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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有学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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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四十四 牧斋有学集 卷第四十五
清 钱谦益 撰 姜殿扬 撰校勘记 景上海涵芬楼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卷第四十六

牧斋有学集卷四十五


 杂文

  古史谈菀摘录后记

古史谈菀十卷我先君宫保公晩年读史采剟正史


中异闻奇事可以耸见闻资劝戒者有旌行物差神

逵咫闻四部之目吴江周永肩安石摘录其唱导因

果辅翊教乘者彚为一卷厕诸历代禅征之集谦益

再拜捧读泣而言曰呜呼斯先君之志也夫我先君

七岁而孤奉我王母卞夫人终身纯慕士之称纯孝

者归焉刚肠疾恶如食蝇之必唾世授春秋以直道

是非为巳任晼晩不遇以授经为大师抠衣抗手正

告弟子儒者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䛕闻曲学吾弗与

也谈菀之成在甲辰奉讳以后以谓倚相之学董狐

之笔不𫉬自效于槐𠫊蕉园之间聊假蠧书汗竹以

托寄笔削之纲要(⿱艹石)其生平归心佛乘笃信三宝则

得于母师胎教熏习训迪为多菀谈一书激扬忠孝

指陈修悖主于明扶三纲阴阐六度斯志行之所存

也巳今观周氏摘录旌行之部以纯孝为首纯孝之

子感格人天佛为现像显神以表厥应一书纂集之


眼目如镜中像交光呈露宁非异世而相感也哉呜

呼昔者吾夫子授端明之命而作春秋孝经成曾子

抱河洛书夫子𬖂缥笔綘衣告备北辰俗儒以纬家

为疑今旌行所录滕昙恭刘霁诸人载在国史传诸

丹青又岂可以为蠧字鸟言漫而置之乎紫柏大师

称左传为真因正果之书憨大师乃奋笔发挥𢰅左

氏心法安石家世禀承二师故能邮传其绪言以证

明我先君旌行之微指谦益谨洮靧缮写镂板流通

庶几附丽弘明二集少禆法海不徒传示子孙而巳

  海印憨山大师遗事记

大师历年行履具在自制年谱及经解文集中其他

遗事传闻不一谨洮汰讹滥条次其可纪者如右

紫竹林弟子颛愚观衡𢰅曹溪中兴憨大师传云师

年十九在报恩寺廊下遇一异人谓师曰公可惜许

公可惜许师曰何谓客曰公(⿱艹石)在吾儒能大扶名教

尧眉八彩公眉互彩吾海内求人三十馀年独见公

一人巳为僧无如之何吾从此不复与人见也别去

不知所往

师预天界法席见厕地光㓗如镜入夜明灯如昼知

有异人司之一日晩课见一黄肿头陀执火入厕揩

灯盏添油拉而询之知为妙峰禅师代山阴王进香

南海受湿生疮讨单歇息师再拜愿结为法侣峰云

师大智慧能听经后日代佛扬化我辈是笨工人行

得是笨工事师笑曰我学得师者笨工还要好几飡

饭吃遂订为生SKchar

师登盘山顶石丛内一隐者灰头土面师作礼不答

问亦不语师默坐少顷隐者烧茶取一杯自饮师亦

取一杯自饮饮竟隐者置茶具端坐如故师亦如之

又少𨕖炊饭唯取一碗一箸自食饭罢复坐师一一

如之夜中者出岩外经行师亦随之第东西各步如

是一七者问仁者何来师曰南方来者曰来此何为

师曰特访隐者者曰者面目如此别无奇特师曰进

门早已看破了也者笑曰我住此三十馀年始遇一

个同风一夜师经行顶门一声轰如乍雷山河大地

身心世界豁肰顿空空境非寻常可喻如此空定五

寸香许渐觉有身心渐觉脚下踏实开眼渐见山河

大地一切境界如故身心轻快举足如风轻者曰今

夜经行何久耶师告以所得境相者曰此色阴境耳

非是本有我住此三十馀年除阴雨风雪夜夜经行

此境但不著则不被他昧却本有师深肯礼谢遂相

从过夏将别者送师至半山泪如喷珠归与妙师述

如上因缘江司马曰如是则吾师住山巳竟师曰犹

是涂路边境界耳

法光和尚每以本色钳锤代师师曰一一𫉬益每命

师撮背洗足皆能如其意诸宗候见之皆怒师曰我

等别有眼目非公等可能识

师在报恩有山人制印章相诒文曰清郞印嘱曰善

佩之为后日证至五台与妙师卜居北峰之龙门开

基五尺得铜佛高尺许揩洗佛背下有清郞造三字

师取印章示峰众皆惊叹师坐龙翻石听沸泉经年

至泉声不断如不闻乃入定峰知师将入定乃别

匡王山黄龙潭彻空禅师访师于龙门留与同住大

雪经旬各台顶雪吹聚龙门覆静室深几十丈寒甚

彻师推帘拨火以手揬之知为雪拥师命吹火火发

师曰性命可保矣融雪作茶饭毕相对兀坐闻隐隐

有人声曰此是台顶上人为我开雪声寂曰此或夜

矣雪中不辨昼夜以闻声为昼分不闻声为夜分耳

久之人声渐高朗渐近乃北台白马寺中台三处集

三百馀众执锄䦆筐帚揬竿下台顶觅龙门路依肰

扢洞用竿前揬随揬随挖竿擢著静室众人欢呼勇

猛抵门而入掀帘见师抱足恸𡘜曰经此大难幸而

有火此佛天默佑也师合掌谢众曰也要经过始得

粤东獞SKchar2数叛戴督抚请师议之师会通六道分布

诸将先察所过地方安官把守树旗标帜不得侵犯

良民自出师从船而进獞SKchar2闻风逃窜尽种族招安

新立官署师还出所著奇门指掌一书行世嘉兴年谱云是

时獞SKchar2破钦州事巳溃败师以重名用幡幢宝盖入洞说降之贼既退安辑钦州百万生灵制府乃有请

王师问罪之疏以揜前失故仅得论劾罢

衡戊申冬进曹溪礼祖容明年四月谒师干端州每

坐谈见师熙怡而笑衡曰大师笑俨释迦微笑可悦

可爱师曰公好眼力我少在报恩有梵师言我口如

印月即佛口也当大转法轮公亦识之奇哉六月师

归曹溪一日清晨知微为师梳头衡喜曰日轮初起

映师白发皆金色光明即紫金光也师曰我在台山

大塔院寺见一梵僧伟肰可怖手拉余曰满头发皆

绀色当大作佛事今公亦识之用意亦微矣

衡在曹溪夜谭次大师向衡曰我后日无肉身衡曰

何以知之师曰达大师令我摸他全身上下筋骨血

肉长成一块手臂如铁棍相似知他身坚固不坏我

身皮肉虚浮一捏空去则知不坚达师多劫咒力薰

习乃尔也师在灵湖托刘居士买寿木随身向衡曰

老身一生多睡身后与我做一长棺伸脚睡去自在

师向言达大师肉身不坏今为阇维不与留世自言

无肉身今却全身供奉不知二大师淆讹在甚么处

呜呼真文殊普贤大人境界非凡小可识

嘉兴年谱附录云凡世所传如陈亚仙毛赖债萧公

子等事悉从宗镜侍者订其讹惟为灵通侍者戒酒

事闻之特详侍者占城国王太子父王遣大臣五人

伴太子来曹溪请六祖往彼供养祖不许太子大臣

俱立化于海滨五臣为神显灵韶阳南华山门外立

相公祠旁有相公桥太子既化复现身为祖侍者独

不戒酒祖许之得受法去有一钵留寺寺僧铸铜像

侍立袒肉身傍像顶布巾帽邻寺乡人日盛一钵酒

供之供酒后酒化成水其帽欹侧大师入山与寺僧

授戒众言灵通侍者饮酒我等不合破戒大师作文

启祖座前为灵通㫁酒即碎其钵侍者从此不受酒

供以酒供之酒不成水帽不复侧矣

大师坐宗镜堂两僧夹持一狂僧历堦而上乞师引

救云此僧持大悲咒五年素无败行不知何故着魔

颠狂不止大师曰此病可医遍询堂中得持习秽迹

金刚神咒者三人大师于坐间自持令习者传教之

初传昏肰不省大师以折扇于案上震威一击提授

一句应声如响习者逐句传竟狂僧如梦顿觉顶礼

而退又一日一僧来礼拜未起击扇喝曰杀人贼见

我作么知事作速退出众皆愕肰莫恻越一日以盗

被𫉬

岳司马石帆在仪部时值大师罹难抗言申救至是

谒见于嘉兴金明寺岳问曰中庸素富贵四句大师

作么解师曰素是张白𥿄𦘕个纱帽便做个纱帽𦘕

个乞儿便做个乞儿岳以禅理作戏论嘿肰而退

大师在金明寺斋毕列烛茶话有醉皂隶扣门大呼

今日活菩萨下降我求超度何故拦阻大师命之入

合掌礼拜胡跪语云他是钱大复身是仲仁托体求

度弟子生前持长斋修净土八载今亡期当五七不

到阴府合生西天望菩萨慈悲指引伏地𡘜泣不巳

大师呼念佛者旧六人侍立亲掇数珠每展一珠念

干声佛鬼身即能念念佛竟演𫎇山施食文至应观

法界性一切惟心造举扇击案疾呼速得解脱鬼

应声曰解脱竟三呼三应起具佛子威仪称谢往生

净土东南礼大众云各各努力龙华会上相见更馀

大师舆还舟鬼身随舆望大师登舟顶礼谢讫仍还

禅堂口去作谢钱老官赖托身得度扑地而醒仲仁

者居寺之隔河生前修净土甚䖍是日亡值五七皂

隶以催粮入灵座前乘醉引魂得度也仲仁子闻韶

天启辛酉举于乡次日许宪副子泰惟延大师至家

对灵说法大师语悉开示平生阴事闻者毛𥪡

桐乡颜生生居士家于石门尝梦伽蓝神命迎宾头

卢尊者见有大僧中堂正座旁列侍坐并一时名宿

众所知识者越日闻大师东来往迎于松陵历双径

云栖所至随侍命名福坚大师还过石门居士恭迎

至家设大供家有梨园命演拜月亭记先择侍从受

具戒者始得与席一时名宿如闻谷辈咸在居士叹

息宛肰梦中迎宾头卢实境也居士即广州司理俊彦之父事详托生辨

次日弟子谭梁生请问看戏不碍戒律否大师云

大难说他人一日不犯戒一日是不犯戒我日日不

犯戒日日是犯戒

曹溪有室女发愿绣千佛衣一袭奉供大师虑口气

不净以黄绢里口衣成而大师迁化入龛衣留宝林

库笥及肉身还曹溪出龛时紫缙罗衣见风星碎乃

取室女所制千佛衣衣之衣在笥二十二载光彩如

新以室女愿力所持遂得为最后供云

云间张翼轸叙大师年谱云余昔守韶州遣衲子本

昻迎师于五乳师掩关八月迎众至启关戒行大众

环聚泣留师曰曹溪吾志也时节因缘敢不随顺徼

灵六祖得归骨焉幸矣壬戌腊月至曹溪明年冬余

奉宗伯萧公命入山候师疾师披余所供禅衣合掌

称谢曰山僧行矣谈笑而别是夕遂化去余复入山

庀后事营葬塔盖影堂差了皈依一念亦不负萧公

付嘱也余量移去韶五乳法嗣借大力于当事者迁

全蜕归匡山而爪发留曹溪余所营塔院亦如故诸

法空相本无去住师亦何心邪因侍者心启来请略

述于谱末如此

 计十六条

  书史记齐太公世家后

流俗语云太公八十遇文王孔丛子宰子冉有问夫

子曰太公勤身苦志八十而遇文王则俗语固有本

也有言七十者说苑云太公年七十而相周九十而

封齐吕不韦韩婴皆言七十有二是也有言九十者

宋玉九辨云太公九十乃显荣兮诚未遇其匹合是

也按楚辞天问云师尚在肆昌何识鼓刀扬声后何

喜高诱注淮南云太公鼓刀钓鱼年七十始学读书

九十为文王师佐武王伐纣韩诗外传云吕望行年

五十卖食𣗥津七十屠牛朝歌九十为天子师则遇

文王也说苑又云太公年七十而不自𨔶一合于周

而侯七百岁此皆七十未遇之证也考竹书纪年帝

辛三十一年周文公四十一年西伯治兵于毕得吕

望以为师即史记西伯猎渭阳载归立师之年也太

公七十鼓刀始学读书则遇文王时为八十明矣竹

书又十年为武王元年西伯发受丹书于吕尚则太

公年当九十又十年庚寅周始伐殷明年禽纣牧野

计庚寅年太公正百岁九辩言九十显荣及诸书言

九十为天子师盖撮略九十百岁受丹书誓盟津之

事而通言之非克定过合之年为九十也历武王成

王迨康王之六年竹书齐太公薨则先于太公二十

二年矣太史公世家云盖太公之卒百有馀年子丁

公吕伋立曰盖者亦疑词也文王得太公之年经典

皆无明文司马迁驰骋古今不能通知尚书疏又谓

成王时齐太公薨周公代为太保凡此之类阙误弘

多郭璞谓竹书潜出记载之后以作征于今日信也

昔者周史卜畋其兆曰将大𫉬非熊非罴而诗人歌

牧野肆伐则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鹰扬云者所以

极命百岁老人飞腾鸷击㧐身侧目之状非熊非罴

犹为笨伯云尔廉颇老将被甲上马亦尚可用马援

征壶头病困曵足以观鼓噪年才六十馀耳独不畏

此翁笑人耶今秋脚病蹒跚顾影明年八十耻随世

俗举觞称寿聊书此以发一笑而幷以自励焉

  书华山募田供僧册子

后五百年佛法之行世者少林天台贤首三宗而巳

论者谓台贤二家门庭如线惟禅宗为盛而禅宗则

惟临济一枝开堂演法刹竿相望五花开后殆莫甚

于今日𫎇则以为不肰以天台言之荆溪四明中兴

巳邈法华宗旨具在三观四教固莹如帝珠也以贤

首言之圭峰长水⿰纟⿱𢆶匹 -- 继述罕闻华严纶贯具在三法五

教固涣如宝网也譬如千金之家堂构无恙囊箧依

肰其子姓引绳守株虽无克恢张绪业颠陨荡折之

祸固可无虑也(⿱艹石)今之禅门自命临济后人者其一

二巨子未得谓得久假不归以小辩饰其小智以大

妄成其大愚魁侩㫋陀一登其门莫不盱衡赞叹弹

指彻悟用是以簧鼓群昏簸扬狂慧盲师作俑则判

能大师为外道禅师子吠声则斥厐居士居二乘果

棒喝如剧戏付拂如酒筹以瞽视瞽以聋听聋敢于

抹𢫬教典诋谰尊宿以盖䕶其肤浅瞀乱之衣钵此


所谓大妄语成如刻人粪为旃檀形者也而举世寻


附声响激扬尊奉如恐不及嗟乎佛灯中微法运单


弱愚而为下根枝而为义学穷露弱丧而为失乳之

儿为除粪之子于法门犹无与也彼且为邪师彼且


为魔民彼且认面失头彼且中风狂走佛言末法之


中多此妖邪炽乱世界濳匿奸欺号善知识詃惑众

生堕无间狱金河誓戒皎如冰霜众生瑱耳甘从沦


坠人以为极盛我以为极衰斯固先佛决定清净明


海悬示于今日者也雪浪大和尚贤首之法匠也其

徒曰巢雨苍汰分路扬镳各振法席今独苍老岿肰

如鲁灵光而华山含光渠公则与苍老代兴者也渠

公网罗三藏钩贯三昧精心慧辩超肰义解之表贤

首耳孙非公而谁公念先支硎和尚有言佛法寿命

其唯常住常住不存我法安寄于是有墓田供众之

举佛日未旦昏衢交骛与其聚盲徒飬闲汉歧目沓

舌盲参瞎证固不如研穷藏海宣明教网支狂澜而

漉末劫者之为得也疗尫瘵者必庀上药拯流溺者

先具慈航为法之士痛心狂易闻公之为有不褰裳

而从之者乎𫎇以为扶正法续慧命标凖人天之眼

目于是乎在非常涂福田布施也奋笔书之辞无颇

  萃止轩说赠张登子

人之生于斯世功名富贵熏染于外聪明才智驱䇿

于内置身于奔车传遽之中毕丗而为劳人者多矣

通人志士𥥍知其病而以山林诗书朋友三者为之

药肰吾观渊明停云之诗以为樽湛新醪园列初荣

愿言不从叹息弥襟其于周续之厐参军刘遗民诸

人流连往复南村移居之作三致意焉则渊明之所

以定迹深栖望古遥集者其结志尤莫尚于朋友也

山阴张登子以瑚琏接神之器栖迟冗散未老倦游

将归隐东中取良朋萃止之义名其轩曰萃止登子

家在千岩万壑中枕籍诗书诗笔妙天下今尽束其

所好而归于朋友有渊明停云之思与能药其病而

终不为劳人也审矣渊明归鸟之什曰翼翼归鸟晨

去其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此殆为登子而发榜其

语于斯轩亦可以药世之劳人劳劳而不知止者也

余为倦飞之鸟久矣老归空门仿赵州八十行脚青

鞋布袜将叩萃止之轩而倚杖焉恐登子以野客拒

我也书是以先之

  家塾论举业杂说

余少事科举之业聊以掉鞅驰骋心颇薄之通籍以

还都不省视今老矣惛惛如隔世事从子孙保读书

缵言胚胎前光评𨕖皇明制科文字请余为序茫肰

无以应也老人多忘览尘偶忆杂书闻见数条幷示

吾儿孙爱俾传诸塾耳

或问时文可传乎曰必不传王介甫始作制义而介

甫之制义今无𨾏字刘文成覆瓿集所传春秋义者

前元应举之作兔园村夫子咸可以奋笔也肰则可

废乎曰何可废也三百年之举子精神心术著见于

是天启乙丑而后文訞迭兴卒有百年之叹于尺幅


中见之识微之君子慎思之可也

横浦心传曰或问科举之学坏人心术近来学者唯

读时文剽窃更不曾理会修身行巳是何事先生曰


汝所说皆凡子也学者先论说(⿱艹石)有识者必知理𧼈

孰非修身行巳之事本朝名公多出科举时文中议


论正当见得到处皆是道理汝但莫作凡子见识足

矣科举何尝坏人

王龙溪云举业不出读书作文两事读书如饮食入


胃必能盈溢输贯积而不化谓之食痞作文如写家

书句句道实事自有条理(⿱艹石)替人写书周罗浮泛谓

之沓舌于此知所用心即举业便是德业非两事也

冯祭酒开之好作经义紫柏大师遗书诲之曰时义

不做亦可即相知求教者称心现量打发足矣何必

苦心自作昔李伯时𦘕马秀铁面诃之以必堕马腹

而入地狱今之留心时义者心术纯良一旦岀身做

好官则亦有益如心术不佳借此出身为大盗而劫

人则先生之罪较李时尤甚

赵浚谷子有儁才不课举业其婿李廓庵怪而问之

浚答曰吾见近来举业日敝一日故不欲儿曹为之

廓庵曰近来举业日盛一日乃以为敝何也浚谷曰

子试举近代举业之佳以示余廓庵捡得十先生稿

瞿昆湖子使漆雕开仕一节文字呈上浚谷看讫问

曰此文佳处何在廓庵指其讲子说处云即其不轻

于仕则他日之能事可知即其不安于未信则他日

之能信可知此皆前人所未发浚谷曰吾谓近来举

业之敝正指此等处也子之悦之只悦其当下一念

岂暇推及他日他日之信不信夫子岂能预保而预

喜之耶荀子非十二子有漆雕氏之儒毕竟斯之终

未能信流为曲学使夫子预保而预喜之是为漆雕

氏所卖矣圣人不(⿱艹石)是愚也余谓四公之论举业皆

聊尔及之春兰秋菊各有其长皆士子所当知也

杜工部云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余谓

时文亦肰有举子之时文有才子之时文有理学之

时文是三者皆有真伪能于此知别裁者是也

何谓举子之时文本经术通训故析理必程朱遣词

必欧苏规矩绳尺不失尺寸开辟起伏浑肰天成自

王守溪以迄于顾东江汪青湖唐荆川许石城瞿昆

湖如谱宗派如授衣钵神圣工巧斯为极则隆万之

间刘定宇冯开之萧汉冲李九我袁石浦陶石篑诸

公坛宇相⿰纟⿱𢆶匹 -- 继谓之元脉江河之流不绝如线久而渐

失其真汤霍林开串合之门顾升伯谈倒插之法因


风接响奉为金科玉条莠苗稗榖似是而非而先民

之矩度与其神理澌灭不可复问矣此举子之文之


伪体也

何谓才子之时文心地空明才调富有风樯阵马一


息千里不知其所至而能者顾诎焉钱鹤滩茅鹿门

归震川胡思泉顾泾阳汤(⿱艹石)士之流其最著者虞澹

肰王荆石袁小修其流亚也莽荡如郝仲舆杂乱如

王遂东窃衔窃辔泛驾自喜可与龙文虎春并称天

马乎此才子之文之伪体也

何谓理学之时文季彭山姚江之别支也杨复所近

谿之嫡孙也赵梦白洛闽之耳孙也李卓吾紫柏之

分身也称心信理现量发挥可以使人开拓心胸发

明眼目既而缙绅先生罢问讲学点缀呫哔招摇门

徒以灯𥦗腐烂之辞为扣门乞食之计风斯下矣文

亦如之此理学之文之伪体也

茅鹿门云王唐瞿薛正宗之外钱兼山善发挥枯题

能敷演一言为千百言周用斋善收拾长题能攒簇

千百言为一言泾阳先生与学者言唐瞿之文中行

也我之文狂也陈筠塘储樊桐之文狷也今人知陈


储之氏名者鲜矣

嘉靖以前士习淳厚房稿坊刻绝无仅有许𨕖程墨


行于世者敖清江项瓯东也嘉靖末年毘陵吴昆麓


吴江沈虹逵游于荆川之门学有原委始有正脉玄


览之刻学者皆宗尚之厥后则有刘景龙之原始范


光父之文记皆以𮜿范先民本原正始而时贤之𥦗


稿青衿之试牍皆不得阑入焉万历之中娄江王逸


季始下操月旦之评肰用以别流品峻门戸而已未


及乎植交万历之末武林闻子将始建立坫𫮃之帜

肰用以振朋侪广声气而巳未及乎牟利祯启之间

风气益变盟坛社𫮃奔走号跳苞苴竿牍与行卷交

驰除目底报与文评杂出訞言横议遂与国运相终

始以𨕖文一事征之亦当代得失之林也

天启初汤临川之仲子大𦒿偕来如容掌科游长安

如容盛谈时萟称临川文如杜诗无一字无岀处坐

客有面折之者曰左传阴饴甥曰小人戚谓之不免

君子恕以为必归临川君子实玄黄二句文云周师

人君子怒可也改恕为怒有何岀处岂时文应使别

字乎仲子曰尝有人问家先生家先生曰君子如怒

乱庶遄巳吾此文引诗语对左传也如容鼓掌曰吾


谓无一字无来处岂非诚证乎其人俛首而去如容


语余先辈文不可轻易弹驳如此

万历间王麟洲督学闽中擢晋江李𠂻一于诸生中

时𠂻一巳为宿名士矣巳酉科遂中解元余生才四

年耳初学举业先宫保命读𠂻一小题文日课不辍


又得其刊行四书文彀奉为彀率丁未落第相遇于

虎丘观其衣冠举止俨如古人谈及文彀𠂻一蹴肰

拱手曰当时偶标目示二三学徒不意遂传无从禁

止耳是岁归闽悉取近科时文𨕖次为一集题之曰

赴鹄编而叙其缘起曰向之云文彀者志先生之彀

余与受之之所共也今之云赴鹄者赴受之之鹄也

曹子建谓刘季绪才不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字掎

摭利病如𠂻一之虚心善下推挹后辈岂徒贤于世

之君子乎余少壮盛气颇犯季绪之病老不解事犹

有馀愧诗不云乎其维哲人告之话言其在今日追

维𠂻一之德音其亦可告巳矣



牧斋有学集卷四十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