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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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事迹 下
[编辑]熙宁五年八月癸卯[1],贬太子中允、同知谏院、权同判吏部流内铨唐坰,为潮州别驾。坰初以王安石荐,得召见,骤用为谏官,数论事,不听,遂因百官起居,越班叩陛请对,上谕止之,坰坚请,上殿读疏,论王安石用人变法非是,上怒其诡激,故贬坰,疏留中,其略云:“安石用曽布为腹心;张琥、李定为爪牙;刘孝孙、张商英为鹰犬;元绛、陈绎为厮役。逆意者久不召还,附同者虽不肖为贤。”又作奸,令章惇变李定狱事,又擅议宗庙事,有轻神祖之心。保甲以农为兵,凶年必至怨叛。免役损下补上,人人怨咨,而令监司压塞州县,事不上闻,又保甲事,曽布蔽塞人情,欺诬人主,以为情愿,又置市易司,都人有致饿死者。以安石比李林甫、卢杞,自文彦博以下皆畏安石,又言王珪奴事安石,犹惧不可。翊日,执政进呈,安石言坰素狂,不足深责,乃改授大理评事、监广州军资库。
十月癸未,王安石白上曰:“姚原古勘李定等故,变易情状,其意有所附会而然也。”上曰:“勘见有情弊否?”安石曰:“情弊如何勘见?但事理分明如此。”上曰:“当得何罪?”佥曰:“杖一百,该去官。”上曰:“与冲替,情理轻。”安石曰:“诈欺如此,似不宜作轻。”“陛下遇君子小人不分明,为天下须用君子,若用小人必乱……陛下于小人,每事宽假,于君子乃不能无疑……君子小人诚难知,然忠信即君子,诞谩即小人,诞谩明白,方更宽假,不肯致法,未尝见其诞谩,乃更怀疑,所以小人未肯革面,君子难为自竭。陛下但有所疑,即仔细穷究,若见其诞谩,便可致法,若未见其诞谩,即须以君子之道遇之,不可遇君子以待小人之道。如姚原古事,陛下已是不能究穷作奸之本,于作奸之末又务宽假,此极为好恶不分明……”丁亥,上谓安石曰:“文彦博称市易司不当差官自卖果实,致华州山崩。”安石曰:“华州山崩,臣不知天意谓何?若有意,必为小人发,不为君子。汉元时,日食,史、高、恭、显之徒即归咎萧望之等,望之等即归咎恭、显之徒,臣谓天意不可知,如望之等所为,亦不必合天意,然天若有意,必当恕望之等,怒恭显之徒。”上因叹人臣多不忠信,安石曰:“陛下勿怪人臣不忠信也 ——‘有臣三千惟一心’,又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徳’,此周武王时也。非特武王时,如尧舜、禹汤、文武之时皆如此,望之与恭、显更相譛愬,乃元帝时;赵憬、裴延龄之徒倾害陆䞇,乃唐徳宗时;杨嗣复、陈夷行之徒交相非毁忿争,乃唐文宗时。陛下能为尧舜、禹汤、文武所为,即群臣自当同心同徳;若与汉元帝、唐徳宗同道,即不须怪人臣多乖戾,不忠信也。此事陛下但当自反而已。”
六年二月丁丑,诏开封府判官梁彦明、推官陈忱,各罚铜十斤。去月[2]十四日,宣徳门亲从官王宣等,与宰臣王安石家人从喧竞,指挥使李师锡擅传语开封府官行遣,而彦明、忱不察虚实,亲从官阮睿本不与喧竞,亦决杖,御史蔡确弹奏:“开封府官吏曲意迎奉大臣之家,望特加重贬。”故罚及之。先是,安石从驾观灯,乘马入宣徳门,卫士呵止,挝伤安石马,安石大怒,请送卫士于开封府,又请罢勾当御药院内侍一人,上皆从之,安石犹不平,确奏疏曰:“宿卫之士,拱卫人主而已,宰相下马非其处,卫士所应呵也;而开封府观望宰相,反用不应为之法,杖卫士者十人,自是而后卫士孰敢守其职者?”上善确言,然宰相乘马入宣徳门是非,上卒亦弗究也。安石自叙其白上语,云:“亲从官挝撃坐车及旌斿,臣至宣徳门,依常例于门内下马,又为守门者挝马及从人,臣疑亲从官习见从来事体,于执政不敢如此,今敢如此,当有阴使之者,……臣初所以不敢辨者,疑有条制,从来承例违越,及退检会,乃无条制,问皇城司吏,亦称无条制,及问体例,却据勾当皇城司缴到巡检指挥使毕潜等状,称从来合于宣徳门外下马,臣初执政,即未尝于宣徳门外下马,且宣徳门内下马,非自臣始,臣随曾公亮从驾亦如此。”上曰:“朕为亲王时,位在宰相下,亦于门内下马,不知何故乃如此?”安石曰:“此所以不能无疑,欲具札子乞勘会,依条例施行。”上许之,安石又言:“检到嘉祐年后行首司日记,并于门里下马。”然问冯京,则云:“忘之,记得亦有在门外下马。”既而文彦博遂扬言云:“我从来只于门外下马。”先是,王安石以病谒告弥旬[3],乃求觧机务,且入对,上面还其章,安石固求罢,上不许,曰:“卿毎求罢,朕寝食不安。朕必有待遇卿不至处,且恕朕,岂宣徳门事否?”安石曰:“臣所以辨宣徳门事,正恐小人更以臣为骄僭,事既明白,又复何言?”上曰:“今子细推究,实无人使。”安石曰:“臣初岂能无疑,既已推究,复何所疑。”上曰:“卿如此,必是以朕终不能有成功,久留无补,所以决去。”安石曰:“陛下圣徳日跻,非臣所能仰望,后来贤俊自有足用者。臣久妨[4]贤路,又病,所以求罢,非有它。”上曰:“朕置卿为相,事事赖卿以济,后来可使者,何人孰可以为相者?卿所见也。”安石曰:“岂可谓无其人,但陛下未试用耳。”上曰:“卿频求出,于四方观听不美。”又引古君臣相终始者晓譬安石,安石曰:“臣前所以求罢,皆以陛下因事有疑心,义不敢不求罢,今求罢,直以病故,非有它。且古今事异,久任事,积怨怒众,一旦有负败,亦累陛下知人之明。又且病,若冒昧,必致旷败。”上再三晓譬,安石乃乞告,将理,既而上又召安石子雱,再三问劳,又令冯京、王珪喻旨,于是安石复入视事,留身,上谓安石曰:“卿今如何?”安石曰:“犹病昏暗烦愦,后来有可用者,陛下宜早甄擢,臣恐必难久任忧责。”上曰:“雱说卿意似不专为病,朕亦为雱说:‘必为在位久,度朕终不足与有为,故欲去耳。’”安石曰:「陛下至仁圣,臣岂有他?但后世风俗皆以势利事君,臣久冒权位,不知避贤,即无以异势利之人。况又病,必恐有旷败,致累陛下知人之眀,所以力求罢也。”【陈瓘论曰:雱圣其父,父贤其子,而谓在廷之人皆小人也。君子、小人,自有公论,无足辨者。至于造神考之言,曰‘度朕终不足与有为’,则是托圣训以薄君父也,可不辨乎?】
三月癸亥,上谓王安石曰:“宿卫亲事官有击指挥使伤首者,而主名未立,宿卫法不可不急变革。”安石曰:“臣固尝论此,此固易变,但要措置有方。”〈注详见减兵议〉
七月,龙猛军级,经章惇出头,乞于懿洽效用,上怪禁军不由军帅,擅经惇投状,王安石曰:“军士乞效命,虽不由军帅,恐无条 禁止。”上以为军制不宜如此,安石曰:“不知如此后,有何害?”上曰:“经章惇乞效用,犹可恐别有妄作。”安石曰:“别有妄作,即自有科禁。若经有所征讨官司乞效用,正是募兵所欲,不知如何加罪?”吴充曰:“军当听于一,今如此,即不一,不如不差往。”安石曰:“今乞效用,不知何害?军听于一,若令彼经殿前司投状,即殿前司必不许,不许,则壮士何所求奋。”蔡挺曰:“若别有结连,奈何?”安石曰:“结连即自有重法。”陈升之曰:“臣见韩绛宣抚时,兵级亦经绛求效用。”上乃令勘会进呈。既而上终以为害事,安石曰:“士卒固欲其愿战,请效死,反以为罪,何以奋其志气?且未尝有条贯禁其如此,如何加罪?”上曰:“禁军令如此不便,若如临淄王事,其渐岂可长。”安石曰:“经朝廷所差官司,与临淄王事岂类。”上曰:“如保甲,若别司募去,司农亦必有言。”安石曰:“保甲固有经章惇者。”上曰:“司农奏非经章惇。”安石曰:“亦有经章惇者。”陈升之又言:“有经韩绛乞效用者。”上曰:“郝质言经绛者,盖是合往本路军士。”升之又言:“非本路。”上终欲治其罪,安石固以为无罪,上令放罪,取戒励。
八月,高阳关路走马承受任克基言:“市易司指使[5]冯崇,与北人卖买,不依资次,非便。”上曰:崇不忠信,无行,可令亟还。彼自有官司,交易悉存旧规。王安石曰:“崇,一百姓牙人[6]耳,安足责?陛下左右前后所亲信,孰为忠信,孰为有行,窃恐有未察者。”上曰:“审是非、察忠邪,今昔所难,然不忠信之人,迹状著显者,未尝不行法,其未显者,吾取其洁,不保其往也。如昨知泸州李曼,可谓有过矣,而党庇者至多,范百禄受命体量,独排群议而奏其实,此可褒进矣,而近臣亦有言百禄不当得馆职者,此不可不察也。”己亥[7],诏中书、枢密院自今并遵守条制,既而王安石白上曰:“尧舜所以治人,但辨察君子小人明白,使人不敢诞慢,自不须多立法禁。”上曰:“要审察。”安石曰:“陛下每如此,尽善也。”
九月[8]癸丑,辅臣奏事已,上顾安石曰:“闻卿子雱久被病,比稍愈否?”安石曰:“雱病足疡下漏,遍用京师医不效,近呼泰州疡医徐新者治之,少愈。”上曰:“卿子文学过人,昨夕尝梦与朕言久之,今得稍安,良慰朕怀也。”
七年三月己未[9],上患置官多费用,安石曰:“凡创置官,皆须度可以省费兴治乃创置,如将作监,即但用诸置局处食钱已足养,创置官而所省诸费,不可胜数,如帐司,即一岁磨勘出隐陷官物,少亦数倍,其他置官类此,岂得为冗?”上曰:“即如此,何故财用不足?若言兵多,则今日兵比庆历中为极少。”安石曰:“陛下必欲财用足,须理财。若理财,即须断而不惑,不为左右小人异论所移,乃可以有为。”上曰:“古者什一而税足矣,今取财百端,不可为少。”安石曰:“古非特什一之税而已,市有泉府之官,山林川泽有虞衡之官,其絘布、总布、质布、㕓布之类甚众,关市有征,而货有不由关者,举其货,罚其人,古之取财亦岂但什一而已?今之税亦非重于先王之时,但不均,又兼并为患耳。”上数以市易苛细,诘责中书,曾布因言市易事。〈详见市易务 〉乙丑,诏中书曰:“朕涉道日浅,昧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乃自冬迄今,旱暵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10],间诏有司,损常膳、避正殿,冀以塞责消变,历月滋久,未蒙休应,嗷嗷下民,大命近止[11],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求惟其咎,未知攸出?[12]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䛕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何嘉气之久不效也?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13],三事大夫,其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翰林学士承旨韩维之辞也。先是维对延和殿,上曰:“久不雨,朕夙夜焦劳,柰何?”维曰:“陛下忧闵旱灾,损膳避殿,此乃举行故事,恐不足以应天变。《书》曰:‘惟先格王,正厥事’[14],愿陛下痛自责己,下诏广求直言,以开壅蔽,大发恩令,有所蠲放,以和人情。”上感悟,即命维草诏,诏出,人情大悦。【维本传云:“诏出,人情大悦,是日乃雨。”然《实录》不载是日雨,恐本传或有润饰,今不取。本传又云:“有旨根究市易免行利害,权住方田编排保甲,罢议东西川市易。”按此诏未出,维已同孙永根究免行利害矣,权住方田保甲等,见四月二日,亦当就此并书。《会要》三月六日,有诏求直言,而《实录》无此,二十八日乃有此诏,一月不应两诏,《会要》误也】
四月己巳,上以久旱,忧见容色,每辅臣进见,未尝不嗟叹恳恻,欲尽罢保甲方田等事,王安石曰:“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陛下即位以来,累年丰稔,今旱暵虽逢,但当益修人事以应天灾,不足贻圣虑耳。”上曰:“此岂细事,朕今所以恐惧如此者,正为人事有所未修也。”于是中书条奏,请蠲减赈恤。癸酉[15]上批:“应灾伤路分方田保甲,除已编排方量了毕,止是攅造文字处,许依条限了绝外,其见编排方量及造五等簿处,可速指挥,并权罢。”是日雨。先是监安上门、光州司法参军郑侠言:“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麦苗干枯,黍粟麻豆,皆不及种,五谷踊贵,民情忧惶,十九惧死,逃移南北,困穷道路,方春斩伐,竭泽而渔,大营官钱,小购升米,草木鳖亦莫生,遂寇敌轻肆,侮君慢国,皆由中外之臣,辅佐陛下不以道,以至于此。……臣伏愿陛下开仓廪以赈贫乏,诸有司掊敛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庶几早召和气,上应天心,调阴阳,降雨露,以延天下苍生垂死之命,而固宗社万年无疆之休。君臣际遇,贵乎知心,以臣之愚,深知陛下爱养民庶,甚于赤子,故自即位以来,一有利民便物之事,靡不毅然主张而行之……而中外之臣,略不推明陛下此心,乃恣其叨懫,劓割生民,侵肌及骨,使之困苦而不聊生。夫陛下所存如彼,群臣所为如此,不知君臣际,会千载一时,欲何所为?……台谏之臣,默默具位而不敢言……凡百执事,又皆贪猥近利……陛下以仁圣当御,抚养为心,甚于前古,而群臣所为如此,其非时然[16]?抑陛下所以驾驭之未审尔?……朝廷设官位有高下,臣子事上忠无两心,与其见怒于有司,孰与不忠于君上?与其茍容于当世,孰与得罪于皇天?臣所以不避万死,以告陛下,诚以上畏天命,中忧君国,而下忧生民尔!于臣之身,使其粉碎,如一蝼蚁,无足顾惜。臣又见南征北伐,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而来,料无一人以天下忧苦,质妻卖女,父子不保,迁移逃走,困顿蓝缕,拆屋伐桑,争货于市,输官籴米,遑遑不给之状,为图而献,臣不敢具以所闻,谨以安上门逐日所见,绘为一图,百不一及,但经圣明眼目,不必多见,已可咨嗟涕泣,使人伤心,而况于千万里之外哉?谨随状呈进。如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于十日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如少有所济,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侠,福清人也。于是上出侠䟽及图,以示辅臣,问王安石识侠否,安石曰:“尝从臣学。”因乞避位,上不许,乃诏开封府劾侠擅发马递之罪。【司马光《记闻》云:“侠上言新制使选人监京城门,民所赍物无细大,皆征之,使贫民怨望,人主居深宫,或不知之,乃画图并进。”按侠此䟽乃无之,当考。侠六月九日责,明年正月七日又责,林栗《言行录》载侠以三月二十六日上䟽神宗,多所听用,盖因侠上苏轼等启,然考按他事,或失先后,如责躬诏乃三月二十八日,而以为四月一日,盖误也,今但取其合者】己卯,王安石恳求去位,引吕惠卿执政。乙酉,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司马光上䟽曰:“臣伏读诏书,喜极以泣,昔成汤以六事自责,今陛下以四事求谏,圣人所为,异世同符,凡诏书所言,皆即日之深患,陛下既已知之,群臣夫复何言?曽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陛下诚知其如是,复能断志无疑,不为左右所移,则安知今日之灾沴,不如太戊之桑谷、太宗之雊雉、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更为宗庙生民之福乎……方今朝政阙失,其大者有六而已 —— 一曰广散青苖钱,使民负债日重而县官无所得;二曰免上户之役,敛下户之钱以养浮浪之人;三曰置市易司,与细民争利而实耗散官物;四曰中国未治而侵扰四裔,得少失多;五曰团结保甲,教习凶器以疲扰农民;六曰信狂狡之人,妄兴水利,劳民费财。若其他琐琐米盐之事,皆不足为陛下道也。舍其大而言其细,舍其急而言其缓,外有献替之迹,内怀附会之心,是奸邪之尤者,臣不敢为也!”知青州膝甫上䟽言:“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下一手诏,应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悉罢,则民气和而天意解矣。”【此据《滕甫墓志》附见,当考。郑侠《言行录》云:“时诏求直言,欲应诏者甚众,闻侠被劾,皆沮缩,惟司马光辈一二文字得逹上前,险佞之党日于匦函假名投书,乞留王安石,坚守新法,仍乞治侠狂妄之罪。”光䟽已具载,甫䟽但存此,其它䟽又俱不见,《言行录》或可据,今且附见】丙戌,礼部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王安石,罢为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仍诏出入如二府仪,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观文殿大学士、吏部侍郎、知大名府韩绛,依前官、平章事、监修国史,遣勾当御药院刘有方赍诏,召绛赴阙;翰林学士、右正言、兼侍讲吕惠卿,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安石为执政凡六年,会久旱,百姓流离,上忧见颜色,每辅臣进对,嗟叹恳恻,益疑新法不便,欲罢之,安石不悦,屡求去,上不许,而吕惠卿又使其党日诣匦函,假名投书,乞留安石,坚守新法,上乃遣惠卿以手诏谕安石,欲处以师傅之官留京师,而安石坚求去,又赐手诏曰:“继得卿奏,以义所难处,欲得便郡休息,朕深体卿意,更不欲再三邀卿之留,已降制命除卿知江宁,庶安心休息,以适所欲。朕体卿之诚至矣,卿宜有以报之。手札具存,无或食言,从此浩然长往也。”又赐手诏曰:“韩绛恳欲得一见卿,意者有所谘议,卿可为朕详语以方今人情政事之所宜急者。”安石荐绛代己,仍以惠卿佐之,于安石所为,遵守不变也,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䕶法善神”。己丑,诏曰:“朕嘉先王之法,泽于当时,而传于后世,可谓盛矣。故夙兴夜寐,八年于兹,度时之宜,造为法令,布之四方,皆稽合先王,参考群策,而断自朕志,已行之效,固亦可见,而其间当职之吏,有不能奉承,乃私出己见,妄为更益,或以苛刻为名,或以因循为得,使吾元元之民,未尽蒙泽,虽然朕终不以吏违法故,辄为之废法,要当博谋广听,案违法者而深治之,间有未安,考察修完,期底至当,士大夫其务奉承之,以称朕意,无或狃于故常,以戾吾法,敢有弗率,必罚无赦!”先是吕惠卿虑中外因王安石罢相,言新法不便,以书遍遗诸路监司郡守,使陈利害,至是又白上降此诏申明之。【元祐本,“白”字下脱漏,绍兴本因之,当求别本考定,恐尚有他语也,今但云“白上降此诏申明之”。朱史削去“吕惠卿虑中外”以下三十馀字,却先书“上以朝廷所降法令,官吏推行多失其意,乃下诏申明之”,签贴云:“系黄庭坚手笔,并无底本照据,并起居注、时政记元不如此,故削去。”时政记、起居注亦何尝能说事,意朱史私为惠卿讳耳!今复存之】王雱为右正言、天章阁待制、兼侍讲。雱以疾不能朝,又诏特给俸,免朝谢,许从安石之江宁,仍修撰经义,又诏王安石依旧提举详定国子监修撰经义[17],参知政事吕惠卿同提举。
五月丙辰,太子中允、馆阁校勘吕升卿;大理寺丞、国子监直讲沈季长,并为崇政殿说书,季长仍改太子中允。先是上每以外事问王安石,安石曰:“陛下从谁得之?”上曰:“卿何必问所从来。”安石曰:“陛下与他人为密而独隐于臣,岂君臣推心之道乎?”上曰:“得之李评。”安石由是恶评,竟挤而逐之,他日,安石复以密事质于上,上问于谁得之,安石不肯对,上曰:“朕无隐于卿,卿乃隐于朕乎?”安石不得已曰:“朱明之为臣言之。”上由是恶明之 —— 明之,安石妹夫也。安石既出,吕惠卿欲引安石亲昵,置之左右,荐明之为侍讲,上不许曰:“安石更有妹夫为谁?”惠卿以季长对,上即召季长与惠卿弟 —— 升卿,同为侍讲。升卿素无学术,每进讲,多舍经而谈财榖利害等事,上时问以经义,升卿不能对,辄目季长,从旁代对,上问难甚苦,季长辞屡屈,上问从谁受此义,对曰:“受之王安石。”上笑曰:“然则且尔!”季长虽党附安石,而常非王雱、王安礼及吕惠卿所为,以谓必累安石,雱等深恶之,故甚不得进用。【此据司马光《记闻》,升卿无学术,不能对上所问,不知《诗序》,何以却全用升卿所解,当考】
八年正月庚子[18],著作佐郎、秘阁校理王安国追毁出身以来文字,放归田里。安国既贬,上降诏谕安石,安石对使者泣,及再入相,安国犹在国门,由是安石与惠卿交恶。〈详见郑侠贬黜〉
二月甲子,太常寺太祝王安上,为右赞善大夫、权发遣度支判官。安上,安石幼弟也。癸酉,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知江宁府王安石,依前官、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始,安石荐韩绛及吕惠卿代己,惠卿既得势,恐安石复入,遂欲逆闭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无所不用其至,又数与绛忤,绛乘间白上,请复相安石,上从之,翼日,上遣勾当御药院刘有方赍诏,往江宁召安石,安石不辞,倍道赴阙。
三月己未[19],上谓王安石曰:“小人渐定,卿且可以有为。”又曰:“自卿去后,小人极纷纭,独赖吕恵卿主张而已。”安石曰:“臣父子蒙陛下知遇,所以向时每事消息盈虚,以待陛下深察,诚欲助成陛下盛徳大业而已,小人纷纷,不敢安职。今陛下复召用,臣所以不敢固辞者,诚欲粗有所效,以报陛下知遇;然投老馀年,岂能久事左右,欲及时粗有所效,望陛下察臣用心。”上曰:“固所望于卿,君臣之间,切勿存形迹,形迹最害事。”又言吕嘉问降黜事〈 详见市易务〉。
四月甲子,上与安石论河北事,安石以为募兵不如民兵,籴米不如兴农事。先是安石在江宁尝言兵少,乞募兵,于是上举以问,安石曰:“今厢军诚少,禁兵亦不多,然须早训练民兵,民兵成则当减募兵。”上曰:“禁军无赖乃投募,非农民比,尽収无赖而厚飬之,又重禄尊爵飬其渠帅,乃所以弭乱。”安石曰:“臣在翰林,固尝论黥兵未可尽废,但要民兵相制,专恃黥兵,则唐末五代之祸可见,且黥兵多则飬不给,少则用不足,此所以须民兵也。”上言宋守约不可得,安石曰:“自守约死,军制已稍宽弛。”上曰:“只为贾逵宽弛。”安石曰:“为逵者逸乐,为守约者忧危。谓如守约,宜褒劝,如逵者,宜督责。”安石又言:“蕃兵当什伍之设阶级部分乃可用,今一凶岁,一路至费二十八万赈贷,而其丁壮老弱,有马无马,皆不敢阅实,不知何用此蕃部,或以为须丰熟乃可阅实,臣以为赈贷时,正好阅实。”吴充以为坐论则易,行则难,上曰:“此何难!但边帅不为耳。”安石又言:“去年体量放税,东南仓廪为之一空,非计也。此乃冯京故为此,与苏秦厚葬以明孝同意。”又进呈前借常平物与转运司修城壍之类,安石曰:“臣谓宜爱惜常平物,以待非常,不宜遽如此费出。上以为然。”
闰四月乙未,上又论王猛曰:“苻坚亦英明,然一举事,遂颠覆如此,何也?”安石曰:“王猛欲杀慕容垂,令以子奔,故见疑而不知,乃所以深托垂于苻坚也。”上曰:“猛可谓忠矣。”安石曰:“如此为忠,何补时事。人臣要当以道开发其君,使自悟而已,方其未悟,乃欲以计成事,及其不察,岂特辱身,亦以危国,此君子所以不贵。”上患人莫肯悉心赴功,王安石曰:“陛下能尽见得人情,赏罚当其实,即人自悉心赴功。”上曰:“纵不尽见,但得力多亦可。”安石曰:“见得尽,即尽赴功;见得少,即少赴功;见得多,即多赴功;都不见,即无赴功者矣。假令见得尽,若不随以赏罚,即人亦不肯赴功。”上论宣王时无不自尽以奉其上,吕惠卿曰:“宣王时如此而已,未及文武也。”安石曰:“宣王盛时乃能如此,及其用心差,则‘我友敬矣,䜛言其兴’,善人君子方念乱不暇,至‘念彼不迹,载起载行’,则岂复有自尽奉上之事,此一人之事,而前后不同如此,用心当无差故也。”上曰:“宣王犹能终于考牧,后世亦岂易及。”安石曰:“宣王用吉甫征伐,则非张仲在内,吉甫无以成其功。《诗》称吉甫以能明哲保身,则宣王之徳薄于先王,亦可知矣。”上欲用张方平为枢密使,既批出,王安石将行文书,吕惠𡖖留之曰:“当晚集更议之。”因私于安石曰:“安道入,必为吾属不利。”翌日,再进呈,其事遂寝。
五月丙子[20],提举市易司举刘佐。佐前在市易司,坐法冲替事理重,代佐者,不知买卖次第,比较所收息,大不及佐。王安石欲许之,韩绛固争,以为佐未合与差遣,安石曰:“市易务自来举官不拘条制,且七八万贯场务,须付之能者。”绛固争,以为如此则废法,上曰:“且令勾当,候合受差遣,方许理住如何?”绛犹以为不可,再拜乞辞位,曰:“如此则宰相不可为。”上愕然曰:“兹小事,何必尔?”绛曰:“小事尚弗能争,况大事乎?”翼日,安石又为上论:“吕嘉问、程昉尽力,然为众所攻,陛下不察而保之,则天下事孰肯为陛下尽力?”上曰:“如程昉,亦勾当得事,但不循理。”安石曰:“程昉举吕公孺,诚为不识理分,然于国事有何所损?如文彦博去位,举刘庠:陈升之去位,举林旦,乃可责。”上曰:“如文彦博等才举人不当便责。”安石曰:“如彦博等,虽未可厚责,亦未足尊宠。”上曰:“彼皆先帝时爵禄已尊贵。”安石曰:“如此则嗣君于先王之臣不复行法,恐无此理。”上曰:“如程昉,数年间致位至此,昉亦足矣。”安石曰:“昉功状比众人,合转数官,即才转一官。若一有疑罪,即数处置狱,岂得谓足?且陛下前日宣谕,程昉恃中书知察,方能尽力,臣比见昉数处置狱被劾,但能令人叹息而巳。昉乃为臣言:‘不须为昉深辨,但令昉得罪,追一两官,或被停废,蔡諌议自然息怒,不然即纷纷未有了时。昉但得为朝廷了公事,利泽及民足矣,若因此停废,昉亦能营生,必不寒饥,相公不湏过忧。’其言如此,乃非恃中书营救,故敢自肆也。今忠邪功罪未尽照明,则事功何由兴起?”戊寅[21],韩绛请去位,称疾不出,王安石白上,宜罢刘佐,勉慰綘就位,上难改佐事,安石曰:“后有大于此者,则不可容此监当小臣,若固争,致綘去位,臣所不敢安也。”上乃听,罢佐,遣使持手札谕綘,令就位,綘复起。
八月庚戌,韩绛罢知许州,仍诏出入如二府仪,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绛居相位,数与吕恵卿异议,王安石复入,论政愈駮,数称疾,固求罢,而有是命。
十一月丙戌,先是王安石以疾居家,上遣中使劳问,自朝至暮十七反,医官脉状皆使驶行,亲事赍奏,既愈,复给假十日,将安,又给三日,又命辅臣即其家议事。时有不附新法者,安石欲深罪之,上不可,安石争之曰:“不然,法不行。”上曰:“闻民间亦颇苦新法。”安石曰:“祁寒暑雨,民犹怨咨,此岂足恤也!”上曰:“岂若并祁寒暑雨之怨亦无邪?”安石不恱,退而属疾,上遣使慰勉之,乃出,其党为安石谋曰:“今不取门下士上素所不喜者暴进用之,则权轻,将有窥人间隙者矣!”安石从之,上亦喜安石之出,凡所进拟皆听,由是安石权益重。
九年五月癸酉[22],上谓执政曰:“以耒耜养生,以弧矢防患,生民之道,如此而已。”王安石曰:“天子敇诸侯‘稼穑匪懈’‘如何新畬’,群臣戒天子‘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克诘戎兵,以陟禹之迹’,则生民所务,诚如陛下所言而已,然非眀于道术,则不能役群众,孰与成此功者?”上又论:“范仲淹欲修学校贡举法,乃教人以唐人赋,体《动静交相养赋》为法,假使作得《动静交相养赋》,不知何用?且法既不善,即不获施行,复何所憾。仲淹无学术,故措置止如此而已。”安石曰:“仲淹天资明爽,但多暇日,故出人不远,其好广名誉,结游士以为党助,甚坏风俗。”上曰:“所以好名誉,止为识见无以胜流俗尔 —— 如唐太宗亦英主也,乃学庾信为文,此亦识见无以胜俗故也。无以胜俗,则反畏俗。俗共称一事为是而已,无以揆知其为非,则自然须从众,若有以揆其为非,则众不能夺其所见矣。”安石曰:“不易乎世大人之事,故于《乾卦》言之。”上又论:“道必有法,有妙道斯有妙法,如释氏所谈妙道也。则禅者,其妙法也,妙道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然尚有法可以铨之,则道之粗者固宜有法也。”安石曰:“陛下该极道术文章,然未尝以文辞奖人,诚知华辞无补于治故也。风俗虽未丕变,然事于华辞者,亦已衰矣,此于治道风俗,不为小补。”上因言:“读经者须知所以纬之,则为有用,不然,则不免为腐儒也。”
吕惠卿出知陈州。〈见吕惠卿奸邪 〉王安礼知润州,求惠卿过失。〈见吕惠卿奸邪 〉
六月,给事中、知陈州吕惠卿奏:“安石尽弃素学,而隆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狠,犯命[23]矫令,罔上要君。”上既以惠卿所愬事示安石,安石由是愧上,数求去,上待安石,自是意亦稍衰矣。〈详见吕惠卿奸邪 〉壬辰,三司言奉诏折二钱事,上曰:“恐四夷闻中国行两等钱,以为贫窘,乃伤国体,如何?”安石曰:“钱有二品,自周已然,何系贫富?且自古兴王,如唐太宗、周世宗时极贫,然何足为耻。臣初不欲铸折二钱,今乃极论者,盖朝廷举动,四方所瞻,稍有罅隙,即为奸人窥伺愚弄,将不能立国,是又何能安天下国家也?”上乃令复行之,然两宫讫不欲用折二钱,故折二钱未尝进入禁中,安石争不能得,退,遂移疾不出,上使人谕之曰:“朕无间于卿,天日可鉴,何遽如此?”安石乃出。〈详见陕西钱议 〉丙午,诏以王雱病,特给王安石假,令在家抚视。己酉,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王雱卒,年三十三,赠左谏议大夫,手诏即其家上雱所撰《论语、孟子义》。雱性刻深,喜杀,常称商君以为豪杰之士,毎劝安石诛不用命大臣,而安石不从也,安石辅政时,罢逐中外老成人㡬尽,多用门下儇慧少年,诸生一切以王氏经为师,讲官策试诸生,论及时政,皆罢逐,及与惠卿交恶,使人告发吕氏奸利事,皆自雱发之。
是夏[24],富弼言:“窃闻累年新法所行之事,条目甚多,陛下近各深见为害,但虚怀隐忍,未即更张,此诚大得为君之道,从容优裕而不欲迫急也。然群论所谓为害者,皆害及天下之人,被害既久,则岂尚容舒缓哉?度今事势,正如解倒悬之急,惟恐解之不速也……向天下不以贤愚,共知陛下始欲讲求大治,比迹唐虞,前代帝王用心,非所能及,而不意为人所误至此,事皆成弊,究其端由,实非陛下之失,惟是众口共责为谋者,恨不食其肉焉……臣更愿陛下于左右臣僚中,不以职位高下,常视其反复狡狯者疏之,纯良方正者与之。反复狡狯者……本无一定之志,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必无忠荩悫实,安肯乃心于国家也?纯良方正者,才辩诚有不及狡狯之人,然其心不二,持守坚笃,中立不倚,旁无朋比,用之则直道而进,舍之则奉身而退,不为利回,不为义疚,忠亮一节,至死不移,不肯欺昧朝廷,自求多福,如此等人,终无妄误,必能为国家立事,假有未能立事[25]者,亦不为害也……天子无职事,惟辨别大臣邪正而进退之,此其职也,窃乞重之又重也……此札子只欲陛下略知外事一二而已,乞不降出,庶免后悔。”
七月壬戌,诏宰臣王安石候王雱终七供职。己卯,复放归田里人王安国为大理寺丞、江宁府监当,命下而安国病死矣。
十月戊子,上批翰林学士、权御史中丞邓绾,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可落学士、中丞,以兵部郎中知虢州。【陈瓘《尊尧录·上言皇帝封事》其三十问曰:“臣又望陛下特垂圣问,问洵仁等曰:‘《日录》有云“余为上言与陛下开陈事,退而聚录以备自省,及他时去位,当缮写以进。”此安石初作参政时,奏于神考之语也,又六七年,然后去位,去位以后九年而薨,于其中间不践写进之语者,何哉?’臣闻熙宁之末,给事中、知陈州吕惠卿讼中丞邓绾……惠卿进《日录》三策……神考察惠卿《日录》果非临时撰造之文……发于圣批,邓绾既逐,而安石亦不得留矣……”呜呼!他时缮写之语,不谓之欺诞可乎?卞、武继安石之志,昻等述蔡卞之事而执此欺诞,以为国是,岂不误朝廷之继述乎?臣道之专强,可不辨哉?】壬辰,诏横海军节度推官、崇文院校书、兼中书户房习学公事练亨甫,身备宰属,与言事官交通,罢为漳州军事判官,先是王安石言:“臣久以疾病忧伤,不接人事,以故众人所传议论多所不知,昨日方闻御史中丞邓绾尝为臣子弟营官及荐臣子婿可用,又为臣求赐第宅……兼绾近举御史二人,寻却乞不施行,必别有所因。臣但闻其一人彭汝砺者,尝与练亨甫相失,绾听亨甫游说,故乞别举官……审如所闻,即绾岂可令执法在论思之地,亨甫亦不当留备宰属。”故有是命。初,绾以附会安石居言职,及安石与吕惠卿之党相倾,绾皆极力奏劾之,上益厌安石所为,绾惧安石去而失势,屡留之于上,其言无所顾忌,上怒,欲绌绾,安石亦惧,乃奏斥之。亨甫,行险薄,谄事安石子雱以进,至是乃斥。丙午,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王安石,罢为镇南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安石之再入也,多谢病求去,子雱死,尤悲伤不堪,力请解机务,上亦滋厌安石所为,故有是命。【吕本中《杂说》:……王安石既去,嘉问因对,上问:“曾得安石书否?”嘉问因言:“近亦得安石书,闻陛下不许安石久去,亦不敢作安居计。”上曰:“是则是,为吕惠卿所卖,有何面目复见朕耶!”】枢密使、工部侍郎吴充,依前官、平章事、监修国史。充性谨密,在西府数乘间言安石政事不便,上以其中立无私,故相之。资政殿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成都府冯京,为给事中、知枢密院事。先是吕惠卿悉出安石前后私书手笔奏之,其一云:“勿令齐年知。”齐年者,谓京也,与安石同岁在中书,多异议,故云;又其一云:“勿令上知。”由是上以安石为欺,故复用京。
十二月判江宁府王安石奏乞施田与蒋山太平兴国寺,充常住,为其父母及子雱营办功德,从之。
元丰三年九月乙酉,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左仆射、舒国公王安石,为特进,改封荆国公。
元丰元年[26]十月壬寅朔,王安石言:“江东转运判官何琬奏江宁府禁勘臣所送本家使臣俞逊侵盗钱物事已经年,吕嘉问到任根治,累月案始具,今深恨俞逊翻异,故加以论诉,不干己罪。如琬所言,则是嘉问为臣治逊狱事有奸,臣与嘉问亲厚交利而已,窃恐陛下哀怜旧臣,不忍暴其污行,故不别推究,如此则臣与嘉问常负疑谤,不能绝琬等交斗诬罔,望特指挥,以江宁府奏劾俞逊事下别路,差官重鞫。”诏送枢密院,下两浙转运司鞫之。
七年五月庚申,诏中书舍人蔡卞给假一月,令往江宁府省视王安石疾病。
六月戊子,集禧观使王安石请以所居江宁府上元县园屋为僧寺,乞赐名额,从之,以“报宁禅院”为额。或云安石爱其子雱,雱性险恶,安石在政府凡所为不近人情者,雱实使之,既死,安石哀悼,久而不忘,尝恍惚见雱荷鐡枷,如重囚状,遂请以园屋为僧寺,盖为雱求救于佛也。
七月甲寅,尚书左丞王安礼[27],为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初,侍御史张汝贤言:“……王安礼乞子枋勾当九龙庙……引用都省批状,例外起例……”上以有条许用例奏钞,汝贤章,格不下,又奏:“安礼素行贪秽,所至狼籍。”上谓安礼曰:“汝贤弹奏卿子侄差遣,用例奏钞,在法所许,汝贤固有罪,其言卿奸污事,卿果如此,何以复临群官!”安礼犹辨诉,因奏往以安石疾病,尝乞知江宁府,愿申前请,故有是命。
八年三月,哲宗即位。
元祐元年四月癸已,观文殿大学士、守司空、集禧观使、荆国公王安石卒。司马光手书与吕公著曰:“介甫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但性不晓事,而喜遂非,致忠直疏远,䜛佞辐辏,败坏百度,以至于此。今方矫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谢世,反复之徒,必诋毁百端,光意以谓朝廷特宜优加厚礼,以振起浮薄之风,茍有所得,辄以上闻,不识晦叔以为如何?更不烦答以笔札,扆前力主张,则全仗晦叔也。”诏再辍视朝,赠太傅,推遗表恩七人,命所在应副葬事。【《新录·王安石传·辨诬》曰:“王安石学术政事,败坏天下至于今日。”而旧《录》立传多取安石私史之语以文之,又云“安石居金陵阅佛书,恍然有得,是所得不在六经而在佛书”;古之学者以其所得施之政事,今安石以道自任,而所得乃在为相之后,颠倒如此!今止以《神宗实录》前后事实采摭修改,不敢以私言増损之。陈瓘《尊尧集·叙》略曰:“昔元祐更张之始,方安石身没之初,众皆谓罪于惠卿,或以安石为朴野,优加赠典,欲镇浮薄,司马光简尺具存,吕惠卿责词犹在,深惩在列,曲恕元台,凡同时议论之臣,无一人指点安石,往往言章疑,似或干裕陵,致使卞以窥伺为心,包藏而待,润色经史,増污忠贤,凡愠怼曽布之言,与怒詈惠卿之语,例皆刊削,意在牢笼,欲使共述其私书,将以济其私欲,布等在其术内,卞计无一不行,良由议赠之初,不稽其弊。若使早崇名分,何至横流?司马光误国之罪,可胜言哉!臣闻熙宁之初,论安石之罪,中其肺腑之隐者,吕诲一人而已;熙宁之末,论安石之罪,中其肺肝之隐者,惠卿一人而已 —— 吕诲之言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外视朴野,内藏巧诈,骄蹇傲上,阴贼害物。’吕惠卿之言曰:‘安石尽弃素学,而隆尚纵横之末数,欲以此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狠,方命矫令,罔上要君,凡此数恶,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平日闻望,一旦扫地,不知安石何苦而为此也?谋身如此,以之谋国,必无远图,而陛下既以不可少而安之,臣固未易言也!’又曰:‘陛下平日以何如人遇安石?安石平日以何等人自任?不意窘急乃至如此。’又曰:‘君臣妨嫌,岂可为安石而废哉?’又曰:‘臣之所论,皆中其肺肝之隐。’臣窃谓元祐臣僚,于吕诲之言,则誉之太过,于惠卿之言,则毁之太过,此二臣者趣向虽异,至于论安石之罪,献忠于神考,则其言一也,岂可专誉吕诲而偏毁惠卿乎?偏毁惠卿,此王氏之所以益炽也!元祐之偏,可不痛鉴哉!”】
- ↑ 原作“辛丑”,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37 改
- ↑ 原作“三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2 改
- ↑ 原作“弥切”,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2 改
- ↑ 原作“访”,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2 改
- ↑ 原作“指挥”,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6 改
- ↑ 原作“一白牙人”,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6 改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6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7 补
- ↑ 原作“甲寅”,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 改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 补
- ↑ 原作“壬申”,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2 改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2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2 补
- ↑ 原作“甲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9 改
- ↑ 原作“戊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61 改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64 补
- ↑ 原作“丁丑”,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64 改
- ↑ 原作“丙寅”,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5 改
- ↑ 原作“方命”,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6 改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6 补
- ↑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76 补
- ↑ 原作“五年”,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93 改
- ↑ 原作“王安石”,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47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