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鉴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十四
皇朝文鉴 卷第五十四 宋 吕祖谦 编撰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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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文鉴卷第五十四
奏䟽
上 皇帝书 苏 轼
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凟犯
天威罪在不赦席稿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
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
乃知 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
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
勉彊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此买
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 陛下翻然
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
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 陛下可与为尧舜
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彊兵而伏戎
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
脑尽力所至不知其他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
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
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
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 陛下果赦而
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
愿终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愿 陛下结人心厚
风俗存纪纲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 陛下
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 陛下之法故能胜
服彊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欤书曰予临兆民懔
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
为君臣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厘故天下
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
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
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
贾之有财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
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䘮志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
心乎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
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后
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已也惟商鞅变法不顾人
言虽能骤致富彊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
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亡至于
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殉
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虽行仁
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彊是以君子未
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
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
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
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陛下
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
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
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
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
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
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
人则以其意度朝廷遂以为谤谓 陛下以万乘
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
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
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䕫路深山当行酒
禁拘収僧尼常住减克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
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
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
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
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
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何者未
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
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
必也正名乎今 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
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
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
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驱
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
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
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而召和气复
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夫
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
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
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
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
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若立
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设无乃
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图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
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
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
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
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闘兽亦可谓拙谋
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
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
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子有言
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
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
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
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逆多而
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
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
以此自污而 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
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
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𦈏祠部度〈五千〉馀人耳以
此为术其谁不能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
绣衣直指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
出于无术行此下䇿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
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及至孝武以郡县迟缓
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
良上䟽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
暮宿州县威福便行驱迫邮传折辱守宰公私烦
扰民不𦕅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
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戸口
检责漏田时张说杨㻛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
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
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
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𫝊而读之
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
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
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
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
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
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
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旨趣所在
谁敢不从臣恐 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至于
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
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曰长我粳稻耶今欲陂
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
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
吏苟且顺从真谓 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
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
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寻访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
大烦扰凡所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
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行黜降不以赦原若
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
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
功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
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
其踈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
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
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
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
业苟欲兴复必尽追収人心或揺甚非善政又有
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
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
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
必用乡戸犹食之必用五榖衣之必用桑麻
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
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
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
栗岷蜀之蹲䲭而欲以废五榖岂不难哉又欲官
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
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
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
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敝太甚厨
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
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
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犯之大
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
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
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
户颇得雇人然至于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
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
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千赋敛之数以定两税
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
奈何复欲取庸圣人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常赋
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
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
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
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
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
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借口也古者
官飬民今者民飬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
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以
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成
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
自公卿以降无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
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
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
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
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戸将绝而未亡
则是家有丁而尚㓜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
役老死而没官冨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
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
为民患也青苖放钱自昔有禁今 陛下始立成
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
吏 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
青苗钱自 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
见钱陜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
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塩粮草未尝不折钞
乃知青苖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
㨂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
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论议已揺或以代还东军
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眀哉纵使此令决
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人户必皆孤贫不济之
人家若自有赢馀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
则继之以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
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
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榖贵
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
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
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
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収籴则无借贷若留充
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苖其势不能两立
坏彼成此所䘮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切计
陛下欲考其实则必然问人人知 陛下方欲力
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
明之臣顷在陜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 亲
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
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
何縁不觉南诏之败明皇何縁不知今虽未至于
斯亦望 陛下审听而已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
用贾人桑〈洪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
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
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
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𦈏钱豪商
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
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
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
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
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
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
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縁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𦈏以与之此钱一出
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
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者不告其主以一牛
而易五羊一牛之皮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
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苖之功亏商
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
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
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
岁月庶几万一臣切以为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
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
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
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
适足以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
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
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 陛下坚执不顾期于
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 陛下
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
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
此之谓也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
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 陛下者乎夫
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而不在乎彊
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而不在
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
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彊且富不救于短
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以古之贤君不
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
国亦必以此察之齐至彊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
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入郢而
陈大夫逄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
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
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収
燕赵复河隍力彊于宪武矣消兵而厐勋之乱起
故臣愿 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 陛下
急于有功而贪富彊使 陛下富如隋彊如秦西
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
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
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
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
盛壮而愈危是以善飬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
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
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飬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
用下品代真气而助彊阳根本已危僵仆无日天
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 陛下爱惜风俗如护
元气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
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迃阔老成初若迟钝然
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顾其所得小而所䘮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
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
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
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徳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
相祐甫以道徳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蔼
然天下想望庶几正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
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我 仁祖之御天
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
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
出而九败以言其府库则仅足而无馀徒以德泽
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䘮考妣社
稷长远终必赖之则 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
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
以苛察济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
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天时不齐人
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若 陛下多方包容
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
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 陛下所
愿哉汉文欲用虎圏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
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
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
遂将散微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
有已试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
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
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
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
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
此而况其他世尝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
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
亦一时之良〈䇿然〉请为属国欲系单于则是处士之
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
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
踈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
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
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
悔其说用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䘮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才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
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
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发愤而死纷更政令
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帝
优劣于此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
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
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
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不得
者必皆以沉沦为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
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
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
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人之荐举而
予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
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
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若巧者侵夺已甚
则拙者迫怵无𦕅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
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惟 陛下重之惜
之哀之救之如日近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
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
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
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
已据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
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
以言而名实乱矣惟 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
为心使奸无所縁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
者此之谓也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
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
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
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
国家租赋揔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
似内重恭惟 祖宗所以深计预图而固非小臣
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
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
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
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
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
罪故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
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盖擢用台谏固未必皆
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飬其锐气而借之重权
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及其既成以干
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
万无此理然飬猫以去䑕不可以无䑕而飬不捕
之猫畜狗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 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
万世之防朝廷纲纪孰大于此臣自㓜小所记及
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
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
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典
礼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
争之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
矣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
亦可以奋扬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
起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
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
事君也欤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
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
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
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
其恶则误徳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
乃至于䘮邦孔子之言良不为𬨨是以知为国者
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
守死之臣苟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
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
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济水是故孙宝
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两
不相损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
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
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
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縁得以知
觉臣之所以愿存纲纪者此之谓也臣非敢历诋
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
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 陛下神𥮅之至明
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辞然至于所献三
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
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
成王曰无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成王岂
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
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策以为美谈使臣
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
焉若有万一似之则 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
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
愚岂可屡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
投荒流离道路虽然 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
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
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 陛下独然其言曲
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今政令得失安在虽
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 陛下生知之性天
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
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述其所以然之状
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
非独今日 陛下容之久矣岂有容之于始而不赦之
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
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 陛下虽
欲赦臣而不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
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日书成
复毁至于再三感 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
吐其说惟 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
待罪忧恐之至 ︻五十四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