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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丛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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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献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上不怪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著矣。”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胡文穆母丧还朝,上问民间疾苦,公对曰:“百姓颇安给,惟有司穷治建文时党与,枝附扳坐,诬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罢追诘者。

杨文定为司经洗马,一日,东宫问汉廷尉张释之之贤,溥对曰:“世岂无释之,但无文帝宽厚仁恕之君用之尔。释之固难得,文帝尤难得也。”退采文帝关治道者编为《事类》以进,皇太子嘉纳之。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建言请封禅,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听,时惟学士胡广之言与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禅颂》奏之。

谢琏尝举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复万馀言,皆裨实用。

英宗问迎复事,贤曰:“当时亦有要臣者,臣不敢从。”上怪问:“何也?”贤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请复位,名正言顺,何至以夺门为功?夺之一字,何以示后?此辈实贪富贵,非为社稷计。倘景泰先觉,亨等无足惜,不审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归向陛下者,以正统十数年间,凡事节省,与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诏以迎驾夺门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褫职。

李公贤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兽夷狄,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由亲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养禽兽者。今狮象鞑官,不下万馀。以俸言之,指挥使俸三十五石而实支一石,鞑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鞑官一员,当京官十七员半矣。《传》曰‘朝无幸位,则食之者寡’。此岂幸位之比?况夷狄人面兽心,一旦有警,其势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乱,可不鉴哉!乞断自宸衷,为万世计,敕兵部渐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又可以消未萌之患。” 盖公筮仕即有志当世如此。虽议者难之,而己巳之变,畿内鞑官群起扇乱以应虏,公言始验。

天顺癸未,空中有声。大学士李贤密疏曰:“《传》言‘无形有声,谓之鼓妖’。上不恤民,则有此异。”因条不便于民者十事,上皆从之,即诏天下。贤又请罢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锦衣卫囚,止各边守臣进贡,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买办采办。上不从。贤执之数四,止取前十条行之。左右见贤力争,皆寒心,同列亦为贤惧。贤曰:“古之大臣,知无不言。今虽不能尽然,至于利害系国家安危者,岂可默默以苟禄位?”然上圣明,亦不以为忤也。

天顺二年,郊礼成,上太后徽号,因褒崇外家,以元舅会昌侯总营兵,其弟复乞升,上曰:“足矣,复希恩泽,太后必见怒。”李文达贤曰:“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今会昌侯若此,不识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贤曰:“此见太后盛德,但后不可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 “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幽废,若令随之,情所不堪,况幼女可悯。”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为弟妇且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遂遣居旧府。

天顺初,石亨与太监曹吉祥怙宠擅权,有投匿名书指黜时政者,缉捕甚急,举朝惶骇。亨劝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赏以三品职,上令撰榜格。岳季方与吕文懿入见上曰:“为政自有体式,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构募之理?纵欲穷治其事,缓则人情怠忽,事自觉露,急则人情危惧,愈求韬晦,不如弗究。”吉祥从傍请究甚力,上徐谓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继晓也,下之狱,上怒甚,事且不测。司礼太监怀恩叩首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太祖、太宗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仆其几,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曰:“不能复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东华门。恩使谓镇抚司典诏狱者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乃径归卧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上无如之何,命医治疾,使者劳问旁午于道,俊得不死。时以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张敏请于上,凡马坊传奉皆如故。敏持疏谒恩,跪于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问何为,曰:“得旨,马坊传奉不必动。”恩大言曰:“今日星变,专为我辈坏国也,外臣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坏之,他日天雷击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权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愤恨死。章瑾以宝石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傥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恩讽曰:“第执奏,吾从中赞之。”俞谢不敢,恩叹曰:“吾固知外廷无人也。”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恩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于祸。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者过为激切,或指内人为刀锯之馀。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侪本刑馀之人,又何怒焉?”

刘公珝善谈论,遇人无矫饰。景泰初议迎銮,成化初议睿皇后丧礼,末年论李孜省左道乱政,动摇国本,密疏昌言,卒定储位,有大臣之节。林俊尝曰:“馀以妖僧孽寺,售术贡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缚下诏狱。刘公立为上解,乃得薄谪。”

杨守陈尝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难后,史官不纪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忠于所事者皆阙略无传,及今犹可补辑。景帝已复位号,而《英宗实录》标目犹书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虽有可传,例不得书,乞宣付史馆。”

谢铎被旨校《通鉴》、《纲目》,乃具疏论宋神宗好《通鉴》,理宗好《纲目》。徒知留意其书,不能推之于治,因劝上亲贤讲学,见诸行事,不可为二君之徒好。帝嘉纳之。

陈音《保治疏》:“一曰养君德。世闻养德之要,莫先于学问,大舜之圣,犹好问好察,仲虺称成汤好问则裕。陛下虽日御经筵,勤圣学,然势分尊严,上下情隔。上虽有所疑,而未尝问;下欲有所陈,而不得尽。臣愿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后,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日引对便殿,或赐座,或傍立,经典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如天开日皎,则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万民,而亿万年太平之业基于此矣。二日进人才。臣闻人才难得,自古为然,国家养士百年于兹,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尝用之,是可为长太息也。姑举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国,虽小过不能无,而大节则可许。养病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皆抱经济之学,郁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耻。如新会县举人陈献章,所学醇正,所养充大。臣愿陛下起李秉复为吏部尚书,起罗伦、张元祯为侍从,征陈献章,寄之台谏,则贤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开贤路。臣闻明目达聪,从谏弗咈自古记之。今朝廷虽置言官,多缄口不言者,以尝言者有摈黜之辱也。臣愿取回判官王徽等、评事章懋等,复其旧职,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敕自今台谏,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无隐,则事无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辟异端。臣闻异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当今号佛子法王者,无寸善可述;称真人者,无片长可取。名位尊隆,赏赉滥溢。臣愿陛下降其位号,杜其恩赏。自今有请建造寺观者,悉置诸法,则妖妄可绝,正道复明,而民兴行矣。”

郑纪为国子祭酒,会万寿节修斋醮,礼部预取监生供事。纪以为不可,上疏谏。上在东宫行冠礼,纪采自文王以来嘉言善行凡百条,各绘图作赞,名曰《圣功图》以进。

王端毅巡抚苏、松,以灾异上疏曰:“臣奉命巡抚,节据抚属申呈。各部勘合派买各项物料,未免取办于民,里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类,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减省者,亦有可缺者。粮饷军需不可缺者也,花样段疋可减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当军民凋弊之隙,凡百冗费,俱宜樽节,一应不急之务,俱宜停止,俾军民息肩,实为社稷之福。又两京一应收受钱粮内外官员,请敕戒谕,各公乃心,悯念民艰。毋刁蹬留难,毋巧取财物,毋多收斛面。务爱惜民力,培养元气。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实,参奏拿问,则东南困苦庶其少苏矣。”上命查理禁约。

弘治中,内府仓库诸司宦官每多索贿,民不胜害。谢文正乘间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约,公曰:“虚言设禁,无益也。须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开奏,而后严立条禁,有犯必诛,庶民困可苏。”上悦,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诸司宿弊,一切革去。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阁臣刘健等至暖阁,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事最为紧要。其馀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祇是几家。”东阳曰:“奏讨之中有夹带,奏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茶数百斤,高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遂置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驰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思治励精如此。

孝宗忧劳思治,益明习机务,眷念民瘼。欲尽革诸烦苛弊蠹,召刘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闻,大惧,窃从隙中观,但闻上数数称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见太子未壮,上体清臒,恐一旦祸起不可测,务却谋远顾,省机密发,天下隐受其福。至上语及宫中事,毅然欲创抑尽刷洗近侍权,复高皇帝旧,亦未敢轻动也。

光禄寺之设,供奉内府御膳,备办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来,添有坐家长随七八十员,又传添汤饭内臣百五十馀员。天下常贡已不足用,内责京师铺户买办,官中不给,负累市井赊借。至是,大夏因应天、凤阳、淮扬、苏松等处民饥盗起,因以前事执奏曰:“光禄日办桌面,不胜查算,日杀牲无虑数百,既非节财之道,亏爱物之仁。”疏入,上为之恻然,即下令裁减,官民乃苏。后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银钱八十馀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谓也。”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俱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大夏对曰:“凡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馀万两。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宫劝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当。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凝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仍未敢对。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刘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对,所谋虽辅臣不与闻。一日,上张缀衣于内宫之隙,屏左右,召公问曰:“朕守祖训,不敢逾分渔民,然各省岁奏民穷而亡者何?” 大夏叩头曰:“臣在广东久,请言广东事。市舶一阉,岁所敛,与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纵又倍蓰,皆出于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内势孤,如陈宽、李荣,庸劣不足虑。惟萧敬悉故事,朕所须问,然不假以权,此事卒难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罢,不令嗣代可也。”缀衣后一童阉伏地窃听。未几,孝皇弃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内府各库及诸仓场、马坊莅事内臣,多作奸索赂,民不胜其害。而御马监军士,自以禁旅,不隶本兵,虚名冗食,莫敢谁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对,命通行禁约,且令所司搜剔弊端,严立条科,有犯者必惩不贷。皆从谢公迁之请也。

关西都御史员缺,冢宰三原王公荐某官萧祯及某官某人堪之。内批不允,而命别选二人。公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为不才,任臣铨选,则臣之所举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萧祯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别有所主而图以与之也。承顺风旨,以固此位,臣诚不能。所举祯与某,陛下既以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归老。”上优诏慰之,竟用萧祯,果称其任。说者谓公是举有过于赵普补读之勇矣。

顺德知府黎永明以殴公使人获谴,浙江布政使刘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会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诏者国之号令,示信于天下者也。当黎永明犯罪之时,为法司者能如释之之执奏,陛下宽仁,未有不赐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后世未有不称陛下如文帝、称执法之臣如释之者,而乃阿顺至此!”比闻镇守内臣有许问四品官及受民词之命,公又具疏言:“国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见问公事,但有干连军官及承告官军不公不法等事,须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又有例不许镇守总兵等官接受民词。此祖宗之成宪,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专大权,假以各官怠政为词,朦胧奏请,提问四品以下职官,朝廷一时不察,允其所奏。又许接军民词讼,不思祖训条章,自有本等执掌,纠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问文职、军职,并听提问,是祖宗累世之宪章,由斯人而变革;朝廷百年之纪纲,由斯人而废坏。臣窃痛心。”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谕曰:“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制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退,与刘公俱叹曰: “圣谕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庭闻之,无征以谏。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亩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珪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田亦竟止。

陕西亲藩有请良田为庄地,钱宁、江彬及宦官张忠辈受重贿,请上许之。兵部及科道交章执奏,谓高皇帝有禁,兹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亲亲与之,勿为间言。”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皆引疾不出。梁储曰:“如皆引疾,如国事何?”是时上震怒,令内臣督促草制,储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高皇帝著令,藩封不当益以土地。土地既广,将多畜士马,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求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强人诱为不轨危我社稷。是时虽欲念保亲亲,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事遂寝。众谓储一草制间,有回天之力。

石公缶所上封事,士林多录之。其要语则劝上清心省事,法尧、舜之恭己无为,用汉文之与民休息而已。其愿上力行王道,辨别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备;平易有近民之实,不必务奇。治有端绪,不必责效于旦夕之间;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渊鱼之察。人谓其为救时之药石。

世庙时,有上变言张延龄诅魇怨望,大逆杀人,事颇有状。昭圣恐,乃因上后宫有嗣息者屈节为延龄请。上益怒,至欲坐延龄反,族其家。孚敬固以为延龄杀人抵偿当,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龄守财虏耳,何以能反?凡数诘问,其对如初。论延龄杀人罪,属秋尽当论。孚敬复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能不重伤痛乎?万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上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君非一,若今爱死囚令我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为重语,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与少保方献夫复持之。献夫至谓:“陛下居法宫,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上虽不悦,然难二大臣,诏以“秋报,悉缓诸论死刑”。而终太后及孚敬世,延龄得长系矣。

上幸九龙池,有民妇号而诉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时争曰:“此风不可长也。”令付所司核治,而当民妇犯跸罪,上许之。

大学士杨一清条陈修省疏,内一款言:“年来文、武二途,轩轾太甚。二司与总兵抗礼,县郡与总备平交。不才将官,专事卑谄,以求免祸,一或不至,则文吏以法绳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罗织骁勇之将,或搜远年旧事而摧伤统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则老成惯战者,置散投闲;而新进未试者,超登将领。他日边事之坏,实由于此。”文襄易攵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压武弁之弊。某兵备襄阳,有府佐不愿与卫指挥仝班参谒上司者,凂守为之言,某曰:“天道有阴有阳,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设府卫官,俱进文班一阶,盖循汉、唐故事,政恐承平后文臣恃势束湿之耳。今掌印指挥让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贰又欲压众指挥,则五府何以札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后布、按也?”守语塞,遂参谒如初礼。近年四川抚按劾总兵,提问者某语执政曰:“都督官罪状未明,便可以提问乎?”则他时劾巡抚者亦当提问乎?”于是被旨得听勘。顷福建总兵以按院论之,即提问矣,而知县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问之,乃其被劾,顾得听勘。文武轩轾,一至于此。主持世道者亦尝闻文襄之论否也?

礼部尚书方献夫遇灾陈言,欲多取进士至五六百名,以补知县之缺。上曰:“朕惟多取进士以为所缺县令之补,此为途亦狭耳。夫举人、监生非自待之不远,实以概轻之故也,岂不过于进士者,每为所轻,而亦岂不枉人材乎?又如进士之保职守身者固有,而恃纵肆为恶者不无。如今以各处地方灾重,令牧用人,则进士、举人、监生并用,某果廉洁为我爱民者,一体擢用奖劝,上司不许自为轻重之别,庶几可多获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进士、举监之得失,即献夫闻之,当自愧矣。

张孚敬为人刚狠,故所行多从苛刻,如沙汰生员之举,是何意义?孚敬既去位,御史杨宜上疏曰:“迩者沙汰生员之令一下,而督学使者奉行过刻,略无爱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词不工见黜,长者以齿貌近迈不容,甚则浪据毁誉,辄加摈弃。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驱衣冠为田野之佣。自史册所载,有增广生员,有增置学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闻有沙汰生员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养,毋徒以黜退为功。”时夏言在礼部,尽反孚敬之政,议覆如宜言。万历间,每县入学以十五名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岁岁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虚岁不补,唯以少为贵,而当事者负怨愈深。谟在礼部,尝为调停,业已量增其数。而后来矫枉过直,又溢取无度,务以多为贵,不知其即以少为贵者之心也。而贩夫俗子皆滥列章缝,士风日流于薄恶矣。

阶对:“臣言将官无权,非谓令将官执权也。今各镇将官,职务动有制肘,如把总等官,兵部题奉饮依,许各将自行推用,而今则仍听于兵备。既已择将,凡选练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则以书生之谈,尽成圈套,强之必行,兵马策应,急于星火,而关支钱粮不时,常至饥馁。且总兵于地方为行事之官,而府、州、县官至与抗礼,参、游为领敕之官,而巡抚至加鞭笞。其他跪拜称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将材,诚莫逃于圣鉴,无多出类,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气,当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责于用力也。夫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自文武不肯协力之私意一生,渐至于总督、巡抚、兵备亦内相矛盾。边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圣谕‘不辱不挫,公同为国’八字,固已尽处之之法。乞天语叮咛,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惩其不率者,则边疆之幸也。”

张铎,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监察御史按辽,锐意经略,规度要害。请于辽阳东边建江沿台、险山、孤山、一堵墙、散羊峪五堡,开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积粟几六万馀斛,贮辽阳预备仓,为将来兵荒之需。后十年,辽阳果遭大水,疫疠继作,至人相食,虏患频仍,赖此以济。思患预防之功,人咸讴思之,至今祀于广宁名宦祠。

○侃直

李时勉言事忤旨系狱,学士杨荣荐复职。洪熙改元,复以言触讳忌,仁庙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扑十数下,胁断,曳出,大学士杨士奇灌以烧酒,得不死,乃下锦衣卫狱。先是,折胁内向,不相著。及用梃杻,断骨忽自接,人皆异之。

内阁大学士李公贤遭丧去官,朝廷起复之,台谏皆不敢论列。罗伦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复俟数日,上疏历陈古今起复之非是,且谓如其不然,必准富弼故事终丧、刘珙故事言事。反复数千言,一本于天理人心之不容己者。疏奏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然士论益荣之,而缄默之风,为之一变。终先生之世,台省不复有起复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张灯,命阁臣分题,令侍从诸臣赋诗。时编修章懋、庄昶,检讨黄仲昭,上《培养圣德疏》,言过直,上怒,杖之阙下,皆摘补外,时称三君子。先是,修撰罗伦论执政起复被谪,直声震朝野,而章等继之,号翰林四谏。

成化中,太监汪直新坐西厂,立威拟至尊,内外官卧不帖席。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闻,且云:“用此人实系天下安危。”上恚曰:“用一内臣,焉得系天下安危?”太监怀恩传旨,诘责甚厉。文毅正色曰:“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收问,渠敢抄札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门锁钥,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诸近侍,渠敢擅自换易。此人不黜,国家安乎危乎?”怀恩闻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厂。

自罗伦、王徽等贬斥,中外结舌,以言为讳。陈名为编修,上疏曰:“窃见近年灾异屡见,雨旸愆期,翰林论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观春、秋二时,陛下虽间御经筵,以讲圣学,然势分尊严,上有所疑未尝问,下有所见不敢陈。愿于退朝之暇,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引对便殿,少霁天威,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而止。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异端日炽,宜召还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评事章懋、给事中王徽、举人陈献章,置之台谏。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号,禁止创建寺观。则正人用,言路开,妖妄息。”不报。

王公云凤为祠部郎时,上疏请斩李广,广恨之,会驾还自泰坛,嗾校尉诬王驾后乘马,下诏狱。群珰议助广,为上言,重其罚。徐文靖公争之曰:“馀闻天子驾后,从千乘万骑,未闻罪乘马者,尔辈欲借此快忿,外廷宁无抗辩者邪?”王由是得从末减,出知陕州。

弘治新政,万安、尹直以次罢去,刘吉独不动。尤虑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结,昏夜款门,蕲免弹劾。建言欲超迁科道,待以不次之位。会诏书举用废滞,吉特为奏升原任给事中贺饮、御史杨珍、部属员外郎林俊。此时吏部已次第拟用,而吉为此以媚众,自是人无复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风雹发自天寿山,毁瓦伤物,震惊陵寝。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于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读张昇疏言:“应天之实,当以辅导之臣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枢机之地故也。”因数吉十罪,且谓:“李林甫之蜜口剑腹,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合开为一。伏望陛下奋发乾刚,消此阴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昇,指为轻薄小人。上命谪昇南京工部员外郎。同乡何乔新赠以诗曰:“乡邦交谊最相亲,忍向离筵劝酒频。抗疏但求裨圣治,论思端不忝儒臣。自怜石介非狂士,任诋西山是小人。暂别銮坡非远谪,莫将辞赋吊灵均。”

邹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伟聪悟,弱冠领解首,丁未连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飞流,起西北,亘东南,光芒烛地,蜿蜒如龙。朝宁之间,人马辟易,盖阳不能制阴之象也。适诏“天下大小衙门政务,如有利所当兴、弊所当革者,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内阁始,以利弊言之,莫利于君子,莫弊于小人。少师万安,恃权怙宠,殊无厌足;少师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恬无廉耻。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素志忠贞,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竑,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巡抚直隶右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进,小人所以不退,岂无自哉?宦官阴主之也。”累累千馀言,不报。未几,谪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诗云:“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竟谁真。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入紫宸。”忠爱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诱引为驰骋荒淫等事。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近日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嬉游渐广。夫奢靡玩戏,非所以崇俭;弹射钓猎,非所以养仁。鹰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战斗之象,不可施于宫禁。使正人不亲,直言不闻,而此数者交杂于前,臣窃忧之。矧六月中,忽风雨飘荡,雷霆震怒,正殿鸱吻,太庙脊兽,天坛树木,禁门房柱,摧折烧毁,灾异尤甚。惕然省悟,侧身励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国家之福也。”不听。

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先帝顾命惓惓,以陛下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报。迩者地震天鸣,五星凌犯,星斗昼见,白虹贯日,群灾叠异,并在一时。历观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乱者。且诏令废格,变易殆尽。忧在于民生国计,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牢不可破。或旨从中出,略不预闻;或有所议拟,径行改易。臣若诿顾命之名,不尽辅导之责,天下后世,其谓臣何?”不报。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阁。本朝虽有数人,然皆出自特简,邃庵杨公其一也。公归田,年七十馀,嘉靖初,特起公于家,改兵部尚书兼宪职,总制三边。道经洛阳,谒刘文靖公。文靖出见,辞色甚倨,阳问曰:“我记汝亦曾为阁老耶?”公随问而对,文靖曰:“既为阁老,复出作总制,内阁体统,为汝一人坏尽矣。” 公云:“朝廷简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进止由汝,何得乃尔?我老不能对客矣。”遂命二孙陪茶,杨大惭而出。

翰林院编修杨名以星变陈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𬭎心行反复,举动乖张,不当用掌吏部;郭勋邪回险诈,不当用典戎务;陈道瀛、金仁辈,庸恶道流,不当用司享祀。此圣心之偏于喜也。皇上践祚以来,诸臣建言,触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惩创已久,虽有以爱惜人才为请者,皇上终未释然,此圣心之偏于怒也。又如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常命于内府修建醮事,此虽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祷祠无验,乃不惜糜费,使之频举。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为依托,且闻有昏夜乞哀出其门下者,恐为市恩播威,夤缘偾事之渐也。此皆圣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圣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戆,将汪𬭎等早赐罢斥,而远却祷祠”云云。是时,上始向意斋醮,在廷诸臣无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鳞之论,已触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与杨廷和同里,廷和与张孚敬议礼不合,顷孚敬去位,廷和之党,私为报复,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处名编戍。上素优容翰职,而名被祸独深,一斥不复,为可惜也。

春坊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司经局校书赵时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请来岁元日朝贺,礼成,请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贺。礼部覆洪先等所言谬妄,不达大体。上曰:“东宫目上视未愈,且朕疾未平复,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罗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从宽,俱黜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时东宫尚在童髫,即无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预,岂欲闻此不祥语,三人之名固不当倚此为重。而独怪夫希声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为可重也。其后,时春、顺之相继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独洪先名在疏首,为上所记忆,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贵之继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孙为严氏客,默有所授,为之奏请旌典。事下礼部,时仪曹郎与靳有连,力为之地。礼书吴山曰:“妇以节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诸旌典,疑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当为节义孝顺者乎?文僖公身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与匹夫匹妇争宠灵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乐闻也。”执寝之。而仪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孙堪,护母丧还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为孝子。而其犹子为之请,予谓:‘礼毁不灭性,汝伯宜为母死,则汝父不宜独存,何忍轩伯以轾父也?且已都督,荣矣,又欲专孝子名乎?矧灭性非孝也。’后主篆者昧礼而自行之。乃今何以渎靳夫人也?”会当赴直入西苑,与大学士徐阶遇,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自是觇公戆,不复与言。又金坛曹编修以病痿其一足,亍行。会有册封,差曹请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阴有挟,遽曰:“三阁下业许之矣。”山曰:“此职掌在礼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阁下,能强予以笃疾人为王国持节乎?先生止矣。”曹大惭,遂拂衣出。会稽诸修撰乃自诣山请行,而不及次,山曰:“得无陵乎?”诸以省母对,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请捐半年俸以假归为有名乎?又无损于后日叙迁也。”诸曰:“诺。”遂辞不行。时分宜之子阴执朝权,尚书唯唯听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嘱者,姑应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见惮如此。

吏部侍郎郭朴以三品六年考满,吏部引奏,上谕严嵩:“郭朴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迟之乎?旧时有四阁臣否?”意将用礼书吴山入阁,以郭代之也。山子闻之,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虽如此,亦须赴严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儿不解事,岂有阁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国安陆,盖激于郭布颜之疏,以尝人心耳。谕下礼部具仪,崇使人风山,仪注虽具,似当另疏留行。山曰:“国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复当留行耶?”册封之日,更请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门。上曰:“此成化间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当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寝失上意矣。当是时,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为媳,因设酒享山,而以大学士李本为之介。酒未行,山与本奕,本以手掩局,语山:“今日之酒,为何而设?”山对:“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从得生女乎?”世蕃闻之,蹙然不安,遂罢酒,而山于是与严失欢。后严氏败,而其姻家无不得祸者,人始服山之先见。

张文肃治虚怀高朗,临事果断,秉直不挠。时严相用事,一时脂韦淟涊,不敢与伉。公庚戌主会试,发策问,乃以权臣重臣立题,辞峻峭弗之讳。是秋,虏犯京师,力疾抗疏,乞决白河御之,不报,遂怏怏而终。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学诗历指其误国无状凡数十事,且谓:“其威权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财势足以广交自固,乘机构隙足以示威劫众,文词辨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结纳权路而杜塞人口。故诸凡论嵩者,即不能显祸于正言直指之顷,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臣不能悉记。即如先任给事中王烨、陈垲,御史谢瑜、董汉臣等,于时幸蒙宽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或,不可测识。宁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诚畏其阴中之也。”上乃捕学诗,下诏狱,斥为民,而温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请遣世蕃归田里,不许,令给假,随任侍亲而已。学诗疏虽不见用,然天下传诵,以为名言。

馀公继登在位,执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灾,时政阙失,抗事力谏,无少规随。戊戌岁终,举奏四方所报地震雷火,及西宁锺自鸣,绍兴地出血,二气舛错,古所未有。今郡国元元,苦征调、酤榷、织造、开采,抑郁无聊,易动难安。幸上思惟天心,图谢过之实。疏入,报旨惕然。

○纂修

吴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时方召四方宿儒集阙下议礼,命安总之,诏修律令,安为议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户、礼、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书以进,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于先,律以齐之于后。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简,使之归一,直言其事,庶几人人易知而难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轻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讲《唐律》,日写二十条取进,上择其可者从之。其或轻重失宜,则亲为损益,务求至当。六年十月,复命刑部与本院审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学士宋濂撰表以进。二十二年八月,便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将比年律条参考折衷,以类编附,曰名例律,附于断狱下。至是特载诸篇首,颁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国家遇我至矣,国亡,吾敢不死!”趣所居报恩寺,俯身入井,将就溺,寺僧大梓与番阳徐彦礼力挽起之,且谓曰:“公毋死,公不禄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册,公言于镇抚吴勉辈而出之。由是累朝实录无遗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为翰林学士,令总修《元史》。时编摩之士,皆山林布衣,发凡举例,一仰于濂。濂通练故事,笔其纲领及传纪之大者,同列敛手而已。逾年书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迁直学士升侍读学士,上尝谕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务,如典谟,皆明白简易,无深险怪僻之语。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忠义感激。近世辞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术、达时务者,无事浮藻。”

刘三吾博览善记,应对详敏。上尝命公编集历代帝王祭祀、祥异、感应可为鉴戒者萃为一书,名曰《存心录》。录汉、唐以来灾异之应于臣下者,别为一书名曰《省躬录》。

陶凯言:“汉、唐、宋皆有《会要》,纪载时政,以资稽考。今起居注纪言纪事,藏之金匮,已呈为《实录》。凡诸司领录圣旨及奏事簿籍,纪载时政,可以垂法后世者,宜依《会要》,编类为书,使后之议事者有所考焉。其台、省、府宜加置铜匮,藏领录簿,以备稽考。”俱从之。

王备官翰林检讨,进讲经筵,以文字供职。时钱塘王洪擅词垣,与同官,一见过相推重。敕修《大典》,萃内外儒臣及四方韦布士,毋虑数千人,以总裁属之。

高帝《御制集》有授翰林编修马沙亦黑、哈麻敕,谓:“大将入胡都,得秘藏之书数十百册,乃乾方先圣之书,我中国无解其文者。闻尔道学本宗,深通其理。”命译之。今数月,测天之道甚是精详。时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馀年,岂所译者即此历书与?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讲火原洁等编类《华夷译语》。上以前元素无文字,发号施令,但借高昌书制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洁与编修马懿赤黑等以华言译其语,凡天文、地理、人事、物类、服食、器用,靡不具载。复令《元秘史》参考以切其字,谐其声音。既成,诏刊布。自是使臣往来朔漠,皆能得其情。

永乐甲午十一月,上谕行在学士广,侍讲荣、幼孜曰:“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其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馀蕴者,尔等采其切当之言,增附于下,其周、程、张、朱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极》、《通书》、《西铭》、《正蒙》之类,皆六经羽翼,然各自为书,未有统会,尔等亦类聚成编,务极精备,庶几垂后。”广等总其事,举朝臣及教官有文学者同修,开馆东华门外。明年九月书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贺。时文贞辅献陵南京监国,故不预。

成化初,谢文肃被旨入校先帝《实录》,见章公景泰中论复储下狱事,辄叹息泣下,曰:“公疏动万言,而一不载,何以示天下后世?”亟以告总裁官刘文安公。公曰:“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书。”谢曰:“天下事宁复有大于此者?此而不书,将奚书?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刘公怃然曰:“业已成,无益也。” 迄今以为恨。

岳琼山谓《朱子家礼》最得崇本敦实之意,然仪节略焉,为考诸儒所言,作《家礼仪节》,使好礼者可举而行。《通鉴纲目》以正统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夺,汉、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纲》,著世变之升降,明正统之偏全。又谓西山真氏《大学衍义》有资治道,而治国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经传子史有系于治国平天下者,附以己见,作《大学衍义补》。

吴希贤拜检讨,预修英庙《实录》。有贵家子寇姓者,密以贿丐希贤致口词于其父。希贤拒之,曰:“苟为此,他日何以见董狐于地下?”

顾清与修孝庙《实录》,书妖人李孜省事。焦芳与彭华有隙,诬其附以得进,欲清以风闻书。清云:“据实直书,史职也,他不敢与闻。”焦不能敚,中官蒋琮诬逐台谏,涉历既久,章疏杂遝。时逆瑾方炽,佥畏触其党,莫敢涉笔。清潜披精核,尽载其实,有嫌而欲节略者,不为动。

《孝宗实录》,焦芳多以意毁誉其间,而武宗朝大奸相继乱政,其事棼杂,诸史官相顾不能书。董公玘于纪载详而不冗,简而能尽,又因以正前录之讹谬,归之至公,其有功于国史甚大。少师费公每举以语人。

《毅皇帝实录》方修,检讨陈寰言:“迩者采尚书故实上六馆,此不过从牒囊中探得之,何关人主大计?即翰林臣,胪列具员耳。今以为宜复左右史记,言动秘燕之间,备列彤管,亡令他日盩爽国是。又文皇帝下金陵,诸缘故主骈僇父老,一二志焉,上幸人赐一传,瑕瑾不掩,庶有以风示永永。”不报。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实录》,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实录》,时大学士焦芳依附逆瑾,变乱国是,报复恩怨。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后世,其于叙传,即意所比,必曲为掩护,夙所嫉,辄过为丑诋。又时自称述,甚至娇诬敬皇而不顾。凡此类,皆用其私人暗写,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见。伏望将《孝宗实录》一并发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为所诬,而诸臣难明之节,得以自雪,传之无穷,可据以为信矣。不然,后世安知此为芳之私笔也哉?”疏上,士论惬然。其诸经筵陈奏议礼,亦多类此。

○调护

解学士缙应制题《虎顾众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诗,甚思之。时仁宗留守南京,颇怀忧虞。因命所亲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缙之才,有类东方朔,然远见卓识,朔不及也。方汉庶人夺嫡,淇国公丘福力成之。成祖惑之,遂欲易储。召帷幄重臣决之,诸臣莫对,缙独曰:“好皇孙。”由是成祖释然,仁庙之位固矣。缙以三语而决此大事,古未有也。后丘福泄其语于汉庶人,庶人衔缙次骨,以至屡贬,逮赴诏狱,庾死雪中,皆庶夫之谮也。自今观之,列圣及圣子神孙享万世无穷之业,缙不为无助。百馀年来,褒赠之典不及,而诸臣亦未有为白之者,诚缺事也。

文皇晏驾于榆木川,杨文敏公荣、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泄,尽军中锡器,镕为殓具,覆以龙衣,日进膳如故。锡工尽除,以灭其迹。至京师,人未之知也。

仁宗在东宫时临国,为汉庶人所谮。盖太宗初有易储之意,而庶人实觊觎之故也。于是使给事中胡濙往伺察之,令书其不法事以闻。时梁潜、黄淮、杨士奇等皆东宫官,善于保护,教太子守礼法,而濙亦不敢曲意上承。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亲诸实行以对,上意顿解。

彭文宪在朝,凡大臣为新进所媒孽者,必反复辩析,且以爱惜人才之意上达。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人称得宰相体。

天顺末,谗者谓:宪皇,景帝尝废之,当别立嗣。英皇意颇疑之,独李贤不从。一日,上病卧便殿,召贤谕曰:“今庶事颇宁,顾大者反摇,奈何?”贤曰:“此国本也。”力陈不可动。上曰:“然则此位竟传太子乎?”贤叩头贺曰:“宗社幸甚。”遂传旨召太子,须臾至,贤曰:“殿下事定,趋出谢。”太子抱上足对泣,谗遂不行。成化初,贤遭丧夺情,实宪皇固眷云。

天顺中,李文达公独见宠任。时冢宰王翱、大司马马昂,皆为英庙眷遇,而尤赖公所维持。凡公有所荐举,必先谕意二公,至御前畴谘时,于文则诿诸王公,武则诿诸马公。或既自举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还须召某等再审。”二公亦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广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尝以贿交者,欲据广所籍记,大行斥逐。罗玘谓:“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恶也。宜谕令自陈,或黜以他事,庶不贻朝廷羞。”识者韪之。

广东布政徐奇朝京师,载岭南土簟诸物,将以馈廷臣。或得其单目以进,上阅视,无士奇名,独召士奇问故,将以私交罪之。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之,故有此馈。臣不与名者,以当时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虽具,而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当无他意。”上意解,命中官毁其目,一无所问。

刘瑾威权日盛,狎视公卿,惟见东阳则改容起敬。时焦芳与东阳同官,又助瑾煽虐,东阳随事弥缝,去其太甚,或疏论廷辩,无所避忌。所以解纾调剂、潜消默夺之功居多。否则衣冠之祸,不知何所止也。或者乃以其依违隐忍不决去非之,过矣。

籍瑾书籍,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中间称谓过于卑谄,上怒甚,欲降敕切责。东阳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昔汉光武平叛贼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不一省视,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谁不屈意待之?往来书信礼意,虽于律法有碍,但因畏罪避恶,多不得已,情有可原。况王府懿亲,尤宜优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若指为罪,降敕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不知其几,传闻惊骇,各不自安,或愧惧终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为之虑。今刘瑾罪状明白,已正典刑,伏乞圣明洞察,广大涵容,将此寿词置之不问,并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并行烧毁,以灭其迹,使人心安帖,事体稳当。”上以为然。于是悉焚其往返文字,无延及者。

温公仁和举止端重,有大臣体,沉深善谋,数抗论国事。大同之卒拥兵阻城,公谓当以慰问,代藩遣官,因视卒罪状,可抚则抚之便。又宁夏抚臣以庆王不轨事闻,请徙之高墙,因兴兵案诛从反者。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锢。请敕戒谕王,不悛而后治之,以明朝廷议亲之仁。”既而遣官薄问,王果得赦。而夏人免于兵,家图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温公也。”

翟銮颇以温厚回上意,上尝怒言官奏事不实,銮徐对曰:“彼凯恃许风闻故耶?”为之解。又尝从容语边将,銮曰:“边将骁勇者多所见,无逾于周尚文,小过严耳。”上曰:“卿言之善,严固当以宽济也。”尚文果为名将。

有小珰以事干巡城御史,不应,则踵门而詈,御史怒,执而笞之。群珰趣之司礼中贵所,欲奏讦御史,阶业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论珰,珰恨甚,结党百馀人,要御史午门,殴辱之。都御史王廷拟疏糺群珰,以问徐阶,阶念疏即行,彼珰争自匿,欲得其主名,则且展转不可究诘,万一彼先之以诬我,祸且叵测,先朝事可监也。乃使人致司礼之上佐曰尚文者,语之曰:“诸贵人群殴御史,业何处?”文倨谓:“内外各有体,相公毋但为御史惜。”阶曰:“吾非为御史惜,为国家大体惜,且为司礼诸公惜耳。”文怪,问: “何谓?”阶曰:“毋论御史王臣,即天子临御之所,而群殴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诸公何不以时诇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继者,其轻重在诸公手,而上必不怒,诸公体故在也。”文悦,以告其长滕祥,悉得其主名参之。王廷疏继上,群珰窘不能自匿,又无可以宛转道地者,悉就逮。杖其首恶三人百,发边戍,馀九人各六十,为南京净军。

先帝朝言事诸臣得罪者,多自田间起暴贵,而既以阶胜拱,则恃而益强。事毋论大小辄争,上久而不能堪,谕阶等责其欺肆,令详处。阶言:“言官遭际昌时,思欲报答,非敢为欺,第性气粗率,则言或过当,事出风闻,则语有失实,不谙事体诚有之。谨录圣谕转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拟薄谴?”阶曰:“即上遽有谴,我曹且力诤而乃导之谴乎?”则曰:“如上谕详处何?”曰:“令省改,即处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节

方孝孺,洪武中以学士吴沉、揭枢荐,召见,高皇谓枢曰:“孝孺孰与汝?”枢曰:“十倍于臣。”使见皇太子,赐宴,故欹其几以试之,孝孺必正之乃坐。高皇使人觇之,喜谓皇太子:“此庄士也,当老其才以辅汝耳。”丙子征入,典应天试。太祖大渐,遗令先召孝孺。建文即位,驰驿召还,为翰林博士,进侍讲学士,日侍经筵,备顾问。凡将相大政议辄谘孝孺,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比定官制,改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即以授孝孺。靖难兵起,日召谋议,诏檄皆出孝孺手。兵既渡淮,画策坚守,誓死社稷。知事不可为,乃作绝命辞,未几,不屈而死。

陈迪,洪武初为训导,尝代郡草万寿表,高皇览而异之。近臣以通经荐,召为编修,升侍讲,转山东参政,晋云南布政。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征迪为礼部尚书。属时更修制度,诏群臣集议,条奏沿革损益,迪议居多。靖难兵起,与齐泰、黄子澄上疏陈大计,极论李景隆奸邪不可任军权,恐损国威。时受命督军储于外,过家不入,闻变,即赴京师。文皇即位,召迪责问之,迪抗声指斥,并收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于迪衣带中得诗,云:“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厉此丝伦。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二心。”又有《五噫歌》。

黄观字澜伯,洪武二十三年发解京府,明年会试第一。廷试对御戎策,以天道福善祸淫之机、人事练兵讲武之法为言,高皇嘉之,擢状元,授修撰,复黄姓,历尚宝卿。建文初,迁礼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员次尚书,改观为礼部侍中,与孝孺等日见亲用。文皇索齐、黄时,观草制,极陈大义,辞多指斥。北师渡淮,观奉诏征兵上游,率诸郡入援。至安庆,闻金川门变,痛哭谓人曰:“吾妻翁素有志节,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文皇命收观妻翁氏并二女,给配象奴。翁持钗钏,佯使出市酒殽,遂携二女投通济门桥下死。观至东阳河,知事不可为,会有朝使召观,观绐使者曰:“入贺新朝,礼当预习。”乃朝服东向再拜,遂自投罗刹矶湍急处,舟人急钅句之,仅得珠丝棕帽以献。命束刍象观,帽之,而锉于市,籍其家。初,翁夫人及二女尸,顺流至赛工桥侧,士人槁葬之。万历癸卯,青阳施益臣立墓祠,请于京兆春秋祭祀不绝。

胡子昭为荣县训导,建文初升检讨,历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临刑,有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洪武乙丑,廷试第二,授编修。建文初,为吏侍,改御史大夫,时见信用。北师起,子宁与卓敬等画策防御,极论李景隆奸邪怀异志,卖国丧师。及召还,子宁执景隆于朝,数其奸邪不忠,请速诛之,不听,愤激大呼曰:“卖陛下者,必此贼!臣备员执法,不能摧奸,请先伏诛。”不怿,遂罢朝。靖难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请诛之,及责问,子宁语不逊,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试礼部为第三人,对大廷,赐第二人,授编修。建文初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文皇继统,方孝孺、练子宁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一日早朝,清绯衣入。先是,文皇夜梦绯衣人挟刃,图不轨,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及朝,清独衣绯,命收之,得匕首于清怀中。诘责之,曰:“欲为故主报仇。”直立嫚骂,不屈而死。

陈性善,洪武间为检讨,晋礼部左侍郎。皇太孙时熟闻性善名,及即位,独召性善,赐坐,问治天下之要,且使手书以进。性善感知遇,尽所欲言,朝廷悉从之。然施行未竟,辄为权奸所尼。性善请见,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顾问,臣既僭尘上听,许臣必行,未几辄改,所谓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为之动容。北师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监军,战灵壁,败绩,性善被执,旋纵遣之。性善愧忿,衣朝服,跃马入于河以死。

黄子澄名湜,以字行。洪武乙丑会试第一,廷对擢第三,授修撰,累迁太常寺卿。皇太孙立,诸王多不逊服。一日,太孙御东角门,召子澄,谓曰:“诸王尊属,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对曰:“诸王仅有护兵,才足自守,万一有变,以六师临之,谁其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小大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太孙喜曰:“得先生谋,吾无虑矣。”既即位,命子澄兼学士,与齐泰同倚任。会周、齐、湘、代、岷相继煽动,建文君朝罢,谓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言乎?”子澄顿首应曰:“不敢忘。”遂出,与齐泰议削夺诸王兵权,北师遂起,首以诛泰、子澄为名。诏以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兵百万以往。未几,景隆累战皆大败,弃其师遁。召还,又赦不诛,子澄痛哭谏曰:“景隆出师无纪度,意在观望,怀二心,不亟诛,何以谢宗社、惩将士?”练子宁亦执景隆于朝,且哭且数其罪,请诛之。皆不听。已而江淮诸将继踵败衄,子澄拊膺号泣曰:“大事去矣。误荐景隆,万死不足赎误国之罪。”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责问,不服,族诛,姻党戍边者四百馀人。同时被戮诸臣,俱号齐、黄奸党,扬谕天下。

卢原质,字希鲁,原质于孝孺为外兄,而问学得之方门为多。洪武戊辰,举进士第二人,授编修,历太常少卿。建文中,多所建明。靖难后召见,不屈,死之。

高逊志,元末侨寓嘉兴。好学问,为文深纯典雅,成一家言。洪武二年,征修《元史》,为编修,累迁侍读学士。建文时,为太常少卿兼学士,与董伦同为会试考官。靖难后遁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尝奉玺书行边,有戡定功,进春坊大学士,命辅导皇太孙,以事谪中都教授,寻挂冠归。靖难师起,闻希直族诛,为位哭于家。永乐戊子,岛夷讧海上,台被其毒。临司闻右才,请为闾里计,右不得辞,勉起视兵,督郡子弟剿平之。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师,然犹为温语相慰劳,冀加录用也。右对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当与方孝孺同朝矣。”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进士第三,入授编修,建文中,改左拾遗。北师南迫,与齐、黄等日夕谋画防御。文皇即位,逮至责问,不屈,死之。

侍读楼琏,靖难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诏,孝孺不屈,戮死。复改命琏及王景,琏入,见孝孺受极刑,惶怖受命。归而愤叹,妻子问之曰:“得无伤方先生耶?”琏愧曰:“我受刑犹可,正恐累及汝辈耳!”逡巡一夕间,自经死。

王叔英召为修撰,上资治八策,援古证今,凿凿可行。建文嘉纳之,与孝孺日见信用。北兵至淮上游,兵逼江干。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诏,行至广德,闻建文逊位,恸哭。会齐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急擒泰至,问之故,乃相抱恸哭,与泰且图后举。已而知事不可为,沐浴衣冠,书绝命词藏裾间,自经于玄妙观银杏树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乡试第一,明年举礼部,廷对策最优,以貌不扬,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贯,并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艮初闻靖难师起,辄忧愤不食。及渡淮,即诀妻子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迨北师入城,胡靖、解缙、吴溥为艮乡人,寓舍连楹,皆逾垣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愤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顷刻。若溥,去就固可从容也。”随别去。时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仗节,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竟,隔墙闻靖呼曰:“外闹甚,可看猪!”溥顾与弼曰:“一猪不忍,宁自忍乎?”须臾艮舍哭声动,已伏鸩死矣。靖、缙与李贯皆迎附。永乐初,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馀通,命贯与缙等编阅,留军马田粮数,尽焚诸干犯者。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贯实未尝有也。”文皇曰: “尔以是为美耶?食其禄,思任其事。当国家危急时,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非恶夫尽心于建文者,但恶导建文坏祖法乱政耳。尔等前日事彼,则忠于彼,今日事朕,当忠于朕,不必曲自遮蔽也。”后贯迁中允,坐累系狱十年,竟死狱中。贯亦吉水人。

永乐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滨。久而复有两人至,聚居一室,不轻出门户。风月之夕,则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饮,饮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恸而归,人莫测也。居人时以钱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为女累;不言,女终见疑。奈何?”其人固请,乃曰:“我建文朝某编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后不知所在。

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诏求言。刘忠湣球时在翰林,陈言十事,其一言宜亲政务,权不可下移。王振览之,大怒,欲嫁祸,无由。锦衣指挥彭德清往来王振门下用事,公卿率趋谒,而忠湣独不为礼,彭衔之。会公上疏,乃激振曰:“刘某疏中权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振大怒。而公疏中尝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进士处之。”未几,编修董璘自愿为太常少卿,振因诬公与璘同谋,故先言以为璘地,并逮下狱。已而阴嗾锦衣卫使马顺,以计杀公。一日五更,携一小校推监门入,公与董璘同卧,小校前持公,公知有变,大呼曰:“太祖、太宗之灵在天,汝何得擅杀我!”小校持刀断颈,流血被体,屹然不动,顺走前,举足踢倒,因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卫后空处。董从旁匿其血裙数日,密归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为衬葬之。正德中,赠学士,谥忠湣。始,锺公同父与公同馆,相厚善,封事实约与偕,疏成,为妻所窥,泣劝乃止。明日,公如其家,锺他往,妻大骂曰:“汝自干事,何得累及他人!”公惊走,且叹曰:“锺固谋及妻孥耶!”遂独举。未数日,锺病死,妻亟悔之,每号辄曰:“早知,曷若与刘侍讲公同死耶!”时同年尚穉,习闻之。比长,疑以问母,告之故,同怀忿恨,常欲申父志。比后谏易储,杖死,入祀郡中忠节祠。与公同日迎主,且联坐云。

正统十四年七月,虏酋也先大举入寇。中官王振力请亲征,上命英国公张辅等、兵部尚书邝野等、吏部侍郎学士曹鼐与侍读学士张益扈从巡边,驾次双寨。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癸丑,次白登,振益骄恣强愎,挟令进兵。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噤无一语,惟钦天监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若有疏虞,蹈乘舆于草莽,谁执其咎?”鼐、益继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系宗社安危,岂可轻进!”振詈之曰:“傥有此,亦天命也。”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营,阵未定,虏已据河南。次日虏伪退,振复矫制,起营追之,虏大蹂躏,我师败绩,死者十馀万人,鼐、益及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景泰初,赠鼐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襄。赠益院学士,谥文僖。遣官谕祭,并荫叙其子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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