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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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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九 牧斋初学集 卷第四十
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卷第四十一

牧斋初学集卷第四十

 序十三

  昨非庵日纂三集序

古之君子能相天下谋王体而断国论者其所

以修德居业朝夕交戒未尝不原本于学汉唐

以来权臣幸子误军国而祸身家前车后辙相

望而不知戒其昏瞀渍败未有不繇于不学者

也古之言那诗者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

民故曰昔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国家以宁都

邑以成庶民以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正卒劳

百姓言相天下者之不可以不学也相天下者

犹医师也上医医国以康济一世为能事而自

顾一身阴淫蛊惑狂易丧志我躬之不阅而何

以理天下六经语孟之书犹医经之灵枢本草

也史传之所纪载是非失得淑慝善败犹秦越

人之难经叔和之脉经忠州之集验方也有一

病必有一方人之新病日增而古方固巳犂然

具备在善取之而巳矣古之善医国者吾得两

人焉子文之相楚也朝不及夕楚成王朝设脯

一束糗一筐以修子文孔明之相蜀也曰身死

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𫎣财以负陛下古之

君子居大位享令名制谨其节度裁减其嗜好

约身量腹而不少假易者何也以为天地之美

不可尽尽则造物憎之生民之利不可专专则

阴阳患之国家之宠利不可冒人主之知遇不

可负冒且负则祖宗殛之鬼神诛之故曰吾非

恶利而逃之以逃死也人祸莫重于蕴利而天

道莫甚于恶盈吾于此得古方二焉邹长倩之

戒公孙弘也赠以扑满曰器以畜钱满则扑之

士有聚敛而不能散者将有扑满之败盖宽饶

之规许伯也视屋而叹曰富贵无尝忽则易人

此如传舍所阅多矣师长倩之言火齐堆盘胡

椒累屋者愧矣师宽饶之言遂取武库先输上

第者诎矣鼎可以无折𫗧可以无覆负乘可以

无宼至而器可以无盗夺矣呜呼卢医不自医

扁鹊仓公之不免于𠛬僇也岂不可以为儆戒

哉大中丞闽中郑公登第服官朝𧆌暮盐秋萤

冬雪丹铅吾伊矻矻然如老儒生著昨非庵日

纂三集本天咫则民彜参神逵极物变其要以

褆躬矫志磨钝励俗归本于仁义遒德醇如也

公生平公忠清正勤劳廉辨旬宣保釐茂著声

蹪盖所谓上医医国者是书则公之难经脉经

与其验方也公之为人可以相天下而为是书

则可以教天下之为相者夫为书而可以教天

下之为相者斯其为医国也远矣公岂非百世

之师也哉崇祯癸未中秋吉日序

  时子求期思集序

辛巳二月子求在固始作诗五百馀言叙述中

原宼盗杀掠流亡之惨酷而勉故乡以绸缪桑

土之义题曰寄江南行余读而叹之曰此元次

山之舂陵行也自惭非杜子美不能隐凡属和

发挥其微婉顿挫之指酒阑灯炧长吟雒诵所

谓感彼危苦词庶几知者听而巳既而子求考

最赴阙 天子亲召对称旨首擢为兵科给事

中逆奴入犯即命巡视真定城守奴退督漕江

西便道归里而以期思集属余序之子美之览

次山诗也以为盗贼未息知民疾苦得结辈十

数公落落然参错天下为邦伯万物吐气天下

少安可待矣子求则巳司谏议掌封駮出入赤

墀青琐之闲天下邦伯之不得人万物之不吐

气子求之责也岂犹夫次山以典郡为事守刺

促于征敛符牒之闲者乎子求思今天下治乱

孰与唐之大历次山之论刺史曰若无武略以

制𭧂乱若无文才以救疲弊若不清廉以身率

下若不亨通以救时须乱将作矣宜精选精择

以委任之固不可拘限官次得之货贿出之权

门也次山一刺史谢上能极论天下民穷吏恶

讥切权门子求今日所以献替 明主其道安

出古者孟春之月行人以木铎徇路采诗以献

之太师以闻于天子子求之行也其亦有采诗

之志焉诚欲采诗以献则必将以寄江南之什

为卷轴之首斯固次山子美所为呻吟叹息而

不获献其危苦之词者也有舂陵之诗而被国

风之采 圣天子陈而用之邦伯得人万物吐

气盗贼灭息而天下乂安此诗之为用顾不大

欤次山诗曰思欲委符节引身自刺船将家就

鱼菱穷老江湖边子求行矣余穷老江湖无符

节可委辍耕刺船俟子求之嘉命于鱼菱之闲

当更为之序以张之崇祯十六年中元日序

  石田诗钞序

石田先生诗集凡十馀本余与孟阳居耦耕堂

互为评定差择其尤隹者若干卷石田之诗才

情风发天真熳烂抒写性情牢笼物态少壮模

仿唐人闲拟长吉分刌比度守而未化晚而出

人于少陵香山眉山剑南之闲踔厉顿挫沈郁

苍老文章之老境尽而作者之能事毕其或㳂

袭宋元沈浸理学典而近腐质而近俚则断烂

朝报与村夫子兔园册亦时所不免玆钞固已

尽汰之矣稼轩苦爱石翁画一缣片𥿄搜访不

遗馀力名其斋曰耕石遂刻诗钞藏之斋中幷

彚其古文若干篇及余所辑事略附焉刻成属

余序之石田之集李文正吴文定两先生叙之

详矣余可以无赘也窃惟石田生于天顺长于

成弘老于正德初当国家昌明敦厐重熙累洽

之世其高曾祖父为文士为隐君子既富方谷

㴠养百年而石田乃含章挺生其产则中吴文

物土风清嘉之地其居则相城有水有竹菰芦

虾菜之乡其所事则宗臣元老周文襄王端毅

之伦其师友则伟望硕儒东原完庵钦谟原博

明古之属其风流弘长则文人名士伯虎昌国

征明之徒有三吴西浙新安隹山水以供其游

览有图书子史充栋溢杍以资其诵读有金石

彜鼎法书名画以博其见闻有春花秋月名香

佳茗以陶写其神情烟云月露莺花鱼鸟揽结

吞吐于毫素行墨之闲声而为诗歌绘而为图

画经营挥洒匠心独妙其高情远性和风雅韵

使天下士大夫望而就之者一以为灵山异人

不可梯接一以为景星卿云咸可目睹式其屋

庐以为柴桑之三径候其至止以为雒阳之小

车人亦有言太和在成周宇宙闲而先生独当

其盛顾不休与文定序石田之诗拟于唐之陆

鲁望鲁望当唐之末造为卢携李蔚所荐辟未

就而卒比于皮袭美盖慬而得免视石田生本

朝全盛之时称大隐跻大耋者何可同日语哉

读两公之诗而论其世不能不为鲁望惜亦不

能不为石田幸也揽笔而为之序回翔卷帙闲

盖不胜其忾叹云尔崇祯甲申春月虞山钱谦

益谨序

  归文休七十序

余与嘉定李长蘅游因以交长蘅之友新安程

孟阳昆山归文休三人者皆强学好古能诗文

善画跌宕世俗摆落荣利其与余交久而弥笃

盖所谓素交者也崇祯十六年文休年七十以

除夜为县弧之旦其子继登庄将具椒盘岁酒

遍召亲知欢饮上寿而请余为䜩序文休为太

仆熙甫先生之冢孙风流儒雅称其家儿墨兵

笔阵可以横埽千人而屡不得志于有司作为

歌诗淡荡顿挫倚弦度曲曼声长歌歌罢酒阑

意不自聊则放笔为风枝雪篠以伸写其激飏

结轖槎枒突兀之致箪瓢屡空凝尘蔽榻其自

守泊如也晚而诸子皆有俊才能世其家学则

相与发太仆之文章端拜雒诵求其所以不愧

于古人者以余之固陋谓其知以瓣香事太仆

遣其子就而问焉于是太仆之流风遗书粲然

于斯世矣余读太仆集中有寿其乡老儒张子

之文盖为其诸弟子作者其言以为往至京师

见有衣玉带乘白马黄金络马前后呵拥者俨

然子之先生为之叹息今其人不知安在吾又

安能舍子之先生而羡彼为哉当文休为诸生

祭酒声光籍甚吴中辁材少年有欲希望其咳

吐而不可得者无何而其人登上第操化权为

钜公国老矣无何而东山再起为 天子之师

臣称伊周颂功德者遍朝野矣当此之时文休

之自视于斯人何如又无何而冰山頺台宿坼

襆被就道锒铛急征指厓州之图为登仙望槃

水之赐为加礼当此之时斯人之自视于文休

又何如也称寿之日与亲知引满剧谈追思太

仆之云不能舍子之先生而羡彼者能不为之

停觞一笑乎且吾所与游三人者长蘅绝哭𪧐

草孟阳归老故乡独余与文休相去百里落落

如晨星之配月余衰迟屏废与文休共一老书

生耳天下方多故相与抱遗经养残生优游于

荒江寂寞之滨岁时多暇扁舟过从契阔谈䜩

赋诗道故此亦吾党之美谭人世之善事也吾

所以为文休寿者如是而已若夫生辰为寿之

词太仆所谓横目二足之徒皆可为者二子学

古之道固将吐而弃之而余岂以是为文休诵

之乎

  曹母陈孺人七十序

嘉兴曹母陈孺人者故宫詹孟尝陈公之女端

州别驾曹公之配而陈子愫悃恂恪之母也孺

人今年寿七十季冬望日为设帨之辰其叔子

恂字子木以壬午举贤书癸未秋试南宫不第

归为孺人称百年之觞偕其昆弟请称寿之词

于余余尝闻孟子之言矣论事曰事亲为大论

守则曰守身为大曾子孟子之师而受孝经于

夫子者也盖尝轻齐楚之禄终身不仕而其教

门弟子则曰战战竞竞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其

奉父母之身全而归之若此之重且难也子言

之曰含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然则圣贤之

所谓孝者可知已矣潘安仁之赋闲居也以为

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何能违膝下色养屑

屑从斗筲之役其所叙述版舆轻轩班白稚齿

赋家至今以为美谈而安仁则固非庸庸佼佼

有才无行者也一失身于孙秀厕二十四友之

目白首同归䧟于大僇士君子急于功名浓于

仕进立身一不慎𧇊体辱亲生平之修名内美

举不足以自抜唐之柳子厚刘梦得亦犹是也

小雅之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也白华孝子之洁

白也有白华之洁白而南陔之养其亲乐而安

之有终身之养而无一朝之患斯之谓守身斯

之谓养志虽崇伯子之顾养也亦若是则已矣

宫詹无子孺人以弱女为男使宫詹幸中郎之

有女忘伯道之无儿至于今诸子犹沿外家之

姓不忍遽改也服宫詹之教训具著仪法居平

以名节道义教诚子木昆弟重规叠矩蔚为硕

儒守身事亲之道不愧于白华之孝子久矣子

木顷自长安归睹冰山之乍涣瞻玉烛之方新

阅历世变盱衡时事太夫人称寿之馀从容顾

问杯酒之闲如麻姑见蓬莱水浅海中行复扬

尘也能不为之停觞叹息乎小雅谷风之什无

将大车与小明相次而其序曰无将大车大夫

悔将小人也小明大夫悔仕于乱世也曰嗟尔

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

式谷以女郑氏以为嗟尔君子谓其友未仕者

也明君用善入则必用女神明若祐而听之不

汲汲求仕之辞也今天下非悔仕之时而士大

夫惕惕然有悔将小人之虑子木昆弟小明之

所谓未仕者也故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又曰

胡不相畏不敬于天子木昆弟进而献寿于孺

人歌南陔白华退而咏无将小明之章以相朂

也孺人闻之必将听然燕喜寿觞举而慈颜和

天下之能寿其亲者其有如此者乎子木昆弟

从游于余学古之道者也余故举圣贤小雅守

身事亲之道以告之生辰为寿之尝词置不复

道云

  宝应李侯寿燕序

招远李侯举进士为宝应宰期年而政成于是

江都令阙侯兼摄江都篆台使者以江都附郭

雄紧请移侯于江都而宝应之士民皇皇乎惟

恐其失之也侯始至之日奉其母夫人以俱至

是则就养于江都六月之某日为侯之诞辰宝

应之人相宰具羊酒舟车百里相属于道为侯

称贺而因以上寿于太夫人年家子李生黼臣

属余为祝嘏之辞侯之父宪副公兄弟同举南

宫皆以道德方闻有闻于时侯积习名教母夫

人身为母师以七箸课平反故侯之治邑廉辨

慈惠人以为众人之母而尤推本于太夫人之

内教咏歌而颂祝之固其宜也诗不云乎朋酒

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又曰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古之君子为民父母

忧喜相关而燕飨相报上下之闲如此其驩然

也今之世吏虐使其民民疾视其上赋役重烦

征发促数虑叹嚬呻自上而下蹙蹙然如不终

日安所得馀生暇日而修公堂燕喜之乐𫆀李

侯之得此于今日也斯已难矣居今之世而公

堂之上觥筹交错笑语卒𫉬彬彬然有朋酒羔

羊之风斯其为世道之庆亦可书也已唐上元

三年楚州刺史崔侁献定国宝玉十三枚云楚

州寺尼真如恍惚上升天帝授以十三宝曰中

国有灾宜以第二宝镇之遂改元宝应国家方

全盛非有唐中叶之比而戎羯之祸骎骎近于

安史侯为今在上元𫉬宝之地所以为 圣主

献者视崔侁云何传曰得贤为宝上元之镇国

者以第二宝殆不如今日之有第一宝也太夫

人母师之教自一邑及天下上帝临汝万寿无

疆又岂楚州尼之恍惚见帝者可同日而语耶

李生以吾言将之可以侑一觞矣

  吴白雪遗集引

万历中竟陵吴白雪为吴兴守掘地得石于郡

斋茂树下为元丰时物镌玉笋二字最奇古退

公之暇摩娑竟日去官无长物携之以行吴兴

至今称风流太守有杜牧之苏子瞻之馀韵其

后娄迁备兵佐宁夏军用胡僧招降银定出平

虏塞登抚夷台虏罗拜帐下进名马数千蹄命

画工作银定归款图为诗记之杜牧之好论兵

注孙武书自谓因而用之如盘中走丸而不得

一试以死吴公视牧之可以雄矣余最爱吴兴

山水尝与范东生程孟阳再泛夹山𣻌咏欧阳

公吴兴水晶宫楼阁在寒鉴之句倚擢扣舷徘

徊不忍别今读白雪遗集吴兴山水轻清寒碧

恍忽在卷帙中楚人之文以豪放跌宕为主而

吴公独不然岂文章山水故有宿缘吴公之风

流故当与牧之子瞻长留于岘山霅水闲而斯

文为之魄兆耶公之子孝廉既闲访余山中奉

其遗文乞叙为书其篇首如此

  陆鲲庭文集引

武林陆鲲庭进士㳂袭家学昆弟兢爽鸾停鹄

峙掉鞅文场鲲庭先举南宫遂得肆力于文章

后先数万言纵横下上举世作者未能或之先

也本朝浙中人才莫先于于庭益王伯安巳巳

北狩则廷益柱定迁之议威武南巡则伯安建

廓清之烈两公之文具在大抵明白正大光明

俊伟如三光之烛幽如五糓之疗饥何尝如后

之人寻行数墨祭獭点鬼以剽贼斗俪为能事

哉鲲庭之文取材博抒意远筹策安危激劝忠

义其光熊熊然其文彧彧然盖有意为庭益伯

安之文而非近代之文也顷者奴宼交讧南北

闲阻士大夫相向辄攒眉挼手有无人之叹夫

所谓士大夫者皆国家之人也平居持利禄养

声势岂不项背相望一旦缓急则曰无人不知

其自视须眉靣目果何等耶廷益伯安亦犹人

耳果有四目两口三头八臂耶鲲庭知廷益伯

安之文则当为廷益伯安之人敌王忾而雪国

恤横竖侧出自附于两公之后吾深有望焉鲲

庭祥琴不远将出而谋国余为叙其文以勉之

庶几邹长倩之所以遗公孙次卿者若绕朝之

赠士会曰子无谓秦无人则非余之所敢也

  南征吟小引

睢阳袁伯应以名臣之子牵𢇁郎署负文武大

略博雅好古散华落藻𬨎轩问俗戎车出塞山

水登临友朋谈燕揽采风物伸写情性所至必

有诗而其诗高华鸿菀苍老沈郁亦与境而俱

变当其督饷辽左历览关塞指顾毳幕筹䇿表

饵欲以尺组系单于故其诗纵横顿挫若田僧

超临阵作壮士歌使人有车驰马骤投石横草

之思已而休沐里居捍御孤城搘拄强宼主忧

臣辱以四郊多垒为耻故其诗凄清悄厉若刘

越石登楼长啸使人有云深月近褁创饮血之

恐至其榷关南国登车奉使江南隹丽之地风

声文物与其才情互相暎带而羽书之旁午民

力之凋敝持筹蒿目又迸逼于胸中故其为诗

曲而中婉而多风古人感怀讽谕纒绵恻怆之

致往往交惊杂作语曰登高能赋可为大夫其

伯应之谓乎榷政告竣颂声塞途关中警急秉

钺者急需戡定之才君且奉𥳑书驱车以往则

其诗当益雄昔杜子美天宝入蜀思秦中之盛

而痛其陷没秋兴诸篇至今令人流涕今长安

关河四塞自古帝王之州一旦为螘贼残破伯

应之忧愤视子美又何如韩退之从裴晋公蔡

州归师次潼关有日出潼关四靣开相公亲破

蔡州回之句古人文士咸为吐气 上方临遣

授钺如晋公故事伯应其将有雄篇丽句继退

之而作乎余将泚笔以和焉

  纯师集序

太末余子式如矫志学古采缉古人之文自东

周至南宋凡十二卷其撰集之法取𮕵于西山

叠山迂斋三君子以考镜古今政治兴亡得失

崇奖忠孝激劝志义为指要而风云月露留连

光景之作皆不与焉夫文章者天地之元气也

忠臣志士之文章与日月争光与天地俱磨灭

然其出也往往在阳九百六沦亡颠覆之时宇

宙偏沴之运与人心愤盈之气相与轧磨薄射

而忠臣志士之文章出焉有战国之乱则有屈

原之楚词有三国之乱则有诸葛武矦之出师

表有南北宋金元之乱则有李伯纪之奏议文

履善之指南集忠臣志士之气日昌文章之流

传者使小夫妇孺俳优走卒皆为之徘徊吟咀

欷歔感泣而夷考其时君父为何人天下国家

之事为何如呜呼尚忍言之哉诗不云乎有卷

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

又不云乎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

朝阳序曰召康公戒成王言求贤用吉士也假

乐曰嘉洞酌卷阿曰戒过此而民劳板荡之什

作矣此亦余子之所以抚卷而三叹者也

  孙子长诗引

本朝吴中之诗一盛于高杨再盛于沈唐士多

翕清喣鲜得山川钩绵秀绝之气然往往好随

俗尚同不能踔厉特出亦土风使然也徐昌谷

江左之逸才也一见李献吉阳浮慕之几欲北

靣至今为诸伧口实皇甫子循歌诗婉丽晩年

盛称嘉靖七子非中心好之屈折于其声光气

𦦨耳迩来吴声不竞南辱于楚苍蝇之声发于

蚯蚓之窍比屋而是求所谓长江广流绵绵徐

游者未之有也夫声音之道与元气变化木客

之清吟幽独之隐壁非不幽清凄怆也向令被

之弦歌奏之于通都大邑令子野季札之伦侧

耳而听之其以为何如哉里中孙子长刻其诗

数百篇名雪屋集含咀宫商组唐纬宋缘情匠

意而不屑为今日之吴声可谓踔厉特出者也

昔吾吴吴文定公为举子时已有词赋名天上

玉堂之诗流传馆阁李文正以为美谭子长之

年少于文定其诗篇流传尤蚤余老且废不能

为子长长价姑引其端以告于世之为文正者

  冯已苍诗序

吾党冯生已苍早谢举子业枕经藉史肆志千

古其为学尤专于诗其治诗尤长于搜讨遗佚

编削讹缪一言之错互一字之异同必进而抉

其遁隐辨其根核当其朽编断𥳑纷披狼藉鲁

鱼点定青丹勾抹梦梦然若未视也伥伥然若

有求而弗得也已而疑滞通胶午释匆然而睡

焕然而兴若逐宼者之得首虏也若案盗者之

𫉬𧷢证也盖本朝之论诗所推专门肉谱无如

杨用修已苍独能抉擿其踳駮曰此伪撰也曰

此假托也凿凿乎有所援据而疏通证明其所

以然虽用修复起不能自解免也若近世之诗

归错解别字一一举正宾筵客座辨论锋起援

古证今矫尾厉角自以为冯氏一家之学论者

无以难也已苍顾不鄙余而以其诗卷请叙孟

子不云乎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又

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余以为此学

诗之法也抒山之言曰取由我𠂻得若神表文

外之旨但见情性不睹文字严羽卿以禅喩诗

归之妙悟此非所谓自得者乎说约者乎深造

也详说也则登山之蹊渡水之筏也读书破万

卷下笔如有神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

女师得之者妙无二门失之者邈若千里此下

学之径术妙悟之指归也苟卿曰诵数以贯之

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

之以是学诗也其几矣乎已苍之诗行世必有

读其诗而知其学者于以箴砭俗学流别风雅

其必有取于此矣余之为序非以张已苍亦以

为学诗者告也







牧斋初学集卷第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