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类编 (四库全书本)/卷084
经济类编 卷八十四 |
钦定四库全书
经济类编卷八十四
明 冯琦冯瑗 撰
人品类一
论人〈五十六则 不朽一则并〉
吕览论人篇 凡论人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喜之以验其守乐之以验其僻怒之以验其节惧之以验其特哀之以验其人苦之以验其志八观六验此贤主之所以论人也论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隐何谓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谓四隐交友故旧邑里门郭内则用六戚四隐外则用八观六验人之情伪贪鄙美恶无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污无之而非是此先圣王之所以知人也苏轼伊尹论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今夫匹夫匹妇皆知洁廉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廉而忠信则其智虑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唯其所争者止于箪食豆羮而箪食豆𡙡足以动其心则宜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羮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𡙡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羮之积也天下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君子必有高世之行非茍求为异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自广其心使穷达利害不能为之芥𦷾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盖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书至于舜禹皋陶相让之际盖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于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下不以为僣既放而复立大甲不以为専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后之君子蹈常而习故惴惴焉惧不免于天下一为希阔之行则天下群起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已过矣夫
管仲
先君尝言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以桓公伯孔子称其仁而不能止五公子之乱使桓公死不得葬曰管仲盖有以致此也哉管仲身有三归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而不以为非此固适庶争夺之祸所从起也然桓公之老也管仲与桓公为身后之计知诸子之必争乃属世子于宋襄公夫父子之间至使他人与焉智者盖至此乎於乎三归六嬖之害溺于淫欲而不能自克无已则人乎诗竞维人四方其训之四方且犹顺之而况于家人乎传曰管仲病且死桓公问谁可使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公曰开方何如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公曰竖刁何如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管仲死桓公不用其言卒近三子二年而祸作夫世未尝无小人也有君子以闲之则小人不能奋其智语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选伊尹不仁者远矣岂必人人而诛之管仲知小人之不用而无以御之何益于事内既不能治身外复不能用人举易世之忧而属之宋襄公使祸既已成而后宋人以干戈正之於乎殆哉昔先君之论云尔
老子论 天下之道惟其辩之而无穷攻之而无间辩之而有穷攻之而有间则是不足以为道昔者六国之际处士横议以荧惑天下杨氏为我而墨氏兼爱凡天下之人有以君臣父子之亲而不相顾者举皆归于杨氏而道涂之人皆可以为父子兄弟者举皆归于墨氏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绝其天属之亲而合其无故之懽此其势然也故老𥅆庄周知天下之不正也起而承之以为兼爱为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为为我不为兼爱而处乎兼爱为我之外此其意以为不兼爱则天下议其无亲不为我则天下议其为人故两无所适处而汎汎焉浮游于其间而曰我皆无所为以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天下之人惟其是所是非所非是以其说可得而考其终今以老庄无所是非而其终归于无有此其思之亦已详矣杨氏之为我墨氏之兼爱此其为道莫不有所执也故为我者为兼爱之所诋而兼爱者为为我之所毁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然而得其间而固守之则可以杜天下之异端而绝其口盖古之圣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大服而其道遂传于后世今老𥅆庄周不得内大道而见其隙窃入于其间而执其机是以其论纵横坚固而不可破也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一说治也而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爱断之以为我故其说有时焉而遂穷夫惟圣人能处于其间而制其当然兼爱为我亦莫弃也而能用之以无失乎道处天下之纷纭而不失其当故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而柳下恵少连降志而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夫无可无不可此老𥅆庄周之所以为辨也而仲尼亦云则夫老𥅆庄周其思之不可以为不深矣盖尝闻之圣人之道处于可不可之际而遂从而实之是以其说万变而不可穷老𥅆庄周从而虚之是以其说汗漫而不可诘今将以求夫仲尼老𣆀之是非者惟能知夫虚实之可用与否而已矣盖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相遭则固亦有事矣是故圣人从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以治其有实之事则于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为至区区焉求其有以纳之于无则其用力不已甚劳矣哉夫老𥅆庄周则亦尝自知其穷矣夫其穷者何也不若从其有而有之之为易也故曰尝无欲以观其妙而又曰常有欲以观其徼既曰无之以为用又曰有之以为利而至于佛者则亦曰断灭而又曰无断无灭夫既曰无矣而又恐无之反以穷既断灭矣又恐断灭之适以为累则夫其情可以见矣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夫老𥅆庄周其亦近于中庸而无忌惮者哉子路问于孔子曰管仲何如人也子曰大人也子路曰昔者管子说襄公襄公不说是不辩也欲立公子紏而不能是无能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槛车中无惭色是无愧也事所射之君是不贞也召忽死之管子不死是无仁也夫子何以大之子曰管仲说襄公襄公不说管子非不辩也襄公不知说也欲立公子紏而不能非无能也不遇时也家残于齐而无忧色非不慈也知命也桎梏居槛车而无惭色非无愧也自裁也事所射之君非不贞也知权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非无仁也召忽者人臣之材也不死则三军之虏也死之则名闻天下夫何为不死哉管子者天子之侂诸侯之相也死之则不免为沟中之瘠不死则功复用于天下矣夫何为死之哉由汝不知也
子夏问仲尼曰颜渊之为人也何若曰回之信贤于丘也曰子贡之为人也何若曰赐之敏贤于丘也曰子路之为人也何若曰由之勇贤于丘也曰子张之为人何若曰师之庄贤于丘也于是子夏避席而问曰然则四者何为事先生曰坐吾语汝回能信而不能反赐能敏而不能屈由能勇而不能怯师能庄而不能同兼此四者丘不为也夫所谓至圣之士必见进退之利屈伸之用者也
卫将军文子问于子贡曰吾闻孔子之施教也先之以诗书而道之以孝悌说之以仁义观之以礼乐然后成之以文德盖入室升堂者七十有馀人其孰为贤子贡对以不知文子曰请闻其行子贡曰夫能夙兴夜寐讽诗崇礼行不贰过称言不茍是颜回之行也若逢有徳之君出受显命不失厥名在贫如客使其臣如借不迁怒不深怨不录旧罪是冉雍之行也不畏强御不侮鳏寡其言循性材任治戎是仲由之行也孔子和之以文强乎武哉文不胜其质恭老恤幼不宾旅好学博艺省物而勤也是冉求之行也孔子语之曰好学则知恤孤则恵恭则近礼勤则有继齐庄而能肃志通而好礼摈相两君之事笃雅有节是公西赤之行也孔子曰二三子之欲学宾客之礼者其于赤也满而不盈实而不虚过之如不及先王难之其貌恭其德敦其言于人也无所不信其骄大人也常以浩浩是曾参之行也孔子曰孝徳之始也悌徳之序也言徳之厚也忠徳之正也参行夫四德者也美功不伐贵位不喜不侮不佚不傲无告是颛孙师之行也孔子曰其不伐则犹可能也其不弊百姓则仁也夫子以其仁为大学之深送迎必敬上交下接若截焉是子商之行也贵之不喜贱之不怒茍利于民矣廉行于已是澹台灭明之行也先成其徳及事而用之故动则不妄是言偃之行也独居思仁公言仁义一日三复白圭之玷此宫縚之行也孔子信其能仁以为异士自见孔子出入于户未尝越礼足不履影启蛰不杀方长不折执亲之䘮泣血三年未尝见齿是高柴之行也凡此诸子赐之所亲观者也吾子有命而讯赐赐也固不足以知贤
子贡见太宰嚭太宰嚭问曰孔子何如对曰臣不足以知之太宰曰子不知何以事之对曰惟不知故事之夫子其犹太山林也百姓各足其材焉太宰嚭曰子增夫子乎对曰夫子不可増也夫赐其犹一累壤也以一累壤增太山不益其高且为不知太宰嚭曰然则子有所酌也对曰天下有大樽而子独不酌焉不识谁之罪也穆叔如晋范宣子逆之问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穆叔未对宣子曰昔匃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其是之谓乎穆叔曰以豹所闻此之谓世禄非不朽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太上有立徳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不可谓不朽〈不朽一则并〉苏轼士燮论 料敌势强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帅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陈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然不及一年三郤诛厉公弑胥童死栾书中行偃㡬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实使之然也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惧也夜光之珠明月之璧无因至前匹夫犹或按剑而况非常之功乎故圣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于我乎抑天之祸余也故虽有大功而不戒惧中常之人锐于立事忽于天戒日寻干戈而残民以逞天欲全之则必折其萌芽挫其锋芒使知其所悔天欲亡之则必先之以美利诱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骄士玩于冦雠而侮其民人至于亡国杀身而不悟者天绝之也呜呼小民之家一朝而获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则彼之所获者终日勤劳不过数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狭无故而得千金岂不骄其志而䘮其所守哉由是言之一天下者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则失之亦然汉高皇帝之得天下亲冒矢石与秦楚争转战五年未尝得志既定天下复有平城之围故终其身不事远略民亦不劳继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举晋阳之师破窦建德虏王世充所过者下易于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高昌破突厥终其身师旅不解几至于乱者以其亲见取天下之易也故兵之胜负不足以为国之强弱而足以为治乱之兆盖有战胜而亡有败而兴者矣会稽之栖而勾践以霸黄池之会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晋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晋果灭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谏谏而不纳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使其不死则厉公逞志必先图于范氏赵盾之事可见矣赵盾虽免于死而不免于恶名则范文子之智过于赵宣子也远矣赵简子问于成搏曰吾闻夫羊殖者贤大夫也是行奚然对曰臣不知也简子曰吾闻之子与友亲子而不知何也抟曰其为人也数变其十五年也廉以不匿其过其二十也仁以喜义其三十也为晋中军尉勇以喜仁其年五十也为边城将远者复亲今臣不见五年矣恐其变是以不敢知简子曰果贤大夫也每变益上矣酆舒问于贾季曰赵衰赵盾孰贤对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咎犯与赵衰孰贤对曰阳处父欲臣文公因咎犯三年不达因赵衰三日而达智不知其士众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晋平公过九原而叹曰嗟乎此地之蕴吾良臣多矣若使死者起也吾将谁与归乎叔向对曰其赵武乎平公曰子党于子之师也对曰臣敢言赵武之为人也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于口然其身举士于白屋下者四十六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文子之死也四十六人皆就宾位是以无私徳也臣故以为贤也平公曰善夫赵武贤臣也相晋天下无兵革者九年春秋曰晋赵武之力尽得人也
叶公诸梁问乐王鲋曰晋大夫赵文子为人何若对曰好学而受规谏叶公曰疑未尽之矣对曰好学智也受规谏仁也江出汶山其源若瓮口至楚国其广十里无他故其下流多也人而好学受规谏宜哉其立也诗曰其惟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此之谓也
苏轼子思论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惟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杨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馀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𥅆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说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杨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以据其善是故茍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杨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者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微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圣人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后知子思之善为论也
孙武论 古之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奇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盖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馀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岂非其所大阙欤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说屡变而不同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锐于西而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说而不知其又有一说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夫智本非所以教人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汨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陷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廉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廉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抟婴儿之相撃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
乐毅论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䘮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句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论者以为燕恵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扵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诸侯乘之扵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湣王之强暴乐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当战国时兵强相呑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商鞅论 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恱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说诡论而司马迁暗于大道取以为史吾常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则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强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强乎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弘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善乎司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二子之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已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也谏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长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乐也故为商鞅桑弘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主者専以天下适巳而已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锺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其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便美而其祸之惨烈也
韩非论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𥅆庄周列御冦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㳺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老𥅆之死百馀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馀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𥅆庄周之之使然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礼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𥅆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汎汎乎若萍㳺于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惟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𣺌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然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恱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足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扵不可易也昔者尝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尽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冦雠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愎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然而不顾焚烧孔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茍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不自知其祸之至于此也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茍天下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秦始皇扶苏论 秦始皇帝时赵高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㳺会稽并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𫎇毅赵高从道病使蒙救还祷山川未及还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𫎇恬蒙毅卒以亡秦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因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振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祀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虽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彊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善良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徼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高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聦明人杰也奴仆熏腐之馀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𫎇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高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诛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亦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无恻容积威信之极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与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之果于杀者
苏洵项籍论 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取天下之量刘备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终其身无成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势不有所忍不可以尽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呜呼项籍有百战百胜之才而死于垓下无惑也吾于其战钜鹿也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区区与秦将争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雠籍则其势不得彊而臣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战也或曰虽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项梁死章邯谓楚不足虑故移兵伐赵有轻楚心而良将劲兵尽于钜鹿籍诚能以必死之士击其轻敌寡弱之师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关与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关与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则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赵何曰虎方捕鹿罴据其穴抟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则碎于罴明矣军志所谓攻其必救也使籍入关王离涉间必释赵自救籍据关逆击其前赵与诸侯救者十馀壁蹑其后覆之必矣是籍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功于秦也战国时魏伐赵齐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赵而破魏彼宋义号知兵殊不达此屯安阳不进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据关矣籍与义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且彼未尝见大险也彼以为剑门者可以不亡也吾尝观蜀之险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汉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真可以控天下又乌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剑门者而后曰险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达之都使其财帛出于天下然后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椟而藏诸家拒户而守之呜呼其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苏轼范增论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増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増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増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増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増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増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知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増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苏洵汉高帝论 汉高帝挟数用术以制一时之利害不如陈平揣摩天下之势举指摇目以劫制项羽不如张良微此二人则天下不归汉而高祖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后世子孙之计陈平张良智之所不及则高帝尝先为之规画处置以中后世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为之者盖高帝之智明于大而暗于小至于此而后见也帝尝谓吕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必勃也可令为太尉方是时刘氏既安矣勃又将谁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属勃也知有吕氏之祸也虽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势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㓜而三监叛帝意百岁后将相大臣及诸侯王有如武庚禄父而无有以制之也独计以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与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为大臣素所畏服独此可以镇压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壮故不去吕后者为恵帝计也吕后既不可去故削其党以损其权使虽有变而天下不摇是故以樊哙之功一旦遂欲斩之而无疑呜呼彼岂独于哙不仁耶且帝与哙偕起拔城陷阵功不为少矣方亚父嗾项庄时微哙诮让羽则汉之为汉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恶哙欲灭戚氏者时哙出伐燕立命平勃即军中斩之夫哙之罪未形也恶之者诚伪未必也且帝之不以一女子斩天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于吕氏吕氏之族若产禄辈皆庸才不足恤独哙豪杰诸将所不能制后世之患无大于此矣夫高帝之视吕后犹医者之视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无至于杀人而已矣樊哙死则吕氏之毒将不至于杀人高帝以为是足以死而无忧矣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哙之死于恵帝之六年天也使其尚在则吕禄不可绐太尉不得入北军矣或谓哙于帝最亲幸使之尚在未必与产禄叛夫韩信黥布卢绾皆南面称孤而绾又最为亲幸然及高帝之未崩也皆相继以逆诛谁谓百岁之后椎埋屠狗之人见其亲戚得为帝王而不欣然从之耶吾故曰彼平勃者遗其忧者也
苏轼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夫子房授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世人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荘王伐郑郑伯肉𥘵牵羊以迎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馀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之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辞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能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曽肇汉文帝论 予尝谓治天下本于躬化而观汉文帝躬行节俭以徳化民宜其有以振起衰俗而贾谊以谓残贼公行莫之禁止其说以背本趋末者为天下大残淫侈之俗为天下之大贼则当时风俗可谓敝矣岂所谓躬化者果无益于治哉盖文帝虽有仁心仁闻而不修先王之政故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则有不忍人之政而其政必本于理财理财之法其定民之大方有四而任民之职有九士农工商以辨其名九榖草木山泽鸟兽材贿丝枲聚敛转移以辨其职又为之屋粟里布夫家之征以待其不勤是故天下无迁徙之业无㳺惰之民其于生财可谓众矣至于爱养万物必以其道故罻罗网罟斧斤弓矢皆以时入而覆巢麛卵杀胎伐夭皆为之禁取之又有其时也于是制礼以节其用天子都千里之畿诸侯各専百里之国卿士大夫至于庶人莫不有田而视其位之贵贱称其入之厚薄而为之法制度数以待其冠婚宾客死䘮祭祀之用者隆杀多寡各适其宜为上者谨名分以示天下而人人安于力分之素无觊觎于其外是以淫僻放侈之心不生而贫富均一海内充实无不足之患然后示之以廉耻兴之以徳义故民从之也轻方此之时游惰者无所容而虽有僣侈之心亦安所施于外哉教化之所以成残贼之所以熄盖出于是也自秦灭先王之籍而汉因之务为一切之制由天子至于庶人无复有度量分界之限而人人去本趋末争于僣侈高祖尝禁贾人不得曳丝乘车其令卒于不行至文帝之时商贾富厚力过吏埶而末技游食害农者蕃庶人墙屋饰仆妾之衣皆宗庙之奉天子之服则其俗之不善可知矣而文帝不知修先王之政以救其敝方其开籍田以劝耕者衣弋绨而斥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其意美矣然法度之具不行而欲以区区之一身率四海之众岂非难哉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非虚言也虽然以彼之德成之以先王之政则庶几三代之贤主哉
张耒邴吉论 邴丞相为人至深厚也余独有恨焉虏入云中诏问丞相御史以虏所入郡吏御史不能对得谴责而丞相能具知见谓忧边思职夫吉之能知驭吏之力也夫平日不知从事于其所当急而一时际会于佗人之力亦可以为徼幸谓之真忧边思职也可乎因徼幸以得誉遂从而冒之坐视人之得谴责而不分谤则亦少欺矣龚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为长者遂不敢以为出己曰此乃臣议曹教臣夫遂之能归功于君其善微而不冒人之善其徳厚矣方天子让御史吉如曰臣与御史等耳臣之仆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为能岂独忧边思职而已哉世人有未尝射挟弓注矢一发而中不知者曰天下之善射者也其人不让则知之者笑之矣邴吉脱宣帝于死能绝口不道独贪一驭吏之功殆必不然传曰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吉未之思欤夫冒徼幸之福而安处之此庸人之所常行独为邴丞相恨也
苏轼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茍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改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惟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悲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馀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聦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莾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鼂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能免难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鼂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已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已为难首择其至安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恱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苏辙汉武帝论 天下利害不难知也士大夫心平而气定高不为名所下不为利所𪫟者类能知之人主生于深宫其闻天下事至鲜矣知其一不达其二见其利不睹其害而好名贪利之臣探其情而逢其恶则利害之实乱矣汉武帝即位三年年未二十闽越举兵围东瓯告急帝问太尉田蚡蚡曰越人相攻其常事耳又数反复不足烦中国往救帝使严助难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徳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何所愬帝诎蚡议而使助持节发会稽兵救之自是征南越伐朝鲜讨西南夷兵革之祸加于四夷矣后二年匈奴请和亲大行王恢请击之御史大夫韩安国请许其和帝从安国议矣明年马邑豪聂壹因恢言匈奴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帝使公卿议之安国恢往反议甚苦帝从恢议使聂壹买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觉之而去兵出无功自是匈奴犯边终武帝无宁岁天下几至大乱此二者田蚡韩安国皆知其非而迫于利口不能自伸武帝志求功名不究利害之实而遽从之及其晩岁祸灾并起外则黔首耗散内则骨肉相残杀虽悔过自咎而事已不救矣然严助交通淮南张汤论杀之王恢以不击匈奴亦坐弃市二人皆罪不至死而不免大戮岂非首祸致罪天之所不赦故耶
班固公孙弘等赞 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雀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馀载海内乂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卜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贾竖卫青奋于奴仆日䃅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已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䃅其馀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孝宣承统纂修洪业亦讲论六艺招选茂异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丙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召信臣韩延夀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张敞之属皆有功迹见述于世参其名臣亦其次也
秦观石庆论 臣闻汉武帝既招英俊程其器能用之如不及内修法度外攘胡粤封泰山塞决河朝廷多事丞相李蔡严青翟赵周公孙贺刘屈牦之属皆以罪伏诛其免者平津侯公孙弘牧丘侯石庆而已平津以贤良为举首用经术取汉相辨论有馀习文法吏事其免故宜牧丘鄙人耳为相已非其分又以全终何也盖庆之终于相位非其才智之足以自免也事势之流相激使然而已矣何则夫君之与臣犹阴之与阳也阴胜而僣阳则发生之道缺阳胜而偪阴则刻制之功亏僣实生偪偪亦生僣两者无有是谓太和万物以生变化以成方武帝即位之始富于春秋武安侯田蚡以肺腑为丞相权移人主上滋不平特以太后之故隐忍而不发当此之时臣强君弱阴胜而僣阳武安侯既死上惩其事尽收威柄于掌握之中大臣取充位而已稍不如意则痛法以绳之自丞相以下皆皇恐救过而不暇当此之时君强臣弱阳胜而偪阴夫豪杰之士类多自重莫肯少杀其锋鄙人则惟恐失之无所不至也当君强臣弱阳胜偪阴之时虽有豪杰安得而用虽用之安得而终然则用之而终者惟鄙人而后可也庆为相时九卿更进用事不关决于庆庆醇谨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正言尝欲治上近臣反受其过上书乞骸骨诏报反室自以为得计既而不知所为复起视事呜呼此其所以见容于武帝者欤夫庆终于相位是田蚡之所致也故曰事势之流相激使然而已矣然则平津之免也弘之才术虽不与庆同日而语至于朝奏暮议开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公卿约议至上前皆背其约以顺上旨如此之类则与庆相去为几何耶弘与庆为人不同其所以获免者一也盖是时非特丞相也如东方朔枚皋司马相如严助吾丘夀王朱买臣主父偃之属号为左右亲幸之臣而亦多以罪诛唯相如称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论以此获免由是观之武帝之廷臣鄙人者多矣岂特庆也哉故淮南王谋反惟惮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至说公孙弘等如发蒙耳呜呼如黯者可谓豪杰之士也
苏辙汉昭帝论 周成王以管蔡之言疑周公及遭风雷之变发金縢之书而后释然知其非也汉昭帝闻燕王之譛霍光惧不敢入帝召光谓之曰燕王言将军都郎道上称跸又擅调益幕府校尉二事属迩燕王何自知之且将军欲为非不待校尉左右闻者皆伏其明光由是获安而燕王与上官皆败议者以为昭帝之贤过于成王然成王享国四十馀年治致刑措及其将崩命召公毕公相康王临死生之变其言琅然不乱昭帝享国十三年年甫及冠功未见于天下其不及成王者亦远矣夭夀虽出于天然人事尝参焉故吾以为成王之夀考周公之功也昭帝之短折霍光之过也昔平公有蛊疾医和视之曰是谓近女非鬼非食惑以䘮志良臣将死天命不祐国之大臣受其宠禄而任其大节有菑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以此讥赵孟赵孟受之不辞而霍光何逃焉成王之幼也周公为师召公为保左右前后皆贤也虽以中人之资而起居饮食日与之接逮其壮且老也志气定矣其能安富贵易生死盖无足怪者今昭帝所亲信惟一霍光光虽忠信笃实而不学无术其所与共国事者惟一张安世所与断几事惟一田延年士之通经术识义理者光不识也其后虽闻久阴不雨之言而贵夏侯胜感蒯聩之事而贤隽不疑然后亦不任也使昭帝居深宫近嬖幸虽天资明断而无以养之朝夕害之者众矣而安能及远乎人主不幸未尝更事而履大位当得笃学深识之士日与之居示之以邪正晓之以是非观之以治乱使之久而安之知类通达强力而不反然后听其自用而无害此大臣之职也不然小人先之恱之以声色犬马纵之以驰骋田猎侈之以宫室器服志气已乱然后入之以谗说变乱是非移易白黒纷然无所不至小足以害其身而大足以乱天下大臣虽欲有言不可及矣语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故人必知道而后知爱身知爱身而后知爱人知爱人而后知保天下故吾论三宗享国长久皆学道之力至汉昭帝惜其有过人之明而莫能导之以学故重论之以为此霍光之过也
苏轼扬雄论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茍子以为恶掦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三子之说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说多焉嗟夫是未知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黒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孔子之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知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杂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说茍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渇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知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惟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说不已疏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一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苏辙汉光武论 人主之徳在于知人其病在于多才知人而善用之若巳有焉虽至于尧舜可也多才而自用虽有贤者无所复施则亦仅自立耳汉高帝谋事不如张良用兵不如韩信治国不如萧何知此三人而用之不疑西破强秦东服项羽曽莫与抗者及天下既平政事一出于何法令讲若画一民安其生天下遂以无事又继之以曹参终之以平勃至文景之际中外晏然凡此皆高帝知人之馀功也东汉光武才备文武破寻邑取赵魏鞭笞群盗筭无遗策计其武功若优于高帝然使当高帝之世与项羽为敌必有不能辨者及既履大位惩王莾篡夺之祸虽置三公而不付以事専任尚书以督文书䋲奸诈为贤政事察察下不能欺一时称治然而异巳者斥非䜟者弃専以一身任天下其智之所不见力之所不举者多矣至于明帝任察愈甚故东汉之治宽厚乐易之风远不及西汉贤士大夫立于其朝志不获申虽号称治安皆其父子才智之所止君子不尚者也 高帝举天下后世之重属之大臣大臣亦尽其心力以报之故吕氏之乱平勃得寘力焉诛产禄立文帝若反复手之易当是时大臣权任之甚盛风流相接至申屠嘉犹召辱邓通议斩晁错而文景不以为忤则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后此风衰矣大臣用舍仅如仆隶武帝之老也将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权在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异议至于宣帝虽明察有馀而性本忌刻非张安世之谨畏陈万年之顺从鲜有能容者恶杨恽盖宽饶害赵广汉韩延寿悍然无恻怛之意高才之士侧足而履其朝陵迟至于元成朝无重臣飬成王氏之祸故莾以斗筲之才济之以欺罔而士无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兴虽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长以济其所不足幸而子孙皆贤权在人主故其害不见及和帝幼少窦后擅朝窦宪兄弟恣横杀都乡侯畅于朝事发请击匈奴以自赎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单于以树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义力争而不能胜幸而宪以逆谋败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积其弊乃见扵此其后汉日以衰及其诛阎显立顺帝功出于宦官黜清河王杀李固事成于外戚大臣皆无所与及其末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复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极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东汉之祚尽矣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祸势极于此夫人君不能皆贤君有不能而属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于正则其成多其败少历观古今大臣任事而祸至于不测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它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灭至以外兵继之呜呼殆哉袁孝居诸葛亮论 或问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张飞关羽与刘备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晩得诸葛亮因以为佐相而群臣恱服刘备足信亮足重故也及其受六尺之孤摄一国之政事凡庸之君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如此即以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行法严而国人恱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宾行者不冦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其用兵也止如山进退如风兵出之日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亮死至今数十年国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诸葛亮有焉又问诸葛亮始出陇右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人反应之若亮速进则三郡非中国之有也而亮徐行不进既而官兵上陇三郡复亮无尺寸之功失此机何也袁子曰蜀兵轻锐良将少亮始出未知中国强弱是以疑而尝之且大会者不求近功所以不进也曰何以知其疑也袁子曰初出迟重屯营重复后转降未进兵欲战亮勇而能斗三郡反而不速应此其疑徴也曰何以知其勇而能斗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军大破亮屯去数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亮之行军安静而坚重安静则易动坚重则可以进退亮法令明赏罚信士卒用命赴险而不顾此所以能斗也曰亮帅数万之众其所兴造若数十万之功是其奇者也所至营垒井灶圊溷藩篱障塞皆应绳墨一月之行去之如始至劳费而徒为饰好何也袁子曰蜀人轻锐亮故坚用之曰何以明其然也袁子曰亮治实而不治名志大而所欲远非求近速者也曰亮好治官府次舍桥梁道路此非急务何也袁子曰小国贤才少故欲其尊严也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夫本立故末治有馀力而后及小亊此所以劝其功也曰子之论诸葛亮则有证也以亮之才而少其功何也袁子曰亮持本者也其于应变则非所长也故不敢用其短曰然则吾子美之何也袁子曰此固贤者之远矣安可以备体责也夫能知所短而不用此贤者之大也知所短则知所长矣夫前识与言而不中亮之所不用也此吾之所谓可也
袁宏三国名臣序赞 夫百姓不能自治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独治则为臣以佐之然则三五迭隆历世承基揖让之与干戈文徳之与武功莫不宗匠陶钧而群才缉熙元首经略而股肱肆力虽遭离不同且迹有优劣至于体分冥固道契不坠风靡所扇训革千载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尧盛伊吕用而汤武宁三贤进而小白兴五臣显而重耳霸中古陵遅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为下者必以私路期荣御圆者不以信诚率众执方者必以权谋自显于是君臣离而名教薄世多乱而时不治故蘧𡩋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舆以之行歌鲁连以之赴海衰世之中保持名节君臣相体若合符契则燕昭乐毅古之流也夫未遇伯乐则千载无一骥时值龙颜则当年控三杰汉之得材于斯为贵高祖虽不以道胜御物群下得尽其忠萧曹虽不以三代亊主百姓不失其业静乱庇人抑亦其次夫时方颠沛则显不如隐万物思治则默不如语是以古之君子不患弘道难遭时难遭时不难遇君难故有道无时孟子所以咨嗟有时无君贾生所以垂泣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遇之不能无欣䘮之何能无慨古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览国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亊虽道谢先代亦异世一时文若怀独见之明而有救世之心论时则民方涂炭计能则莫出曹公故委面霸朝豫议世亊举才不以标鉴而久之而后显筹画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后定虽亡身明顺识亦高矣董卓之乱神器迁偪公达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谈故以大存名节至如身为汉隶而迹入魏幕源流取舍其亦文若之流所以存亡殊致始终不同将以文若既明且哲名教有寄乎夫仁义不可以不明则时宗举其致生理不可以不全故达识摄其契相与弘道岂不远哉崔生高朗折而不挠所以策名魏武执笏霸朝者盖以汉主当阳魏后北面者哉若乃一旦进玺君臣易位则崔子所以不与魏武所以不容夫江湖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仁义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贤玉摧于前来哲攘袂于后岂非天怀发中而名教束拘者乎孔明盘桓俟时而动遐想管乐远明风流治国以礼民无怨声刑罚不滥没有馀泣虽古之遗爱何以加兹及其临终顾命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疑心武侯受之无惧色继体纳之无贰情百姓信之无异辞君臣之际良可咏矣公瑾卓尔逸志不群总角料主则素契于伯符晚节曜奇则参分于赤壁惜其龄促志未可量子布佐䇿致延誉之美辍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岂徒謇谔而已哉然而社门不用登坛受讥夫一人之身所昭未异而用舍之间俄有不同况沈迹沟壑遇与不遇者乎夫诗颂之作有自来矣或以吟咏情性或以述徳显功虽大旨同归所托或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徳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故复撰序所怀为之赞云
吴陆喜自叙 刘向省新语而作新序桓谭咏新序而作新论余不自量感子云之法言而作言道睹贾子之美而作访论观子政洪范而作古今历览蒋子通万机而作审机读幽通思玄四愁而作娱宾九思真所谓忍愧者也其书近百篇吴平又作西州清论传于世借称诸葛孔明以行其书也有较论品格篇曰或问予薛莹最是国士之第一者乎荅曰以理推之在乎四五之间问者愕然请问荅曰夫孙皓无道肆其暴虐若龙蛇其身沉默其体潜而勿用趣不可测此第一人也避尊居卑禄代耕养玄静守约冲退澹然此第二人也侃然体国思治心不辞贵以方见惮执政不惧此第三人也斟酌时宜在乱犹显意不忠时献微益此第四人也温恭修慎不为謟首无所云补从容保宠此第五人也过此已往不足复数故第二已上多沦没而远悔吝第三已下有声位而近咎累是以深识君子晦其明而履柔顺也问者曰始闻高论终年启寤矣
钱勰晋武论 人主莫急于知天下之务莫病于不明天下之善善有大小而务有先后夫以小善而为急务者天下常乱故晋武尝谓邹湛曰吾平天下而不封禅焚雉头裘行布衣礼夫不封禅以为不自满也焚雉头裘以为俭也行布衣礼以为孝也是数者皆区区可以自名而非天下之先务非所谓小善者乎惜哉邹湛无经国之虑矣遽遂以为过汉文也何不曰陛下平天下而不封禅所以为不自满也不如无去州郡之武备陛下焚雉头裘所以为俭也不如无纳吴宫人之数千行布衣礼所以为孝也不如择贤嗣而使宗庙血食一言之不听至于再言之屡言之屡言之而不听则以身去之勿妄食其禄可也幸而感寤则山涛之论得行州郡之兵可复则虽永宁之后八王五胡之乱未至于一败涂地也吴宫之人可出羊车之游有所则治天下之志未荒也卫瓘之言见察昏弱之恵遂废则晋祚灵长亦未可量也湛虽好论事而不知为此对専为逢迎牵合之语可为长太息也故刘毅至比之桓灵其有味哉其有味哉
晋书陆机陆云论 古人云虽楚有才晋实用之观夫陆机陆云实荆衡之杞梓挺珪璋于秀实驰英华于早年风鉴澄爽神情俊迈文藻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乎终古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叠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千条柝理则电拆霜开一绪连文则珠流璧合其词深而雅其义博而显故足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然其祖考重光羽楫吴运文武奕叶将相连华而机以廊庙蕴才瑚琏标器宜其承俊乂之庆奉佐时之业申能展用保誉流功属吴祚倾基金陵毕气君移国灭家䘮臣迁矫翮南辞翻栖火树飞鳞北逝卒委汤池遂使穴碎双龙巢倾两凤激浪之心未骋遽骨修鳞凌云之意将腾先灰劲翮望其翔跃焉可得哉夫贤之立身以功名为本士之居世以富贵为先然则荣利人之所贪祸辱人之所恶故居安保名则君子处焉冒危履贵则哲士去焉是知兰植中涂必无经时之翠桂生幽壑终保弥年之丹非兰怨而桂亲岂涂害而壑利而生灭有殊者隐显之势异也故曰美非所罕有常安韬奇择居故能全性观机云之行已也智不逮言矣睹其文章之诫何知易而行难自以智足安时才堪佐命庶保名位无忝前基不知世属未通运锺方否进不能辟昏匡乱退不能屏迹全身而奋力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实而不谅谤缘虗而见疑生在已而难长死因人而易促上蔡之犬不诫于前华亭之鹤方悔于后卒令覆宗绝祀良可悲夫然则三世为将衅锺来叶诛降不祥殃及后昆是知西陵结其凶端何桥收其祸末其天意也岂人事乎
张辅尝著论云管仲不若鲍叔知所奉知所投管仲奉主而不能济所奔又非济事之国三归反坫皆鲍不为又论班固司马迁云迁之著述辞约而事举叙三千年亊唯五十万言班固叙三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不同不如迁一也良史𫐠事善足以奖劝恶足以监诫人道之常中流小事亦无取焉而班皆书之不如二也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不如三也迁既草创固又因循难易益不同矣又迁为苏秦张仪范睢蔡泽作传逞辞流离亦足以明其大才故述辩士则辞藻华靡叙实录则隐校名检此所以迁称良史也又论魏武帝不及刘备乐毅减于诸葛亮词多不载
桓玄在南郡论四皓来仪汉庭孝恵以立而恵帝柔弱吕后凶忌无数公者触彼埃尘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党夺彼与此其雠必兴不知匹夫之志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终吉隐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赠殷仲堪仲堪乃荅之曰隐显默语非贤达之心盖所遇之时不同故所乘之涂必异道无所屈而天下以之获宁仁者之心未能无感若夫四公者养志岩阿道高天下秦网虽虐㳺之而莫惧汉祖虽雄请之而弗顾徒以一理有感汎然而应事同宾客之礼言无是非之对孝恵以之获安莫由报其徳如意以之定藩无所容其怨且争夺滋生主非一姓则百姓生心祚无常人则人皆自贤况夫汉以剑起人未知义式遏奸邪特宜以正顺为宝天下大器也茍乱亡见惧则沧海横流原夫若人之振策岂为一人之废兴哉茍可以畅其仁义与夫仗节委质可荣可辱者道迹悬殊理势不同君何疑之哉又谓诸吕强盛几危刘氏如意若立必无此患夫祸福同门倚伏万端又未可断也于时天下新定权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谋之臣森然比肩岂琐琐之禄产所能倾夺之哉此或四公所预于今亦无以辨之但求古贤之心宜存之远大耳端本正源者虽不能无危其危易持茍启竞津虽未必不安而其安难保此最有国之要道古今贤哲所同惜也玄屈之
秦姚兴以傉檀外有阳武之败内有边梁之乱遣其尚书郎韦宗来观衅傉檀与宗论六国纵横之规三家战争之略远言天命废兴近陈人事成败机变无穷辞致清辨宗出而叹曰命世大才经纶名教者不必华宗夏士拨烦理乱澄气济世者亦未必八索九丘五经之外冠冕之表复自有人车骑神机秀发信一代之伟人由余日䃅岂足为多也宗还长安言于兴曰凉州虽残弊之后风化未颓傉檀权诈多方凭山河之固未可图也兴曰勃勃以乌合之众尚能破之吾以天下之兵何足克也宗曰形移势变终始殊途陵人者易败自守者难攻阳武之役傉檀以轻勃勃致败今以大军临之必自固求全臣窃料群臣无傉檀匹也虽以天威临之未见其利兴不从
南燕慕容盛引中书令常忠尚书阳璆秘书监郎敷于东堂问曰古来君子皆谓周公忠圣岂不谬哉璆曰周公居摄任之重而能达君臣之名及流言之谤致烈风以悟主道契神灵义光万代故累叶称其高后王无以夺其美盛曰常令以为何如忠曰昔武王疾笃周公有请命之诚流言之际义感天地楚挞伯禽以训就王徳周公为臣之忠圣达之美诗书已来未之有也盛曰异哉二君之言朕见周公之诈未见其忠圣也昔武王得九龄之梦白文王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及文王之终以验武王之夀矣武王之筭未尽而求代其死是非诈乎若惑于天命是不圣也据摄天位而丹诚不见致兄弟之间有干戈之事夫文王之化自近及远故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周公亲遗圣父之典而蹈嫌疑之踪戮罚同气以逞私忿何忠之有乎但时无直笔之史后儒承其谬谈故也忠曰启金縢而返风亦足以明其不诈遭二叔流言之变而能大义灭亲终安宗国复子明辟辅成大业以致太平制礼作乐流庆无穷亦不可谓非至徳也盛曰卿徒因成文而未原大礼朕今相为论之昔周自后稷积徳累仁至于文武文武以大圣应期遂有天下生灵仰其徳四海归其仁成王虽幼统洪业而卜世修长加吕召毛毕为之师傅若无周公摄政王道足以成也周公无故以安危为已任専临朝之权阙北面之礼管蔡忠存王室以为周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当明大顺之节陈诚义以晓群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诛戮不臣之罪彰于海内方贻王鸱鸮之诗归非于主是何谓乎又周公举事称告二公二公足明周公之无罪而坐观成王之疑此则二公之心亦有猜于周公也但以疏不间亲故寄言于管蔡可谓忠不见于当时仁不及于兄弟知群望之有归天命之不在已然后返政成王以为忠耳大风拔木之徴乃皇天祐存周道不文武之徳是以赦周公之始愆欲成周室之大美考周公之心原周公之行乃天下之罪人何至徳之谓也周公复位二公所以杜口不言其本心者以明管蔡之忠也又谓常忠曰伊尹周公孰贤忠曰伊尹非有周公之亲而功济一代太甲乱徳放于桐宫思愆改善然后复之使主无怨言臣无流谤道存社稷美溢来今臣谓伊尹之勲有高周旦盛曰伊尹以旧臣之重显阿衡之任太甲嗣位君道未洽不能竭忠辅导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拟乎郎敷曰伊尹处人臣之位不能匡制其君恐成汤之道坠而莫就是以居之桐宫与小人从事使知稼穑之艰难然后返之天位此其忠也盛曰伊尹能废而立之何不能辅之以至于善乎若太甲性同桀纣则三载之间未应便成贤后如其性本休明义心易发当务尽匡规之理以弼成君徳安有人臣幽主而据其位哉且臣之事君惟力自视奈何挟智藏仁以成君恶夫太甲之亊朕已鉴之矣太甲至贤之主也以伊尹历奉三朝绩无异称将失显祖委授之功故匿其日月之明受伊尹之黜所以济其忠贞之美夫非常之人然后能立非常之亊非常人之所见也亦犹太伯之三让人无徳而称焉敷曰太伯三以天下让至仲尼而后显其至德太甲受谤于天下遭陛下乃申其美
赵王石勒大飨群臣谓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对曰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太过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徳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群臣皆顿首称万岁勒虽不学好使诸生读书而听之时以其意论古今得失闻者莫不恱服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惊曰此法当失何以遂得天下及闻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唐高祖与诸将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各称功伐高祖曰卿等悉良将也而皆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识暗狎于下而骄于上周侯交不择人而推心过差侯郎傲诞而无厌轻佻而肆志并非全身之道卒皆如其言太宗时诸宰相侍宴太宗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房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已任臣不如魏徴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太宗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太宗谓司徒长孙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对曰陛下武功文徳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太宗曰朕问公以已过卿等乃曲相䛕恱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谢太宗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禇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裴行俭有知人之鉴初为吏部侍郎前进士王勮咸阳尉苏味道皆未知名行俭一见谓之曰二君后当相次掌铨衡仆有弱息愿以为托是时勮弟勃与华阴杨烱范阳卢照邻义乌骆宾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为必显达行俭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杨子稍沈静应至令长馀得令终幸矣既而勃渡海堕水烱终于盈川令照邻恶疾不愈赴水死宾王反诛勮味道皆典选如行俭言行俭为将帅所引褊禆如程务挺张䖍朂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后多为名将
张唐英萧瑀论 萧瑀请出家为僧此可罪也然尽忠于隋及归国亦多有功绩颇见委任历仆射御史大夫参与朝政每有议论房杜不能抗之房等虽心知其是而不用其言瑀弥怏怏自是罢为太子少傅此是抗阁瑀而使优闲尔且房杜可谓贤相也经纶草昧以启天下之业竭忠委虑以成天下之务不以求备而责人不以已长而格物贞观太平之功诚有力焉然于瑀尚亦有所抑遏岂亦珪之玷而珠之翳乎古人谓事虽浅当深谋之言虽轻当重思之收不知言以致知言而房杜二人于用人亦至矣而尚失于瑀岂瑀之性褊躁忽于议论之际务以直气自豪而不能从容委曲详悉评议俱求辨博而取胜于诸公故房杜自以持天下之政权柄在已耻其不能卑论忽有不容其说然以二公才过于人虽不从一萧瑀之言无害为贤相后之执政者必欲迹房杜之业成就太平之功则不可使顺旨者荣华逆意者枯槁心知其是而不用其言庶乎国家之政无有蔽而不通故曰天下无粹白之而有粹白之裘者盖取于众茍不取于众是哥奴辈昔尝挕天下之口而自任耳
崔鷃唐明皇论 穆王戒太仆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䛕厥后自圣仲虺告成汤曰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夫实凡也而自以为圣则偃然以天下为莫已若以天下为莫已若则有罪不闻有过不改祸乱之形成而卒以不悟是亡之道也以唐考之克有天下者十有八王而不以䛕臣之故别加称号者高祖太宗睿宗文宗四君而已其馀皆立虚名而开元天宝之间群臣至六上尊号嗟乎䛕亦甚矣而明皇受而不辞盖将自以为圣者欤其播越流离至于亡国非不幸也夫加以天地道徳神圣文武之号兼覆载之大美极今古之徽称彼其臣遂以为诚尔耶直以为吾君好䛕喜佞故逢之也以为诚尔则天不以号然后推其高地不以名然后推其厚三皇无有也五帝无有也自古贤君懿主皆无有而吾祖宗亦无有也彼其后世中君幽主独有之是直以好䛕喜佞待吾君而以䛕佞逢之人君之贼也圣矣夫光武之为君也诏天下上书不得言圣明矣哉显宗之为君也曰先帝诏书禁人言圣自今有过称虚誉尚书宜抑而不省示不为謟子也呜乎奸人之情得矣其成建武永平之盛有以矣夫
张耒李光弼郭子仪论 雄杰好乱之士可伏以天下之大义不可掩以匹夫之小数何也彼其心甘为理屈不肯负人以其智幸而掩之得志其后必大乱凶悖放恣而复其志乃已此不可不慎也汉高祖茍一时之便伪㳺云梦而执韩信虽能执信而信之反心自此生矣当此时高才智士亦有轻其君之心故英布贯高之乱继踵而起此非伏英雄之道也李光弼提孤军与安史徤虏百斗百胜其治军行兵风采出郭子仪右而当时诸将皆望风伏子仪如敬君父而光弼之在彭城诸将已不为使子仪能使吐蕃谓父而史思明乃上书请诛光弼大抵光弼之实不及子仪之名子仪安坐而有馀光弼驰骋而不足余尝思其故读史思明传见光弼使乌承恩潜杀史思明事而后知李郭之优劣盖子仪之为人至诚不欺主于忠信其胸中洞然大人也故静则人安其徳动则人伏其仪光弼用乌承恩使袭杀史恩明此虽狡夫滑虏之常态意其人虽雄悍骠勇而中有所不可保信者市井之智盗贼之谋有时而用也不然何以召史思明之侮而田承嗣之膝独为尚父屈欤此于伏人之道小矣鸣呼成事以材不若以徳服人以智不若以理惟徳与理始钝终利以之治大以之行远未之有侮也
崔鷃杨嗣复论 气类所合物莫能间君臣相与必有所谓合者君子不之察欲强以口舌折奸人之锋势必不振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一也人情逆之则怒顺之则喜毁之则怒誉之则喜小人性便䛕佞志在诡随而君子任道直前有犯无隐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二也君子正直是与不妄说人而小人窃爵禄以植朋党竭智力以市内援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三也君子难进而易退小人易进而难退易进则常在上以制人难进则常在下而为人所制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四也君子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虐幼贱不畏高明而小人之于人失势则鼠伏以事之得势则虎步以凌之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不常胜五也君子穷则以命自安而不尤人达则以恕存心而不害物小人在下则不安而怀毒以伺上居上则快意而肆虐以害人此小人所以常胜而君子所以常不胜六也君子一有不安于其心则畏君畏亲畏天畏人而小人欲济其奸则欺君欺亲欺天欺人无不可者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不常胜七也君子励廉节崇名誉小人茍获其欲则天下贱之而不羞万世非之而不辱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八也君子所言欲讷于行欲敏有过则改见义则服而小人矜利口以服人喜奸言而文过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九也天下善人少不善人多故君子为国求人难于选㧞而凶邪一啸则千百为群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十也君子不念旧恶以徳报怨而小人恩背义至以怨报徳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十一也君子有若无实若虚有功不矜有善不伐而小人无而为有虗而为盈露巧而扬能矜功而卖善以惑时君以兾徼幸此小人所以常胜君子所以常不胜十二也君子小人之不敌亦明矣此郑覃陈夷行所以罢黜李徳裕所以谪死穷荒逢吉宗闵杨嗣复辈所以卒乎翔徉而得计岂足怪哉宋徽宗时刘挚为中丞数月弹劾多所贬黜百僚敬惮时人以比吕诲包拯尝与同列奏事论及人才挚曰人才难得能否不一性忠实而才识有馀上也才识不逮而忠实有馀次也有才而难保可藉以集事又其次也怀邪观望随时改变此小人也太后及帝曰卿常能如此用人则国家何忧
元世祖尝问留梦炎叶李优劣于赵孟𫖯对曰梦炎臣之父执其人重厚笃于自信好谋能断有大臣器叶李所读之书臣皆读之所知所能臣皆知之能之世祖曰汝以梦炎优于李邪梦炎为宋状元至宰相当贾似道误国依阿取容李以布衣乃伏阙上书是贤于梦炎也
经济类编卷八十四
<子部,类书类,经济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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