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柏轩先生文集/卷二十二
书
[编辑]答李致善教宇○庚子
[编辑]昔年月波之过也。始见足下。因与之周旋于龙亭新安之间。艳其弱年勤敏。又闻从明湖游。意其志业之美。别来一二年而不能忘。昨秋再枉。猥笔于尊先文字。以夙所爱慕。自忘其贱陋也。然但见其执礼谨恪。未闻有一语问难。莫以知所学之如何。不能无别后馀恋。后一二日。得见古诗一篇。乃吾友所留。俾俟间隙以呈者。碨礧佶倔。读不能句。汪漾浩茫。望不可涯。再三看过。仅能领略其大槩。寄意之深远。引重之过当。实非贱陋之所敢承者。匪感伊惧。而窃意其府库之赡富如此。或犯程先生玩物丧志之戒。盖泛博者必欠精细。读书不精细。必不能切己反求。初无可疑。有甚可问。相对时循默。或以此耶。继又承书。自言其平昔之志。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为文章做事业。役马扬而跨韩欧。耻为𡙇𡙇然一腐儒。曩吾所臆。今果中矣。若尔则必经一番大发汗然后乃可。而世无程先生。其孰能解之。然足下既自释然而悟。幡然而改。知道之不可不求。而以圣贤为仪匹。则前日泛博。亦无所害而反以为用。正朱子所谓十年积柴。为今点火烧者也。但恐熟处难忘。新嗜靡甘。来喩所谓因循成习。不能勇往。正坐此也。然则所谓悟者非真悟。而改者是等待耳。因循等待。最是大病。愿因此悔悟之端。勇猛奋跃。亟循程朱所指示门户阶梯。而求之于心。体之于身。立真实心地。用刻苦工夫也。真实刻苦此四字。乃勉斋先生所以受之于朱子而传之于何文定。文定又传之王鲁斋。至我东栗谷。又笔之于要诀。以牖来学。岂非吾儒家单传之旨耶。千万勉旃。以若才以若年。何求而不可得。何远之不可到。仆寡陋矣衰病矣。无鲁阳挥戈之力。则自分已矣。而犹有曹立之书牖之志。如蒙不遐。则更赐一枉。以为一场大商量如何。
答李致善问目
[编辑]先生尝论孟子无是馁一句曰。馁时其浩然之体段亡矣。今观朱子语。有曰馁虽缺了。正气其本体常浩浩然。似与向喩相左。
朱子之意。恐非就缺了地头。讨个未尽缺了者做本体。而谓浩然常在也。盖曰方其馁也。正气已缺了矣。其充乎体者。只是私恶之气。然论其禀生之初所得之体段。则本自浩然云尔。若就缺了地头。别讨个本体之浩然不缺者。则浩然字著得不衬。浩然是盛大流行之名。正气缺了。而更安有盛大流行之可论乎。今虽缺陷了。语其本来体段则常浩浩然也。今胶于句语之疑似。谓浩然之本体不以馁而有所�欠。如明明德章句有时而昏。其本体之明。有未尝息者云尔则大不可。明德与气欲。本非一物。彼虽蔽拘。而此之本体固未息也。气一物而已。就一个气上。有缺了底。有浩然底。此虽缺了。而彼自浩然。无是理也。近世先儒就气上。别讨个本然之气。指以为心之本体。其动静运用。不关由于理之本然。而自为一身之主万事之纲。此吾寻常听莹而不敢信从者也。天下无两本然。理也者气之本也。气有屈有伸。而理无屈伸。是以方其屈也。未有一半分未尽屈者而为方伸之气也。既屈矣则有伸之理。是气根于理而生为那伸也。浩然之气。曰馁曰生。恐如此而已。
就赋予时观。则人具人之理。物具物之理。理于是乎有偏全通塞多寡明暗之殊。
理固有偏全多寡之分。而曷尝有明暗之理。一名为理。虽至偏至寡。而无有不明者。
答李致善大学问目
[编辑]便看前头亦难。前头指经文耶。
世多以前头做经文看。然于鄙意则未莹。读第一句时。第二句为前头。读第一节时。第二节为前头。不必硬做经文。
合三纲八条而言。纲为模而条为目。以三纲言。则至善为模而明新为目。以八条言。则平天下为模而上七条为目。
所论亦是。
其所以为教下数句语。是一序中大筋骨处。
看得甚善。孟氏以后失其传。只是失此也。程子所以接其统。只是接此也。
明德以虚灵不昧看则曰心也得。以具众理看则曰理也得。若曰气则大不可。章句不曾带气解了。
虚灵不昧。以言乎情状也。具众理。乃其实体也。明德非卸气之物。而亦不可杂气言。
至善之于明新。如信于五常土于五行。是沙上说。而先生云恐涉汎言何也。
三在字。各有地头。有知当明而不知新者。有知当新而不知明者。有知当明新而不知止至者。此三在字之所以各有地头也。以此观之。可见矣。
芦翁曰。有属理定属心。若以朱子皆有定理理既有定之说看。则有与定皆当属理。
理之所有。志于是乎定。所以有芦翁之说也。然志之所定。即是固有之定理。亦非异于朱子之说也。
君子之学。心与理而已。心到则理便到。理到则心已到。
来示固然。所以言格致一事。然心在己理在物。明彼晓此。能无毫忽先后之顷。亦岂专无彼此之间乎。析之未精而遽欲合之。则亦非善学者也。
既放之心。复为方收之心。抑放者已放而收者更收耶。
所谓收放心者。非谓追唤把捉他已放者而转入内。才知其放则心便在此。
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以程子以敬直内不可之义看。则当云义以礼以。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心固有本然之权度。以本然之权度。量度他应物之轻重。此心之主宰处。与程子说以敬直内不可之义不类。不可泥看。
事亲孝事君忠。表也粗也。所以当孝所以当忠。里也精也。且如极规模是表粗。尽节目是里精。
表里精粗。以事言则皆事也。以理言则皆理也。不可以表粗属事。里精属理。规模节目之说。盖亦近之。规模亦有里精。节目亦有表粗。
既曰格一物。又格一物。又曰非欲尽穷天下之物。无或矛盾耶。
格一物而万理皆通。颜子不能。须要尽竆天下之物。天下之物。都把来竆得。亦无其道。须格物而又格一物。以类推去。盖程子十六条说。随问异答而各有精义。如阙一条。格致之义为未备也。正是互相发明者。非矛盾也。
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一人之心。以此观之。则理之用。乃心之体云云。
理之用乃心之体一句。语虽新而意堪咀嚼。尝闻之师。心无体。以物为体。物之所以为体者。以其妙用之具于心也。孟子所谓万物备于我。正谓此也。然不可卒然立说。涵泳玩索之久。真个见得心理体用然后方得。
务决去不好善不恶恶之心。求必得实好善实恶恶之心。或问之意盖如此。龟岩之见驳于退陶何也。
退陶所云无不能好善不能恶恶之意。寻常未达。自欺便是不能。禁止其自欺。即是决去不能者。而有云尔者何也。务决去。是欲毋自欺也。求必得。是欲其自慊也。本文既以自欺自慊两下说。章句亦以决去必得。致其丁宁之意。
一有一字莫是些少之意。
一有字。先贤亦以些少之意看。鄙意则朱子文字。言一有处甚多。多是如有之意。不必于此独异其解。
传文皆有结语。而独于平天下无之何也。
治平虽分为两章。其实只是一事。治国章结语。即是平天下章结语。
答李致善
[编辑]仲秋惠幅。披读再三。一则以慰。一则以惑。曰不可等待趑趄。曰十年端坐。潜心积虑。期以变化气质。此皆当下担任。不求近功之意。以若才敏。办此大勇。则来头所就。有不可量者。何等慰喜。曰不足以承教。曰僬侥千斤等语。一似谦虚。一似畏难。谦固美德。而明友讲讨之地。宜吐露肝胆。何用为此新嫁妇三日貌样。满幅缕缕。笔势则淋漓矣。意味殊欠精切。而且所引用古语。多不著题。所谓异时器使之云。于吾二人相与。何所当乎。犹或可以奉令。徒见其等待之意。此吾之所以不能无惑也。此殆平日看文字不仔细。口眼先走毛皮。而却于里面精微之蕴。不费心思。故其于措辞缀语之际。亦只信手纵横。而未必尽由衷写心也。今之所谓读书作文者。大抵皆如此。是其所学。只在涉猎为事。缀缉为功。而所谓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则茫然不省其为何许物事。此拙者之所尝窃病而忧。贤者之或未能脱出此窠臼也。更愿抗身作古绝今。不为低心下学做谨拙家计。读书为文。务要切实。一以推寻自家本有物事。此匪直为致善谋。将来吾党庶不至泯泯也。书后便阻。音响漠然。君五适来。闻有多少讲讨。慰怀良多。因付仰复。而俯询疑义。别答下方。
人物性偏全。理使之然。气使之然云云。
先师凉议中。已竭尽两端。册在尊丌。何不就此细考。而有此谬问也。若信不及则仆虽有言。安能使贤者解惑耶。朱子说统说原委处。姑不暇历举。而最有一言易晓者。曰理不可以偏正通塞论。而气禀既殊。则气之偏者。只是得理之偏。然则所谓偏者。所受之理。其初本偏可知也。岂有予之全。而既受之后。卒被中间驱使而始偏者耶。请以一浅事喩之。今之赋还米者。上中下户。随分不同。下户之所受。仅至一斗一升。乃其本分然也。岂有予之全石。而受而至家。遂为一斗一升之米耶。此物性之异于人也。虽一斗一升。而亦只是白米。与全石无异。此物性之同于人也。同而异异而同。此理之本面。岂有本同而末遂异。昨同而今始异者耶。
答李致善礼疑问目壬寅
[编辑]尤庵曰祠堂不可用丁字形。而辑览云祠堂前檐相接。今陵寝丁字阁。其制可疑。
不可用丁字形。谨名别嫌之义也。沙溪之引陵寝丁字阁。槩言与祠堂前檐相接之意。非谓必用丁字形也。
微子立衍。文王不立伯邑考。而镜湖引公羊传不立贤之语。非张子立贤之说何也。
檀弓虽曰犹行古之道也。引微子文王之事以证之。然孔子分明言否立孙。则镜湖引公羊传以辨张子之说。不可非也。至于国家之立贤。则恐与士大夫家有间。不惟为宗社存亡之所系。实是百神万姓之所依戴也。仁祖之立孝宗。恐得圣人达权之道也。
大典嫡妾俱无子然后立后。则妾子当承重否。
父子天属也。嫡孽虽有贵贱之殊。而其为天属一也。天与之子。而我却不子。取他人子为子。则是以人废天也。可乎。我东士族家举多如此。盖贱孽之痼俗也。
虽非别子。凡有德行勋劳则皆当为不迁之庙否
虽大德大勋。非从祀文庙。配食太庙之贤。则必得朝家成命而后。可以不迁。无朝命而私自不迁则不可也。
近世儒者有曰伊川既以兄亡弟及之义。主父丧。则主丧之子为嫡孙。有何不可。此说何如。
家礼附注云今法长子死则主父丧。用次子不用侄。宋时宗法未立故也。伊川亦不免因仍。然尹和靖谓此差误。朱子谓不见得是。盖此在他人则无议。正以伊川故议之耳。立宗法。家礼之大义也。近世何人为此说也。虽若为伊川分疏。实则违家礼而涉于创为新说也。可乎哉。
外祖无后。不得已奉祀于别庙。待己终埋安礼也。侯夫人命伊川曰。百五祀我父母。明年不复祀。则母在祀之。母没不得祀耶。
外家无后。不忍其主之无归。则权奉别所。往来奠省。此退溪之说也。若所引己没埋安。乃陶庵之说也。此皆不得已之论也。非礼之正也。以侯夫人之事言之。朱子以为无于礼经。况于外孙乎。盖神不享非族之祀。外孙之不可奉祀礼也。不忍于外鬼之馁而权宜别室。如退陶之说。出于人情。礼之宁失于厚者也。
昭穆附注皆适则不立小宗。朱子以为人君有三子。一适而二庶。则庶宗其适。是谓不立小宗云云。
皆适与下文无适相应。皆适谓诸侯之弟皆适也。无适谓诸侯之弟皆庶也。若朱子之言。但言有大宗而无小宗之义也。未之及皆适之说也。尤翁言滕是周公孽弟也。然以古制言之。则虽是周公之母弟。皆宗周公也。此皆适则不立小宗之义也。
祔位祭慎斋曰。祭高祖后。使人酌献于祔高祖者。镜湖曰。初献高祖毕。即初献于祔位。亚终亦然。二说谁得。
初献后。即献于祔位。亚终亦然。家礼之意也。然三献毕。献于祔位。语类之说。正位祔位。自当有隆杀。恐从语类。更详之。
改皇为显。胡元也。尤庵曰。好礼之家。嫌于胡俗。则当从家礼别本。但称考妣。而备要不嫌何也。
元时之改皇为显。如吾东书疏之改启为白。土地之祭。改后土为土地之意也。故备要从之。至尤翁时则天下沦于夷狄。故于华夷之分。深致扶抑之义。而以元俗为嫌耳。然尤翁又言朱子告先祖祝。有惟我显考之文。仍用显字。亦无所嫌。
神主见失。造新主后得旧主。则陶庵曰。当舍新从旧。此说可疑。神主见失。必为人手弄。不如奉新主之为安心。
旧主得于新主未奉安之前。则当依陶庵说。舍新主矣。新主既已奉安。则恐难从陶庵之说也。旧主见失之时。神必飘荡。而造新主以安之。则神必于此凭依矣。若旧主为人手弄之嫌。不须言。
陶庵以孔门出妻。为圣人所不能之一证。然否。
孔氏出妻。若果有之。则亦所谓圣人所不能处。然恐此是记礼者之传讹处。寻常有疑。
冠者进席前跪。前字似误。
凡礼祭于席中。啐于席末。此跪乃为祭也。则当坐席中。前字恐误。
妇见先舅姑。而后祖舅姑。是朱子所谓从下做上。冠见先祖后父。是大传所谓自义率祖。
先舅姑而后祖舅姑。妇之所重在舅姑也。子于父母亦然。冠礼拜父母下。有同居尊长。则父母以冠者诣其室拜之。同居尊长。是祖父母也。若非宗子之子。则先见宗子及尊长。乃就私室。见于父母。此宗子为主故也。若祖父主冠。则亦当先见祖父矣。
妻妾妇被发而无徒跣之节何以。
愚闻之。妇人扱衽徒跣。嫌于亵。
檀弓掘坎于室中之地。以尸床架坎上。而家礼掘坎于屏处何也。
檀弓所云殷礼也。士丧礼掘坎于阶间少西。后世宫室异于古。阶间之地。为人所踏践。故家礼掘于屏处洁地。此所谓礼从宜者也。
家礼则小敛时无白巾环绖。而备要添此一节何也。
备要采古礼而补之。书仪以为今恐仓卒难具。故阙之。家礼因书仪而然。尤翁曰。此实朱子折衷之礼也。其意盖曰不必还寻古礼也。然备要已昭载。而好礼家多遵行。行之恐无不可。
正体于上云云。
体是父子相传之体。而嫡长为正。故嫡子谓其长子正体于上也。上祖也。是故先师云谓子为正体于上者。非子之父耶。所谓上者。若专指己身。则己方有言。而谓己为上。文脉语势。决恐不然也。若嫡妻所生第二子之长子。则体则体矣。非正也。庶子为长子不得为三年。注庶子为父后者之弟也。言庶者远别之也。虽嫡妻所生。不为父后。则亦名庶子。即疏所谓体而不正者也。
辟领负版衰。杨氏以为惟于父母用。旁亲皆当去之。如何。
古礼五服皆同。而但有升数之别。家礼大功以下无此三者。朱子损益之义也。附注旁亲皆无。谓以朱子家间所行及后来议论之定者为正。然不可考矣。恐一从家礼似当。
家礼士为庶母有子。小记士妾有子为之缌云云。
二者各是一项。而但家礼无为妾有子者一段。故附注补之。在家礼则当为阙文。古礼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而后世妾无定数。不可以父妾而尽服。是以以有无子别之。虽无子而同居者有服。同爨缌可见。
古用大轝。今用花轝云云。
人死斯恶之。所以加饰以少华。若太华为观美则不可。故家礼戒之。今俗所谓花轝。华而虚饰。大抵不可用。家礼作轝之法甚详。不侈不俭。又上下山路。柩常适平。而世俗不用。可慨也。
答李致善
[编辑]阻音恰已数朔矣。老怀每用悬悬。盖以闻哀友营缅。而其卒襄与未。未之闻也。且恐或疏于卫身之节。以生疾病也。书来都不说著。可知其无他。慰豁不容喩。矧审读礼之暇。益致谨于日用之间。读书之际。有惟日不足之意。满心嘉悦。继之以喟然也。然遇事坦然。以刘元城之笃志。用力于一个诚字。而行之七年而后。乃见其效。今遽以不坦夷为忧。无乃太早计乎。但尽吾诚力。先难而后获。则水到船浮。自有其日。愿致善俛首孜孜。以副老友之望也。载今年夏秋。因勉台南为。徜徉于方丈伽倻之间。忘却炎潦之苦。多士相从。觞咏唱酬。未始有也。俯询柩衣翣旌更制云云。礼明言棺物坏败则改。不坏败则何必更制。恐当视坏败与否。练去三物。后儒之论。盖亦有如来喩者。而家礼是朱子损益之书。一从家礼。恐为寡过。缁布网。寒尤诸先生皆以为是。从之何疑。
答李致善癸卯
[编辑]顷年俯询左疑。时以疾病。继又汩没刊集之役。未能奉报。而后更忘了。今于病中。偶阅弊簏而见之。始乃贡对。久孤好问之意。殊可愧也。窃看来谕。或考稽未详。或思索未精。而遽以一时所见。便立议论。议论之未能中理。少年常事。不足为病。而规模之疏脱。意见之粗浅。恐非少事。亟宜深省而矫救之也。矫救之方。又无别法。只在读书精细。反身而体验耳。须先专力于经子。使义理灌注吾心。而真积力久。见得个天地所以付畀之重。圣贤所以传授之诀。参前而倚衡。然后乃可以论古今断得失。而不至差谬矣。愿致善千万自爱。
公羊传曰。孔子闻获麟。反袂拭面。涕泣霑袍曰吾道竆。杜预曰。圣人乐天知命。岂有霑袍之泣。窃以为杜说非也。圣人以道自任。道之不幸。身之不幸也。安得不悲泣。且孔子于颜子死。哭之恸。圣人之泣。岂无证乎。
麟圣王之瑞也。天地和气生出仲尼之时。麟也亦应时而生。圣人终不得位以行道。而麟亦见踣。圣人已矣之感。于是为切。其悲也非自悲也。非悲麟也。悲天下万世圣王之不复作也。于是作春秋。以定万世之大法。悲伤之至。至于反袂而泣。非圣人不能然也。杜氏恶足以知之。朱子感兴诗。深致感于反袂涟洏。真知圣人悲伤之意也。来谕所引颜渊死哭之恸云云。似得之矣。非夫人之恸而谁为。非斯麟之悲而谁为。
桓王夺郑伯政。伯不朝王伐之。伯中桓王肩。伯固犯法。而王伐之亦非也云云。
诸侯一不朝则让。再不朝则削。三不朝则六师移之。郑伯一不朝。而王遂亲伐之非也。此为王论者也。然郑伯不免胄下车曲踊谢罪。而乃敢射天王。不臣甚矣。然则王之失在于不弘。而伯之罪犯于大逆。论大逆而欲原情以贷之。岂义也哉。
祭仲专政。郑伯患之。使其婿雍纠杀之。雍姬知之。谓其母曰。夫与父孰亲。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姬遂告祭仲以杀纠。此事寻常难处。知杀父之计而不告非也。告而杀夫亦非也。无已则有一焉。若告其父。父杀夫则身随以死。无乃不可乎云云。
活父则杀夫。从夫则杀父。雍姬于是诚难处矣。目中但见其两皆至重。而无丝毫计较之心。则当尽心于两全之计。而计若不成则殒身而已矣。乃计较轻重于其间。而以人尽夫为断。遂杀其所天。则夫妇之义灭矣。有夫妇而后有父子。灭绝夫妇之义。而能全其父子之亲者。未之闻也。且雍纠是奉君命者。而乃杀纠以至于逐君。君臣之义亦灭矣。雍姬一言而三纲绝矣。何足与议于孝不孝烈不烈哉。雍姬诚孝于父者。则雍纠必不敢以语其谋。伐国不问仁人。杀父而可告。孝子乎。古有节女。其夫有仇。仇欲报而无道。闻女仁孝。乃劫其父。要使其女中谲。女念不听则杀父不孝。听则杀夫不义。欲以身当之。许曰东楼上新沐东首者是矣。妾开户待之。归家使夫别处而身卧楼上。东首开户。夜半仇家至。断头而去。明而视之。乃其妻也。仇义而不复报其夫。此节女可谓孝且烈矣。
齐襄弑鲁桓。桓之子庄。与齐伐郕。郕降齐。鲁仲庆父请伐齐。公不许。左氏善之。盖鲁与齐不共戴天之仇也。共力伐郕。独何心。左氏善之。亦独何心。
齐鲁之仇雠也。郕鲁之同姓也。亲仇雠而伐同姓。庄公无父之罪。于是著矣。左氏善之者。岂与其共齐伐郕哉。特以度德量力。不许伐齐一事而言之耳。仲庆父之欲伐齐。非以复仇也。忿齐之专伐郕之功也。是一时血气之忿故也。
郑厉公用郑大夫傅瑕策。杀君自立。瑕固忠于厉者。而以瑕心有贰杀之。厉公此事。足为后世人臣戒。与汉高斩丁公事相似。
傅瑕果贰矣。杀之固若可以为贰心者之戒。而憾原繁之不附而使之死。又何以为人臣之劝哉。然则其杀瑕。恐亦以心有所忌而然矣。
息妫以未言激楚王。遂伐蔡灭之。论者以为息妫不能死于生堵敖,成王之前。而犹未言。何其谲哉。妄窃以为未也。息妫不死而生子固罪也。以未言激王。复息之仇。其去朝廷髯妇。不亦远乎。
蔡亦息之仇。而灭息者楚也。息之仇。楚为先。蔡次之。而息妫忍耻事仇。失身丧节。馀无足观矣。其不言者。谓有一段羞恶之心。未全磨灭则可矣。谓媚楚复仇之计则非其实也。藉使其心如来喩所云。亦非君子之所与也。扬雄诎身信道之说。乃其所见差处。毕竟果何如也。狄梁公有取日之功。而君子犹病其失身。况息妫乎。此处所见一差。则无以立身而万事瓦裂。可不慎哉。此吾儒之学。出处近远虽不同。而归洁其身而已。
董狐书之曰赵盾弑君。孔子曰。董狐书法不隐。赵盾为法受恶惜也。若越境则可免。王鏊曰。孔子此言。殊无义理。恐非圣人之言。未知如何。
欧阳氏疑赵穿实弑君。而以出不越境。反不讨贼。直以赵盾书之。非圣人之法。盾实弑君故也。此论盖亦不容无者。然传春秋者三家。叙事本末。左氏为详。故后之治春秋者事按左氏。此亦不可以左氏所传。全归之诬也。弑之者穿。而盾实与闻也。胡传盾伪出而意欲穿之成乎弑云者。可谓执其真脏矣。又以高贵乡公之事明之曰。弑者成济也。倡谋者贾充。而当国者司马昭也。为天吏者。将原司马昭之心而诛之乎。亦将致辟成济而足也。盖恶莫惨于意之。手犯次之。恐无更有他说也。王注所谓为法受恶。越境乃免。恐非圣人之言者。恐亦然矣。身为正卿。与闻其故。则岂可以出境而免乎。与见几而作者异矣。且仕于危邦者。无可去之义。为正卿而见危而可去乎。
卫献公出奔。庾公差尹公佗二人追之。盖尹学射于庾。庾学射于公孙丁。丁方御公。庾曰。射为背师。不射则逆。射公两钩而还。窃以为庾尹皆党逆而无君者也。初不足论。而若庾尹以国事对敌国。而公孙丁方御在敌则如何处之。
献公虽无礼君也。孙林父怒君之无礼。杀三公子而逐君。即人人所共诛之乱贼也。庾尹乃党贼而欲射君。亦乱贼也。于乱贼何责焉。且藉使庾尹以国事对敌国。亦当如程子之言。斟酌以处之。岂可全然不顾其师哉。程子论孟子子濯孺子之事曰。若国之安危。在此一举。则杀之可也。舍之而无害于国。则权轻重可也。若庾尹当日之事。虽倒射以杀林父可也。况可射师乎。且尹佗我则远矣之说。有愧于庾公之斯多矣。真所谓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也。亦不足道矣。
崔杼弑君。而史氏冒死直书。盖太史小人所畏。君子所赖云云。
史草藏之史库。虽君相不得见。彼齐史。崔杼惧史官之书己罪而勒见之耶。后世此等事。或有之矣。为君相者。将何所惮哉。可叹可叹。所论意则好矣。
孔子以不识对冉有田赋之问何也。抑以冉有仕于季孙。其为人可知。故以不识对欤。
孔子以不识答之者。恐以不非大夫之意也。私谓冉有者。使冉有往救之。无非教也。来喩云云。恐未然。冉有仕季氏。其为人可知。此语尤为未然。士之不得于公朝。则仕大夫之家。当时通例。岂可若是之句断耶。
答李致善
[编辑]八晦书。再昨始入手。可知其通问之难也。盍簪未易。通问亦难。古人停云之诗为是也。所论时学之失。斯道之传。致意良深。多慰多慰。传道之责。虽圣贤非只身所能担荷了。观于孟子之不得其传。可见。然亦非必独得其宗者。为有传道之功。子贡言道之不坠。而曰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各随其才。各有所得。则亦不为无功。不宜推与别人。妄自菲薄。此吾辈之所宜各自努力也。太极动静之说及斯害有定之义。看得槩是。且更涵泳推究也。春秋笔削之义。既未经朱子之勘定。则但于大义数十炳烺如日星者讲服之。而四传则各以传者之意看传文。而不以己意参涉于其间。以为取舍之。恐寡过矣。
答李致善别纸
[编辑]𫖯示国恤中嫁娶。我国受用。有五礼仪,丧礼补编。皆于因山卒哭后许行。不可违也。古礼则大夫士庶人其服亦不同。朱子君臣服议。论私家嫁娶曰。一月外许军民。三月外许士吏。复土后许选人。祔庙后许丞议郞以下云云。而我国则士庶之服。一同缟素。恐不可以草野而有所前却也。千万慎之。练祥是丧祭。而犹退行于卒哭后。况嫁娶是嘉礼者乎。尊家祥期隔迩。未见公文则可以行矣。若未间公文来到。则恐亦不可行也。须审处之如何。
答李致善甲辰
[编辑]书来三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学问思辨。弗得弗措。此则可喜也。枝叶太繁。大干或不直秀。此则可忧也。载旧疴新证。因中寒夹发。淹伏苦痛。其于来喩。欲逐段置对。则非其力之所堪也。姑举先圣贤已成之说一两条以问焉。孔子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子以为乾道变化时却浑沦。都无各止之分。至万类化生后。始乃各正耶。子思曰。天命之谓性。信如吾子之说。则是气命之谓。非天也。孟子曰。知其性则知天矣。若在天如彼。在物如此。则知性而天犹有不可知者矣。程子曰。冲漠无眹。万象森然已具。已具二字。程子下得不好耶。朱子曰。象数未形。而其理已具。其理其字。非指象数者耶。又曰气依傍这理行。理是甚样物。而气依傍他不违耶。请除却许多骨董。息却许多议论。但于此数语。深思而熟玩之。则似当有一条坦路。见于面前矣。于是而旁通于诸儒异同之说。则其是非得失。不难见矣。程子曰。不敢信己而信其师。孔孟程朱吾师也。何必舍吾师之说而从事于世儒支蔓之说乎。亟宜改之。且雨水之谕。其见最愚。真所谓但见匡郭之粗而不见本体之妙也。匡郭虽万般不同。其本体未始不一。亦不是随匡郭幻化排定。而却只是元初水也。求之于天地造化。不若近取于身之为切实也。心应万事。所应之理。是随事而始有者耶。未有事而先具者耶。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所止之善不一。是随所居之位始然。非本然耶。天之生万物。与心之应万事。只是一理。苟能于日用事物之间。随事体认。真个见得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夫所以然而不可易者。则天之所以为天。亦不外是矣。请先就自家肚里。荡涤教空。做𥳑易家计。做切实工夫。则以子之才敏诚勤。不过二三年。而自当条畅矣。勿以耄昏之言而少之。则至幸至幸。吾之所以致望于吾子者。实不浅浅。故力疾而贡愚。惟谅悉。
祭时祔位不从昭穆。而设于东序。或两序相向。见于时祭条。无可疑。盖祭于正寝。其礼然也。非以祠堂狭也。若祭于祠堂。而祔位前有设馔之地。则仍以行之。亦无妨耶。
答李致善丙午
[编辑]二幅惠字。同时入手。忧时忧道。节节令人喟然。副以佳什十章。寄意深远。讽咏之不足。而但令人有瑟缩处。形于言。何必乃尔。默默相期。俛焉内修而已。盖三纲五常之道。不可一日无乎天下。在上者既无任其责者。则在下者不得不任之。诚哉是言也。然在下而任之者。只是独善而已。虽以孟子之麤拳大踢。空言无施。无补于当时。况后之学者乎。然剥上之果。能基七日之复。宁可以剥床蔑贞而遽自陨获乎。苟欲自任。则须用大过之力。独立不惧。虽有灭顶之凶。不足为咎。世人之讥诮笑侮。于我何病焉。初不为人喜而为之。焉有为人毁而沮之。古之特立独行。有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一时之喜怒毁誉。宁可以动我一发哉。所患所见未甚真的。所行未甚的确耳。见之明守之固。亦非兀坐希望之可及。开口论说之可到。惟常常顾𬤊于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考之于圣贤之言。验之于事为之间。积累多后。自然有脱然处。趋乎此者。如衣饭之不可废。避乎彼者。如水火之不可蹈。勉之哉。圣贤之学。种子将绝。勉之哉。勉台已越海矣。曺元教乘槎往候而还。闻其姑安。而其后则还复茫然耳。近闻湖南传说。则松沙亦复被囚。杜门愤叹者。亦有是耶。毕竟凡我人之不欲为虏为兽者。无不皆然。但少有先后之间耳。噫。把此少须臾之间。宁可玩愒而或忘其所有事耶。勉之哉。
答李致善己酉
[编辑]承书知观玩日日有味。何等慰悦。今之士为新说所惑者无讥焉。不然者类多忿激伤心。不能专意于所有事。其为斯道之害均矣。公能回头玩心。温理旧业。尽有条緖。奚但慰此老怀。来头一线。或赖公而不坠也。加勉加勉。君五近通问否。闻有微恙。恐不能似公之专意检阅也。
答李致善
[编辑]朱语承欲再检面订。慰幸耳。朱子四书手本。前此未闻。与今所行永乐大全本。多有异同云。正合校检商量。然断然以永乐本为明儒之妄加增删。恐说得快也。公既厘正云。窃欲见之矣。省斋明德物则之说。果如所示。则大异于蘗门旨诀。亦可谓不善变矣。未尝考究其议论颠末。不可以传诵一两句。辨其得失也。前书之所以不答者此也。儒门分裂。虽若可忧。俱是头戴孔朱。小少不同。不足为病。虽究其得失。而不可遽加讥诮。使时辈有双虎之名也。馀俟面叙。
四书大旨。总而言之。则只是一个仁。仁者心之德也。包义礼智在中。是之谓天理。是理也真实而无妄。故谓之诚。在天为实理。在人为实心。心无不实则仁矣。四经大旨。总而言之。则只是一个敬。敬者心之自作主宰者。心能主宰。则其用随时从道而得其中。心本是无邪之物。失其主宰而人欲间之则有邪。主心身贯动静。复礼而无不敬。则自无邪矣。合四书四经而撮其大要。则主敬求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