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属东印度见闻杂记/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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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荷属东印度见闻杂记
第五章 眼泪群岛
第六章 

桑结尔群岛命名的来历[编辑]

  桑结尔(Sanguir)的监查官(controller)在某晚宴会中,忽然打断滔滔不停的荷兰语,改用勉强的语,向我解释他刚才对他同国人所说的故事;他知道我的荷兰语没有他那样电光似的快。他曾在苏门答腊西边的尼亚斯群岛(Nias Islands)树立了荷兰的威权,后来岛民告诉他说,他们的圣鸟已经载他的翼上;——他们崇拜一只雕刻的大鸟,以为那只大鸟的判词就是一种显示。我听了以后,提起毛利人有名的“科洛坦季”——即啼哭的家鸽,说到那只家鸽怎样从吉鸟变做凶鸟,并且怎样失踪了许多年代;因此对它生出“坦季”(tangi),——即啼哭。于是我用桑结尔语向着我的师傅,息澳(Siau)的少年喇查(Rajah),说了他所教我的‘苏曼季斯’("sumangis")一字,意即啼哭,表示其中含有毛利字的成分。士洛德先生(Mr. Schroeder)——一个德国教士,他的父亲早在十九世纪中叶在此设起教会,——听了以后,接下去解释这个群岛的名称桑结尔(Sanguir)是从‘苏曼季斯’("sumangis")怎样减去插入的‘曼’("ma")字而成。从前他父亲初到这里的时候,这地方的人民时时害怕那苏禄的海盗(Sulu pirates),那些海盗的出没处就在他们西北方的近地;他们大半都避开海岸,住在山中,躱在天然的堡垒内,以免海盗的觊觎;那些为着海洋食品而留在海滨的,除非多承他们的喇查用充分的贿赂买好于海盗,是决计难保一天的生命或自由的。他们简直无时不受那反复无常的海盗的蹂躏。因此,他们把他们自己这一带岛屿叫做啼哭群岛(Weeping Archipelago)。

社会主义者的理想地[编辑]

  这个名称现在仿佛是极顶的反语法。因为桑结尔及其邻岛如今是世界上最用不着啼哭的一组岛屿或一个地域。它们的地面状况和社会主义者的理想状态真是最接近的了。它们从火山的顶尖直到沙滩都有椰子遮盖着,我们这只轮船一港又一港一湾又一湾的挨着过去的时候,椰子干核的臭气也就一阵多一阵的飘了过来。并且一株树的出产就够维持这些岛屿一个男人全年的生活。所以现在并无啼哭的需要,而且人民的性情也和各地一般,很能享用他们的自由权。只有寝食不宁的荷兰人不肯任凭地面鞠为茂草;他们坚持着每年在道路上要做若干工,在栽植地上要做若干工,这样就救治了无限制的闲暇和安乐所决不可免的停滞和荒歉。最大的岛屿大桑结尔(Great Sanguir)在它多山的二十五哩长度以内,有了七万的人口,并且逐年又以百分之三的增殖率增加起来。它的面积大约只有爪哇百分之五,所以人口密度现已两倍于爪哇;换言之,就是它是全世界人口最密的地域;并且它的前途又无限量;现在种在岛上的椰子有几千万株,每三株可以供养一家人,——把香蕉,薯芋,米,鱼,撇开不算。但是荷兰的当局和教士如果许可他们以这种气候和地带所可发现的状况,——工党左派(labour's left wing)的最后理想,有游戏而无工作,得全工资而不出汗,则其民族不久即可灭绝,桑结尔亦将变成寂静的群岛而不是欢笑的群岛了。

教会椰子及炮舰[编辑]

  成就了这种惊人的革命,把这个混乱的阴曹转变为地下的小天堂的,究竟是什么呢?就是荷兰的炮舰和教士的椰子。士洛德老先生于上世纪的中叶来到大桑结尔,其后不久斯忒勒老先生(Mr. Steller)——荷兰的教士——也来,他们两人立刻开始种植椰子,并且教训土人照样种植。后来他们恳求荷兰的当局解决海盗问题;他们把那些横行无忌的海盗,把那些一切社会组织和社会安宁的仇敌,逐出苏禄群岛邦加岛(Banka),和斯拍芒德(Spermonde)噍拉(Xulla)两群岛以外。结果是发生了世界上一次最惊人的变化,从浪费,闹荒,到风声鹤唳,变做安宁,富足,和好政府底下的独立;而在岛民方面对于海盗的蹂躏和良好的政治本来是没有选择权的。教士们和各教会至今都是兴隆了,这应该谢谢椰子和政府的补助金;但是岛民从此也兴隆了,这也应该谢谢它们这两种东西。斯忒勒士洛德这两位先生实际上可说是已经创建了一个教会的朝代;因为他们和他们的戚属发成大族,住满教堂,都尽力于传教的事业。他们繁昌了,而且理应繁昌,有如格拉斯哥(Glasgow)一般,因为他们既传了道,又种了椰子。他们把“贫穷”和“束手无策”逐出这地域之外,并且永远逐出这地域之外。因为他们已经劝告政府禁止那另外一种消耗品——酒——的入口。每一个中国人只许他一甁亚力酒(arrack)一个月,他喝了这一点酒断断不致中毒,其馀别种民族的人尤其不致中毒。并且又不准他吸鸦片。这种毒药是否丝毫没有偸运进来,我们固然不能断定;但是侨居的中国人看去都很安乐而且精明,土著的岛民也显然都有充分自治的能力。我实在不能说自己曾经看见过这样普遍安乐的社会。

崇拜火山的古风[编辑]

  我在山中不曾看见什么不信宗教的人;无奈教士们虽然努力传教,他们还是守住他们崇拜火山的老教。但是有人对我说起他们安然度日正和沿岸的基督教徒一般。还有一种奇特的破例,就是离开海岸越远的椰子出产越好。某教士切实的对我说,他种在远海山坡上的椰子树,多收百分之十到十五的更好的果实。这个破例的解答大约就是火山的喷出物落在高原和山坡上比落在海滨上更为丰富,至于比较峻峭的海岸则所落小量的喷出物又已为热带霪雨所荡涤。所以这一层并不是绝无理由:那些山居人对于火山至今保持着他们的信心(‘阿武’〔"awu"〕就是马来字‘阿部’〔"abu"〕〔灰烬的意思〕的别体,相应于并且大约发生于坡里内西亚语的‘里胡’〔"rehu"〕——灰烬的意思)。他们在火山的山坡上造起小神龛,他们的祭司对着神龛供奉香蕉,椰子,以及别些土壤的产物,酬谢他们的恩神。他们的崇拜火山在当初正和许多古代的宗教一样,并不是由于爱它,却是由于怕它;他们对于和善的神道也需要疏忽过去;但对凶险的神道,例如喷火的高山,伤人的鳄鱼,老虎,毒蛇之类,他们就不敢怠慢了。高山的崇拜流行于群岛的全部,正和坡里内西亚境内一般,同时对于妖怪的恐怖也是到处盛行。倘若有一个山居人害了病,那祭司就做起一只小小的独木舟,摆上仿制的香蕉和别种食品,放它漂出大洋,使它带走病魔迁到他方。在一七一一年,这座阿武火山(volcano of Awu)戕灭了二千人,在一八五六年灭了近三千人,再在一八九二年又灭了三百多人,毁了房屋,坏了栽植地。在他们想起来,自从他们开始用了较多并且较好的椰子去供养那火山的神道以后,那神道显然比从前不贪食人类些。远在南方,有一个塔谷兰当小岛(little island of Tagulandang)于一七八一年由于附近洛盎火山(volcano of Roang)的喷发所酿成的海啸,失了四百人;但在同时那喷出物又这样施肥于那个小岛,所以所产椰子的干核已经大大的增加。还有一次喷发近在一八九四年;但其为害不钜。那圆锥峯做得很是秀丽,喷口唇完美无缺,并且从那一片一片的白色灰烬之中时常浮上一圈一圈的烟和汽。但是这火山峯自从山麓几乎直到喷口为止都是盖着一片绿色。稍稍往北就是息澳,有了四个火山峯,最北的一个还是活火山,那息澳的名称就表示出这小岛的火山性;把马来的“准介词”(quasi-article)‘息’〔"si"〕取去以后,就留下一个‘澳’〔"au"〕,这个‘澳’就是‘阿武’〔"awu"〕的省略,而‘阿武’原是灰烬之意的一个桑结尔字。

南北的亲族[编辑]

  这一带小岛内有这种喷火的活剧实在不足为怪,因为这一带小岛就是西里伯湄纳多半岛(Menado peninsula)向北朝着斐律宾群岛延长的岩屑堆;在那海洋的任何一边沉陷到几百㖊以至好几千㖊的时候,这一带小岛必曾沉陷于海洋之下;因为它们位置在南北太平洋的火山裂缝上,这一道裂缝从阿留西安(Aleutians)和千岛(Kuriles)两群岛穿过日本斐律宾群岛美拉尼西亚萨摩亚东加,和新西兰伸展到南极洲从前替代着那原始的太平洋裂缝,这裂缝现在塡塞着珊瑚礁和珊瑚岛,从日本伸展到东岛(Easter Island)为止。

  但是动植物却近于西里伯而异于斐律宾;那介在桑结尔民答那峨之间的深了许多的海峡分明指示着斐律宾的结合在地质学上也很古远了。至于人种的现象却又不然;其结合竟与斐律宾群岛较为亲切,普通的居民和民答那峨人都比和西里伯相似些;而其语言则又接近于马来语与塔加尔(Tagal)语,而杂有成分较纯的坡里内西亚字,例如“部安”(buan 水果),“马努”(manu 鸟),“力马”(lima 手),“巴努阿”(banua 陆地),“阿忒”(ate 心),“库图”(kutu 虱),“萨雷”(salei 跳舞),“马忒”(mate 死),“马塔”(mata 眼),“塔力”(tali 绳),“郎季”(langi 天),“巴尉尼”(bawine 妻),“盎金”(angin 风)之类。这一类字都比全群岛的大半方言留得格外纯粹的坡里内西亚字形。

玻里内西亚的喇查[编辑]

  我看见息澳的少年喇查的时候,对于坡里内西亚色彩的增加立刻获得明显的解释。他不但生成一副毛利人的面貌,并且兼有毛利人的体格;那印度尼西亚斐律宾群岛两地的马来民族所藉以判别的纤小骨格,他是丝毫没有的,那侧面凸出的颧骨或长直的头发,他也是没有的。他的眼睛丰满,而阔而近于椭圆,颚方,口不太大,唇也不太厚。鼻直,鼻孔与马来人全不相同。鼻端两侧微觉扁平,正与见于许多坡里内西亚人面部的相同,然而这是他惟一与准黑种人相似的特征,至于马来人却大多数是突颚的了。我告诉他说,如果他在新西兰上岸,不免要被别人认作毛利人。再则我看见别些喇查和那监查官开起会议的时候,我又认出那老贵族团体与平民并不是同一民族;他们在面貌上,体格上,和身段上,都是坡里内西亚人。且当他们和那监查官辩论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的扈从应否减少一名?——的时候,他们优雅的谈吐和活跃的姿势与马来人截然有别,不禁使我追想到一个新西兰的“科立洛”(korero),这种辨别还有社会制度的互异可以用来指证。平民尚有母系制度的事实;男人须进女家为赘婿,而由内兄管理其家属。至于喇查则传其爵位及财产于其子,有如坡里内西亚的族长政治一般,但其嗣子也可选择外人。

玻里内西亚的亲族[编辑]

  我从前以为在他们用网捕鱼的独木舟方面也已发觉一种坡里内西亚的结合;那些独木舟刚好仿照毛利人军用独木舟的式样,船首船尾高耸而有装饰,并无横支架,虽则一切小刳木舟槪有双横支架。但我一问以后,知道这些大独木舟都在摩鹿加群岛德拿特(Ternate)制造,送到这里售卖,故在事实上这就是回教流播于此的由来;所有这些德拿特渔夫和造船匠都是回教徒,且与一切回教徒(Moslems)相似,每到一地则传教于一地。至于那些有横支架的小刳木舟有一种特色似乎无从解释;从船首企柱的下端,刚在水下,做出一条长的尖器湾曲而上,有如滑冰鞋的前端。船尾也有突出物,但是很短。苏拉巴雅的大“普牢船”(praus)有所谓撞角(ram)的东西刚在船首船尾的水下。那种撞角,我可以看出它们就是坡里内西亚原始刳木舟的前后尖器。这里的小刳木舟则又转而摹仿苏拉巴雅的普牢船;但其摹仿正和一切摹仿一般,已经失了原意而变为装饰。至于德拿特人则与新基尼沿岸及所罗门群岛两地人相似,其制造大独木舟一定取法于毛利人的军用独木舟并无横支架,却又用桨推进。

  我以为这一层绝无可疑:从前桑结尔的征服者就是海盗,正和古代一切顽强的航海者相似;并且可以推论到那班遍布于印度尼西亚全部的海盗的领袖——若非盗队的本身——都有坡里内西亚的起原。

安宁的状况[编辑]

  目前众喇查安然向荷兰政府,领取月费,而维持其人民的安宁。他们力争权利的保留或增加;但是充当他们代表的荷兰人凡事都和他们商量,所以大家安然无事。就热带而论,治理得这样没有冲突和骚扰的地方实在不多。酋长们虽则明知自己做着傀儡,却都甘愿如此。人民也都惬心满意,因为他们受了保护,免掉一切海盗的骚扰,尤其因为他们拿出理想的最小量的劳役换来绰有馀裕的衣食。荷兰人也是惬心满意,因为他们享有实际上的权力,并且他们的商业又有空前的发展。乘坐这只四千吨大轮船,环绕西里伯穿行这带小岛的航程,就是上面最后一层的充分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