是。
夜观二程书。颇能感发人。看至四五版。有邵子诗曰泥空终是着。齐物到头争。其论庄释之误甚的。三四咏。为之嗟叹无已。苟非见道极高明。何能以一句韵语。打叠千古流来底邪说。如是分晓。
昼观语类。大有益。盖前此看书。此心未尝在。在则便落在故纸堆中。更不知有已。故无所益。今不然。未开卷。先自把定这心。却徐徐将文字来以观之。观一段了。便思量少顷。以故多有开发意思处。多有得力维持处。后此皆若是则善矣。
东之馆洞。访西湖丈。路过阛阓。时日正中。市人聚者无数。喧聒殷天。然此心常湛然。与块处小斋时无异。幸也。此虽与一其心以监万变者有间。然若比之与俱往向外驰走者则有寸长矣。
丁未
[编辑]语类有曰人之明德。即天之明命。虽则是形骸间隔。然人之所以能视听言动。非天而何。余乃自语曰。人之所以不能全其所受于天者。特其形骸使然耳。不然。气质之偏。利欲之私。何从而有。人能公共放自家形骸。不敢自私自徇以夭阏乎天理之流行。便可与天地同体。此言虽若高远。亦性分之所固然耳。职分之所当为耳。胡不俛焉以尽力哉。
退处后房。默坐良久。思量道理。颇有会心处。及出前房。又纷然打话。依旧漫浪。可叹。夫静处而虚心观理。将以存诸肚里。验诸日用行事之实也。今虽于静中。下得些少工夫。及事到手头。便胡乱做去。此与不曾下工夫者何以异。此处须痛下十分工夫。〈时在山寺。〉
比来操存省察之功。数四月来所未有。良幸。然此特所处之地使然。须于都城俗学声利场中常如此。方可矣。
夜。与伯氏及尹公论赴举是非。伯氏曰。若以赴举为不是何哉。曰。有是也。夫士处下位。辐辏有司之庭。衒其文辞以求进。已非矣。若素所蓄积。不足以兼善当世者。尤当晦养林下。以立推己及人之本。安可营营焉求进以自轻哉。伯氏曰。昔者程明道,朱晦庵尝赴举。我朝先贤亦然。明道,晦庵不害为明道,晦庵。我朝先贤不害为我朝先贤。科举何能累其人哉。夫谢去场屋。处岩穴而没世者。今世亦有之矣。吾未见其能明道能晦庵能我朝先贤也。余曰不然。吾侪赴举。能保其不夺志乎。能保其如有用我。足了一世之事乎。吾知其必不能也。古之人所以不废举者。以无是虑也。今遽然以不肖之身。妄自比于前辈大贤。以定其出处。恐不能有以自立也。以是谓赴举不便。非谓一能谢去场屋。便可以能程朱能我朝先贤也。况今国家为虏人役。若此脚一踏朝行。便为虏人陪臣。苟不能为国家赞内修外攘之道。以覆虏人巢穴。宁为山野一匹夫以自适也。尹公从傍言曰。是则然矣。但别事都放过。只此一事欲做到一等田地可乎哉。曰。子言诚是也。真可以警此昏瞀。但其过在于放过别事。不在于欲好做此一事也。曩余放过别事甚久。子无一言半辞以教我。今方论此事。以求至当之归。子之言乃如此。此舛也。今有人于此。居常放饭流餟。独不肯齿决。其不知轻重缓急之序甚矣。然但可责其放饭流餟。不可以不齿决为其过也。况出处自是吾曹一大事。苟不能做到好田地。别事虽或有可取。犹不免为铁中之金。固非区区齿决之比也。大都赴举之为不是。其槩如是。固已明白无疑。但无柰亲闱责望何。既不能从容几谏以得命。今且随例观光。而其设心只望廷对言国家事。不萌希觊富贵之念。亦可矣。且今文字奸巧之弊已甚。倘能为浑厚平正之语以矫之。亦一助也。但恐才疏识狭。不足以为之。虽为之。人不必舍其旧而从之也。然在我之道。恶敢不勉。夏中当有宁行。若能更以此义几谏。得亲闱教命。岂肯舍一等田地。下做望言事矫文弊底事业哉。佥曰然。
试做时务策。始谓近于操存上颇用力。虽做这㨾闲文字。必不至搅扰方寸。及做。大有不然者。遂投笔毁稿而起。所做者才半篇。
自惟日来所猷为操存。大抵无甚忸缩。至于属者数四日。有加焉。盖无外物诱之也。夫物与道未尝离。就其中推究其至当之归是学也。今不然。才遇一重薄物事。便未会透过。必待目下无一事然后。方能无大过失。有为者亦若是乎。如此其终只成一和尚而已。恐非所以希圣希贤也。甚欲奋发自新。
观经世书及先天窥管以弊日。大抵用力甚苦。所得无几焉。可嘅也。假令泛然知外面规模。苟不能推到尽处。直是没用。岂若理义亲切之训。得寸得尺。犹为吾有也哉。
常念于此事。虽自以为有志。只悠悠泛泛。似做不做。如是而望有成难矣。看来这道理。须是拚生尽死去理会。方得。古今人峨冠博带。高视阔步。自谓有志于此事者何限。卒之能成就者无几。盖以此也。然甚难而亦易。苟得其方而勉勉焉。夫何难之有。念之念之。
看二程书。觉得有好意思。在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得之矣。曩吾尝以不能周旋于严师畏友之间为厚恨。谓无所成就此事。今而后知凡人之智愚贤不肖皆可以玉吾成也。乃存得这意思。出而与诸公处。大非向来意象。
余既为日录。凡日用动静话言事为。皆记之。又以小事不足烦记录。且心之微妙。书不能文。故别为日旁圈点画例。每日点检其所为。于心无不慊则圈。无不欺则画。始慊终欺则圈而画。始欺终慊则画而圈。欺慊杂则点。凡圈或大或小。点与画皆然。欺慊有大小也。近觉此例常不能称其本意。或可以点者乃圈。或可以画者乃点。甚至可画者反为圈。不足画者反为点。其于检身若不及之义。何如哉。大抵皆自欺也。自是必自朝至暮。无一毫不慊然后乃圈。下此则点。又下此则画。若终日悠泛地过去。圈点画皆阙焉。斯可矣。
夜观芝峯类说。有论学篇。窃以为学者非有深造自得之实。不必著书立言。不但气象轻浅。已于道相远。世间自有具目者在。不可以模象揣量者衒之也。
三月十日。入太学疏厅。疏头示以疏本。余谓此文决不可用。佥曰何也。曰。今番疏实士林大枢机也。诸公知之乎。曰知之。黄壖疏。上既曰汎观则似直截。是未甚深恶其情态也。今只以蔓辞盛气诟詈。此无益。秪令上疑士论亦未公也。诸公知之乎。曰知之。壖之言虽捭阖变幻甚。使二老若无所辞其责。然即其言而谛考之。可以知二老心迹。诸公亦知之乎。曰不知也。曰。壖之所以诋二老。虽缕缕十百言。其要不过以好恶不公遥执朝权不忍愤怒而诋相臣。为三大罪。此虽缚束傅会以成说。亦二老有以致之也。何也。向使二老之立朝也。杜门自守。孤立无朋。若一介士㨾子。或不问黑白。不卞莸薰。一味含含以谀于世。若流俗人之为。必无不逞之徒诋之以不公者。使二老果于忘世。悻悻自高。绝口不复言世事。若硁硁小丈夫然。必无低目之辈。诮之以执权者。使二老恝然视吾上北罚金于丑虏而恬不怪。相臣不死争而嘿嘿而已。则必无吹毛摘瘢之伦。得以容其喙也。二老不为是。岂非自致乎哉。然使二老为是。何足以为二老。故曰因其诬。可以知心迹。如此看破。甚是分晓。诸公何不以此为辞。虚为是张皇也。此愚所以断然以此文为决不可用也。佥曰然。此文决不可用。且待方外文字至。若说得此意。大善。不然。子其润色之。俄顷文至。虽与向所云者有异。其言亦自有理。不知何者为得。遂敛手却坐。不下一语。乃归。
朝后思。士当无适而不下工。如余病矣。当如何下工。夫读书观书。于学者为切务。余观辄伤明。读辄损气。将如何。但人自有说得许多无益话。观得许多无用物以伤明损气者。能去此足矣。何至于废其切务哉。遂欲笔之书。以为日用科程。又以为存得此意可矣。何用文字为。遂不为。
独坐无意緖。且为疾痒所恼。颓然而卧。忽念吾人行年已不甚少。此学前程关锁重重。非早晩提撕警惕。若救火追亡者然。不能有以自立。今余一切怠废如此。何如哉。遂为诗以自警。诗曰人间八十为长寿。除十九年亦不长。浮世光阴去倏倏。圣人田地自茫茫。还如重担鲜克举。不有硬脊谁能当。愿言用尽一生力。免作虚生浪死郞。夜嘿坐温绎向来所理会。蹊迳已塞。仍念大学正文一过。
昼偃卧乎室中。自惟有病不能将。有志不能持。唯怠懒放僻为常。无论为乡人为小人为贱丈夫之可恶。其内以自欺。外以欺人。贼善长恶。莫甚焉。反不如全然不知善恶者之为纯愚也。噫。吾人虽禀质庸下。亦不无可以尧舜者。何遽沦陷至此哉。思之愤惋欲涕。遂蹶然起以自励。从此至即席。无大不慊者。
观朱子书。惕然念日间所猷为。甚非所以进德修业。甚欲振奋踊跃以自新。无事必存心涵养。遇事必反复推究。然何可保其不渝乎哉。噫。其已忘之否。往岁夏。常以此书所云一日整顿三五次。理会三五事。为非刻苦。今也三五日。一次不整顿。一事不理会。况能一日而三五乎哉。可谓负初心之甚者。其刻骨焉。
又改圈点例。比向者加严密。〈向所谓半欺半歉者。甚是可笑。有些自欺。便不慊。岂有欺半歉半之理乎。〉
偶阅语类论文卷。仍取唐宋文观之。心知其非切务。又知涉猎一遭。非能有所得。不如专意所课之为宜也。然其心却又有为也。不妨底意思。遂抵夜乃已。只令神思懵然耳。终无所益。此亦不诚之使然也。
近为闲文字所沈溺。却于本领工夫。不曾留心。虽为病中畅神思发。可知那边欠笃好底意思也。且方其溺于闲文字也。每有歉歉者结于中。不如收心习故之为快足。然则闲文字又非所以畅情思也。遂箧册不复看。玆后既知此病似不复踵循。亦一助也。〈大抵看闲文字。亦岂大段罪过也。无非所以博吾闻见而明吾知也。但观之不以其序。则徒役于彼而已。谓之罪过亦宜矣。庄生云语道而非其序非道也。余于读书看书亦云。〉
晓起往干川。〈静观斋所居。〉将于道上。诵所课忠信章。至义洞。才诵二三遍。盖默记异于讽诵。马上异于房中故也。出东门四五里。野广风高。疾驰马以去。念不外及。至松溪。风乍定。遂出袖中册以观。比至干川。讫十二版。见西湖丈。仍陪话至夜深。先言漂汉事。次论教人高下先后之序。次论不可不速看礼文之理。次言康节数学之精微宏大及其渊源流派之传。最后余乃以栗谷理气书可疑处质之。一处合。一处论卞之久。堇无甚背而已。
书亦心所形也。不可任笔行去。若于纷扰急迫之际。能不失其楷正。亦操心之一端也。戒之无或放过。〈亡论字之好否。只一点一画。心无不到可也。如此字亦好矣。〉
壬子
[编辑]看击壤集。意思极好。欲常诵实验。以消释吝滞。
看寒暄金先生碑状遗事。诚不胜奋发兴慕之至。欲一变悠泛规模。动遵礼则。
近以忧患在心。不能专一读诵。虽随事不敢弛其警省之功。恐遂复因循汩没也。盖所得未实而不能接续玩养。几何其不消铄以尽也。然此事专在日用显著处持守。初非玄妙而难知。高远而难行耳。自此倍百加意。必无间断可也。
间颇自省于日用伦理所宜尽心不容己处。或多厌倦。常以一念在于读诵之久废也。可谓不知轻重本末。此意当痛克去。于此不能打叠消融。虽读书万卷。亦又何用。
读月沙撰栗谷,牛溪谥状。爱其文辞之赡畅。议论之明白。庶几善于形容。使人亹亹忘倦。其间亦多兴奋感慨处而不能深也。然欲洗涤旧习。一意绳检之心则颇切矣。
十二月二十七日午前。困劣滋甚。怠慢不能收拾。昏昏偃卧。仍忽自思。日出人皆作。纷纭天地间。如何独怠慢偃卧自云闲。遂起坐。自此非大病。誓不昼卧。
夜中梦寐极烦乱。盖近日无不然。此夜尤甚。尝谓此心每患于昏堕。至于胡思乱量。分数稍轻矣。今乃知全不曾仔细看察故有是见耳。若常时无胡乱思虑。梦寐亦岂至颠倒乎。试下一日之功。便亦可见。且近觉脐下少气力。虚劣殊甚。意思知识。皆未充实发越。始知气亦能动志也。持其志。使气不能为病。是正当用力处。
习到意思专一不间断时。虽所见所存。浅深大小。不能如一。庶有可居之处。勉之勉之。
癸丑
[编辑]圣人之教。一何妙也。可以存心。可以穷理。可以修身。可以治国。贯道器通。天人似迂而至切。似难而实易。人之为学。终身求之而有不穷者。竭才与力而有不厌者。人之为学而流滥于异端者。余不识其何说也。夫不知圣人之道无一不是无一不足。而欲求理于空无。经世以术智。则昏惑甚矣。知圣道之无不是而安于不敢求是。知圣道之无不足而姑且窃据乎藩篱。聊以自娱其私也。则懦顽极矣。学道而不辨正邪之蹊。与辨之而自私自便。不能勇变者。吾知其终不可适道者也。今其言曰。我之为此也。有实得焉。彼自谓学圣而无实得者。皆莫我若也。又曰。吾于圣人之道。非不涉其流波。又非以圣贤为不当学而自为一端者。又何病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今其为杂学而有实得者。亦以其资才之明。功力之笃耳。岂杂学之效然也。使移其才力而从事于此道。则其所得。宁独不实乎。因天理之自然。本人心之固有。其势顺而安。其路坦而明。与崎岖于旁门曲径者。其难易之别。亦昭然矣。夫亦何惮而莫之为也。若见此以为难行而畏㥘不进。则其所谓实得者。亦何足道。凡若此者。吾未知其果涉圣学之波流否也。其所尊慕乎古圣者。若非口敬而心慢。殆亦阳奉而阴坏耳。曷若尽扫杂识。致一吾家。使心口相应。表里无违。直趍圣人大中至正之学哉。古人曰。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一善且不肯欲。况异端乎。求道而过。或陷于诐遁者有之矣。安得以此说问之。
卧病数日。忽忽无所寓意。盖有古圣贤书盈几箧者。姑置之。而取简易谿谷清阴之文。早晩闲看。唯欲为遮眼娱意地耳。寂寞之中。潜玩有日。亦岂无一二管测者哉。譬之简易文。如老将谈兵。语势矫健。意指深活。而时时出诙谑。使人畏爱。谿谷文。如端人雅士雍容礼法之场。俯仰谈议之间。自有一段情味。清阴文。如深山道人衣冠古雅。虽不数数于雄辩妙论。而气高辞简。见者生敬。其气象如此矣。要之简易当以气力取雄。谿谷善于论著。清阴长于叙述。而谿谷雅驯矣。然此特论其文耳。其以见识论也。则简易读书甚富。其蓄积固博。然其究只是深于文者。谿谷天资简淡。故于庄老陆王之学。盖有所契。而往往文以程朱。清阴于激扬清浊。崇节义嫉贪滥之义。分别甚严。亦资禀然已。
简气势矫健。手段老熟。其弊拗而窄。谿法度雅驯。识趣闲远。其弊浅而弱。
到朴丈寓所。讲公子宗事颇久。其定论谓适皆自立大宗。而其子孙世敬之。庶则不能为大宗。必统适之长者为宗。虽百世皆然。如滕谓鲁宗国是也。
甲寅
[编辑]拜玄丈话半日。闻戒惧谨独之旨。又闻读书限数遍细考文字。方好熟诵深玩之意。又闻随见必箚之说。皆切于日用。不可忘忽也。又箴我不能脱去事势之拘挛。亦甚当矣。访赵成卿叔语终晷。以痛惩色欲。为为学第一急务。不动于名利毁誉。为立身第一义。其归本于笃志疆学。言言有力。令人耸然。切欲逐日点检。克治积累也。
近觉向来师友交际间言辞礼节。多轻易苟简处。律之古道。甚多乖戾。盖有悔不可及者。自此十分审谨。严以处己。精以待人。使质之古贤而无愧。垂之来世而可传。不可只随目前年位名声颜面情好。为之高下浅深也。大抵居今之世。欲尚古道。宜其合者少而不合者众。至于可尊慕师法之人。固当旷世而一值也。此处切须明着眼目。牢着跟脚。不可一毫流徇也。前此只随人浮慕之时。固无足责。若此后则又与前日不同。尤当致精也。
行发乎身。不可苟。始于小苟。积为大苟。言出乎口。不可玩。出者虽玩。听者不玩。
看书。必总其言而求作者之意。
情无非出于性者。其善者气不拘理而性能直遂。其自性中出来。明白易见。其不善者气用事而性不能直遂。有似自气发来。而但无此性。则不善之情。亦无自而发矣。故喜怒哀乐未发之谓性。而不曰喜怒哀乐善一边之未发谓之性。
四端。人心既具此四德。故其发见处。四者之端。皆有不可掩者。孟子所指。即其大槩。其馀善情之当理。细推苗脉。无非四者之端。
七情。人心之发。有此七涂。盖不拣善恶而只言其情状者也。就其中详玩。则虽不拣善恶而立名。然既有此情。安有不善不恶时节。其善者即是四端。不善者乃形气之掩而反于四端者也。
朱子曰。四端理之发。七情气之发。按四端专言善。七情不拣善恶而兼言之。似不可对待说下。而朱子之意则盖谓凡情之中节而合理者。便是理之发。其情之体质。便是气之发。如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即是四端。即是理之发。其喜其怒则即是七情。即是气之发。盖就情上。分别其来历面貌而为言耳。且如泛言人心。则凡人之心。皆是人心。岂可谓专出于形气。才被舜拈出来与道心相对立言。则心之觉于道义者。皆已属之道心。所谓人心。只是发于形气者也。七情本兼善恶。而今既将四端做对。则七情之善者。皆已属之四端。其不善者。及虽不至不善。而发于形气。不属公共。如人心之类。皆可谓之七情。大槩泛言七情四端。则七情兼包四端。固不须把做对待两行说开。而既做对参观。则其意味体段。亦各有下落处。虽两行说开。亦未必不可。但人心既与道心做对。则人字便见有私己之意。与道心终始不相夹杂。七情则虽与四端做对。未见有必专属形气不善之意。恐终非铁定对立底关键。要当先察性情之际。了然默识而后。各从立言本义。深究其旨意之归。庶可尽其曲折耳。
退溪曰。四端之情。理发而气随之。自纯善无恶。必理发未遂而掩于气然后为不善。七者之情。气发而理乘之。亦无有不善。若气发不中而灭其理则放而为恶。按气发。只做发于形气者说则亦通。不然。殊无下落处。盖既善则即是四端。不善则不可谓无不善。独其形气所发底喜怒。亦或有不咈正理时节。此虽发于气。理亦不失则即可谓气发而理弃也。但未知退溪之意果如何。直以七情代人心。又自有不通处。分开太甚之说。恐不可易也。
又曰。四端何从而来乎。发于仁义礼智之性。七情何从而发乎。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缘境而出焉。按四端七情立名之异。四端从本命名者也。七情据见历数者也。从本故其原于性命之中者。便自晓然。人当扩充培养而已。历数故或主理或主气。或善或恶。皆包在内。人须用制节慎谨之功。〈若全是善。焉用制节慎谨之功。若全是不善。又岂可制节慎谨而已哉。必须刬地扫灭。乃可耳。〉其异处正在此。若谓七情专发于外物则大不是。如此则性发为情。乃虚语耶。
又以心固理气之合。为四端有气之证可矣。以本有当然之则。为七情有理之证。恐涉歇后。且以本性气质之性。为四端七情之证。亦恐不相衬贴。
又曰。外物之来。易感而先动者。莫如形气。七情者其苗脉也。按直以七情为形气之苗脉。恐未当。
又曰。安有在中为纯理。而才发为杂气外感则形气。而其发为正理之理耶。按此处尽要猛省。
栗谷谓牛溪既知理气之不能一瞬相离。而犹恋着互发之说。愚未知所谓理气不能相离者。指何理而言乎。若指清气之所以为善。浊气之所以为恶者。皆谓之理。则诚不能以一瞬相离矣。凡人物之作用。不拣善恶。无非此气之所为。而气又皆本于理。则宜不可以互发言也。但如此则所谓理者。却只是万物所以然之总名。其中为善为恶。却无定向。所谓理者。若非空虚无主宰之物。即是夹杂汩董之物矣。此非从上圣贤相传相授纯粹至善之理。在人则所谓君子不谓之性之性。而在物则所谓随其气质。自为一性。不复可论仁义礼智之本然者。以此言理。岂真理哉。所谓不能相离者。只是善有善之理。恶有恶之理。理与气不相离而已。即不见虽是恶也。而本然至善之理。即无物不在。无时不然之意。则自本理言之。却有隔绝不到处矣。以此而论不能相离。又非古人所谓不可须臾离之本旨矣。若只见得此个理之不相离。便为善亦气发而理乘。初无互发之事云尔。则理之本体实用。终不能自明。而惟气所为。茫无主宰意思矣。此岂论理气体用。周遍而精审者乎。若指纯粹至善。不离乎日用事物者。而谓理气不能相离也。则乃中庸所谓不可须臾离。程子所谓显微无间者。固无可疑。固无可论。而但理固不离于日用。而人不能循理。甚至于一切悖理者。又何自而然乎。此时固不可道理离于气。只由于气之作用而非干理事也。亦岂可以一切悖理者。同于一切循理者而浑称曰气发理乘而已哉。是故善心非无气也。以其此善由理而发。故谓之理发。恶亦非无理也。以其为恶。实由气之过不及而非由理也。故谓之气发。盖以其为善为恶之所由来者分之。亦非谓自理生出一个心。自气又生出一个心也。其心之为心则一而已矣。但其为善为恶之分。不可不剖析精微也。如此则谓理气不相离者得矣。谓善恶皆气发理乘者。恐未为得也。
人心在善恶几。当属何几。疑其听命于道心者。属之善几。其自运用者。直须属之恶几。
道之大原。天而已。天之所以为天。自然而已。自然者未必皆纯粹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美者自美。恶者自恶。有多少不齐矣。然而天之自然之理。未尝不纯乎纯粹乎粹。亦未尝不一也。是若曰清浊美恶。只是气也。自然之理。无清浊无美恶。同一纯粹。则此言最易推去。而但气自如此。理都不管。气若无资于理。理可无与于气。所谓纯粹者。终归于空荡而已。未见其为至实至神也。若曰清者美者。乃本于自然。浊者恶者。是气而已。则此言最有分别。而但浊者恶者。亦未尝不自然而然。盈天地间。此类尤多。其可尽归于非理之自然耶。愚意清浊美恶。皆自然而然。皆天也。虽有浊恶。而天未尝不纯粹者。浊者自浊。浊则非清也。恶者自恶。恶则非美也。清美者自贵。浊恶者自贱。是皆自然而然。非有所安排抑扬而然也。此其虽有清浊美恶之不齐。而自然之天。未尝不纯粹。未尝不一者也。如此则理非空荡之归。而亦无非理之气者。可晓然矣。
今年自四月以前。以救病治葬。忧挠悲冗。有不暇居业者矣。以后宜可精专下功。而其因循悠泛如此。岁月如流。甚可忧惧。在家时。或多不能自由之时。亦有鸡鸣以后日出以前。正好存心穷理。何不于此加意。且在外时亦多。而亦不能专致力焉。则又何可谓不能自由哉。学业不进。年纪渐大。送往迎新之际。每不能无感惕之念。而及过数日。又复入旧时涂辙。岂不可哀之甚。聊书自识。以俟逐日稽考。
乙卯
[编辑]忽觉从前所谓问学皆虚事。自今当以存心力行为本。讲明体察以发其趣也。一日时时刻刻事事处处。无一霎悠悠放过。如此积日积月为功。千万努力。
晓念随处尽心。是乃忠信之道。自正衣冠尊瞻视以往。皆当尽心体究持守。
因事得知物我不能无间之病痛极多。从前省察未至。常多放过。自此痛省猛治。直从此处实下工夫。若此根株未截祛。所谓讲究。所谓体行。果何事耶。大惧昏弱不能持久。终不免为小人也。警之戒之。
五峯以性为不可为与恶对之善。所谓性善。只是赞叹之辞云云。广仲谓性不可以真妄动静言。又谓静乃天地之妙。朱子于记论性稿后。卞析甚精。盖谓不与恶对。则不名为善。不与动对。则不名为静。既非妄。又非真。则亦无物之可指矣。其开析名义。固切中其要处矣。然胡家议论。亦自有意思而终有误处。不可不推原其说之端由而正其归之诖谬也。愚意胡氏见人心之用处。有善有恶。有真有妄。而又见言性者谓善谓真。则疑其以人之善端真念。直谓之性。乃发明之曰。性善云者。非与恶对之善。真云者。非与妄对之真。乃赞叹道体之辞云尔。此其为说。不无所见。而但性中非有善端之可指。而善之理已在。则性未尝不善。非有真念之可见。而理之体本实则性未尝不真。性既善则其所谓善。即是对恶之谓。非别有非恶非善之善也。既真则其所谓真。便是无妄之真。非别有离真离妄之真也。但比之善端真念。则有道器体用之分耳。然其所谓善端。实本于此性之善。所谓真念。亦由于此性之真而非有他也。则亦可见体用一原。道器无间。而曰善曰真。又无彼此之可言矣。况恶乃反善之称。妄即非真之谓。尤可见其无性外之物。舍恶无可对善。舍妄无可对真者矣。且虽对言。而其本末先后。又自有昭然不可乱者矣。其善恶真妄之说。本末得失。只如此矣。又谓性不可以动静言。则意其见凡物有动有静。动是理之行。静是理之复。动静皆理也。不可专指静为性。故有是说也。如此则近之。但又谓静是天地之妙。此与前说不同。是亦以非动非静之静。为天地之妙。而一动一静之静则为不足以言性矣。与善恶真妄之说。只一贯来历。非如愚所意也。既曰静为天地之妙。则是不察性该动静之理矣。又曰。不可以动静之静言。则又不知静字之名义矣。前所言善恶真妄之说。既不得善恶贞妄之名义。又不知性体之甚善甚真也。此则既不知动静之名义。而又不知静不足以尽性之妙也。盖其所见于大本处。殊未端的。只见得个儱侗影象。只欲赞叹推尊。不能明白指示。宁以无作为之静字称之。不欲以善字真字分明说破。而于静字。必欲谓非动静之静。受病源委。固有在矣。然于影象则固有见矣。故其不欲直以善恶之善真妄之真言性者。语虽未至。意自有在。当领其意而察其失可也。或曰。静既是一动一静之静。而子谓静不可专指为性。则先儒以静言性者多矣。是何也。此愚所常疑而尝思得一说。以为此只可就人心上言。人之一心。有动有静。动虽是理之用。然理气滚杂。理不独著。且发于一途而不见全体。若静则气不用事。理体独立而不偏不倚。全体完备。故特以静属之性也。盖静时可见性之本体之全。故以静言性耳。非谓静只是性而动便无性也。又非谓凡物之静皆是性也。此则愚见之妄料。不知得失如何。姑书之以俟他日更思。
丁巳
[编辑]近日深有意时习。诚薄力弱。每患忘忽。今立一法。每三日一番整顿。以尊德性道问学两事。点检已往。警责将来。其尊德性之事。以敬为主。而事亲尽诚意。处家事依古义。持身严重。出言忠信。为其目之最要者。其问学则朝论语昼诗传。或看他经传。夜温习庸学。
读论语君子不重则不威章。自去夏秋间。读此书。极喜此章。此章之中。尤喜首句。至今不能有诸己。由不能时习也。首句固切自家病痛。主忠信。尤是本领紧要处。内外交修。常加时习。尽吾心可也。
父亲感暑颇苦。朝昼侍侧。昼暂退休。困惫偃仰。忽因见栗谷性情之说。见性情之间。动静之机。不容一毫私意。皆是大中至和流行贯通。无一间隙。今为血气所使。昏然惫卧。如土木形骸。无乃生理几息耶。蹶然起立良久。又思道理须是猛省坚守。方有实得。若但泛然照管。则每患若亡若存。终无可据。初间须下得十分辛苦功夫。不可从容自在。如化之之人也。李延平谓朱子初间。被道理缠缚。渐能融释。正是如此。学者须是收敛在道理中。战战兢兢。方有进。以此存心。觉得气势颇张王。
读论语信近乎义章。余平生言行交际。最不能虑及末终。率多依违苟且之患。有子之言。终身诵之可也。
每诵书时。意思颇好。而间断不翅十寒。可叹。每朝夜。真能着心读书。昼日事业。挟在中间。庶无走作。须于朝夜上着力。
戊午
[编辑]余年十八。盖有志于学。惟其志之不笃。是以其学若存若亡。今年三十。此古君子学而有立之年。若余者志且未定。况语夫立耶。然若不及是时。汲汲以自立。则尚复何望。因以立名斋。庶几日省月察。卒有所立于斯云。先师曰。三十岁觉悟。便从三十岁。立定脚跟做去。岂欺余哉。岂欺余哉。
存心勿间于动静。穷理不舍乎昼夜。持身一于礼而毋苟。处事必以义而罔惰。严于接物。讱于发言。确于守业。勇于自新。此其日用大槩。所愿欲而未能者。自今皆当益勉。但不欲索言以犯不怍之戒耳。惟此四句话头。时时日日。提撕践履。虽历万变。不可忘也。
己未
[编辑]血气困时。志益难持。此时尤宜静正涵养。且看切要文字。庶几扶策。近者气连困顿。而又看闲杂文字。全无静养之顷。宜其泛泛。几不能收拾也。后宜深戒。乃可望其专一接续也。
因看朱子语类为学编。大有奋发感动之意。此后切不可更退转。念念相承。日日加厉。遇事物纷至。心志欲散慢时。千万大作气力。必胜而后已。不如此。勿复虚为妄想。欲为圣为贤也。
或谓阴阳聚散之气。固是往过来续而生生不穷。若太虚之气为气之母。则乃是生生不穷之本。宁有始终生灭乎。此当更思。误则自理气原头。一切皆误。不误则阴阳外有气。其气固不生不灭矣。当深思得之。不可草草。
对越上帝。择地而蹈。便自有俯仰无愧意。
因看论孟读法。觉近日读书。全是孟浪。必如此读之。方是不枉圣贤书。且本欲速了。其实草略泛忽。无有了期。欲先录得所读近思大意。然后依此法去读论孟。
看书静坐。心所感发。好意虽多。随境汩没。随人低昂。要其归趣。不过随顺目前人情。苟免憎嫌而已。自家主宰。全然立不住。日日如此。己德何由成立。民德何由作新。所谓主宰者。此心知觉是已。才知觉居仁由义。大德小德。便自形现不昧。主宰处固是知觉。然九容九思之类。亦无非主宰处。就此痛下专一工夫。尤有依据。
乙丑
[编辑]余自丙午秋。逐日记言行应接。后来固多间断。然记日过半。自庚申从宦。一切废坠。以至于今。是亦失故步之一事也。自今当刻意为之。即此亦可验其志之固不固也。
六月十五日朝。因饮食猝发嗔恚。庶从兄瀗在傍进戒。即时豁然。自今欲痛惩。不使复动。记此以自省。
寻思百种计度。万般安排。皆于大道之内。自作蹊径。皆是造作。皆是割裂。今只有虚心循理而已。理虽未易尽知。然若虚其胸襟。不以私意小智自主张。而于凡日用念虑动作言谈事务视听嚬笑之间。皆求循夫是理之当然者。则其不中理者。固已鲜矣。而理亦自当渐明。终无不可知者矣。宽裕温柔固在此。发强刚毅亦在此。齐庄中正固在此。文理密察亦在此。道德固自此可成。事功亦自此可立。一生受用。其在此矣。主静固最好。然于理未该而心亦有未尽。不若随理所在而一一求循也。主静乃其一段事耳。此事若细论节目。则凡一日之内念虑未起时。固当不偏不倚。与理为体。才有念虑。即宜自省曰。此是理之所当发者否。如果理也。即思推扩而造极。如其非理。即须深思痛惩。永绝其本根。以至一动作一言语一事为一视听嚬笑。皆以此意点检。而理与非理。所以辨之。亦有可据之粗法。大抵思理如何而勉于循之者。此理之所当然也。主于私己。着于事物。忽忘理之如何者。此非理之所当然也。此虽粗法。亦可不失其路陌矣。若静若动。随时随处。必以此为事。常无间断。则庶几其虽不中。不远矣。
十六日食时。忽复生嗔。即觉而止。然昨日所惩。今已萌动。不诚甚矣。
近日惫顿。姑废书策。专以安心养疾为主。惜取无事闲漫之时。谨于人所不见之地。此固当加意处。然应事接人处。尤易从旧习走作。尤宜倍加精彩。
座隅适有参同契。披阅尽卷。比旧或有加晓处。至其孔穴肯綮。犹茫然也。盖以乾坤为罏鼎。坎离为材料。屯蒙六十卦。分配一月三十昼夜。而屯用寅午。蒙用申戌。十二辟卦内理月节。外统岁功。此等铺排。自不难见。惟其赏罚昏明。进退诎信之法。为难知耳。然此犹可以朱子放神冥寂注意运用之说。推之而认其节度矣。乃其下手要切处。尤难得其端緖。所可知者。固塞三宝,委志虚无,闭下奉上,知白守黑。为最初下手处而已。所谓初正则终修。干立末可持者此也。过此以往。临炉铢两。伏蒸𢭏治。候视观审之功程节次。终不可晓矣。甲寅春间。救视亡室疾病时。略用小签。往往指说注解疑处。今多脱灭。其存者犹略可见。盖亦所谓逶迤处阔步者耳。至其峻处。全未窥测也。大抵此事虽尽知其说。做到极处。要之不过为一个躯壳计耳。岂若放此身于万物。通古今为一息。以理为心。与化为徒者之快活哉。而每览此书。深恨不达其作用。如果知之。实欲弃百事而从事焉。此亦可见其信道之不笃矣。
因检书传说岁差处。天渐差而西。岁渐差而东一语。寻常所未喩。遍问。亦无知者。今考小注朱子说。有曰尧时昏朝星中于午。月令差于未。此语正与天渐西岁渐东者合矣。而今以星躔次第考之。尧时冬至昏中昴。月令冬至昏中奎。昴在奎东。奎中于午。则昴差于巳矣。他月中星皆然。今云差于未。恐是偶失照管处也。如此则天当为渐东。岁当为渐西无疑矣。盖日道内转而缩。缩则当速。天运平运而舒。舒则当迟。亦可见也。姑记之。以俟更考。〈又按尧时至月令。该一千九百馀年。所差者二十二度。自月令至元初。该一千七百馀年。所差亦二十二度。自元初至元末延祐。仅四十馀年。又差二度。古今差法。似有不同。此亦当更考。〉
因检谿谷集阴符经解序。遂取架上阴符。再三披阅而默诵之。其论天人之机精专之术。见取于先儒者。固妙论也。而详其全篇文体。非自然简奥者。辞欲极其高古而多伤浅促。意欲穷乎深微而未免诡晦。痕迹未泯。罅缝时出。虽未知何代何人所作。似是后人托古而伪为者。朱子以为恐唐李荃所自为者近是。程邵子以为非商末则周末七国时书。窃恐其犹未深察于文体也。三篇大致。盖皆窥测天机。欲施之人事。以求利益者。程子称其不杂何耶。岂其视老庄。犹为不杂耶。或曰。苏秦所读。非此书耶。曰。以古今文体推之。此书必出于后世。其非秦所读则明矣。以书中所蕴言之。苟善读焉。高可为伯王师。下可为全身远害之士。彼以此为资谈论取富贵之具。则亦末矣。噫。此后人假托之书也。善读之。则其功效尚可至此。况圣贤之书乎。一言可以终身行者何限。出口入耳。并无功德者。滔滔是也。可畏可畏。〈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人合发。万化定基。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如此语深究力践。岂不可为伯王师。九窍之耶。在乎三要。生者死之根。害生于恩。君子得之固穷。如此语熟参。岂不足以全身远害。〉近日专务养疾。固不欲看书。然时有所看。又必取杂书。亦可戒也。
去月。因看参同契。自念常时看书。苦不能致一。欲依修炼家功程。日看易两卦。昨偶忘了。今日。乃看屯蒙。以及需讼。
夕间闲坐。深感养气之说。盖人之为学。固以存心循理为主。然气不能配理。则亦无以极此理之体而达此理之用矣。余所患尤在此。知不能随所得而凑合贯彻。行不能据所知而坚确果决。冥迷散漫。无所底至。大抵患无此气耳。人既有蹈白刃之理。则亦必有蹈白刃之气。人既有轻王候之理。则亦必有轻王侯之气。理之所存。气必具焉。百行万善。无不皆然。实未有独有此理而无其气者。盖血气之气。固不无强弱勇怯之分。而义理之气则人无有不强。亦无有不勇。除是无性。方无此气。只为人忘而汩之。故消铄如无耳。人能操存此心。体当此理。而又不忘培养此气。则庶乎尽矣。宜深念之。
丙寅
[编辑]十一月十七日夜。因阅栗谷理气书。见甲寅冬间所付签。其间议论。颇有精到者。今日意思似反不及。甚可瞿然。因念甲寅以前丁未年间见此书时。考索之勤。知解之细。比之甲寅。已或过之。其时信手箚记者。连纸累幅。缕缕不止。今皆无有矣。而要其大槩名目。至今在心。不容遗忘。盖皆丙丁戊二三年间所得也。不知其后几二十年。作何事业以度许多光阴。思之令人痛心。因思十一岁时在侍次。窃观大学小注中有一息之或呼或吸。一尘之或起或伏。皆有此理之语。当时虽未知所谓理者果是何物。而犹知其物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洋洋充满于面前之意。心甚悦豫。欲求得之而无人启发。遂失其端。及至丙午夏间。因看朱子大全。意有感发。遂有委身从事之计。默诵要处。潜究实体。昼夜刻苦。憧憧不舍者数月馀。因得尽看大全。自此去读大学。费了一年工夫。颇似熟烂。其间兼看语类,性理大全,二程全书。以及东方退栗文字。又读近思小学。皆成诵。此时年方二十。戊申岁也。义理体段。问学意思。几乎皆略识梗槩。而其中亦或有晓解深妙处。意思极好时。若就此接续加工。精进不息。则今日岂如此乎。惜哉惜哉。己酉入咸兴。虽仅免色过。留连光景。应接人物。意思渐不精专。所看读者殊无条理。壬子还京。渐多外挠。悠悠泛泛。似做不做。又复数年。乙卯入通川。因境界静僻。颇有向里之念。亦不似丙午年感发之时。四年之间。仅读论孟中庸诗经。而皆不能大段着力。戊午来扶江。尤益胶扰。几至于专废旧业。庚申入都。沈浮世路。益不可为矣。癸亥遭艰。大病垂死。仍罹洊祸。移入龙峡。苟全危命。无复他念。免丧之后。卜居此地。又已过半年。日间虽有宾客之挠。而疾势则亲向年既有间矣。发愤竭力。死而后已。当自今始。而因循作辍。讫不能自遂。此又何也。首尾十数年来。卤莽如此。非无慨惋之意。竟不得接新功酬初心。迟回前郤之际。已蹉过少壮时节。可胜惜哉。可胜痛哉。窃深追究其所以至此者。思索之不竟。践行之不笃。课程之不立。师友之不实。皆其病祟。不可胜恨。而最其深者。又不在他。特在乎不能办得真个立志耳。幼时悦豫之端。丙午感发之意。皆因书册而有之。初非天然由中。不待开卷而自发善心者。故其所谓委身从事者。终是靠文字作家计。实不能掀翻窠窟。洗濯脏腑。两忘身世。一致力于义理上。是以虽有一时默诵潜究之勤。初不足以浸灌彻底。其自谓晓解之深者。亦每得之于游心揣量之馀。而不能常着于身心事物之间。其谓意思之好者。亦不过为一时事。远不出数四日。渐至消散。要之丙丁戊数年工夫。亦只以书册意味扶策得过而已。造次玩愒之顷。此意味不存。则无复真心实情。恳恳于方寸。昭昭于日用矣。其所以为本根田地者既如此。则其安有专一久远。能自成就之理乎。荒坠灭裂。直至今日。枉过半生。固其宜也。往者已矣。今当柰何。气质本只如此。固难责其自会奋发。唯在温习究极乎平日所知书册见闻之义理。融会凑泊于今日此身动静应接之日用。持养纯笃。不容于安排。点检密切。不漏于隐细。常存性善之意。必尽矫治之力。断断以消融查滓。还复性初。为己分应行之事。不待开卷读书。此个意思。此个事业。无或忘废。则庶乎可以少异于前日矣。明道先生语学。只要鞭辟近理一条。极可念。〈今当柰何以下。殊未尽意。不足为日用准的。欲改书之。又念徒善于言而行未能淹。亦虚事耳。姑存之。〉
十八日夕。忽念今此持敬。正容体一思虑。无安排计较。此固敬也。但全无安排计较。何以穷理乎。惟其无安排计较而后。思虑方专。思虑专而后。穷理可以彻头也。盖以此虚静专一之心。穷理则易。若夫经营往来浮泛起灭之念虑。则反害于穷理矣。程子曰。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在敬二字当熟玩。旨哉言乎。若是则穷理固有资于居敬矣。居敬亦有资于穷理乎。曰。凡居敬之所以有间断者。皆以欲之故也。所谓欲者。浅深皆是。如声色货利之类。固是人欲之深者。至如闲思浮念。虽浅亦欲也。此等意念。一或萌动。则敬有间断。虽是居敬不笃而然。亦以有欲故也。惟理明则欲心自消。暂明则暂消。极明则极消。一处明则一处消。处处明则处处消。欲心消则其居敬自然安固矣。此意约而言之。则曰居敬则思专而理可明。理明则欲消而敬益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