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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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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八 滹南遗老集 卷第九
金 王若虚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旧钞本
卷第十

 滹南遗老集卷之九

            滹南王若虚 从之

   史记辨惑

      采摭之误辨上

 诗颂言古帝命武汤又曰武王载斾谓之武者诗人之

  𠩄加也殷纪乃云汤曰吾甚武号曰武王圣人决无

  此语

 燕世家云民人思召公之政怀棠树不敢伐赞又云甘

 棠且思之况其人乎谓之爱棠树则可云怀与思不

 可也

尚书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𦙌子朱启明帝

 曰畴咨(⿱艹石)予采驩兜曰共工方鸠僝功帝𠩄谓若时

 若予采者其义虽不甚明要之是两事而本纪于后

 节但云尧又曰谁可者𨚫只是申前事也

舜典称四罪而天下咸服言刑之当而巳史记帝尧本

 纪云舜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驩兜

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

 羽山以变东夷至舜纪则引左𫝊所载浑沌穷奇梼

 杌饕餮之事云流四凶族迁于四裔以御魑魅文虽

 差殊其为四罪一也一则曰变四夷一则曰御魑魅

 舜之意果安在哉盖二者皆陋说不足取焉且此事

 止当作舜纪而复见于尧止当从经而反取于𫝊纪

 之语不亦冗而杂乎

夏本纪载皋陶之言曰翕受普施九徳咸事俊乂在官

 百吏肃谨母教邪淫奇谋非其人居其官是谓乱天

事索隐曰此取尚书皋陶谟为文㫁绝殊无次第即

 班固所谓疏略抵牾者也呜呼岂特此一节而然哉

殷本纪云汤还亳作汤诰维三月王自至于东郊告诸

 侯群后母不有功于民勤力乃事予乃大罚殛汝母

 予怨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

 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

 居后稷降播农殖百榖三公咸有功于民故后有立

 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先王言


 不可不勉曰不道母之在国女母我怨以令诸侯予

 谓此皆不成文理今汤诰之书具在SKchar尝有此迁何


 𠩄据而载之也

尚书汤诰篇末云咎单作明居而咸有一德乃伊挚复


 政将归时所陈在太甲三篇之下次第明甚不可乱


 也史记乃谓咸有一德作于汤时而列之汤诰之后


 明居之前岂非误欤

殷本纪云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三年悔过迎

 而授之政太甲修德诸侯咸归百姓以寕伊尹嘉之

 乃作太甲训三篇褒太甲夫三篇之书虽曰伊尹作

 然自始至终皆史氏𠩄录岂独伊尹褒嘉而作乎

封禅书举殷太戊时伊陟赞巫咸事云巫咸之兴自此

始按尚书咸乂四篇不见其文莫晓何义孔氏但以

 巫咸为臣姓名而迁遂以为巫觋据周公作君奭言

 巫咸乂王家与伊尹伊陟臣扈甘𥂟等同列盖一代

 之勲贤而谓巫觋之类可乎且其间又有曰巫咸者

 正使为巫觋亦是其名为咸安得谓自此而兴乎索

隐引楚词为证彼楚词何足稽也列子言有神巫字

季咸自齐来能言人死生寿夭岂因而乱乎

书序云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君奭云巫咸乂王

 家夫赞而作书者一时之事耳乂王家者縂言其功

业也而殷本纪云伊陟赞之于巫咸治王家有成作

 咸乂何也

盘庚篇云民咨胥怨言咨嗟而相怨也史记乃曰咨胥

 皆怨何等语耶

盘庚三篇几以告谕臣民之不欲迁者史记既略言其

 大旨矣而复云帝小辛立殷复衰百姓思盘庚而作

 不已乖乎

殷本纪云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武丁

 惧祖已乃训王曰云云武丁修政行徳天下咸驩殷

 道复兴武丁崩祖庚立祖巳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徳

 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彤日及训考之于书此篇

 即祖已训王之词其曰高宗者史氏追称耳诸篇之

 体皆然而云武丁既没祖已嘉之而作缪矣且立庙

 称宗自国家之事岂独出祖已之意哉

高宗之训乃书篇名自当全著而但云及训此复失之

 太简矣

宋世家云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

 乃问太师少师曰云云太师若曰云云诚得治国国

 治身死不恨为SKchar终不得治遂亡则微子既巳去矣

 而复记箕子之𠩄以奴比干之𠩄以死而终之曰微

 子以为父子有骨月而臣主以义属父有过子三谏

 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可以去矣于是

 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何邪此殆似梦中语也

殷纪云纣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

 遂去比干强谏纣纣剖比干𮗚其心箕子惧佯狂为

 奴纣又囚之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按

尚书微子篇𠩄谓太师少师即箕子比干也今乃言


奔周与书所记异矣而周纪又云纣杀王子比干囚


箕子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奔周则迁𠩄谓太


 师少师者其乐工邪(⿱艹石)殷纪𠩄称亦止于乐工则微


 子何至与此辈谋决去就而此辈之奔亦何为并持


 祭器乎至宋世家则曰武王克殷微子持其祭器造

 于军门前后参差殆不可晓

齐世家云武王自盟津还师与太公此作㤗誓鲁世家

 云武王伐纣至牧野周公佐武王作牧誓按尚书二

 篇皆王言也而一以为与太公作一以为周公佐之

 而作何所据也且作㤗誓何加一此字

书序云武王既胜殷邦诸侯班宗𢑱作分器分器自是

 篇名而周纪乃云作分殷之器物失其名矣

金縢一书盖周公尝请代武王之死已乃纳册匮中而

 秘其事武王既䘮群叔流言毁公公东征二年罪人

 斯得作䲭鸮之诗以贻成王而未敢诮及因天变以

 启金縢之书得公代武王之说于是悔过自新而迎

 公以还其文甚明史记鲁世家既载周公纳册金縢

 及群叔流言周公东征之事至于封康叔营洛邑还

 政成王则又云初成王少时病周公自揃其爪沉之

 于河以祝于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亦

 蔵其册于府成王病有瘳及王用事人或譛公公奔

 楚成王发府见公祷书乃泣反公公卒之后始有因

 天变启金縢事如书之所记戾于经矣然蒙恬对胡

 亥亦引周公揃爪及奔楚之事则𢧐国以来固已有

 此陋说而子长爱奇因以乱之耳抑不知所谓小子

 其迎者认为何义也

周本纪云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

𨓜鲁世家云周公恐成王有𠩄淫𨓜乃作多士无𨓜

自今考之多士为殷民而作者也无𨓜为成王而作

 者也在本纪则并无𨓜为告殷民在世家则并多士

为戒成王混淆差互一至于此盖不惟抵牾于经

 自相矛盾亦甚矣至世家杂举二篇之旨支离错乱

 不成文理读之可以发笑

卫康叔世家举酒诰之旨云诰以纣所以亡者以淫

 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案酒诰之文

 曷尝有用妇人语

燕世家云周公摄政当国践阼召公疑之作君奭君奭

 不悦周公周公乃称汤时有伊挚格于皇天云云夫

 既云召公疑之作君奭而又云君奭不悦周公周公

 以告之尚书所载之语无乃重复乎且谓之君者犹

 尔汝也或但称君或连其名皆周公靣呼之辞而遂

 云君奭不悦周公可乎

周纪云成王既崩召毕二公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

 告以文王武王之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

 以笃信临之作顾命今其书但载成王末命使之率

 循天卞爕和天下以答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文武之训而已SKchar尝有二

 公申告之事哉

周纪云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

 作康诰以书考之此篇乃康王之诰耳若康诰则成

 王𠩄以命康叔者也其SKchar误如此且本纪既先序周

 公作康诰酒诰等篇而于此复云书岂有两康诰邪

周纪云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冏申诫太仆国之

 政作冏命复寕绝不成文理

淮夷徐戎反伯禽帅师伐之于肹誓曰云云作此肹誓

 何用四字

或谓太史公文皆不见先秦古书故其记二帝三王事

 多与尚书不同此爱之者曲为之说也按武帝尝诏


 孔安国作𫝊史记儒林𫝊亦具言孔氏有古文尚书


 而安国以今文读之盖尚书滋多于是则其书当时


 已博矣縦未列于学宫子长岂得不见只是采摭不

 精耳彼其𠩄取于他书者亦多抵牾而不合岂皆以


 不见之故邪

或问禘之说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

 乎指其掌孔子自指掌而言耳封禅书引之直云其

 于治天下也视其掌不已疏乎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

 知其仁问冉求则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

 宰也不知其仁论语所记云尔史记仲由𫝊云季康

 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

 其仁而冉求𫝊则曰季康问冉求仁乎孔子曰千室

 之邑百乘之家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问子路孔

 子曰如求夫问者孟武伯而迁以为季康子孔子所

 荅非惟与论语不同而二𫝊亦自相乖戾𮎰疏甚矣

论语载孔子在陈之言云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

 斐然成章不知𠩄以裁之初不言其何为而发也孟

 子亦载之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

 初此正是一事但辞少异耳史记世家乃两存之而

 各著其言之之由吾意其妄为迁就也

论语闵子骞辞费宰之命曰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

 上矣盖一时拒使者之言也史记子骞𫝊直云不仕


 大夫不食污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殆不


 成文理

论语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司马迁意其太久


 也遂加学之二字夫经有疑义阙之可也以意増损


 可乎然史记如此者何可胜数

孔子答陈司败昭公知礼司败以孔子为党巫马期特


 传其语而已既非期之言行又非孔子之训诲而専

 著此以为期𫝊甚无谓也

论语云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而迁并以言为与字岂𫝊

写之误欤

论语逹巷党人称孔子博学无所成名彼但云人而史

 记以为童子何所据也

孔子世家云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司

 马氏索隐云哀公问何为则民服子曰举直错枉则

 民服今以为答康子盖撮略论语而失事寔按论语

 𠩄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乃答樊迟问知之言

 耳然则迁之所引既误而司马氏辨之者亦非也

南容𫝊云容问羿奡禹稷事夫子不答容出子曰君子

 哉(⿱艹石)人尚德哉(⿱艹石)人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

 三复白圭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按论语此是三章

 不相附属而迁合之为一殆不可读也

孔子尝谓子贡曰予一以贯非多学而识者盖泛以告

 之耳而史记以为在陈蔡时因子贡作色而云不知

 一贯之说何以宽子贡也子张问行孔子语之以忠


 信笃敬此亦平居之𠩄讲明而史记又谓因陈蔡之


 困而发何所据耶

孔子世家载楚狂接舆歌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


 追也加两助字不惟非其本语抑亦乱其声韵矣


仲由𫝊云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蓧文人彼亦偶


 从夫子耳便谓其喜从游何以知也且此事亦不必

 录

孔子世家云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我知

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

逹知我者其天乎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仲夷𨓜隐居放言

行中清废中𫞐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曰弗乎弗

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

见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以论语考之以上三章

皆泛称子曰不记其在何时因何事也而迁著于此

 盖亦𡚶意云尔其论夷恵之属尤无谓也


孔子世家縂书行事有云食于有䘮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三人行必


 得我师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


 改是吾忧也史氏之所记孔子之所自言岂可混而

 不别迁采经摭𫝊大抵皆踳驳而二帝三王纪齐鲁


 燕𣈆宋卫孔子世家仲尼弟子𫝊尤不足𮗚也


孟子初见梁王王汛问利国之说孟子以仁义答之他

日又以挫(⿰血刄)于邻国之故求𠩄以洒其耻者孟子复

劝之以施仁政分明是两节而魏世家云惠王曰寡

 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

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 -- 臾 ?不远千里辱幸至敝

邑之廷将何以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为人

 君仁义而巳矣何以利为文辞杂乱矣

或疑孟子劝齐伐燕孟子辨之甚明而燕世家乃云孟

轲谓宣王曰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何从得邪此直以

 或疑而意之耳𦭘璞曰司马迁不信真孟子而信假

 孟子诚中其病

舜本纪云象以舜为已死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

 之象鄂不怿据孟子乃是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也

左𫝊曰郑武公夫人武姜生荘公及叔叚荘公寤生惊

 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而爱叚杜注云寤寐而庄

 公已生故惊而恶之史记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

 难夫人勿爱后生少子叔叚叚生易夫人爱之予谓

 如左氏之说荘公之生盖易矣夫人特以怪异而恶

 之耳迁反谓之难而又谓叚生易何邪此虽无系于

 利害亦可以发一笑也

左传记石碏之言云陈桓公方有宠于王刘子玄谓陈

 侯尚存未当称谥当矣如鲁世家云公子挥欲为隐

 公杀桓公隐公不从挥反譛隐公于桓公曰隐公欲

遂立去子子其图之请为子杀隐公其病犹左氏也

春秋荘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星陨如雨夫如雨云

 者直言其状之多(⿱艹石)雨故以为异而记之后世史书

 五行志亦时有载此者左氏乃谓与雨偕而下杜预

 遂以如训而盖失之矣至史记宋世家则并举之曰

 宋地霣星如雨与雨偕下岂不愈SKchar

鲁荘公七年四月辛卯夜中星陨如雨僖公十六年正

 月戊申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左氏云

 陨石于宋陨星也史记世家乃谓宋襄公七年宋地

 霣星如雨与雨偕下六鶂退蜚按春秋星陨如雨初

 不指其在宋且荘公七年之四月与僖公十六年之


 正月相去亦远矣安得并为宋地同时之事乎盖见


 左氏释陨石为陨星故误志焉而陨石之事反遗而


 不书荒疏甚矣

据左氏𫝊注鲁僖公为闵公庶兄故夏父弗忌曰新鬼


 大故鬼小而史记乃云湣公𬒳弑季友自邾奉湣公


弟申入立之是为厘公釐公亦荘公少子未知孰是

左氏云季文子卒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蔵金玉

 无重器偹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

 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史记则云家无衣帛之

 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以相三君于文为悖

卫世家云蒯瞆与浑良夫盟曰免子三死无所与按左

 氏但云三死无与无与即免也今更加免子二字不

 亦赘乎

吴世家云季札自卫如晋将舎于𪧐闻钟声曰异哉吾

 闻之辨而不徳必加于戮夫子𫉬罪于君以在此惧

 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

 也君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

 琴瑟卫世家云季子过𪧐孙文子为击磬曰不乐音

 大悲使卫乱乃此矣一以为钟一以为磬此未足深

 病然如前说则是文子自作乐而季子适闻之也如

 后说则是文子为札而作也前说则罪其不自愧惧

 而安于误乐后说则以音声之悲而知其为乱之惩

 是何垂异而不同邪按前说本于左氏当以为是后

 说正有他据亦相矛盾而不应取也且左氏但言又

 何乐而史记改之云可以畔乎其义亦垂盖𫉬罪于

 君即所谓畔也而何在于击钟邪司马贞既知其非

 矣而曰畔字当读为乐亦强为之说也

史记称宰予与田常为乱夷其族前人辨之曰齐相阚

 止亦字子我故迁误以为然考之左氏先书阚止而

 后称子我注言子我即阚止也今齐世家亦然而田

 完世家乃云子我者阚止之宗人则其𮘸误岂独宰

 予之事哉


齐世家书子我为阚止而田完世家作监止楚世家称


 昭王名珍而伍员𫝊作轸卫世家称荘公名蒯瞆而


 仲由𫝊作蒉瞆卫世家云孟黡敌子路而仲由𫝊作


 壶黡是不当从一乎








 滹南遗老集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