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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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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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卷第六十二

 神道碑一

  嘉议大夫吏部左侍郞兼翰林院侍读学

  士赠资德大夫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翰

  林院学士谥文毅赵公神道碑铭

赵文毅公之卒也七年而克葬葬二十三年而

褒恤赠谥彝典始大备又八年而崇祯六年

公卒三十有八载而谦益始书其墓隧之碑谨

按赵氏其先宋𥳑国良显公仲谈之后其子中

大夫士鹏守江阴军遂家焉曾祖讳实徙居尝

熟祖讳玭父讳承谦广东布政司参议嫡母萧

氏母张氏公讳用贤字汝师中隆庆五年进士

选翰林院庶吉士授𥳑讨万历六年江陵张公

当国父䘮有 诏起复公抗疏请听终制杖六

十为编氓家居六年以原官召用陞右春坊右

赞善久之迁司经局洗马𬋩国子监司业又迁

右春坊右庶子十五年以詹事府少詹事管南

京国子监𥙊酒明年升南京礼部右侍郞十九

年召为礼部右侍郞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教习

庶吉士二十一年改吏部左侍郞兼官如故未

几移疾归里二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卒于家年

六十有二葬罗墩之阡公应庶尝选名在第四

 穆宗皇帝拔置第一事 神宗皇帝为史官

长身耸肩议论风发突兀班行中人望而识之

江陵之起复也公与编修吴中行𠛬部郞艾穆

沈思孝进士邹元标后先拜杖 阙下削籍里

居江陵威权日盛人咸谓祸至无日公阖门诵

读意气自如公有女许御史吴之彦之子镇之

彦惧及坐镇于其弟下曰婢子也用以辱公公

返币告绝之彦乃大喜公亦不以屑意也壬午

江陵卒朝政大变 上始召用公当是时吴县

申公新安许公执政江陵旧人未汰除者犹布

满九列见公等骤起田闲不能无内惭且忌而

公与吴公起家词林执政者惴惴然怀应侯蔡

泽之恐会御史李植江东之故以攻江陵擢用

不快于吴县连章侵之新安大怒遂攘臂攻江

李而其疏所谓意气感激偶成一二事自负以

不世之节号召浮薄喜事之人党同伐异诬上

行私者盖专指公等也江陵威震人主夺情议

起举国保留若狂彗星出西南长亘天道路以

目公等出万死不顾一生为国家计纲尝何谓

偶成一二事江陵之馀党蝇营狗苟皆䕶惜之

如头目而独以朋党坐公等新安于是乎忮而

傎矣公抗章请罢极言朋党之说汉宋小人所

以去君子而空人国者虑开谗贼之端遏仁贤

之路骋报复之私淆是非之公长謟谀之风来

壅蔽之渐其词甚辨而直忌者无以难益深恨

公太仓王公亦以忤江陵起甫入朝上八不平

之疏力攻江李其意亦未尝不在公等也自时

厥后交口沓舌明与公等为难而公知必不见

容求去不得遂引而南矣公之南也执政畏偪

心幸其稍远及其久次于南也海内望公旦夕

枋用为之挼手扼腕其语不绝于耳则又患而

苦之吏部郞赵南星抗论时事谓不当以留署

弃公朝堂为之大哄执政虽责谴给事郞署之

右公者终不得巳而召公比太仓再相有 三

王并封之命公极论其不可且曰锡爵初至之

慨然以册立为第一事引而身任之乃御札

之密封揭帖之独进阁臣礼部咸不与知一旦

谕从中出道路籍籍谓默有启告致成此举数

千里应召而来曾未浃月逾旬而巳𫎇不韪之

疑锡爵之心亦岂能安于此哉疏上事得寝而

公旋进贰冡宰与部郞顾宪成辨论人材以进

贤退不肖为巳任物望益附公公故所绝婚吴

之彦者太仓人也遣其子镇飞章讦公当国者

主之蜚语流闻中外⿰氵匃 -- 汹汹公抗疏力辩求去章

三上得请举朝大哄讼公者章满公车咸报闻

御史大夫李公世达御史吴弘济吏部郞安希

范𠛬部孙继有谭一召皆相继去行人高攀龙

力排宵人郑材杨应𪧐希风吠声又得重谴去

于是善类一空朝右持清议者嚄唶莫敢发声

当路相庆数年来党𡱈妯骚自今幸少得齂泗

矣当时之倾公与庆历中以孤甥女子之狱诬

欧阳公略相类欧阳终得白且大用而公一去

不复此可为叹息者也盖尝论之公之见逐在

癸巳而其械成于癸未甲申两年之闲不独公

生平用舍之局决于此而壬午以后四十馀年

之朝局亦悬于此何也江陵既逝执政之精神

才术不用之以反旧政图国恤而专用以枝柱

公等吴沈江李树的于前邹赵顾高侠毂于后

裁量执政水火薄射而公为之魁难乎其免矣

始坐公以朋党既逐公以婚姻并一机牙也故

曰公生平用舍之局决于此也执政既疑公举

不信海内贤士大夫于是乎灯传钵授为留中

永锢之法以壅遏清议消磨人才公没之后正

人皆不见登用用亦不久而所谓邹赵顾高者

遂与党议相终始故曰壬午以后四十馀年之

朝局亦悬于此也公为人孝友诚信公忠强直

未尝一日忘君父未尝一念不在天下国家虽

嬉游燕笑酒酣乐作偶语及之未尝不侧席而

叹投箸而起也拜杖之日刲败肉如掌陈夫人

腊而藏之公意有所不可啮齿奋臂辄从容奉

椟进曰公且休矣盍亦为馀腊地乎公为之敛

容叹息而终不能改也东南财赋甲天下赋敛

日增而科派无别征输日急而隐漏多端公访

求悉其利弊在宫坊延进士袁黄商榷四十七

昼夜条陈十四事上之执政不说以谓南人不

当言南事终寝阁不行在南雍修国学举遗贤

复勋旧送监之制斥豪右侵占之地郭文毅奉

为絜法在南五年亟请建储早教 元子及宥

言官李沂斥阉鲸最为剀切令公得行其志竟

其学君子必进小人必退国本必早定生民必

乂安而 神熹之际国家必无钩党之祸公之

不用盖昔人所谓苍生无福者而岂一人之故

哉公强学好问老而弥笃午夜摊书夹案燃巨

烛窗户洞然毎至达旦其为文章博达详赡尤

长于奏议书牍有文集若干卷晚年撰三吴文

献志国朝典章因革录未就而卒公初娶张氏

早丧又娶汤氏能为五七言小诗又娶陈氏子

三人琦美𠛬部郞中余尝表其墓祖美国子监

生倜傥有父风隆美叙州知府以廉辨闻女七

人皆归士族孙男女若干人曾孙男女若干人

琦美隆美皆公没补荫 先帝思公有功国本

又䕃祖美之子士履为中书舍人诸孙皆竞秀

而隆美之子士春举乡书公之没也小人希当

国旨数寻声吠公子弟凛凛惧祸以故恤典辽

缓墓碑亦久而未立观于公之身后则公之刚

直节顑颔于当世者其又可思已矣铭曰

龙渊大阿剸犀截龙遇彼柔蔓钝其锷锋暨暨

江陵蛟龙豹虎礼变金革权倾宫府公奋巨手

刜其狂颠阳剑一麾有光属天江陵以后盘互

𭩚枒便文自营载鬼一车葛藤蔓草孰斧斯之

冰刃霜锷将安所施国家多故党论椽揭天不

祐助人与奚孽白日行天大星陨庭元气浑颢

烱然上升死为阎罗司彼奸虣金碧之神克期

来告谗邪螟特职竞作罗治鬼斯克治人则那

虞山熊熊江流如带朝𬯀夕潮公赫斯在征于

史䇿质诸鬼神凡百君子视此刻文

  资德大夫正治上卿都察院左都御史赠

  太子太保安邑曹公神道碑

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君子之进退关于世

道之盛衰以吾师安邑曹公征之岂不信哉万

历中之党议播于庚戌而煽于辛亥二三小人

飞谋钓谤以一网尽东南西北之君子公以吏

垣掌内计佐太宰冨平孙公稍斥其渠率其党

相与磨牙争之久之公与冨平相继引去公退

而班行一空万历末年之党局成矣泰昌元年

公以太尝少卿起家屡迁都察院佥都御史吏

部左侍郞未几逆阉之难作公进而旋退而天

启之党祸烈矣 今上即位召公为左都御史

未几阁讼又起公据法守经力为纠正久之以

年至乞身而公之生平遂与党论相终始矣呜

呼俛仰三十年闲党论三变雄唱雌祸党同伐

异以宫府为城社以妇寺为窟穴驯至于朝野

震动衣冠涂炭而以人之国为孤注然而丁卯

之阉祸即辛亥黜幽之伏戎也戊辰之阁讼即

丁卯媚阉之遗种也公剪其勾萌撞其机牙搘

柱于三十年之前而其滋蔓溃决不可禁御乃

在三十年之后公之进也若南山之起于陇蜀

天下仰为维首其退也若黄河之没于勃碣天

下犹用为砥柱而其进而旋退退而不复进也

山川沸腾谷洛交斗夷虏寇盗亦相挻而起盖

自公之进退与党论相终始而世道往复之际

有难言者矣此可为叹惜者也公之为人孝弟

忠信明𠃔笃诚如嶞山乔岳未尝有意自高而

登假者仰企焉如和风暄日未尝有意近人而

披拂者昵就焉立朝务持大议当事务存大体

论人务取大节主张名教扶养风义爱惜善类

其素所畜积也而其于小人也有所弹劾处分

未尝不恻然如伤也一言之可采寸长之足录

未尝不引而进之也其或反唇相稽操戈入室

未尝不引咎自责退而忘其谁某也与盰眙冯

应京同举进士以圣贤之学相镞砺居家老屋

三闲不蔽风两席门苇檐含菽飮水端居参究

群萃扣击春星秋霜移日分夜壮而仕老而休

终其身于学问之中而巳为诸生时讲求兵农

钱赋边防水利之要与应京订经世实用书强

半出诸腹笥授淮安府推官䕶陵寝禽剧盗爬

搔淮泗闲利病其举而措之者也在省垣论奏

皆天下大计万历闲推六科人才如先朝之推

叶与中也居宪府双藤倚户外百僚肃然有顾

太康之风迟重寡言人或以衰晚目之及奴薄

都门谕札日数十下条对商榷不移漏刻诘奸

警备旋至立应精彊少年皆敛手叹服知公为

有用之学也薄嗜欲勇辞让进礼退义不失尺

寸少宰之推也越关中冯恭定公而用公小人

设械欲藉是两惎之公固让不可不旬月坚请

去小人卒无以偒公其沉几先物不俟终日皆

此类也盖尝论之公之学惟仁与诚而巳驺虞

之不杀鳯皇之不抟仁也春风之解冻夏雨之

解暍诚也仁则无我好贤疾恶皆一体也何惜

乎党议诚则无伪方内直外皆天则也何畏乎

学禁易曰天之所佑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

惟仁与诚天佑之矣公之完名全身好德令终

岂偶然哉若公之始终党论不得究其大用则

斯世自有任其咎者而于公何与哉公讳于汴

字自梁平阳之安邑人也曾祖讳庠祖讳司民

父讳希舜世有壹行皆以公贵赠左都御史而

妣皆为夫人公以崇祯庚午致仕归里甲戌正

月十九日考终于正寝寿七十有七夫人侯氏

子曰良以公任为南京户部郞中丙子三月曰

良奉 天子之休命大葬公于安邑北郭之赐

茔后三年戊寅贻书谦益俾书其墓道之碑万

历庚戌公与高阳孙公分试南宫谦益实出其

门自是厕名部牒实与公相终始阁讼之兴谦

益为党魁公之晚出不为时所容者亦以谦益

故也追惟今昔君臣师友之闲有馀痛焉故敢

牵连书之庸以征于国史云耳铭曰

晋水吴山有唐遗民参晋之区笃生异人龙宗

有鳞凤集有翼天生斯人以厈王国介圭不𤥨

精金有声贞心匪石直笔如绳始登天垣卒践

宪府首撄宫邻载蹈金虎群阴繁兴孤阳一线

览此凤德介彼龙战水火煎逼风雷喧豗正直

是与厥德不回公之在朝颀然元老国有元龟

士有师保公之在野皤皤寿耉谗消南箕誉象

北斗 天子命我角巾西归 上帝命我饰巾

待期耀灵昼晦经星夜落浩然元气还归磅礴

民思冬日士叹长夜谁能画笔雕绘造化节其

一惠媲彼两贤文中文清季孟之闲白首门生

SKchar2悲安仰斲石刻词永敝天壤

  资德大夫都察院左都御史赠太子少保

  兵部尚书谥忠宪高公神道碑铭

今上御极更始首僇逆阉言者始上故资德大

夫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公死状 天子曰噫是

吾守正捐生之臣也赠公太子少保兵部尚书

谥曰忠宪崇祯三年某月公之子世儒始奉

天子之宠命大葬公于锡山之阡俾谦益书其

墓隧之碑谦益谨按我 皇祖神宗皇帝久于

其位天下恬熙小人近幸孽牙其闲一二君子

奋起下位以搘拄国是而朋党之论始出所谓

一二君子者高邑赵公无锡顾公其尤也公举

进士实出赵公之门万历癸巳赵公忤时相被

逐公以行人奉使还甫三日即抗疏分别忠佞

极言阁臣不当阴除异巳锄善类以空人国奉

 旨诘问偘偘不少鲠避遂降掲阳县潻注典

史而顾公亦以言事罢归无锡故有龟山先生

东林书院公与顾公修复遗址讲学其中久之

东林之名益高海内清名之士淹久不用者其

应和益广而群小疾其厉已争相标目遂哗然

以东林为质的天启初大起废籍公与赵公相

次枋用群小滋不说会应山杨公疏击逆阉魏

忠贤而公以考核回道御史褫阉之私人崔呈

秀于是群小合谋嗾忠贤曰东林必杀公忠贤

怖且恚亦曰东林杀我然不知所谓东林者何

等也甲子冬假会推事尽逐公等乙丑戍赵公

逮杨公等杀之丙寅又逮公等七人公不辱死

于水呜呼朋党之祸至于斯极矣然其所繇来

久矣公与赵公实与之终始岂非天哉公初闻

有使收捕与家人处分燕语若将治严就征者

夜分窥其室炉香拂然也封题宛然也及诸河

形神离矣裳衣戍削口鼻未尝少沾湿也湛渊

洁身不以苟生辱国北向叩头不以垂绝废礼

结愿来世不以之死忘君从容就义守死善道

呜呼难哉公为人斋庄闲静不苟訾笑渊停岳

峙如也束修立朝其发念未尝不归君父其持

议未尝不本名节其斡旋䕶持未尝不在世道

人才故以一散曹得谴去而天下以大人长德

归之其自田闲起家也 熹庙幼冲妇寺中外

盘㸦为窟穴公慨然以斥遗奸清国本为巳任

抗章极论前后三四上群小激怒 先帝谓讪

朕不孝欲以危法中公又请禁讲学以撼公公

弗为动也御史大夫阙佥言推公公固辞不可

公居恒谓此衙门得人可以救世申宪纲举台

规察守令确有成画受事之日𩀱藤倚户外风

采肃然逾月而报罢当是时外庭攻阉急群小

依阉亦急公欲外辑外廷内齐政地中涣群小

为弥缝匡救之计而亦莫能听也呜呼公之不

能久于位者天也其不能救阉祸者亦天也公

何与哉公生平学问以诵法程朱真知实践为

主揭阳之行发愤穷究所至登临吊古云水孤

清益恍然发悟家居二十馀年水边林下洗心

退藏尤于静中得力湛渊之时内不𫉬身外不

见水皆我之静境也委顺而去与圣贤之曵杖

易箦夫何以异呜呼如公者斯可谓学斯可以

讲矣公讳攀龙字存之世为尝州之无锡人祖

讳材父讳德征妣陆氏实生公材有弟曰较任

黄岩知县壮而无子遂以公为子其后皆以公

贵赠太仆卿妣皆淑人妻王氏封淑人子三人

世儒世学皆任子世宁邑诸生公之没也世儒

请于 朝得赠三代如公今官公卒于天启丙

寅三月十七日享年六十有五其世次官爵及

所著书若干卷志于墓谱于家者皆不具书呜

呼近代朋党之祸烈矣其始则宣政之碑也其

中则淳庆之禁也最后则延熹建宁之狱也彼

方立党籍公则为温为蜀其如公何彼方禁伪

学公则为雒为闽其如公何彼方逞黄门若卢

公则为膺为滂其又如公何精金之鍜百𨱈良

玉之火三日张罗布网蔓衍三朝愈变而愈毒

适以完节𢌿公彼小人者冰山既倾腐骨犹臭

徒为海内所咀嚼唾骂传之无穷令其转而自

计当亦知其不可也虽然公之忠君爱国死而

弥笃灵修美人之思有馀恫焉何乐乎与惂淫

谣诼之徒比长絜短于身后也然则婵媛太息

摅幽愤以告来者其亦吾党之为而无乃非公

之志也与谦益不肖附公臭味之末慬而不死

敢因公碑首麤述朋党梗槪而系之以铭铭曰

唐虞世远麟凤忧出非其时来何求高冠长佩

芳泽稠珩璜琚瑀纷相摎回翔延伫经九秋虹

蜺扬光白日雺兰芷不分蕙为茅先君后身众

所仇一夫九首择肉投 帝阍高高灵璅幽死

𭧂都市生累囚天地为笼逝何繇清冷之渊水

淊滔蹇裳抗迹依前修崖山巨浸清淮流公非

水解乃天游皎如白日临中洲扈从 三后参

前驱云旗晻霭卫九斿手援斗柄驾龙辀骑鲸

被发览冀州俯视人世殷戈矛蜩螗沸羮争嘲

啁灵不言兮心豫冘乘风载云过帝丘

  文林郞福建道监察御史赠太中大夫资

  治少尹太仆寺卿周公神道碑铭

天启元二之闲逆阉忠贤巳居中用事周公为

御史因盛夏冰雹论内臣为害讼言攻之当是

时阉犹未改名公疏所谓魏进忠者也公既首

发阉奸而后先言乳母不当入宫近侍不当典

兵皆以剪阉之翼而遏其机牙迨癸亥内计极

论阉与其私人郭巩交关乱政状巩大惭且惧

诸与巩濳附阉者耸听喘汗人自以为丽公白

𥳑遂聚族而谋公矣乙丑阉征杨魏诸公考死

群小胁阉曰必杀周某遂嗾吴江旧贪令曹钦

程飞章告公公丧父里居坐削籍追賍狱未上

而槛车征矣公之下诏狱也以丙寅四月十三

日其毕命也以六月十七日年仅四十有五越

七日始得出暴尸都市肢体断烂其𢡖毒视杨

魏一也公被急征后织阉又飞章诬奏传言将

孥僇公之母以惊死所坐赃多不能偿其子廷

祚廷祉亦旦夕祈死会 今天子御极遂竭蹷

诣阙讼𡨚 天子嘉公首发奸逆赠太仆寺卿

褒恤有加又 诏所司定巩等罪状于是天下

虽芸夫牧竖无不称公之忠为之嗟咨叹泣而

咀嚼巩等恨不得脔其肉也呜呼公又何憾哉

公为儿时闻其父谈杨忠愍事辄抵掌曰好好

念其祖之死于𡨚也灯窗诵读流涕覆靣甫入

台即疏请昭雪焉其言事传旨廷杖者三比其

得免言笑举止无以异也下狱考掠逾两月无

屈词且死以老母为念无怨言其死于忠孝盖

天性也公少儁杰廉悍遇事风发举进士益自

刮磨饬理以跱声业释褐为武康知县视篆德

清调烦仁和剔宿蠧断疑狱三邑皆以为神明

其在西台谙熟典故晓畼法令慷慨发舒知无

不言东事之殷也议恢复计兵饷责成中枢执

政皆凿凿可施行巡视光禄岁覆冒破二万馀

金阉王体干以郊庙享用为言公据会典駮正

阉亦为屈服巩被弹犹狺狺不相下公曰今刘

朝典兵行边巩能出片𥿄遏朝吾请为洗交结

之名巩噤不敢应其善抗辩屈人皆此类也公

每昌言于朝谓士大夫当持平心涣党议无使

国家为熙宁绍圣之续其言论风旨于世所指

目贤人君子亦不尽相附丽而魏公在谏垣尤

为抵牾及内外勾连中旨数出慨然知国事日

非而是非邪正不可假易也于是大臣言官相

继放逐遂不惜倾身愿与之同去与之同罪而

卒与之同祸呜呼公可谓忠谠持达致身授命

之君子矣公讳宗建字季侯苏州之吴江人也

曾祖讳用吏部尚书赠太子太保谥恭肃祖讳

式举人父讳辑符母顾氏太仆寺卿讳存仁之

女祖父皆以公赠太仆寺卿而妣皆淑人妻申

氏封淑人子男六人廷祚以䕃为国子生廷祉

邑诸生后公卒次廷禧廷禖廷祺廷禥廷祚以

崇祯五年十二月葬公于叟 -- 臾 ?字圩之赐茔惟公

与魏公争论故佥院王公德完遂相击排魏描

画其末路而公䕶惜其初节所谓相争如虎者

也及纠巩疏出魏公亦闻而叹焉魏周之争举

朝几分左右𥘵既而隶党籍死阉祸白首同归

阖棺论定阉之煽虐殆天所以成公等与余于

墓隧之碑重复书之不独使两家子弟通知二

父志亦以信于后世云耳铭曰

国有㭬人金虎在旁群小蝇附厥翼始张雄唱

雌和设阴施阳公首奋笔扶摘附珰譬如迅震

破彼蛰藏飞谋钓谤倳刃以偿苇笥之籍始于

魏扬瓜蔓及公讨捕刊章身塡牢户魂复桁杨

腐肉安逃枯骨何葬明明昊天云何弗怆 神

 熹之际党论拒撑分部立𫮃沸羮杨汤塡河

浊流焚玉昆冈劳臣志士同归一坑𨒫熖焚如

显此忠良孰云长夜天晶日光嗟我于公同籍

同方我为党魁慬而后亡悼往抚今有泪盈眶

刊文碑石过者衋伤







牧斋初学集卷第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