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台湾文学界
糟糕的台湾文学界 作者:张我军 1924年11月21日 |
刊载在1924年11月21日《台湾民报》2卷24号。 |
这几年台湾的文学界要算是热闹极了!差不多是有史以来的盛况。试看各地诗会之多,诗翁、诗伯也到处皆是,一般人对于文学也兴致勃勃。这实在是可羡、可喜的现象。那末我们也能从此看出许多的好作品,而且乘此时机,弄出几个天才来为我们的文学界争光,也是应该的。如此才不负这种盛况,方不负我们的期望,而暗淡的文学史也许能借此留下一点光明。然而创诗会的尽管创,做诗的尽管做,一般人之于文学尽管有兴味,而不但没有产出差强人意的作品,甚至造出一种臭不可闻的恶空气来,把一班文士的脸丢尽无遗,甚至埋没了许多有为的天才,陷害了不少活活泼泼的青年,我们于是禁不住要出来叫嚷一声了。
自从十五世纪文艺复兴(Renaissance)起于欧洲以来,西洋的文学焕然一新,迥非昔日可比。自古典主义而浪漫主义,自浪漫主义而自然主义,到现在,自然主义的时运也已去了,所谓新理想主义、新现实主义,已布满了全世界的文坛了。就是文化落后的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跟政治运动之踵,文学革新运动也蹶起了。明治、大正的文坛上,出了不少的战士,站在睡眼朦胧的文坛上雄呼疾叫不遗馀力,现在他们的成绩显著,差不多已不让欧美独擅其长了。而且社会上、政治上乱麻似的中国也已经过了一番新生命的洗礼了,所以现在中国的新文学,也大有可观了。总之,现在的时候,无论甚么都以世界为目标,如政治、如外文、如经济等等都是世界的文学也不能除外,所以现代的文学,已渐趋于一致,而世界的文学的成立,也就在眼前了。然而,还在打鼾酣睡的台湾的文学,却要永被弃于世界的文坛之外了。台湾的一班文士都恋著垄中的骷髅,情愿做个守墓之犬,在那里守著几百年前的古典主义之墓。
像台湾那般小小的岛,幼稚的文学界,不知自行革新也罢了。但这几十年来,日本文学猛战的炮声,和这这七八年来中国文学界的战士的呼吼,都不打动这挟在其间的小岛,欲说其是已麻木也太可怜了!我们台湾的人,识二国文学(日本和中国)的那么多,况且此二国都是最近的师表,正可借此来把陈腐颓丧的文学界洗刷一新。而事实却不如此做,一般斯文满面的文士,只顾贪他们的旧梦,不思奋起也来革新一下,致使我文学界还是暗无天日,愁云暗淡,百鬼夜哭,没有些活气,与现代的世界的文坛如隔在另一个世界似的,这是多么可痛的事呵!
我们不是好高鹜远趋新弃旧之徒,人喜欢我也喜欢,人厌弃我也厌弃。但事实上像古典主义(如台湾现在的文学)之当废,已成为一个绝对的真理了,不容馀喙的真理了,如地球是圆的,人是要死的一样的真理了。
他们不但不能脱却旧文学的迷梦,踏入新文学的路上,简直懂得文学是甚么的人,恐百中不能求一,(照这样结论起来,他们死守古典主义也难怪的。老实说一句,他们或许不自知其是守在古典主义罢。)试问一问,他们为甚么要做诗?诗是什么?(我所以拿诗来做例者,是现在──历来也许都是如此──台湾的文学,除诗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种的文学了。如小说、戏曲等不曾看见,所以现在台湾差不多诗就是文学,文学就是诗了,所以拿诗来做例,以下都是如此。)那末是同问著哑巴一样的了。(也许有不少很有研究的人,但这是拿大多数来说。)所以他们不是拿文学来做游戏,便是做器具用。如一班大有遗老之概的老诗人,惯在那里闹脾气,诌几句有形无骨的诗玩,及至总督阁下对他们称送秋波,便愈发高兴起来了。
还有一班最可恨的,把这神圣的艺术降格降至于实用品之下,或拿来做沽名钓誉,或拿来做迎合势利之器具,而且自以为儒雅文。其实这种器具得来的名利,与用金钱得来的有何分别?实在有比用金钱做器具的老实人更可鄙可恨的!
至于最可怜的是一班活泼泼的青年,被这种恶习所迷,遂染成一种偷懒好名的恶习。他们为做诗易于得名(其实这算甚么名),又不费气力(其实诗是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容易的),时又有总督大人的赐茶、请做诗,时又有诗社来请吃酒做诗。既能印名于报上,又时或有赏赠之品,于是不顾死活,只管闹做诗(其实是胡闹),腹内既并半部唐诗合解也没有,一面只管搜尽枯肠,一味的吐,几乎把肠肚都吐出来。用尽心血,耗尽宝贵的光阴,其结果博得一个不知是好名还是臭名。几年之间,弄不出一句半句的好文字,却满腹牢骚,满口书臭,出言不是“王粲蹉跎”便是“书剑飘零”,到底成何体统?文学的殿堂,一定是不容这班人踏入的呵!
够了,够了,写了一大篇干燥无味的文学,写得头也痛了,手也僵了,眼也花了!总之,现在台湾的文学,如站在泥窟里的人,愈挣扎愈沈下去,终于要溺死于臭泥里了呵!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快来协力救他,将他从臭泥窟救出来罢!新文学的殿堂,已预备著等我们去住呵!
最后还有二事要来敬告我们有文学趣味的人。
1、多读关于文学原理和文学史的书。
2、多读中外的好的文学作品(诗、剧曲、小说文等)。
1、可以明白文学是甚么,方不走入与文学相关之途。知道文学的趋势,方不死守尸而不知改革。
2、可以养成丰富的思想,而磨练表现的手段。
表现在文学中虽不能算是最重要的,但你虽有很热烈的情感,很富裕的思想,要表现出来,倘若不会表现,或表现不老练,亦不能造就伟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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