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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峯先生集/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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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芝峯先生集
卷二十四
作者:李睟光
1633年
卷二十五

采薪杂录[编辑]

天以生为德。以自然为道。人能体天。而以生为德则天德也。以自然为道则天道也。总而言之则诚也。故诚则圣矣。圣则天矣。

言者。所以设教也。学者因言以见道。道得则无事于言矣。孔子曰。予欲无言。圣人与天为一。故能不言而教。

士君子生世。动作云为。无非事者。唯学道而有得于心者最是大事。能了此大事者。古今有几人哉。

学者。将以求道也。故为学非难。闻道为难。闻道非难。信道为难。信道非难。得道为难。得道非难。守道为难。守道非难。成道为难。苟非知道者。孰知其难若此。能知其所以难则斯无难矣。

万物皆生成于天地。天生之地成之。而天地未尝责报于物。物未尝归功于天地。此天地之所以大也。唯圣人能法天地。故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至于不识不知。帝力何有。则真同天地矣。

人生天地间。抱负极大。虽有伊周事业。孔孟学问。皆不过本分内事。或者窃窃焉自以为多。岂非浅且小哉。

易言洗心尽性。孟言存心养性。愚谓洗心尽性。圣者事也。存心养性。学者事也。存心以至洗心。养性以至尽性。则学之能事毕矣。

论语曰。有若无实若虚。愚谓有若无者。有而无。无而有。实若虚者。实而虚。虚而实。此颜子所以如愚也。虚无二字。见于经传中者如此。与老庄之旨不同。

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程子曰。古之仕者为人。今之仕者为己。夫学则为人。仕则为己。此所以今不及古也。

水内明而外暗。火内暗而外明。故君子鉴于止水。而不鉴于烈火。以其明在内也。

天地主育万物者也。而地不能自生。生之者天也。天不能自成。成之者地也。天地之生成。乃阴阳动静之为也。

学以圣贤为的。而今学者自视太卑。断然以圣贤为不可学。是甘为小人。而不甘为圣贤。岂所谓学哉。

扬雄言学者所以修性。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修性。唯扬雄言之。心不可无。性不假修。愚谓修性改作循性则可矣。中庸所谓率性。乃循性之谓也。

人各有所当为之事。在己性分内。不假外求。而早夜孜孜。惟务馀事。虽尽一生之力。毕竟无补于身心。而滚同流俗。为虚生梦死之人。哀哉。

迹隐非难。心隐为难。山林非高。朝市为高。所谓至人者。迹乎俗而心乎隐者也。

知其性则能知天。尽其性则能尽道。尽道者合乎道。知天者合乎天。

一者。诚也。主一者。诚之者也。

邵康节曰。天火无体之火也。地火有体之火也。愚谓火本无体。体之者物也。天火地火。其无体则一也。

人之生也。受天地之性以为性。禀天地之气以为气。故人之心。即天地之心。古人谓自欺其心者。所以欺天地。可不惧哉。

忧之者不若乐之者。乐之者不若忘之者。然以乐忘忧。犹有所系。不若忧乐之两忘。

程子曰。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盖以其出于自然。故曰天。愚谓天者。无妄之谓。目无妄视。耳无妄听。心无妄思。身无妄动。则虽人亦天也。反是者。违天而入于禽兽矣。

程子曰。学之而不养。养之而不存。是空言也。愚谓学以存养为要。学而不养。犹不学也。养而不存。犹不养也。夫养之而不存。亦其省察之功。有所未至故也。

天即理也。六经中言天者。大抵以理而言。性曰天性。命曰天命。位曰天位。爵曰天爵。民曰天民。工曰天工。以至事事物物。无一不系于天。故古昔帝王。法天而行道。奉天而行事。敬之而不敢忽。体之而不敢违。天人相与之际。可谓至矣。后世不明此理。乃以天为高远。慢天而不省。背天而不顾。则天与人遂分而二矣。世之为士者。读圣贤书。不啻熟于耳口。而顾于身心上不曾体认践履。故往往从俗浮沈。只取利禄。以言其志节则扫如。以言其政术则蔑如。终不免为庸人而已。宁不愧乎。

天主动地主静。人主动与静。故天不能兼地。地不能兼天。能兼之者人也。

人以生为贵。以死为讳。然死而不朽。谓之不死。死而不死则反贵于生。

寡欲以至于无欲。存养之至也。闲邪以至于无邪。省察之至也。

物亦我也。我亦物也。故圣人无我。能无我则无物。

简以制烦。静以制动。二者。乃处事应物之要也。

张子曰。清为异物。和为徇物。愚按此指夷,惠而言。异物。不同于物也。徇物。不违于物也。然不念旧恶则非绝物也。直道三黜则非逐物也。

坎。阳入阴中。有陷之象。离。阴居阳内。有丽之象。

天地有形。故有尽。道无形故无尽。

性者。人所固有。虽圣人亦无所增加。唯尽其在己者而已。故曰率性之谓道。道外无性。性外无道。道即性。性即道也。

学而有得然后能乐。非乐。不足谓学。

朱子曰。动而常止。静而常觉。愚谓动常止。动中静也。静常觉。静中动也。圣人之心。无动静一也。

耻之于人。大矣。有耻则有所不为。无耻则无所不为。天之自然。谓之天道。体道自然。谓之圣人。故观乎天道。可以见圣人。观乎圣人。可以见天道。

道本无形。形之者天地也。然道在天地。而天地不能自行。行之者人也。行之而能尽三才之道者。其唯圣人乎。

重义者重内。重利者重外。外重则内轻。内重则外轻。自然之势也。

火生于无。故无质。水生于有。故有质。无质者阳也。属于天。故其性喜上。有质者阴也。属于地。故其性喜下。传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夫天地万物。本吾一体。故善穷万物之理者。不于万物。于一身。

以物观物而不役于物。则吟咏在物而不在我。所谓思无邪者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伊,傅是已。达则兼善天下。穷则兼善万物。孔子是已。

黄勉斋曰。今人于身体衣服。切切求过人。而心上却全不理会。愚谓心。内也。身体衣服。外也。人之轻内重外如此。何不思之甚也。

朱子曰。中年以后为学。亦须爱惜精神。愚谓爱惜精神。亦所以为学也。

鬼神。造化之迹也。造化难见而鬼神易见。于寒暑之往来。人物之死生。其迹可见。

生必有死。盛必有衰。理也。能知此理则知祸福得失之相因。如寒暑昼夜之相代。不可以巧避。不可以妄求。一听于天而已。有何欣戚于其间哉。

人有才者。须是含蓄得深。深则不露。浅则露。唯含蓄不露者。可以当大事。

心不异口。口不异心者。君子之常也。唯存诸心。不出诸口。最为有味。能味此味者亦鲜矣。

无心过者。无愧于天。无口过者。无愧于人。无愧于天人则可以无歉于死生。

学者涵养之功。不但于言动上见之。虽梦寐间。亦可以卜之。先正言梦寐颠倒。即是操存不固。若操存得定。则寐时当与觉时同矣。

先儒曰。德盛者言传。文盛者言亦传。愚谓一言而为法于天下后世者。有德之言也。若徒文而已者。传之亦可。不传亦可。乌足道哉。

读书。所以明理。理之所蕴。有非文字言语所能尽者。唯用力于文字之外。而有所自得。然后可谓善学矣。所谓不言而信。非无言也。不动而敬。非无动也。信而后言。犹不言也。动而常静。犹不动也。

公于己者公于人。公于人者公于物。是之谓大公。廓然与天地一矣。

范纯夫女谓孟子不识心。心岂有出入。愚谓心之出入。以心之走作而言。此女但知血肉有形之心。而不识神明不测者之为心。渠自不识心。乌足以知孟子哉。

扬子曰。潜心于渊。神不外也。愚谓此言。虽系修养家事。足为学者存心之法。古人云真人之心如珠在渊。众人之心如泡在水。亦此意也。

邵子曰。观物者。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愚谓圣人之心。本备万物。而无一物。夫惟无物。乃能见物。盖逐物者蔽于物。而虚心者足以烛物故也。

凡人之心。即天也。心之神。即天之神也。盖心者。身之主。神者。心之主。如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又曰神之听之。终和且平是已。故君子事心如事天。存心以存神也。

人有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贪者。夫勇与廉。见于外。贪与怯。存诸内。少之时。其中非不贪且怯也。血气方刚。有以御乎外。故怯变而勇贪变而廉。及其气衰。志不能帅气则勇者怯廉者贪。人见其外。不见其内。故疑其前勇而后怯。昔廉而今贪。实不然也。若以义理为养者。岂有老少之变哉。

程子曰。君贵明不贵察。臣贵正不贵权。愚谓察者。不明故必归于暗。权者。不正故必至于谲。暗者。明之反。谲者。正之反。

古者。养民唯恐不足。今者。取民惟恐不足。夫养者不取。取者不养。养而不取者。民安而国治。取而不养者。民散而国乱。

程子曰。作新人才难。变化人才易。愚谓善人用则时多善人。是变于善者也。不善人用则时多不善人。是变于不善者也。况变而之善难。变而之不善易。为人上者。用舍可不审哉。

一身之利。无谋也。而利国家则谋之。君子之用心也。国家之利。无谋也。而利一身则谋之。小人之用心也。夫利其身者。不利于国。利其国者。无利于身。然利其身者。不顾国家之成败。而其国丧亡。身且不保则为利小矣。利其国者。不念一身之利害。而其国治安。身亦与享则为利大矣。是故。君子不以利为利。

朝闻道。夕死可矣。古者教不躐等。道在必行。故非几于道者。不可以得闻。闻其道者。即得其道者也。如曾子闻一贯之道。子贡闻性与天道是已。若后世以口耳为学者。虽或闻道。实无所得。生为浪生。死为虚死。吾未知其可也。

心是活物。而循乎天理则活。梏于人欲则死。死则不活。活则不死。

邵子曰。人之为道。当至于鬼神不能窥处。愚谓鬼神不能窥处。中庸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是也。

学以得道为至。学而未至则守学以死。学而至道则守道以死。故文中子云学者没身而已。

水镜之为物。湛然虚明。无心照物。而物自来照。常定常应。故君子象之。

易以变易为主。故无体。神以有无为体。故无方。

咸为无心之感。兑为不言之说。无心之感。感之至也。不言之说。说之至也。

古人曰。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闲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愚谓不力于学。故有玩日之患。不明于学。故有丧身之辱。二者皆不学之过也。

干为万物之父。坤为万物之母。故天地者。人之父母。父母者。人之天地。人之身。即天地父母之身也。自敬其身者。谓之敬天地父母。自慢其身者。谓之慢天地父母。人能敬其身而不敢自慢。则可谓能孝矣。

食为民天。民为君天。天者。所仰而生者也。故民去食则必死。君弃民则必亡。以其无天故也。

学不贵博而贵于不杂。文不贵奇而贵于不凡。故务博者不博。尚奇者不奇。

程子曰。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注腔子。犹躯壳也。退溪先生云皮甲之内。通谓之腔子。愚按腔子。乃三焦。包含肠胃之统司也。所谓心要在腔子里是已。谓之躯壳则未免太泛。

观万物之生意则可以见天地生物之心。生物之心。仁也。人能以天地生物之心为心则仁矣。

程子曰。敬胜百邪。愚谓人能主敬则群邪自退。所谓不战而胜也。

为学在勤。勤则得之。不勤则不得。然亦性近者。得之易也。

程子曰。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愚谓孟子言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数语。最可体认。孟子天资超迈。而其功夫切着如此。学者所当用力处也。

人能一日有一日工夫。一月有一月工夫。则自然渐进矣。

非天地。无以见易。非易。无以见圣人。

儒者之言。通而实。老子之言。高而赜。释氏之言。大而夸。世之人。有厌吾道而不为。见二氏而慕之。此与弃其粱肉而嗜遐方异味者无异。不亦惑乎。

人生四十为彊。彊非独血气之彊而已。血气方彊则心志亦彊。故君子至是。所守坚定。孔子之不惑。孟子之不动心。此也。

五十始衰。盖人之从壮得衰。从衰得老顺也。君子安时处顺。故乐而忘忧。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孔子之五十知天命者此也。

道书有云身不动精自固。心不动气自定。意不动神自灵。愚谓此可为吾儒静坐之法。然其机在眼。制其心者。必先制眼。故君子非礼勿视。

学贵习。习则熟。不习则生。学者之涵养省察。所以习也。积而至于义精仁熟。其效也。大抵人之善恶。皆在乎习。习于善者为善人。习于恶者为恶人。故曰习惯如自然。

道在于民生日用之间。夏葛而冬裘。饥食而渴飮。即道也。外此而言道者。非矣。庄子所谓道在屎尿。虽粗说。亦有见乎此也。

以己之知为知。以己之见为见者。众人也。唯君子。不以己知为知。而以天下之知为知。不以己见为见。而以天下之见为见。故于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见。以其无私故也。

韩子曰。神不注于外则身全。身全之谓得。得者。得身也。以此言之。人之得其身者盖寡矣。况心为一身之主宰。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失其心而能得其身者。未之有也。可不谨哉。

造化一于静。故能发育万物而不息。人心一于静则亦能酬应万变而不穷。是故。君子为学。以静为本。

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愚谓因孟子之言而究孔颜之乐。则其所以乐者。亦庶几可见。

夫学如射。射者。志于鹄者也。苟志于鹄。虽不中。不远矣。故学莫先于立志。尤莫贵于所尚。

古人曰。耕尧田者有水虑。耕汤田者有旱忧。耕心田者无忧无虑。日日丰年。愚谓颜子之乐。盖其心田熟也。

传曰。容貌辞气。乃德之符。先儒云须要理会气象。所谓气象者。于辞令容止轻重疾徐。足以见之。不惟君子小人分于此。亦贵贱寿夭所由定也。

海瑞曰。宁为天下第一等人。毋徒为天下第一品官。此言最好。为士者以此自砺。则不落第二等矣。

目前之计。莫如种学。身后之计。莫如种德。

古人曰。逆境。所以锻炼乎人也。锻炼愈精。成色愈足。愚谓逆境者。天之所以玉人于成也。虞舜遇之。为大孝。周公遇之。为大忠。况下焉者乎。人能无以逆境为逆则善矣。

杜夷曰。玉以石辨。白以黑昭。故丑好相形。愚谓小人之恶君子。以其辨于己也。

杨升庵曰。庄子语暗合中庸。尸居而龙见。不见而章也。渊默而雷声。不动而变也。愚亦谓尸居龙见。莫见乎隐也。渊默雷声。莫显乎微也。

寂然不动者谓之性。其发动者谓之情。心则贯动静而为之主宰。故曰心统性情。

以身体道者大。以身体天者圣。体道者能体天。体天者能体物。

黄山谷曰。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东山。愚谓士不可一日无此心。士而无此心则为富贵利达所动。而必不能轻为去就。然则有此心者。仕而隐者也。无此心者。隐而仕者也。

存心明理者。圣学之旨也。炼心合道者。道家之要也。即心见性者。释门之证也。三者皆以心为主。而作用不同。世人乃欲一之。妄谓三教同源。岂不谬甚矣哉。

愚于久病中。屏去书籍。无以自遣。乃取平日所会于心上者写作一编。命曰采薪杂录。用备观省。噫。愚本蒙学。自年十五。粗闻格致之方。而悠泛至老。了无实得。非敢妄有论著。以犯不韪之戒。唯欲以是求正于知道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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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副学公书芝峯稿后[编辑]

余自未髯时。从润卿游。今白首矣。其知之盖不为不深矣。其为人。温润而简重。和易而有制。深静自守。不喜交游。为文章。精炼典雅。不为险棘语。尤长于诗。自然有人不可及处。及读是稿。则又知润卿之所用力。不专在于词华。而恨平日自谓相知之深者。乃浅之为知润卿也。虽然。今世之不知润卿者皆是。奚独老昏耶。润卿之学。专于为己。不求人知。真所谓恶其文之著者。人之不知也宜矣。此足以见润卿之所存矣。吁其可敬也。独其中数段语。未免伤于太高。故谨以浅见识其下而归之。盖丽泽之义。有疑相讲。乃退之所谓不有益于高明则有益于仆者。润卿其必有以复之矣。天启三年七月日书。

与郑副学采薪录评[编辑]

拙稿采薪录。乃杂记见闻。故语未免踳驳。今蒙来喩。就加删改。第其中有一二宜复者。敢以是求正。倘再见教幸甚。

一。迹隐非难。心隐为难。山林非高。城市为高。所谓至人者。迹乎俗而心乎隐者也。

来喩曰。非不是也。然犹有老庄气味。所谓迹乎俗。即和光同尘一般。

愚见世间一种人。托名山林。而心与迹异。厚诬一时。窃尝痛恶。闻古之人有身处寰中。而意超物外者。以此较彼。岂不可谓至人哉。是盖有激而云。非学问上说耳。来喩乃谓有老庄气味。恐非鄙生本意也。

一。忧之者不若乐之者。乐之者不若忘之者。故以乐忘忧。犹有所系。不若忧乐之两忘。

来喩曰。何故爱说忘字。转入无形影处去耶。恐不是说时病痛。乃是见处病痛。

愚闻孔子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明道先生定性书曰。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两忘则澄然无事矣。然则忘字。非愚创说也。明道先生又曰。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然则圣人之于忧乐。亦当如此矣。大学曰。心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是也。孔子所谓乐以忘忧。但言其好学之笃耳。大抵忧乐二者。不可留着心胸。苟有所偏系则必乖中和之道。故曰不若忧乐之两忘。来喩乃谓转入无形影处去。不审如何。

一。人亦我也。我亦人也。故圣人无我。物亦人也。人亦物也。故圣人无物。能无我则无物。

来喩曰。说得太高。未免有病。陈经正云我见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不复知我身之所为我矣。伊川答曰。他人食饱。公无馁乎。圣贤之言。平易悫实。不如此莽荡无交涉也。

愚谓此言圣人大公之道。故为说如此。非愚说得高。乃圣人之道高故也。伊川答陈经正之问。只是对学者言耳。尝闻程子之言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我也。知其皆我。何所不尽。邵康节曰。不我物则能物物。圣人之心无私。如天地廓然而大公。本无物我之有间。故愚所云云。欲以明夫圣人大公无私之理而已。

一。朱子曰动而常止。静而常觉。愚谓动常止。动中静也。静常觉。静中动也。圣人之心。无动无静。

来喩谓动亦定静亦定则可。谓无动无静则槁木死灰矣。甚害理。

愚谓圣人之心。动亦定静亦定。无动静一也。周子通书曰。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又曰。性焉安焉之谓圣。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孟子亦曰。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此也。盖凡物。或动而无静。或静而无动。静而无动者。即槁木死灰是已。至于无动无静则乃圣人无妄之心也。愚见如是。

一。传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夫天地万物。本吾一体。故善观万物之理者。不于万物。于一身。

来喩曰。圣人但言致知在格物。程夫子释之曰。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晓此。合内外之道也。岂不十分精确。若如老兄说则圣人当曰格物在致知。程夫子当曰才明此即晓彼矣。岂不是倒说。不幸而近于致良知之说矣。

愚谓程子曰。世之人。虽穷天地万物之理。不知反之一身。五脏六腑毛发筋骨之所存。鲜或知之。善学者。取诸身以观天地。朱子曰。理不是在外面别为一物。即在吾心。人须是体察得此物诚实在我方可。譬如修养家所谓铅汞龙虎。皆是我身内之物。非在外。愚也因孟子与程,朱两夫子之旨而有是云云。若夫致良知之说。则尝考王守仁曰。夫良知者。即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学而有。不待虑而得者也。与此不同。来喩所谓近于致良知云者。恐万万不然也。

一。朱子曰。中年以后为学。亦须爱惜精神。愚谓爱惜精神。亦所以为学也。

来喩曰。朱子之意。盖谓五十以后精神向衰。不可太拽出。如读书博文等工夫。亦须节约乃佳耳。窃详语意。似以爱惜精神。便为为学。恐太省约。

愚谓所喩语意太省约者是矣。但愚意以为爱惜精神。所以节啬。张横渠曰息有养。瞬有存。苟能于节啬中存养省察。无少间断。则是亦为学。非废学而后乃谓爱惜耳。盖朱子所云为学。专在读书穷理上。故愚欲以存养底工夫。发明朱子之旨。未知如何。

郑副学书[编辑]

前日献疑数条。不蒙峻却。乃辱采用。其未中理处。又赐反复论辨。此是古人之事。而得见于今日。感戢无已。然于鄙意。犹有未能十分契合处。不敢不再陈瞽见。以求镌诲之益。谨具别纸呈上。伏望勿以陋滞为罪。而有以终教之也。

第一条

蒙谕知有激而发。然著个至人字。不免惹起人疑。未可改之耶。

第二条

圣人之忘食忘忧。心专于此而不暇及于彼也。老兄立文之意。本与此不同。且曰。以乐忘忧。犹有所系。不若忧乐之两忘。是以夫子之乐以忘忧。为有所系而不及于忘矣。庸非误耶。明道内外两忘之言。破横渠恶外之累也。初非欲泊然无心如上蔡之习忘也。上蔡曰。吾尝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生则可。于道则有害。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必有事焉而勿正。伊川曰。忘物与累物之弊等。朱子曰。内外两忘。非忘也。一循乎理。不是内而非外也。深味此三条可见矣。至于所引明道之言及大学正心章。皆谓事物之来。顺以应之。既应之后。不与俱往。常教心地虚间耳。来喩所谓苟有偏系。必乖中和之道是也。今曰忧之者不若乐之者。乐之者不若忘之者。有若分别高下。而以忘为极致者然。然则圣人何故但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而不曰乐之者不如忘之者乎。幸更子细思量如何。伊川问明道云。加一倍之数。如何曰都忘之矣。伊川因叹其心无偏系。寻常每怪此语可疑。后见朱子语类有论此处。其文今不记。大意以为颜子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之。何尝以忘为贵耶。此是上蔡所录。上蔡有习忘之病。故录得有误。以故知学者不可有爱忘之心。渐入于去念之境也。

第三条

说出圣人廓然大公底胸次。果为无病。然其立文命意。恐有过高之弊。盖程子所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我也者。犹以我为主而说。圣人亦曰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不如来喩四句悬空说出。如何。

第四条

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云者。语意自是圆足。直谓之无动无静则语意短促。却似冥然顽然。全不动静。恐误学者。若曰无动静一也。稍似分明。如何。

第五条

孟子之意。盖谓万物之理具于吾身。能反求诸身。而吾之所以体验扩充者无不真实。则乐莫大矣。然其话头高。故江西之学。爱说此一句。借以自便其说。至阳明则又于大学致知二字中间。插却良之一字。以为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正矣。盖其驱率圣人之言。使与己合之罪。固已大矣。而其文理之颠倒缪戾又甚焉。若如其说则是为格物在致知。知至而后格物矣。但使稍通文理之人平心读之。则皆知其误。而后学靡然从之者。盖惮其穷理之烦。而喜其师心之简捷也。老兄所云善穷万物之理者。不于万物。于一身者。自是好语。亦恐微有专内遗外之意。故前日以不幸而近为说。然老兄岂为此学者耶。不敢疑不敢疑。

第六条

前云爱惜精神。即所以为学。故奉疑耳。今承示谕。易即以亦。甚好甚好。

重与郑副学书[编辑]

第一条

至人二字。非但素问诸书皆有之。朱子感兴诗亦曰。至人秉元化云云。虽不删改。可无后学之疑。如何如何。

第二条

来喩谓学者不可有爱忘之心。诚至当之论也。愚自沈疾以来。颇喜养生家说。常欲排遣邪思妄念。以专摄养之功则果有之。此录乃病中所为。故说得如此。所谓立文之意不同云者是矣。但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朱子注未得则发愤而忘食。已得则乐之而忘忧。然则夫子之乐以忘忧。盖专言好学之笃。而愚所谓以乐忘忧。对举两者而言。其意固不同矣。又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尹氏曰。好之者。好而未得也。乐之者。有所得而乐之也。此盖言进学之序。即程子所谓由说而后得乐者。非存心养性之谓也。孟子曰。心勿忘云云。愚所谓两忘。非谓忘其有事之心也。只言其忘忧与乐。无所系着之意。乃操存涵养底事。与定性篇内外两忘之忘同义。朱子曰。心才系于物。便为所动。所以系于物者。事已应过。又留在心下不能忘。亦此意也。至于上蔡之习忘。即坐忘。未免禅寂之病。岂不谬哉。大抵愚之所论。主于存养。而窃详来喩。以忘为极致云云。乃以进学工程为言。所见有些异同。幸更商量焉。

第三条

圣人一视同仁。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既为一体则宁有物我之间哉。然犹以我为主。故曰能无我则无物。断非悬空说也。但来喩谓有过高之弊。今欲改之曰物亦我也。我亦物也。故圣人无我。能无我则无物。未知如何。

第四条

动常止。谓动时心常止也。静常觉。谓静时心常觉也。承上文而言。故曰圣人之心无动无静。盖言贯于动静而一致也。非谓圣人之心。全不动静也。然改以无动静一也则语意尤明白。谨依来教耳。

第五条

传曰。近取诸身。邵子观物篇曰。能以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盖万物之理。具于吾身。所谓观物者。反观万物之理也。愚之所言。本出于此。而来喩所论乃专在致知上。岂高明有未深察乎此耶。

第六条

本作乃字。今改亦字。来喩是矣。愚窃服焉。

郑副学复书[编辑]

第一条

谨闻命。

第二条

果如所论。然若以系着为病。则乐与忧等耳。不当着个不若字。且忧乐两忘。自是休心养性之事。谓之存心养性之功则恐未然。当忧而忧当乐而乐。应过心空。都无一事。乃是养性之说。

第三条

说得无病。

第四条

深谢采听。

第五条

敬闻命。

第六条

可谓卒烂熳而同归。深喜深喜。

敬蒙不鄙。再三往复。此古人之事。而身亲见之。何幸何幸。缘纸乏。不免占空作字。悚仄悚仄。伏幸恕谅。

书芝峯采薪杂录后[编辑]

文者。贯道之器。世之人。离道而为文。华藻虽可观。亦何益于道。今观采薪杂录。富哉言乎。正学高识。积中形外。往往有先儒所未发者。真所谓鸣道之文。非后世工雕,镂者比。而其诗格力亦高。趣味幽远。直可以追还正始矣。尝因其言而叩其人。襟度和粹。表里如玉。忠厚之风。一家相承。无一刻核之论。可见其学之有体有用。而常恨其抱负之盛。未尽布于世。更化之初。窹寐贤哲。一朝起公为天官亚卿。公之素学将自此而大用。其黼黻皇猷行有日矣。埈尝辱公之知。今见所著。起敬于心。敢以一言题其卷末而归之。天启癸亥孟冬日。苍石李埈。书于骆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