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八十四
牧斋初学集 卷第八十四 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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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卷第八十四
题跋二
记钞本北盟会编后
崇祯巳巳冬奴兵薄城下邸报断绝越二十日
孤愤幽忧夜长不寐翻阅宋人三朝北盟会编
偶有感触辄乙其处命僮子缮写成帙釐为三
卷古今以来可痛可恨可羞可耻可观可感未
有甚于此书者也 神宗末年奴初发难余以
史官里居思纂缉有宋元祐绍圣朋党之论以
及靖康北狩之事考其始祸详其流毒年经月
纬作为论断名曰殷鉴录上之于朝以备乙夜
之览迁延屏弃书不果就奴氛益炽而余亦冉
冉老矣是编之录其亦犹殷鉴之志乎录始于
定国题酒家壁诗云苏黄不作文章伯童蔡翻
为社稷臣三十年来无定论到头奸党是何人
录成点笔一过又书此诗于跋尾是冬之小至
日虞山老民钱谦益书
记月泉吟社
月泉吟社仿锁院试士之法以丙戍小春月望
命题丁亥正月望日收卷三月三日揭晓以春
日田园杂兴为题收二千七百三十五卷选中
二百八十名自第一名罗公福至六十名赏罗
缣深衣布笔墨有差送诗赏各有小札往复主
其事者浦阳月泉社诗盟吴渭清翁主考谢翺
睾羽其年前至元二十四年也按胡翰作谢翺
传谓其自勾越之越之南鄙依浦阳江方凤永
康吴思齐亦依凤三人皆高年俱客吴氏里中
柳贯作方凤墓志言浦阳吴明府渭与其伯兄
弟辟家塾延致先生吴溪上晚善括苍吴善父
武夷谢皋羽则知翺传所谓依吴氏以居盖依
渭也睾羽死葬睦之白云邨其徒吴贵买田祀
之月泉精舍贵必渭之子弟也睾羽以丙戍哭
信公于越台丁亥哭于西台距信公亡五六年
正吟社考诗之年也当有宋初亡𮮐离板荡之
日遗民旧老皆依渭以居渭可谓非尝人矣西
台恸哭记称友人甲乙若丙张孟兼之注以吴
思齐冯桂芳翁衡实之而不及渭诸为睾羽立
传者亦不列渭名非吟社之刻则渭几泯没无
传余故表而出之本朝程克勤辑宋遗民录载
王鼎翁谢皋羽辈仅十有一人余所见遗文逸
事吴越闲遗民巳不啻数十人欲网罗之以补
新史之阙以洗南朝李侍郞之耻世之君子其
亦与我同此叹惋者乎癸未初夏日记
跋汪水云诗
钱塘汪元量字大有以善琴事谢后及王昭仪
国亡随之而北后为黄冠师南归其诗见郑明
德陶九成瞿宗吉所载仅三四首夏日晒书理
云闲人钞书旧册得其诗二百二十馀首手写
为一帙湖州歌九十八首越州歌二十首醉歌
十首记国亡北徙之事周详恻怆可谓诗史有
云第二筵开入九重君王把酒劝三宫酡酥割
罢行酥酪又进椒盘剥嫩葱又云客中忽忽又
重阳满酌葡萄当菊觞谢后巳叨新圣旨谢家
田土免输粮与郑明德所载花底传筹杀六更
风吹庭燎灭还明侍臣写罢降元表臣妾签名
谢道清合而观之紫盖入雒青衣行酒岂足痛
哉水云作谢后挽诗曰事去千年速愁来一死
迟国灭君死幽兰轩之一烬讵可以金源为夷
狄而易之乎余欲续吴立夫桑海馀录卒卒未
就读水云诗毕援笔书之不觉流涕渍纸崇祯
辛未七夕牧翁记
跋王原吉梧溪集
江阴王逢原吉元末不应辟召我 太祖征至
京师以老病辞归有梧溪诗集七卷载元宋之
际逸民旧事多国史所不载原吉为伪吴画策
使降元以拒淮故其游昆山怀旧伤今之诗于
张楚公之亡有馀恫焉而至于吴城之破元都
之失则唇齿之忧𮮐离之泣激昂忾叹情见乎
辞前后无题十三首伤庚申之北遁哀皇孙之
见获故国旧君之思可谓至于此极矣谢皋羽
之于亡宋也西台之记冬青之引其人则以甲
乙为目其年则以羊犬为纪廋辞讔语喑哑相
向未有如原吉之发摅指斥一无鲠避者也戊
申元日则云月明山怨鹤天暗道横蛇丙寅筑
城则云孺子成名狂阮籍伯才无主老陈琳殆
狂而比于悖矣或言犂眉公之在元筹庆元佐
石抹誓死驰驱与原吉无以异佐命之后诗篇
寂寥或其志故有抑悒未伸者乎士君子生于
夷狄之世食其毛而履其土君臣之义虽国亡
社屋犹不忍废则其居华夏仕中朝又肯背主
卖国以君父为市侩乎夷齐之不忘殷也原吉
之不忘元也其志一也孔子必有取焉彼谓原
吉为元之遗民不当与谢皋羽诸人并列于忠
义者其亦暗于春秋之法巳矣
跋朱长文琴史
朱长文琴史载董庭兰事云薛易𥳑称庭兰不
事王侯散发林壑者六十载㒵古心远意闲体
和抚弦韵声可以感神天宝中给事中房琯
好古君子也庭兰闻义而来不远千里琯为给
事中庭兰巳出门下后为相岂能遽弃唐史谓
其为琯所昵数通赇谢杜子美论救琯亦云庭
兰游琯门下有日贫病之老依倚为非琯之爱
惜人情一至于玷污易𥳑在天宝中以琴待诏
翰林与琯同时其言必信繇易𥳑之言观之则
庭兰固高人也赇谢之事出于𧮂琯者之口唐
史固出于流传而子美亦未为笃论也以次律
之贤抱诬𥳑牍而庭兰一老亦悠悠千载伯原
诗史一旦洗而出之可谓大快次律贬广汉庭
兰诣之次律无愠色唐人诗云惟有开元房太
尉始终留得董庭兰庭兰果通赇谢依倚为非
者肯以朽耄从房公于蜀汉贬谪之日乎书此
以订唐史之误
题钱叔宝手书续吴都文粹
吴郡钱谷叔宝以善画名家博雅好学手钞图
籍至数十卷取宋人郑虎臣吴都文粹增益至
百卷以备吴中故实余从其子功甫借钞与何
季穆周安期共加芟补欲成一书未就也功甫
名允治介独自好不妄交接口多雌黄吴人畏
而远之余每过之坐谈移日出看囊钱市糕饼
啖余老屋三楹丛书充栋白昼取一书必秉烛
缘梯上下一日语余吾贫老无子所藏书将遗
不知何人明日公早来当尽出以相赠吾欲阅
更就公借之何如余大喜凌晨而往坐语良久
意色闵默不复言付书事余知其意亦不忍开
口也辛酉冬余北上往别病疡初起疮瘢满靣
冲寒映日手写金人吊伐录本子忽问余曹能
始尚在广西有便邮属彼觅通志寄我余初欲
理付书旧约语薄喉欲出而止无何功甫卒藏
书一夕迸散钞本及旧椠本皆论秤担负以去
一本不数钱也功甫少及见文待诏诸公尝
言吴中先軰学问皆有原本惟黄勉之为别派
袖中每携阳明空同书札出以示人空同就医
京口诸公皆不与通问勉之趋迎为刻其集诸
公皆薄之又云李空同言不读唐后书左国玑
为左宜人之弟空同文称内兄内外兄弟在小
戴礼亦唐后书耶四部大函之书别字讹句堆
积卷帙两司马当如是耶每抉擿时人制作余
每指其口失笑而止鸣呼功甫死吴中读书种
子绝矣余欲取吴士读书好古自俞石礀以后
网罗遗逸都为一编老生腐儒笥经蠧书者悉
附著焉庶功甫辈流不泯泯于没世且使后学
尚知有先辈师承在也姑志之于此
跋赵忠毅公文集
高邑赵忠毅公讳南星字梦白卓荦负大节悲
歌慷轻死重气古称邹鲁守经学韩魏多奇
节公盖兼而有之其为文章䟽通轩豁能畼其
所欲言不拘守尺幅而有宋元名家之风至于
击排朋党伸雪忠愤抑塞磊落万历闲文人当
推公为首其诗痩劲有风致惜其犹未脱李空
同畦迳掀髯㦸手时露伧父靣目耳公尝酒闲
属余我死子当志吾墓公殁后余罢官里居其
子请辇上名高者为之往闻王弇州以四部稿
遗公公缘手散之邨僮里媪人持一二帙而去
余为志岂遂足以当公幸公子为我藏拙也
跋傅文恪公文集
近世翰林先生人各有集诗赋制诰叙记碑志
之文无不胪列观者多束之高阁或用覆酱瓿
耳先师定襄文恪公之集高可数尺余为存其
可观者数卷文之传也贵使人得其神情謦欬
千载而下如或见之若应酬卷轴之文学徒胥
史互相传写槩而存之则其人之精神反沉没
于此中不得出矣或曰公之精神在大事狂言
此集虽不传可也
书王损仲诗文后
祥符王惟俭字损仲多闻彊记与人覆射经史
每弋获摩腹大笑曰名下定无虚士读古文品
外录抉擿其纰缪轩渠向余兄每为此君䕶前
今不当云悔读南华第二篇乎晋江何穉孝修
明史题曰名山藏损仲指而笑曰记则记书则
书此何为者吴原博修姑苏志成杨君谦遥见
其题不开卷掷而还之岂为过乎损仲家无馀
赀尽斥以买书𦘕彝鼎风流儒雅竟日谭笑无
一俗语可谓名士矣其诗婉弱有俊语为文𥳑
质以刻画自喜惜其少年崛起无师友摩切之
力未免于无佛处称尊也
题王司马手𥳑
崇祯元年余以阁讼待罪长安临邑王公和仲
为大司马手书慰谕一日至数十纸恨不能为
余排九阍叫阊阖执䜛慝之口而白其诬也余
既罢归公以疆事下狱死精爽可畏时时于梦
寐中见之其手迹久而散佚椟其存者以示子
孙公书法苍老语多棱�感激想其掀髯执𥳑
欲尽杀奸䛕小人于毫兔闲可敬也
跋董侍郞文集
闽中董侍郞崇相以所著文集示余引丁敬礼
对陈思王之语俾余删定其文余感其意不忍
辞朱黄甫竣而崇相没矣万历闲崇相为吏部
郎辽左全盛建州夷方戒车入贡崇相独策其
必叛每逢边人辄问辽事嗟咨太息若不终日
福清当国崇相遗书极论辽事谓建夷之祸不
出四五年奴酋有子歹商德明之元昊也又谓
金人两道伐宋以四月举汴今之灾异不下宣
政今之边镇只恃一辽一旦有事内虚外弱首
尾牵制何恃而不恐金再举而宋虏者以不听
李纲散遣勤王诸将之故今可泄泄不早为之
所乎承平日久颇以崇相言为不祥亦不重怒
慭置之而巳六七年而奴酋难发崇相之言若
左券崇相老矣耳聋目眵龙钟班行中与谈辽
事则目张齿击划然心开精彊少年弗如也飞
章削牍大声疾呼指画安危激劝忠义风击泉
涌笔有舌而腕有口也余所取崇相之文胥以
此类求之其它㳂袭应酬者多所涂乙焉亦崇
相之志也天启元年奴陷辽阳袁自如以邵武
令入计匹马走山海周视形势七日夜而返崇
相要过余邸舍共策辽事夜阑灯灺僮仆僵卧
崇相拍案击节残缸吐焰朔风猎猎射窗纸迄
今更二十三年狡奴益横自如磔崇相死而吾
衰巳甚约略如崇相往年摩娑遗集掩卷三叹
为书其后如此癸未三月晦日记
书邹忠介公贺府君墓碑后
故征仕郞文华殿中书舍人丹阳贺公之卒也
吉水邹忠介公书其墓碑后十九年为崇祯壬
午公以子世寿贵得赠兵部右侍郞都察院右
佥都御史乃砻石以斲忠介之碑刻趺首陈
之隧道而属谦益记其事余与世寿两榜皆同
举得以契家子事公公与尝州沈伯和长兴丁
长孺金坛于中甫吾里缪仲醇为友以节槩意
气相期许余晚出亦参与焉公遂以弟畜余不
以年家辈行也长孺中甫时人以为党魁公与
周旋患难不少引避仲醇布衣韦带伯和老于
公车公以长兄事之肩随却立老而不衰应山
杨忠烈令尝熟官满不能赁车马公质贷为治
装杨公被急征语所亲曰江左更安得一贺知
忍乎世寿以钩党被锢公告余曰吾喜吾儿之
得与党人也吾又喜兄之硕果不食也辛酉冬
余报命北上公病亟矣执手榻前气息支缀谆
谆念主幼时危国论参错而以枝柱属余余至
今愧公坠言也汉之党人自相署号以财救人
者曰八厨其中如度尚张邈胡母班皆以将帅
显名而刘儒有珪璋之质以灾异上封事桓帝
不能纳此其人皆与君俊顾及互相题拂蕴义
生风俗儒不察希风元凯而以厨为讳陋矣孔
子曰季孙之赐我粟千锺也而交益亲南宫敬
叔之乘我车也而道加行微夫二子之贶财则
丘之道殆将废矣繇此观之人冨而仁义附孔
子不讳言厨而俗儒顾讳之者何也公家不逾
中人晚年匮乏减先人之产未尝以无为解公
殁而江南节侠之种子绝矣缓急扣门无可告
语者矣忠介之文书公之大节为详世道休明
党论屏息虽有范蔚宗亦何容以朋徒部党之
议标榜于今日乎然而千里诵义亦太史公之
所亟称也遂假其阴以记
跋刘司空同年会卷
成弘之际吾乡吴文定李文安诸公在长安有
三同五同之会赋诗绘像至今流传人闲以为
美谈其所谓同者盖同榜同乡同官同甲子之
类也当是时朝野恬熙士大夫仕宦不出都门
雍容馆阁邸舍中皆有佳园别馆朝罢经过饮
酒分韵以相虞乐其流风馀韵至今犹可想见
也今年丁丑刘大司空敬仲与其同榜五人俱
在请室中敬仲手书绢素以纪其事而属余识
其后夫敬仲之所谓同者同榜同絷二同而巳
与夫先朝之三同五同殆不可同日而语矣杜
子美之诗云空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
漆岂不可为三叹哉吾旋观诸公或拮据河渠
或鞅掌国计或僇力疆埸或讽议台省皆奉公
忧国有古劳人志士之风在圜土之中枪首交
臂捁拲相向者其人材卓荦如此则夫纡朱柂
紫高议云台之上者又岂不有什百于此者乎
诗云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又云济济多士文王
以宁以请室中之人才观之则今天下动称乏
才或非笃论也嘉靖庚戍虏薄城下徐文贞赵
文肃建议请用废臣聂豹废将周尚文等天下
多故厄塞磊落之奇材不容于庙堂而掩没于
狴犴之闲则此中固亦人才之渊薮为工师匠
石者固未可过而不视欤余观诸公多感时惜
别留连光景之语故书此以振其朝气幷以告
世之为文贞文肃者也时崇祯十年七月十日
书姚母旌门颂后
余为姚母作旌门颂在万历之丁巳又三年巳
未孟长举进士高第选入翰林太孺人文驷雕
轩就养玉堂之署蓬池之鲙郢水之醪孟长晨
夕视具杂腆洗而进之词林传诵以为美谭天
启乙丑逆奄构祸衣冠涂炭孟长奉太孺人丧
南归庐于墓侧攀柏哀号声动林木佛灯荧荧
与素帷相映三年如一日也 今天子即大位
元凶就殛即家擢孟长为太子赞善尽给所夺
官诰且有后命孟长悼往事感新恩而悲太孺
人之不及见也属文起侍读书余所作颂刻之
乐石而复命余志其后余与孟长定交二十有
五年登堂拜母于太孺人有犹子之谊而文起
则太孺人之稚弟也奄祸之方炽也以余三人
为党魁刺之使朝于吴门而夕于虞山匈匈
如不终日孟长闲遗余赫蹄书语不及他辄曰
得无损太安人眠食乎以孟长之念吾母则其
念母勤可知也以孟长之笃摰于念母太孺人
虽长寝其啮指之思倚门之望终不能舎然又
可知也一旦天晶日明余三人同日并命余既
具冠衣拜母堂上退而念孟长之所以谂余者
痛定思痛君臣母子之闲其不能无泫然也巳
昔苏子瞻自黄州召归为王晋作诗道其出
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余于孟
长之刻玆石也其感殆不后于子瞻故详著之
如此诗有之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余三人期交
勉之哉崇祯改元之六月
跋高存之邨居诗卷
存之丈家食几三十年闭门学道时方钩党风
涛喧豗优游自得有终焉之志读邨居诗可想
见矣今方官御史大夫踞独坐双藤倚戸外群
僚奉手屏气不知存之居太微执法之署视菰
芦中老屋数闲又何如也广陵舟中为密纬题
此卷入长安见存之当以语之天启甲子八月
书竹林七贤画卷
天启壬戍冬余请告将出都门高邑赵忠毅公
过邸舍曰此后再晤未省何时明日当携一尊
酒偕高存之来剧谭尽日而别时内计戒严余
以为辞公大笑曰公亦为此言乎避嫌疑存形
迹岂我辈事哉遂以刁酒固始鹅为饷公亦不
复来此后遂不得见公矣存之者无锡高忠宪
公也逆阉之难二公相继受祸余慬而不死曾
为忠宪作神道碑序其师友部党之详而不获
效一言于忠毅盖忠毅与余气谊感激有后死
之托其家子弟未必知也丹阳姜中翰以所藏
竹林七贤卷求题开卷而忠毅忠宪之手迹俨
然为之掩袂拭靣不能自禁呜呼十四年以来
死生患难宛如度一小劫其闲世事可悲可畏
可涕可笑亦不复堪再道也总付与阮公一恸
幷借诸贤酒杯浇我块垒耳崇祯巳巳七月
题张天如立嗣议
天如馆文之殁也诸执友议立后焉论宗法以
次及次房之应立者又于应立之中推择其稚
齿便于抚育者天如之母夫人曁其夫人咸以
为允诸晜弟皆曰诺呜呼天如之殁而耿耿视
不受含者独念母夫人耳自今以往庭戸依然
田庐如故夫人甘衣美食僮奴指使久而忘天
如之亡也天如之魂魄晨夕于母夫人之侧久
而自忘其亡也季札有言苟先君无废祀民人
无废主吾谁敢怨吾辈庶可以慰天如于地下
乎嗣子生十龄未有名字诸公以狗马之齿属
余余为命其名曰永锡而字之曰式似诗有之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又有之教诲尔子式谷似
之是子也推孝子不匮之思应蜾蠃类我之祝
善事其大母及母天如犹不死也岂必属毛离
里而后使人曰幸哉有子也哉
书寇徐记事后
子暇为举子时莳花艺药焚香埽地居则左琴
右书行则左弦右壶一旦为广文于徐当兵荒
洊臻寇盗盘㸦之日挟弓刃衣袴褶授兵登陴
厉气巡城日不饱菽麦夜不御筦簟世闲奇伟
男子磊落变化何所不有试令子暇揽镜自炤
不知向来有此靣目否故当盍然而一笑也徐
为南北重镇宋元丰中苏子瞻以谓徐城三靣
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
屯千人於戏马台与城相表里而积二年粮于
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攻也子暇则以为徐城
东北枕河南阻重山独西方一望平原四战冲
要所宜厚防宜选一能将结营戏马台专事训
炼不与调遣以与道卫相犄角则徐城可保盖
古今形胜不同攻守之略亦与时互异徐城独
不然自元丰至于今日一也屯兵宿戍襟带南
北岂独为守徐计令子瞻生于今日不知其慷
建白又当何如子暇又云徐一道一镇一州
牧二卫三营虽有多官之名不得一官之用徐
之不破亡者幸耳痛哉斯言以襄雒两都会亲
藩胙土俨然城阙而贼毁之如燎毛何有于徐
济不戒而有襄襄不戒而有雒文武大吏不肯
为国家同心办贼开门揖盗寇何能为襄雒之
不戒徐之前车也徐之能戒天下之左劵也余
故读子暇之记事谨书其后以劝能者且使读
子暇之书者抚掌叹息无谓今天下遂无子瞻
也辛巳冬日牧翁书
题程孟阳赠汪汝泽序
闽中董侍郞崇相负经济喜功名当辽事孔亟
号咷呼嘂每逢人辄咏将伯助子之诗涕泗横
臆虽以余之不肖数相招邀期为县官助一臂
而余未有以应也余未识汪汝泽然为崇相之
客而孟阳之友即其人可知矣孟阳此文磊落
抑塞使人起劳人志士息机摧撞之叹崇相老
矣屏居海上令见此文当作廉将军被甲跃马
状而余方煨饭折脚铛边如枯木寒灰都无煖
气可为一笑也
题张子鹄行卷
金陵张子鹄世将家也天启二年督漕入京师
甫逾淮东方盗起烽烟四塞子鹄荷戈坐甲与
漕夫艘卒拮据于宵旗夜柝之闲戒严稍解以
其闲作为诗歌息劳舒啸过邸舍请余是正焉
子鹄深目㦸髯有幽燕老将之风读孙子兵法
妙得其解大江南北襟带险要与夫江淮习流
之卒吴越击剑之客无不收贮奚囊中天下方
多事何暇以翰墨为勋缋耶庆历以来称名将
者无如戚南塘兪盱江南塘之练兵实纪盱江
之正𰚾集使文人弄毛锥者为之我知其必缩
手也子鹄继兪戚之后登坛秉𨱆方当论兵法
议束伍修缉方略有用之书长歌短讴请一切
庋置高阁他日功成奏凯效曹景宗竞病之什
余当属而和之
书笑道人自叙后〈陈如松又号白菊道人〉
颜延之称陶渊明畏荣好古此非知渊明者饥
来叩门冥报相贻渊明之畏饥寒慕禄仕亦犹
夫人耳饥冻诚不可耐而违巳不堪其病口腹
自役怅愧交作就官少日眷然怀归固即其畏
饥寒慕禄仕之本怀耳渊明固云质性自然非
矫厉所得而以畏荣好古为言则亦远其怀矣
今世文烦吏敝独太仓州太守同安陈君清静
寡欲苏醒氓庶有古人之风观君之自叙峭独
自憙意有不可即日解绶其亦昔人所谓腰下
有傲骨者欤君年五十馀奋迹仕途与渊明少
异然吾观渊明赋归去来年四十一而白乐天
作醉吟传司空表圣记休休亭年皆六十七千
载之下第其品级初无闲然则后世之视君其
又可知巳矣
书于广文崇祀录后
语有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于公为广文恂恂
不胜衣举杯浮白听然移日一旦捐馆舍弟子
废讲行服缙绅先生及里巷细人皆为流涕此
岂非太史公所谓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者欤
唐张旭为尝熟尉志但载其与老父判牍一事
而草圣祠之祀至于今不废公之酒德与旭略
相似昔王无功所居东南有盘石立杜康祠祭
之尊为师以焦革配他日祔公草圣祠比于杜
康之焦革有如王无功其人者埽地而祭吾知
公必顾而享之以为贤于两庑之馀𤁋也
牧斋初学集卷第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