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侠隐记/第0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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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前书说达特安的时候,他住在福索街第十二号,现在事隔二十年,情形许多不同了。

若说是这几年里头达特安失了机会,这句话却说不过去。因为这几年来,他却没遇著机会。达特安为人,祇要身边常常有许多朋友,他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好。他这个人又是最容易受朋友陶熔的。他从阿托士学得慷慨,从颇图斯学得自信,从阿拉密学得应酬。假使他常常都同那三个朋友在一处,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阔了。颇图斯是第一个先走,去娶那老状师的寡妇;其后是阿拉密出了军籍,去当教士;末后是阿托士也走了,回到孛洛阿地方,他有点祖上的产业在那里。自此以后,达特安就觉得一个人很寂寞。自从三个人走了之后,他的兴致也就很不如从前了;补了火枪营帮统之后,更觉得寂寞。他的家世、仪表,都不及阿托士,不能同贵族往来;又不如颇图斯善于自夸,使人相信他,所与来往的都是贵人;讲到周旋应酬,他又不如阿拉密。他从前还常常的追想到邦那素的老婆来,想起来常常的难过。后来年深日久了,他也慢慢的忘记了,军营里过的日子,最不能养心。慢慢的不知不觉,达特安就变成一个武夫了。并不是说他欠能干,他阅历多了,能干是赛过从前。但他现在都是在小事上讲究些。他现在讲究的不过是好吃好喝,睡著很舒服的床,同俊俏的女店主说说话。他在狄奇堂街谐华礼客店过了六年很舒服的日子了。

再说他初到这间客寓的时候,那客店的女主人是个法兰德地方人,年纪约二十五岁,相貌很俊俏,看见达特安倒很喜欢。达特安同他的男人吵过好几趟。这个男人的脾气是很不好的,又极其讨厌。达特安同他吵,有一趟几乎刺伤他。忽然有一天,这个男人跑了,带了许多首饰同值钱的东西跑的。人家都传他死了。他的女人大约是很盼望他死,常对人说他的男人一定是死了。达特安同女店主住了三年,觉得日子好过,也就不想走。忽然有一天,女店主同达特安说,要达特安娶他。达特安很诧异的喊道:“你说什么?这不是一女嫁二夫了么?你千万不要存这种妄想。”女店主道:“我看我的男人一定是死了。”达特安道:“我却不敢这样说。你可晓得你的那个男人是一种顶古怪的人。你最不盼望他来的时候,他却来了。那时我们两个人都要部绞罪的。”女店主道:“假使他回来,你不会同他比剑么?他本事不好,一定要被你刺死的。”达特安道:“你不明白,我刺死了他,也要问绞罪的。”女店主道:“你是拿定主意不娶我的了?”达特安道:“衹好这样的了,真是没办法。”女店主听了这句话,大失所望,伤心的很。他看达特安就如同一个天上人,他相貌又出众,那两撇胡子又十分好看。

到了第四年,某处有军务,达特安身临前敌。女店主依依不舍,哭了不晓得多少次,还说了许多恋爱的话,同至死不改的话。达特安却不敢说十分著迹的话,祇说是将来一定要立战功的。看官是晓得的,达特安是骁勇不过的。这趟军务,他果然十分奋勇。有一天,前胸中了一个枪子,跌下马来,同伴以为他死了。有许多想升官的都相信是他死了。看官要晓得,凡当军人的,上自提督,下至最小的兵官,人人都盼望别人出点岔,他自己去升官。

却说达特安这个人,是不容易死的。虽说他倒在战场将近一天,人是很昏迷的。到了晚上,有点凉风,他慢慢醒过来,勉强走到最近的一个乡下地方,敲开一家人的门。人家看见他是个伤兵,很照应他,不久就养好了伤。有一天早起,他就动身回到巴黎,走回到狄奇堂街,跑到自己住的那间房,看见有一个别人的衣包,还有一把剑靠著墙。达特安道:“一定是他回来了,很不好;却也有好处。”再打听,才晓得来了一个新堂倌,一个新女仆。他们说:“女店主出街散步了。”达特安问道:“女店主一个人去的么?”堂倌答道:“不是的,同男主人一齐去的。”达特安问道:“男主人回来了么?”堂倌答道:“回来了。”达特安想道:“假使我有钱的话,我是一刻都不肯住在这里的。但是现在我一文没有,衹好等机会,看有不有法子把这个男店主弄丢了。他回来得真不凑巧。”

刚好想到这里,女仆喊道:“店主人两个回来了。”达特安向街上看,看见女房东果然回来了,一手扶著一个身躯极粗壮的瑞士兵,一看见就想起颇图斯来。达特安说道:“这就是男店主么?他发胖,他比从前胖了一倍。”于是走到一转弯角子坐下了,人家不容易看见他。但是女店主进来就看见他,喊了一声,达特安登时起来,去抱住他。瑞士兵看见了很诧异,同见了鬼一样。女人脸色也变了。

女店主很不安的问道:“原来是你么?”达特安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个男子,是你的兄弟,或是表亲么?我看见他很高兴。”一面说,一面去抱那瑞士兵见礼。瑞士兵神气却是很冷淡的,问道:“这个人是谁?”这个时候,女店主祇是狂哭,一句也答不出来。达特安问道:“这个瑞士人是谁?”女店主哭著答道:“这一位就是要娶我的人。”达特安答道:“你的丈夫果然死了么?”瑞士兵说道:“这同你有什么相干?”达特安道:“自有关系处。你若不同我商妥了,你不能娶他。我打算不……”

瑞士人问道:“你打算不什么?”达特安道:“我打算不准你娶他。”瑞士人满面通红。那时瑞士人穿的是很好看的军衣,达特安却披了罩袍。那个瑞士兵足有六尺多高,达特安比他短小。瑞士人不晓得此事的原由,看见达特安,当是个无理打岔的人,就两脚顿地,喊道:“你赶快出去!”达特安道:“我不出去。”堂倌有点看不起达特安,说道:“一动手就把他轰出去了。”达特安一手捉著堂倌的耳朵说道:“你说什么?你不要管闲事,不然你的耳朵是保不住的。”回头对瑞士兵说道:“你赶快把你摆在我房里的东西搬走了,你搬到别的地方去。”瑞士兵大笑,问道:“我搬到别处去?这是什么道理?我倒要听听。”达特安道:“原来你懂法国话。请你同我一道出去,我慢慢讲给你听。”

女店主知道达特安是个比剑的好手,知道他不怀好意,很著急的哭。达特安道:“你为什么不轰他出去?”瑞士兵道:“你胡说!你以为我肯同你这个不相干的人比剑么?”达特安道:“我是火枪营的帮统,官阶总算比你大。但是现在这件事可以不论官阶,我们祇要看谁该住这间房子。你知道有一定的办法。你出来!谁先回来的,谁住这间房子。”女店主竭力的劝解,也劝不住。他见达特安回来了,心里是很高兴。因为达特安从前不肯娶他,他也想叫瑞士兵去教训教训他,出一口气。

再说这两个人跑到一个地方,天快黑了。达特安再问瑞士兵,问他肯让房子不肯,瑞士兵摇头,拔出剑来。达特安道:“你打定主意要死在这里么?这个地方不大好睡的,你一定要,也是没法。”达特安拔出剑来。一个短小的人去攻一个粗壮人,原是不容易的。不过瑞士人身躯虽大,却没达特安的本事,也没他的灵动。瑞士兵想抢上去,总抢不上,自己已经受了两伤,因为天冷却不觉得得,后来血流多了,有点招架不住,就坐在地下。达特安道:“是不是?我刚才怎么告诉你的?你不听我劝,弄到这个样子。但是你不要著急,过了十多天,伤口可以好的。你坐在地下不要动了,我打发个人把你的行李送来。请了,我劝你搬到某街某店去住,祇要女店主还没换人,他那里酒饭都是很好的。”说完了,达特安很高兴的回到狄奇堂客店,分付堂倌把瑞士人的行李送去。堂倌送了去,还看见瑞士人坐在那里发糊涂。

自此以后,客店的人看待达特安,同从前绝不相同了。等到没人的时候,达特安同女店主说道:“你现在看出瑞士乞儿同上等人的分别人。你的行为同一个平常酒店的女堂倌一样,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再看得你起了,我也不在这里住了。我把瑞士人轰走了,我也不在你这里住了。堂倌!你把我的行李送到某街某店去。请了!请了!达特安说话的样子虽是很认真的,却不免带点舍不得的意思。女店主米狄林跪在地下苦苦求饶。那时候,厨炉里的火是很旺的,铁条上插了肉烧得快熟了,米狄林在那里哭得可怜。刚好达特安那个时候又冷、又饿,又动起恋爱的心,看官不要怪达特安衹好不走的了。这就是达特安为什么住在这间客店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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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在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43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80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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