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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旧续闻/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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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作文,多为伐山语。盖取诗书句要入之文字中,贵其简严。杜子美诗云:“配极元都閟。”取“是谓配天之极”也。又尝见宋宣献清调,用“渊宗”字,取“渊兮似万物之宗”也。此类甚多,而“配极”、“渊宗”二语特妙。

又云:作诗用经语,尤难得峭健。杜子美《端午赐衣》诗:“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轻。”“自天”、“当暑”皆经语,而用之不觉其弱,此可为省题诗法。至落句云:“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其语又妙。余谓近日辛幼安作长短句,有用经语者,《水调歌》云:“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亦为新奇。

又云:诗有律。子美云:“晚节渐于诗律细。”余少学诗,乡先生云:“‘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此细律也。”唐之诗人及本朝名公,未有不用此。洪龟父诗云:“琅玕严佛屋,薜荔上僧垣。”山谷改上句云“琅珰鸣佛屋”,亦谓于律不合也。余谓陆务观尝学诗于曾文清公,有《赠赵教授》诗云:“忆昔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真机。律令合时方贴妥,工夫深处却平夷。每愁老死无人付,不谓穷荒有此奇。世间有恨知多少,不得从君谓老师。”亦以合律为工。“穷荒有此奇”,见东坡帖“穷荒有此奇观”,用字皆有来处。

前辈曰:为文叙事,要在切当,不必引证以求奇也。唐李石镇荆南日,崔铉为从事,未几,入为司勋员外郎,历翰林学士,不二岁,拜中书侍郎、平章事。而石尚在镇,其贺崔相状曰:“宾筵初启,曾陪尊俎之欢;将幕未移,已在陶镕之下。”盖节度巡官李陟词也。其后崔铉自右仆射镇淮海,杨收以前太常博士从铉为支使,未几,入为侍御史、吏部员外郎,历翰林学士,甫二岁,拜兵部侍郎、平章事,亦未移镇。其贺杨收状曰:“前时里巷,初迎避马之威;今日藩垣,已仰问牛之化。”盖崔淡之词也。

四六用经史全语,必须词旨相贯,若徒积叠以为奇,乃如集句也。杨文公居阳翟时,谢希深与之启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弗顾,公其如苍生何。”文公书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盖善其用经史语如自己出,特为豪健。张安道为曹修节度使副制云:“载其德音,有狐赵之旧勋;文定厥祥,实姜任之高姓。”王荆公知制诰,见其稿,深加叹赏,此亦全语最亲切者也。

东坡自海外归,谢表云:“七年远谪,不意自全;万里生还,适有天幸。”盖亦用班史之全句而不觉。

曾南丰为南宫舍人,时相令撰秋宴乐语,因问坐客曰:“霜始降而百工休,可对甚语?”久之,坐客云:“苦无全句可偶,当劈破用。”曾于是云:“始降霜而休百工,正得秋而成万宝。”坐客称诵。既而文成,颂圣德一联云:“惟天为大,荡荡乎无能名焉;如日之升,皓皓乎不可尚已。”坐客皆击节赏之。

东坡谪黄州,元丰末,移汝州团练使,制词云:“苏某谪居之久,念咎已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坡甚叹服,盖王子发词也。元祐初,坡入掖垣,尚与子发同僚。和子发诗曰:“清篇带月来霜夜,妙语先春发病颜。”盖为此故也。

唐制,给事中亦行词,高宗改给事中曰“东台舍人”是也。德宗时,给事中袁高宿直,当撰虞新州为饶州刺史诰,高执以诣宰相,不从,乃命舍人撰之。

靖康初,陈莹中赠大谏,词云:“汲黯何为,坐致淮南之惧;魏公若在,必辍辽东之行。”盖谭勉翁词也。其后勉翁赠官,汪彦章为之词云:“虽甄济阳喑,终逃天宝之难;而龚胜已死,不见南阳之兴。”识者美之。吴丞相元中谕燕山父老云:“桑麻千里,皆祖宗涵养之休;忠义百年,系父老训诲之力。”徽庙极称赏之。又宣和末,为徽庙罪己诏云:“重念累圣仁厚之德,涵养天下百年之余;岂无四方忠义之人,来徇国家一日之急。”识者韪之。又谢右揆表云:“上圣中兴,方拥风云之会;下臣孤进,忽叨梦卜之求。”又云:“徙唐尧于汾水之阳,骇莫惊于思虑;赞黄帝于涿鹿之野,恨未畅于声威。”词人多美之。元中居仪真时,复职奉调,谢表云:“流年往矣,渐知蘧瑗之非;此道茫然,未愿漆雕之仕。”人皆传诵。王达可自翰苑出知镇江,吴元中与之诗云:“醉中掷笔金銮殿,睡起鸣笳铁瓮城。”可谓壮语。

东坡十岁时,侍老苏侧,诵欧公《谢赐衣带鞍马表》,因令坡拟之,其间有:“匪伊垂之带有馀,非敢后也马不进。”老苏笑曰:“此子他日当自用。”至元祐中,再召入院为承旨,谢表乃益以两句云:“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馀;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

梅和胜执礼,宣和初为给事中,与时相王黼不合,改礼部侍郎,守蕲。后落职,责守滁。王黼罢,复职镇江。靖康初,以翰林学士,召其谢表云:“喜照壁间而见蝎,乍离枫下而闻钟。”盖“照壁喜见蝎”,此韩退之诗也;而“离枫下闻钟”事,偶不记。后因阅刘禹锡《自武陵例召赴京》诗曰:“云雨湘江起卧龙,武陵樵客蹑仙踪。十年楚水枫林下,今日乍闻长乐钟。”盖用此也。和胜,婺之浦江人也。未冠时,家极贫,而亲老无以为养,大雪中,以诗谒邑宰云:“有令可干难闭户,无人堪访懒移舟。”邑令延之,令训其子弟。后蔡薿榜登科,终于户部尚书,死于靖康之难。庚溪。

温叔皮《杂志》云:舍人行词,或有未当,则执政请以高议改定。杨文公有重名于世,尝因草制,为执政者多所点窜,杨甚不平,因即稿上涂抹处以浓墨傅之,就加为鞋底样,题其傍曰:“世业杨家鞋底。”或问其故,曰:“是他别人脚迹。”当时传以为嗢噱。自后舍人行词遇涂抹者,必相谑云:“又遭鞋底。”

杨文公常草答契丹书,有“邻壤交欢”之语。进草既入,章圣自注其侧云:“鼠壤粪壤?”文公遽改为“邻境”。盖当时以改制为常。及即位之次年,赐李继迁姓名,复进封西平王,时宋白、苏易简、张伯在翰林,草诏册皆不称旨,惟宋湜顺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进词曰:“先帝早深西顾,欲议东封。属轩鼎之俄迁,建汉坛之未遂,故兹遗命,特付眇躬咨。尔宜望弓剑以拜恩,守疆垣而效节。”上大喜,不数日,参大政。

仁宗朝,晏元献撰《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题云:“五岳峥嵘,昆山出玉;四溟浩渺,丽水生金。”盖言诞育圣躬,实系章懿。然仁庙夙以母仪事明肃太后,膺先帝拥幼之托,难为直致。才者虽爱其善比,独仁庙不悦,谓晏曰:“何不直言诞育朕躬,使天下知之?当更别改。”晏曰:“已焚稿于神寝。”上终不悦。逮升祔二后赦文,孙抃承旨当笔,直叙曰:“章懿太后丕拥庆衍,实生眇冲,顾复之恩深,保绥之念重。神驭既往,仙游斯邈。嗟夫!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颜,不及乎四海之致养。念言一至,追慕增结。”上览之,感泣弥月。明赐之外,悉以东宫旧玩密赉之。岁馀,遂参大政。

景祐初,张唐卿榜赐特恩出身章服等诰词,略云:“青衿就学,白首空归。屡尘乡版之书,不预贤能之选。靡务激昂以自励,止期皓首以见收。”仁宗怒曰:“后世得不贻子孙之羞乎!”御笔抹去。宋郑公庠别进云:“久沦岩穴,夙蕴经纶。莺迁未出于乔林,鹗荐屡先于乡版。纵辔诚希于远到,抟风勉屈于卑飞。”上颇悦。

庆历七年春旱,杨察隐甫草诏。既进,上以罪己之词未至,改云:“乃自去冬,时雪不降,今春大旱,赤地千里。天威震动,以戒朕躬。兹用屈己谢愆,归诚上叩。冀高穹之降监,闵下民之无辜,与其降戾于人,不若移灾于朕。自今避殿减膳,中外实封言事。”

自苏子美监察奏邸,旧例,鬻故官纸以赛神而宴客。时馆阁诸公毕集,独李定不预,遂捃摭其事,言于中丞王拱辰。御史刘元瑜迎合时宰之意,兴奏邸之狱,一时英俊斥逐殆尽,有“一网打尽”之语。故梅圣俞有诗云:“一客不得食,覆羹伤众宾。”盖指李定也。自此禁苑阙人。上谓少年轻薄,不足为阁馆重。时宰探上意,乃引彭乘备数。乘,蜀人,少时尝欲贽所业于张忠定公,因门僧文鉴求见。僧先以所贽示公,公览之殆遍,都掷于地。乘大惭而退,其缪可知矣。及在翰林,有边帅乞朝觐,上许候秋凉即途,乘为批答语云:“当俟肃肃之候,爰堪靡靡之行。”田况知成都,两蜀荒歉,饥民流离,况即发仓赈济,既而上表待罪。乘又当批答云:“才度岩岩之崄,便兴恻恻之情。”人传以为笑。后又观赵子崧《中外应事》云:嘉祐丁酉,李驸马都尉和文之子少师端愿,作“来燕堂”,会翰林赵叔平概、欧阳永叔修、王禹玉圭,侍读王原叔洙,舍人韩子华绛。永叔命名,原叔题榜,联句刻之石,可以想见一时人物之盛。盖仁宗末年,文、富二公为相,引用得人如此。

淳熙间,周益公子充,久在禁苑。及除右揆,李𪩘子山当制,词中有“三毋”之戒。公力辞不拜命。寿皇宣谕,令改之。然制麻已迁告,既而复改,人颇异之。不知祖宗朝改制率以为常,但改于未宣之前尔。又有中书舍人权直崔敦诗,时谢后自贵妃册后,内庭文字颇多,崔非所长,苦思遂成废疾,临卒,有子尚幼,手书一纸,戒其子无学属文,悉取其所为稿焚之。王右司公衮吉老尝语余云。余后读本朝《名臣传》,翰林学士彭乘不训其子文学,参军范宗翰学士责之曰:“王氏之琪珪玘琰,器尽璠玙;韩氏之𫟅绛缜维,才皆经纬。非荫而得,由学而然。”二事绝相类。今人教子惟恐不能文,二公乃以属文为戒,与窦禹钧、麻希梦之训子异矣。此可以续《金坡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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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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