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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窝先生文集/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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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蠹窝先生文集
卷之十一
作者:崔兴璧
1908年
卷十二

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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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门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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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尝语学子曰。道之大原。出于天而寓于人。散之为万事。敛之在方寸。为学之要。惟在不失此心而已。

又曰。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凡品节万殊。曲折万变。然其条理脉络。则自不可乱。中夜思之。不觉手舞足蹈。

又曰。人物之生。皆自阴阳五行中出来。故凡性情魂魄。脏腑軆骸。皆有生克制化之竗。而所当然所以然。备于其中。此说曾多语人而莫之或省。惟郭君德夫闻而喜之。

又谓兴璧曰。人之所以能打食他物。是什么理。只是那五行相克之妙。合下自然如此。以身軆言之。毛发肢脚。属乎木底。运动煖热。属乎火底。骨格齿爪。属乎金底。津液血膋。属乎水底。皮壳肤肉。属乎土底。

又曰。人却向外物上。都要理会。至如自家躯壳里。却不曾理会了。脏腑是如何。性情是如何。只恁地黑窣窣地过去。毕竟管他甚。

又曰。每以鸡鸣。诵心经赞。忽觉得精故一。一故中之说。

又曰。河洛天五中一圈。即吾心之中。而为在吾之太极。此天之所与。而五性乃具。惟敬可得以存。

又曰。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成之者性。这三之字。当玩味。周子太极一图。便是这道理。

又曰。太极图当与诚几图参看。诚是一太极。几是一阴阳。初间座右壁间。揭太极图。厅事门板上。写诚几图。晩来尽撤去曰。这道理都在自家腔子里面。何必标榜。挨人耳目。

尝论为学次序曰。古人为学。直自小学中。涵养成就。所以大学。只从格致上做起。今人从前无此工夫。但以格致为先。茫茫荡荡。未有实地可据。惟此一敬字。乃吾人究竟法。不然。子思何以言尊德性而道问学。程子何以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子所训。亦只如此。

又曰。学一艺教一字。便是学与教。然究其本。自有来历。非苟焉而已。夫学是小学大学之学。教是性道教之教。学而本于小学大学。然后方名为学。教而本于性道。然后方名为教。如此看得。学与教方不失本义。

又曰。豁然之体。未可遽论。然读大学格致章。反复看究。忽觉有会心处。中夜起坐。恍然胸中洒落。自是日用之间。煞有心与事不相违处。

尝曰古人于师席。多以孝问。将为日用从事之地。若论语中问孝是已。今之学者。例先计上面无形影处去。都没了下面一事。未知其可也。

又曰。圣门所教。只是下学事。若其上达。则惟在自家用工如何耳。当时诸子中曾子独以鲁称。而及闻一贯之旨。无所然疑。此其平日真积力久。一朝闻此。豁然有契。到得后来所以说出三纲八条者无他。只是道曾所用工之节次耳。其指示门路㝡为亲切。盖以此也。

又曰。古人博学。将以反说约也。故其所博者。只是日用彜伦之则。诗书六艺之文。皆至理之所寓也。即此求之。反诸身而验诸心。则这便是约。岂如后世词章记问之学。泛滥百家。自以为博。而于其身心。全无交涉者哉。然则博不可以泛博。约不可以径约。泛博则归于诞。径约则陷于陋。

兴璧问。古者何尝有许多文字可以博学。曰这恁地理会礼乐事物之凡有切于人之日用云为底。非如后世之泛然博学于文字之间。以资谈说记诵而已。

问。约字义何如。曰约字只是那紧束底意。凡物之散解者。必须紧束来。然后方成一团坚硬物事。人之所以紧束身心。俾得坚硬。不散解底。是什么物事。都以一个礼而已。问。约礼工夫。将何所下手。曰颜子之从事四勿。即这个工夫。须熟读详味。可以看得出。程子箴。亦好潜玩。

尝勉学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难矣哉。圣门诸子。犹以此为戒。况后世末学乎。诸君群居。只是闲说话。干自家心身甚事。

又曰。公子荆可谓善居室。大抵居室之际。有许多物事在。有许多道理在。人之居室而能得其善居者。盖亦难矣。学者于此等处。不但探索其文义而已。亦当推类而体验之。方为有益。

又曰。孔子言仁。孟子兼言义。仁是一本处。义是万殊处。一分而为万。万殊而合一。孔孟所言。其意自不异矣。

尝曰。吾少受业于塾师。所教皆应举之文。功利之说。心每疑之。及读孟子书。至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乃惕然有悟。始知圣贤垂训之意。只是教人做仁义而已。未尝教人向别处走。虽缘自少多病。卒无所就。然粗能知方。盖发端于这二句矣。

又曰。邹圣一书。盖有发前圣之所未发者。勿正心勿忘勿助长。这个语尤有功于学者。其从容自得之竗。与鸢飞鱼跃一般意思者。诚不我欺矣。

又曰。诐淫邪遁四个病痛。人只管悬空说去。未尝衬贴自己言语上求之。故毕竟无所益。凡人日用间言语。才爽分豪本面。便是诐了。到淫邪则已滥矣。

问。尧舜之道若是其至大。而孟子以为孝悌而已。孝悌却如何到尧舜地位。曰天地之大。万物之众。莫非这孝悌中物事。极其至则尧舜地位便在此。尧舜亦何尝别是人。虽然。一言一事之或失其理。便不是孝悌。尧舜之为尧舜。只是谨之于那个而已。

问。心之出入曰。这只是以操舍而有存亡之异耳。因诵求放心斋铭曰。孰放孰求。孰亡孰有。屈伸在臂。反复惟手。这四句形容得尽。出亦是心。入亦是心。心何尝有两样心。

尝见子弟读中庸曰。此是会极归元之书。最为难读。初学所读。莫如大学之为切。然人之所以立大本行达道。惟于此得之。必须澄思静虑。熟翫详味。如书中所谓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庶可以曲畅旁通矣。

又论序中人心道心之说曰。虞夏之际。何尝有文字工夫。而圣人所以丁宁告戒。互相分付者。惟此一个心而已。则其所以曰危曰微曰精曰一者。皆其亲所经历得熟。验察得详。故其说得如此真实。

又曰。道心人心。只是争些子。朱子曰。二者杂于方寸之间。下得杂字。㝡精切。譬如米中。有精颗。有秕子相似。须就这杂处。一一拣去那秕子。即是精颗自然呈露出。精一工夫。却恁地理会去。

又曰。精一中三字。俱为要切。而学者之㝡初下手。专在于精。非精无以致其一。非一无以得其中。舜,禹生知之圣。犹且如是。况后世学者乎。

问。天理人欲。同行异情。曰看他飮食男女。即可验取。当底是天理。不当底是人欲。拣得别分明。方有下手处。

晩年。尤喜读易曰。此最难看。圣人犹云图不尽意。书不尽言。岂可妄见穿𮢶耶。惟先明乎吾心之义理。然后方可读此书。

尝读家人卦。至程子正伦理笃恩义一语。每三复不已曰。正家之道。只此尽之矣。

华镇问。河出图洛出书。神物之至。固非偶然。而程子曰。看兔亦可以作卦。何也。曰。不特兔耳。天地万物。孰非图书。吾身上亦自有图书。斑斑可见。初学先须近取吾身上。见得亲切。方可有下手处。

尝谓门人曰。某初间看解不明。每遇疑难处。辄欲向人质问。丙午春。新溪李公投示一册。题曰学海观澜。乃太极图,通书,西铭等书也。仍劝看读。遂手自传写。杜门究索。初不从人讲受。久后渐见文理自透。自此凡有难解处。必欲自致思惟。恐人之指示也。

又曰。某读西铭久后。于事亲事天一理处。颇觉亲切。事天事亲。虽是一理。然能尽事天之道。然后方知此书意味。

周镇尝读朱子封事。谓曰姑休此。且读节要书。是书最切于学子。大山书亦要劝汝读此。其意不偶然。

每劝学子读朱书曰。为学者。不可不读此书。朱子谓近思录。四子之阶梯。此书亦然。

又曰。退溪先生曰。节要有论语之旨。而无诱夺之害。其意甚切至。而今之读是书者。或缴绕文义。全欠反求。或掇拾句读。只资剽窃。又或訾以张皇。不合功令。委而不读者有之。是岂先生撰成之本意哉。亦可以观世变矣。

华镇问启蒙曰吾尝读太极图说。用力既久。觉得此理分明。今看这一书。亦见自有条理。颇省得工夫。

又曰。躬行当以小学为准。涵养当以心经为要。

又曰。治心之要。莫切于心经一部。虽平日失学。无所用心者。苟能去看是书。煞有得力处。

又曰。有心恙者。尤好看心经。

又曰。善字之义。近来看得真的。凡物事做得极好底。必谓之善。以此推之。则系辞所谓继善之善。孟子所谓性善之善。这善字。盖指天理人性。只恁地极好底物事。中庸曰。善继善述。朱子释孝悌曰。善事父母。善事兄长。这善字。乃指做得这个物事。极好底云尔。只缘那极好底物事。元来顿在我。所以做得那底。亦极好底。古圣贤下字。可谓亲切了。

又曰。人要识诚字。当于色欲上看得。色欲方行之际。何尝有一毫他念。只歆歆然相感之情。直截泻去。住箚不得。这便是一。一便是诚。天地之所以构精。男女之所以交媾。都是这个诚而已。所以后来有化化生生之妙。继续流出来。不然则这个机缄。或几乎息矣。是故语曰。贒贤易色。大学曰。如好好色。太极图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者。盖指此已。

又曰。先儒言敬者不一。惟畏字近之之说。㝡易晓。临深履薄之时。其心果如何也。

又曰。敬字工夫。先从容貌辞气上做将去。外面却怠惰放倒而中心能存敬者。未之有也。程子曰。制于外。所以养其中。此是见得亲切处。今人多是说好个恁得他天真。见外面修饰者。则必曰矫餙讥刺之不已。这怎么意思。人能外面修饰时。中心自然别。

又语子弟曰。草木之有枝叶。所以庇其根本也。可以人而不如草木乎。子孙枝叶也。父母根本也。生事葬祭。必尽其礼。然后乃无愧于草木矣。

又曰。吾之一肤一发。皆是父母之遗。父母虽殁。精神血脉。尽在吾身。为人子者。其忍妄动吾身乎。一言妄发。便是一言忘父母。一事妄行。是一事忘父母。

又曰。人之所以不敬吾亲者。由吾之敬亲未至也。

又曰。人于慈母。每恃爱失敬。夫子何以别之训。岂不严且切乎。

又曰。看那手底有个五指。各自屈伸。何曾彼此依靠而不致其用乎。某自中年。觉得此理。子之于亲。亦只恁地。兄弟虽多。各有其职。凡吾所当为者。则自尽而已。不可有倚靠他底意矣。

问。菽水如何却承欢。曰。这只是能使亲志谕诸道。故虽菽水。亲志自然欢了。不是菽水可以懽得到恁地好。颜子屦空时。颜路在堂。他苟不能谕诸道。颜子这时。如何能承欢。人子事亲。到此地位。方是养志。

又曰。父母之得美味。人子所喜也。无论吾进与弟进。均是父母得之。则子之喜。宜若无间然。每思之。其出于弟手者。不若自吾手出。此私意也。这意未祛。虽日用三牲。可谓孝乎。念虑之微。不可不痛自省察也。

又曰。人之养亲者。得一美味以进。而辄求为人知。则是岂诚乎。诚与不诚。当于此处辨别。

尝曰。祭祀之理甚微。吾之诚敬。苟有未至。则仪文度数。有不足观。

每于祭之日。敕诸子弟曰。礼云是日不用。汝辈罔或干私事。三百六十日。无非干务之日。而其所有事于祖考者。一年之内。不过十数日而止耳。只此十数日。可不思所以除却私务。专致诚意乎。

每训子侄曰。礼之节文。须教习熟。方能做不错。若欲临时取考此心。已先躁扰。岂可以交神明乎。

又曰。为人子者。经宿他所。则必欲省亲。自然之情也。故有昏定晨省之礼。生死存亡。岂有异底。一日一拜庙。是甚难事。而人鲜能焉。何也。

尝戒子妇曰。世间孤儿。鲜不为骄惰。母之过也。妇人之性。狃于小仁。专以飮食玩好。称儿所欲。俾长其恶习。是岂养正之道乎。

尝曰。宗族之间。不可久持㤪怒。惟当以亲爱敦睦为主。

又曰。凡遭丧者。宗族不可并书于吊问录。录他外人。要以不忘为将来一往一来之礼也。在宗族。彼或不问。吾不可以无问。惟当尽吾之职而已。何必相较。

又曰。凡于所尝亲知者。不可过门不访。若或有忙事。不暇入访。必使人致辞。以道其由。虽昏暮。亦必如之。暗中过来。彼未必知之。而独不愧于吾心乎。

又谓子侄曰。亲知间往复书。虽寻常安否之问。不可委弃于蹂躙之地。彼以勤意来。我以慢意弃之可乎。

每当国恤时。必因山前行素曰。凡礼。吉便表里皆吉。㐫便表里皆㐫。今素著衣冠。而飮食则与平日无别。非所以称内外之道也。

又曰。程子谓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必有所济。何必一命之士。虽无位者。以是为心。亦可以随力济得。

又曰。士生斯世。事君一路。惟有科举在耳。吾岂尝教人不做科业。但未敢相劝。今有悦口之味媚目之色在前。则人固有不待劝而趍者矣。

又曰。尔辈须先理会气象。气象好时。意见自别。

又曰。口法当用谦拙。凡曰是曰非处。必着恐字似字意思极好。

又曰。今人开口。便说着义理二字。吾初间。亦有此病。近觉得义理无穷。除非圣贒外。焉敢轻说着义理字。

尝谓金君崇默曰。子无嗣。求欲立后。夫吾辈处事。须识王霸之分。从容不迫。王道也。苟且欲速。霸术也。在微节。尚不可不审。况于人伦大节。可不思所以审处乎。父子天属也。当有造物处分。愿勿以欲速为心。但自尽诚意。从容以俟天可也。

宇镇尝论礼说。谓曰三百三千。无非至理。极是精微。粗有所见。而过自主张。将不免以礼许人。此等处须要猛省。

尝出见有相闘者曰。善观人者。观于此。亦可以知性之本善。心之本明矣。夫闘哄只是是己非彼而已。其所以欲是之在己者。非性之本善乎。其所以责彼之为非者。非心之本明乎。但恨无反求之意。故所谓本善者。只善于恕己。所谓本明者。只明于责人。善观人者。可以知所戒矣。

尝于晨夜。闻病鸡引声如丝。叹曰。谁复教他使然。病里犹不废所职。

尝曰。薄滋味绝嗜欲。非徒养生家为然。吾家养心之要。亦莫过于此。

凡有代劳处。未尝使子弟曰。四肢之欲安逸。都只是私意。㝡害心德。我苟欲安。彼必不安。徒知安己之为便。而不恤人之不安。是岂行恕之道乎。

姻娅亲厚者作官。绝不付书。华镇问。何昔勤而今倦也。曰吾老矣。有书则彼不能无答。有答则居官者。不能无伴简物。瓜梨之嫌。亦所当避。

每诵志士沟壑之语曰。人须有脊梁骨。方能担夯得重任。成就得大事。露卧衢路。五日不食而风霜冰雪。又从而交加。则此时吾心能不变乎。点检到此。始有进步处。

尝曰。天下义理。欲以言语形容。自非大圣贤笔力。有不可轻为。吾观世人。少有所见。辄欲立言。不几于自诬而诬后世乎。

六代祖考台洞府君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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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系出鸡林沙梁部苏伐公都利。即其始也。历罗丽奕世婵嫣。而世代逸兵燹不可谱。入我朝。有生员讳孟渊。始居达城府之解颜县。子孙因家焉。府君讳诫。字士训。以隆庆丁卯七月二十一日。生于县之枝洞里第。自龆龁时。有英迈拔特之气。尝就学于孔岩李公,邓林李公。甚期爱之。及长。风裁秀发。气量魁梧。常慷慨有大志。不肯就羁靮。万历辛卯。登武科。补训炼院奉事。壬辰夏。岛夷充斥。府君自以身既许国。岂可作妻孥私计。遂与仲氏处士公。从子忧乐斋公。团结同志以讨贼。一室三父子之同时举义。人皆韪之。闻贼屯解颜县。日取仓粟。府君奋然曰。国家所储。何忍委贼。率数十骑往取。路遇贼追急。乃跋马以向之。若将返逐。厉声张目骂贼。贼不敢逼。时一乡诸长老。皆避乱在八公山中。方纠旅倡义。议以林下郑公师哲为将。郑公老病辞递。久无其代。众皆有溃散之意。府君以书激之曰。夫义兵者。王者之师也。为人臣。一死何难于为国乎。盖其为将。不必取才能而为也。忠愤攸激。寸心为将。义气所动。只手为兵。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吾乡独无其人乎。居数日。招谕使金文忠公差定帖来到。盖以府君为本邑义兵假将。郑公及乐斋徐公思远。为召募官。于是府君与诸公约束。点军于梨亭。结阵于柏渊。欲与官军。合势讨贼。地主尹𬀪畏㥘窜伏。拥兵自卫不肯从。府君乃发僮编伍罄财资饷。传檄邻近。要与相应。设兵林薮。以备不虞。由是。贼不敢过琴湖以北。八月出兵。先击土贼于龙津。斩贼魁孙福等三十馀人。又捕斩附倭者白献守等五十馀人。因进击平方希。大破于琴湖上。贼奔溃溺水死者甚众。馀贼悉西遁星山。遂报捷于招谕使。仍请严敕官军。俾与义兵合力讨贼。又将整敕士卒。出疆追讨。人无不贾勇愿战。当是时。处士公与张公梦记。设伏卧龙花园傍。以拒南来之贼。忧乐斋公与徐公思俭。转闘慈河,永庆间。以备东上之贼。遥与府君互为声援。金文忠公以左伯换右伯。行到阵所。贼梗路不能前。府君以数十骑。护送于河滨县。金文忠公以府君举义讨贼功。闻于行朝。甲午秋。与忧乐斋公留阵公山下。金公应河来见军容。叹曰。兵阵威仪。倍胜于列邑。丙申。朝廷以武臣李逢春等。称跟随陪臣。从天使杨方亨,沈惟敬往日本。府君时以训炼院主簿。亦与其选。既而又命黄公慎,朴公弘长。充通信使。府君行到庆州。遂与二公行。往还凡五个月矣。其山海道里风土物产。与夫方域地界官职声音。无不备录。而尤于我人被俘男女之号呼愁怨。深致伤恻焉。丁酉倭冦再发。体府请依浙江兵规。征四道兵入卫。上亲自试阅。府君亦随参。极其炼习。上嘉之。特赐鞍马一具。甲辰。别加参上武兼宣传官。乙巳。勋录成。府君参宣武原从二等。因陞训炼院判官。丁未。出为万顷县令。时承兵革之馀。凋瘵殊甚。府君为政。仁恕廉明。人心悦服。一境翕然从化。在县时。尝养鹅雁一双。及递归。记簿留置。行李萧然。县人思之。建石颂德。戊午。朝廷新设京江舟师。首以府君为舟师中军。干其事。府君竭力䂓画。造亭船募军兵。又以家储米一百斛为其费。购得愿从者五百人。船各置戍卒。分番递守。因请复青坡驿田以居之。名其村曰舟师。功既讫。升通政阶。付佥知中枢府事。府君上䟽略曰。臣顷在舟师。誓竭犬马。而忝居末职。事多矛盾。愚衷所期。曾未尽遂。踧踖徊徨。忧惧者久矣。今日急务。专在于宣谕穷民。召聚义旅。豫养心腹。以为他日缓急之用。而近因国家多事。民役倍前。关东两湖之民。移徙于岭南者。其数无虑。今若不为变通安插。又为污吏所侵迫。则啸聚不逞之患。难保其必无。为今之计。莫若择一忠信之人。定为募将。别立事目。名曰义旅。各给帖文。优复田结。期于善为接济。不如他处募阵已设者之被侵。则失业他乡。久未得依归者。必将闻风耸袂而至矣。流民日集。则可为义旅。荒野日辟。则可为军饷。一面保障之赖。一时镇定之策。将不在此举耶。敢将方寸中䂓画。以献于今日。涓埃所积。倘有成效。则国家之经营盛举。著在南方。必将以晋阳为归。盖废主末年。北警频发。府君深忧之。遂进此䟽。而事竟不报。又移龙骧卫副护军。见朝著日讧。时事日非。无复有仕进意。敛迹扫轨。绝不与当路者相往来矣。先是治别业于智妙溪上。为归老计。未及归而府君病。卒于京第。寔天启壬戌十一月十日也。春秋五十六。翼年春。返葬府北水泰洞子坐之原。呜呼。府君才器夙成。忠义素挺。身丁剧乱。奋起讨贼。使一方生灵。得其安全。又尝跟天使抵日域。往还于万里波涛。而恬然如平地。非有所抱蕴而能如是乎。及至莅官治民。祛害苏疲。靡不用极。廉清自牧。遗爱洽人。其在舟师。捐私财补国用。制置方略。皆可需用。然性素简亢。不事干谒。栖迟冗散。终未得大施。惜哉。尝以早孤失学。投笔起家。为平生恨。不以靺鞈习气自处。律身如儒生。终日钦钦如也。每策励诸子。必婘婘以文学行义。闻寒冈先生在泗水。以徐乐斋为讲长。设讲会于仙查精舍。道内贤士坌集。府君命伯仲二子。抠衣从师之。遂筑书堂于宝才先茔傍。俾诸子处其中。读书隶业。为书遗之曰。物欲之蔽甚矣。徒知利于己。而不知害于义。昏昏度日。至死依旧。宁不寒心。愿须汝曹。深究圣贒遗训。笃学力行。立身扬名。富贵可晩图。学不可逾时。古语积金遗子。不如教子一经。吾不欲使汝曹误入利欲之场。又尝戒之曰。吾家前世。素称文献。而家声不振。遽至于此。今日之责。顾不当在我耶。念切悔悟。勉尔为学。又命诸子妇曰。儿辈志气偸惰。卛由汝妇人所作坏。须各严为防闲。以助其成就。诸子与诸子妇。皆兢兢莫敢违焉。由是诸子。皆得成名。大为侪流所推重。其垂裕式糓之美。可谓无愧于古人矣。府君有深智沉识。乃其天赋。方当三昌妒权。各立门户。争植党援。一时文武朝绅。孰不波荡风趍。而府君独不染迹于其间。所居尝与任淑媛家相邻。任乃废主宠姬也。其父李尔瞻狎客也。时伯仲二子有声誉。尔瞻使任父要之甚勤。府君即命之还乡。府君妇家在陜川。近于郑仁弘。遂挈而移之于己所。以避其焰。及北人败。两家伣免株连之累。人皆服其先见。其亦有得于见几遗安之义者乎。府君虽从武举。其为文辞。必傅诸义理。不暇雕琢而洒洒有肺腑之出。至今读之。令人竦然可敬。是岂学为而然哉。有遗文若干。东槎一录。藏于家。噫。府君勋烈在国家。遗泽在子孙。而位不能穪其功。名不能显其身。今其殁已二百馀年。凡履历次序。行事颠末。累经灰烬。荡然无存。先师百弗公撰墓碣。时兴璧与三从兄兴泰氏。实亦与相其役。而不能旁搜曲采。以核其实。故或有当书而阙漏者。或有书之而讹舛者。又或有郑重而不敢书者。可胜叹哉。窃惧夫岁月愈久而事迹愈泯。子孙寝远而见闻寝晦。乃敢裒稡诸家所弆。撰次如右。庶几补碣文之缺。以发先世幽潜之万一云尔。

五代祖考茶川府君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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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姓崔。讳东嵂。字镇伯。其先庆州人。县令讳诫之子也。县令公当执徐岛夷之乱。与仲氏讳认,从子东辅。同倡义旅于八公山下。有保障江淮之功。人称崔氏一门三忠。又尝随天使抵日域。往还于万里波涛。而恬然如平地。及北人夸毗。不复求进取。筑室先垅之傍。置田储粟。名曰义庄。使诸子肄业其中。婘婘以笃学力行为勉。汩利蔽欲为戒。其贻谟裕后。可与夫郤縠之诗书。文渊之教训。有以并美。而三子皆以文学显。公其长子也。弱冠以县令公命。游寒冈,乐斋两先生门。时寒冈先生寓居泗水上。使乐斋先生设会讲通读法。或于硏经书院。或于仙查精舍。以倡一乡后进。公自乙巳至癸丑。往来请业。未尝或阙。如孟子,小学,通鉴,敬斋箴,感兴诗。皆其所传习。而又兼以诗赋疑义之制。等第必居最。其识学之超诣。词藻之夙就。大为侪流所推许。慕堂,旅轩诸先生。游八公山。归路访公。亟称之曰。崔某结茅茶川上。兄弟讲读不辍。盖公尝于王山下。临水起书舍。日与二弟游息藏修。所谓茶川。即其水也。因以茶川自号。辛亥五贤从祀。郑仁弘以憾上箚诋毁晦,退两先正。左道章甫。将叫阍辨诬。公与蔡公先见,徐公思选赴会。时公有疾而犹强起勇赴。识者以为难。丁戊以来。朝著跖盭。彜伦斁坏。至有西宫幽闭之变而极矣。公不乐为当世用。虽黾勉公车。而非其所欲也。己未。俱中生进覆试。而赋券语犯忌讳。有司黜之。人皆为公惜。时尔瞻当国用事。攀援者骤清显。附丽者剧湔拔。一世人皆熠熠劫劫而趍。公独超然若凂。足迹一不及。遂陪县令公还乡。惟以杜门读书。隐居养亲为乐。壬戌冬。遭县令公忧。哀毁不胜丧而卒。公生于万历乙酉。至是享年三十八。呜呼。公天品既高。又自植立。覃精硏思。大肆力于坟籍。盖有不待课劝而能也。若其擩染熏陶。益有所成就。则内而有县令公教督之严。外而有贒师友资警之益。发于行而敦孝友。著于事而秉信义。娴然有古君子笃厚之风。而性又刚毅。疾恶太过。虽以此见排笮而无所悔。当北门风雪之日。父子兄弟。引手同归。甘自沉沦于草泽间。视当世之功名势利。渺然若浮云。公之素所蓄积。于此可见。摛藻掇华。工铅椠而擅场屋者。特其馀事耳。若使公之才之器。天假之以年。其所深造于异日者。必有所大有可观。而不幸中道而夭折。天道是耶非耶。荆山之璧。不得瑚琏于宗庙。邓林之材。不得栋梁于明堂。则此当时朋侪之所嗟惜。而后世志士之所感慨者也。公殁未几。仁庙改玉。群凶伏法。朝廷命搜访节义人。蔡公徐公皆被征。而公则已九原矣。徐公作诗以哀之。有曰玉井莲才采。蟾宫桂未攀。何曾警得失。常有好容颜。爱我清狂客。憎他巧令奸。风流能立懦。文彩可廉顽。竆达非人料。存亡有数关。又曰。圣人安庙社。民俗免夷蛮。窃柄权奸戮。推恩诰教颁。争传收钓筑。谁复卧云山。盛际吾犹见。清朝子未班。精灵留宇宙。遗恨结云鬟。夫东皋公。公之知己友也。平日之所相资者问学。所相摩者道义。则何尝以一毫浮夸。为之溢美。有如寻常知旧为哉。特于襟怀之恬澹。风节之峻迈。深致意焉。末又继之以明时盛际。独未及见之恨。其所痛惜而伤叹者。语皆实迹。书皆信笔。此岂非公之言行之一部公案乎。吾尝闻故老流传之语。公姿貌玉洁。风标雪凛。人一见知其为非常人。今观东皋公诗信然。

明发录丁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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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观毕斋先生有彜尊录。西厓先生有永慕录。余亦拟此作此录。名曰明发。盖取诗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之义也。

府君生质明秀。性又端敏慈详。五六岁时。父母有所使。必先他儿趍命。朝夕食飮。兄弟甚多。未尝纷争啼哭。必待长者分与。父母以此。甚钟爱之。

王考府君无嗣欲立后。见府君决意为嗣。出天书以立后。盖伯祖考府君及漆溪族叔公。多有所劝赞云。时府君年甫七岁。即癸卯二月日也。

自为出后。养于所后家。家在东村之上洞。距智妙生庭间二十里。以时往来省觐焉。

所居无一士族家。皆是闾阎常汉。有时与村儿辈游嬉。而未尝加鞭笞。有食物则必均分与之。盖仁爱之性。自幼如此。

绫泉处士吕公大翊以孝闻。隐居教授。府君以亲命。往受学焉。吕公尽心教诲之。

甲寅。聘夫人玄风郭氏。夫人世居玄风卛礼。辛亥洊遭内外艰。丧毕。随兄侨所于草溪之城山。至是府君往聘焉。

戊午春。避痘釜堤村家。未几遘痘。吕处士闻之。即来疗治。凡药饵等节。必躬自执。至于沐浴祈祷之事。亦不惮为。以待苏完而后归。府君之得至全安。盖吕公之力居多矣。

府君以壮年行痘。軆颇羸惫。不能自力于文学。父母亦不能加劝督。平生每以此为恨。翼年秋。不肖生。每拊之曰。此儿能摅我愤乎。

壬戌夏。通德府君寝疾。府君往侍。五月竟遭变。葬前留守殡次。既葬。还家省觐两亲。往来参馈奠。及阕心制。以割恩短丧。为终身至痛。每当讳辰。孺慕深切。时当潦暑节。虽猛雨酷炎。必往参不一废矣。

甲子。李夫人患泄痢。弥淹数月。府君不解衣带。日夜扶侍。便旋衾褥。必躬递易。不使人代。至八月遭变。凡初终之节。必诚必慎。及葬。占地于龟尾谷。距家十里许。晨往夜归。不惮风露。以底于克襄。其祭祀之具。担舁之饷。极力营办。观者大悦。

葬后置墓直,乙命。恩施甚厚。乙命者。亦感其意。尽心禁养。不期年。柴薪郁密。远近折草军。呈出勿禁帖。拦入芟斫。府君至诚谕止。哀动辞色。数百人无不感动。即相引而去。

当是时。生理调度极窘。或朝夕屡空。而府君处之泊如。与先妣。躬治农桑以自给。斗粟升粒。不以假贷。时有不得已。则往族亲家以求称贷。而及期办报。不或有愆。枝洞族叔公。尝义之曰某于财上。与受甚分明。非今世人也。

府君自不肖稍长。必欲劝学。期有所成就。凡为文墨之具。豫皆经营。以待不肖异日之用。邀郭公尚垕。入学。时郭公来居中洞里。府君先妣为不肖。待其家靡不用极。虽鲑菜之馈。朝夕不绝。居岁馀。郭公殁。府君悯不肖旷学。送置于智妙诸从兄间。年少不能勤于教诲。乃挈而归家。

己巳三月。府君携不肖往漆溪。请教于族兄百弗翁。翁欲试府君意。始故不许。府君不以为嫌。每日父子必偕。朝往而暮归。如是者数月而后。乃得许。

府君与百弗翁兄弟父子。日相从游。其所期爱者甚深。凡有疑事难节。必就与谘议。

壬申。疹气鸱张。便成一网。四顾无可避处。不肖先染甫起。府君与三妹一时继染。时婢仆无一不卧。府君以壮年婴疹。证甚危重。而外无可问。下无可使。室中惟先妣与不肖在耳。不肖不特蒙无知识。且病起属耳。圉圉不能振。仅备汲爇而已。先妣独自救护。以单袍短裳。不避晨夜风雪。而凡粥飮药饵之节。未尝失其时。卒皆无事。

甲戌六月。王考府君。猝患泄泻。方病革。执府君手。谓曰。看汝蒸溽中侍病。甚不安。府君哽泣不能对。及遭变。凡治丧营襄供祭等事。一如前丧。每以不能尽子职。为痛恨不已。

所受田土。皆瘠薄。府君率僮雇。勤苦其中。一岁所收必量入为出。以之应徭赋。供粢盛。接宾友。而自奉甚约。衣不苎帛。屦不皮革。食不膏鲜。凡器用什物。只取苟完而已。

乙亥春。醮不肖。娶于高灵之梅湖吴氏家。及归。不肖即遘疠。使第五叔父。急往星州问药。用之病遂差。府君率二姝出寓加山。未几辍还。

丁丑秋。金巡使尚喆大设白场。高承宣顺之丈时宰昌宁。亦以考官来。不肖与仲久及从妹夫孙肃玉皆参榜。府君喜甚。盖以不肖学赋数年。初出得中也。谚所谓白场三下。足以悦亲者。诚不诬也。

百弗翁谓府君曰。大山李兄讲道湖上。四方从学者坌集。吾家子侄辈。亦皆往学。吾视士教无异子侄。须送游其门。府君欣然从之。以己卯十一月。赢数月粮津送。拜大山翁于闻韶孤云寺。未几从还湖上。翼年正月。府君遣僮马招返。其不以远离久违为难。而纵使游学于先生长者。以冀其少有进益。是亦出于教以义方之意欤。

辛巳秋。有腹部𤵛胀之渐。试中脘炙数千壮。势似稍减。而犹未快瘳。先妣告府君曰。此间皆常汉家。无宗族士友作邻。可以朝夕追逐。独坐一室。长时不动。故膈间壅滞。食不消下。致有此证。苟不速移。恐有后悔。且智妙老亲临年。二十里离违。亦非人子可堪者。今夫子病如是。决知其必难如意省觐。何不移近其处。与兄弟子侄。团会供欢于老亲膝下。又以时过从至亲各家。以动用肢体。以畅叙志气。则不惟洽于情理。病亦自此可除。府君曰然。遂快意挈家入智妙。以至月某日移发。既入仓卒无寄接处。季父以为我家甚宽足以容。姑于我住。徐图经始。遂入居于其西头房。翼年大旱岁饥。搬移之馀。又值无秋。生理极濩落。先妣备尽艰苦。因患难名证。数月危遑。不肖奉而出寓。癸未春撤还。乃竭力营造。占地于表院西。先立内舍堂室厨庖五间。又立厩碓二间。缭之以垣。而呀其前为门。不多日而成。季秋入处。因治郭室妹于归。府君带往。既还营外舍。时理洞丘木方美盛。再从兄兴震。以宗孙主之。府君请得其可材者。又立五间屋。而东一间。奉先世祠板。中为库。西三间房一而厅二。作燕息之所。府君之为子孙茨墍计者。若是勤矣。而不肖不能保守。荡然尽为他人有。不孝之罪。可胜诛哉。

蔡夫人年高无恙。府君兄弟七人。独伯父先逝。其馀俱全。日常环侍怡愉为乐。退则会于一所。相与谈笑。日暮乃各罢归。有酒食则进供老亲。复招呼共对而吃飮之。七家内外男女甚多。而无间言焉。人或比之山南家矣。

先是不肖生一子。才性夙悟。三四岁教字。一闻辄记。府君最钟爱。名之曰松。乙酉春。失于痘。甚痛惜之。己丑冬。不肖又生子。自襁褓时。府君或负或抱不暂舍。以为此儿誓不使痘。痘或犯村里。则辄俾其母出避。及四岁。村里又有痘。府君亲携入巴溪寺。时不分便旋。而府君出入护持。不惮其劳苦。又善为诱悦。使不啼哭。如是数月。而痘净后挈归。

自辛巳至戊戌。二十年间。凡春秋廷试大小科会试。不肖之为千里行者。盖三十馀次。以故家力耗尽。无卓锥地。而府君未尝以是为恨。惟冀其或有成焉。第六叔父感其意。每拔例助之。癸巳以后。太半皆叔父之力也。顾不肖才蔑。终不能成一名以当其心。终身之痛。宁有已耶。

甲午以后。至情家丧威震叠。府君始动心。有欲移之意。而以亲年笃老。不忍遽离。因循迁就者数年。遂以戊戌冬初。求田问舍于高灵之美崇山下。时吴君元宾兄弟。已来占于其邻村。使吴君贸得村民家。不肖夫妻先来。

府君先妣姑留故庄。翼年春。发行迤向卛礼郭妹家。四月。不肖迎还㝢舍。既而为省蔡夫人。作故庄行。时家庙未及移奉。六月两度忌辰。行祀事于故草堂后乃还次。寓舍湫隘。恒郁郁不乐也。秋试。不肖参解榜至。府君稍以为慰。故庄有未尽收刷事。且为省亲。将往故庄。临行颇遅回。不忍遽发。此必不吉之兆。有所先动于心机。而家人莫之察焉。不能奉而挽止。致有人子不忍当之祸。地老天荒。痛恨无极。

府君行未几。不肖追后往省。又行十月十五日祀事于故草堂。先使不肖还下。是夜。父子同宿草堂而发。岂意此别。因成千古永诀耶。恨不能因留侍侧。而遽然径还。人之冥顽无觉。殆鸟兽不若尔。二十三日晡时。急使来传患报。方苍黄欲发之际。㐫音又踵至。天乎鬼乎。此何为哉。叩叫啼号。五内分崩。情理到此。如不欲生。元宾兄弟急来。通于近处亲知各家。咸来吊哭。或出马或出人。治发奔赴。夜几二鼓矣。郭友云路,吴君载宾。为之护行。其义何敢忘。彻夜行。翼日平朝。达丧次。盖二十二日夕饭时。未及尽饭而猝气结舌强不能语。乃风证所中也。诸父至亲苍黄来救。多试方剂。而终不得通利。以翼日辰时。竟至大故。此由不肖罪逆深重。获戾天神。降此酷罚。宁有一分生全之望。而犹且不自死灭。苟延视息于覆载间。其亦顽矣。是日暮友宾。陪先妣上来。郭室妹又赴丧而至。于是初终诸具。仅能粗完。而素无豫㐫之备。安能无憾于大事。棺板则第六叔父出力备之。寔由孔怀至情。而为人子者。亦宜知所感也。遂成殡于故草堂。先妣与郭室妹入处故内舍。以奉馈奠。不肖妻子姑置寓舍。看于此于彼。乏其营葬之如何耳。窃自念丧变虽出故庄。而府君在时。既遂移计。则奉葬于所移处。于义似无妨。且襄事凡百在故庄。无可著手处。如干资财。皆在寓舍。就彼经理势亦便宜。月馀下来元宾家。邀崔友器之求葬地。竟未得合意处。遂还殡次。要元宾带还不肖妻子。时村里有时气传染。儿祖荣偶犯此证。因此蔓延于其母及奴仆辈。不得已封锁殡门。奉先妣出寓于两边村舍。久旷馈奠。亦岂情理所可堪者乎。至四月。还入殡次。始营襄于八公山下良方谷癸坐原。葬期隔日。不肖又遘疠。不省人事。当是时。事当退期停襄。而诸议以为过时之葬。又复退停甚不可。宜以是日权厝于所定处。以待丧主病差后克襄。何害之有。遂发引以行。不肖身命去益险衅。莫非不孝无状。有以致然。更谁怨尤。六月。疹气始干净。用其月某日。乃备礼竣事。此变礼也。题主一节尤难处。从百弗先生教。归就魂帛所奉处行之。因奉几筵于寓舍。

辛丑二月。先送内行。复下高灵寓舍。继又奉几筵及家庙发行。既达。元宾与洞中诸益。已治殡次矣。乃奉安几筵。而家庙则权安于夹室。居未几。又还故庄。先妣姑留第六叔父宅。以待和暖。以四月初。奉先妣。迤向率礼郭妹家仍留。不肖先返寓舍。五月郭妹兄陪以来。于是一室始团聚矣。但念蔡夫人年满九耋。气息如西日。良方墓所守护等节。未有措处。遽然远离百里外。俱非情理所可忍为。而乃为躯命之所挠夺。忍而为之。其可为非人也哉。

七月。不肖为省蔡夫人及良方山所。往故庄。因阻雨留滞。八月初旬间。始发还。老亲气候一样天幸。郭妹兄挈家移入梅湖。相距甚迩。殊为老亲宽慰处也。

癸卯春。有增广庆科。与元宾往见娥林东堂试。良贝而还。秋又与郭君可宪起陈试赴会。又良狈而还。

翼年秋。有大廷试庆科。又赴又良贝而还。先妣谓不肖曰。汝既不及汝先人存以荣之。吾亦今且逾七旬矣。非人子远游时节。自此汝勿复作科行。此盖深痛于不肖之终不成功。而有是教也。遂承命废举。

乙巳正月末间。先妣以宿患泄痢。涉旬不安。至二月初。乍有差意。而内子又痛难名证。证日益剧。十四日竟至不淑。大故甫经。又遭此境。悲戚无论。罔措情势。可谓茫无津涘。时祖荣未及娶。两女儿一十四岁。一九岁。但安室女适归宁。老亲强病扶坐。指挥凡百。初终诸节。仅得成样。而棺具则吴君亨远别造生附板极品者以助之。其义可感。既殡后。老亲患候亦无所添剧。及其葬也。凡葬需办应。老亲亦皆劳念。得底克襄。此莫非不肖殃咎也。

自居鱞以后。内无尸馈。一切米塩之务。全委于老亲。虽有两女儿。蒙无知识。日用口腹。稚幼收育。无非所以贻忧者。老亲命曰。到此无以为计。汝可卜妾。遂以此意。往质于师门。师门曰。此吾所曾伤者。岂不能推度。然礼防不可逾。待阕制后可也。翼年祥期毕。即卜妾。

蔡夫人年近百岁。尚无恙。恩例封淑夫人职帖下来。诸父以四月某日。为设庆宴。遂奉先妣往故庄。宴设第六叔父宅。先妣使不肖办一大卓以奉寿。因起舞。泣数行下。蔡夫人亦泣。先妣因留侍蔡夫人。不肖先还。八月。赴师门丧。遂觐蔡夫人及先妣。欲待师门葬后奉还。而冬且深。奉老不可冲冒隆寒。拟以开春为行。岁初闻寓舍村底。有红疹报。即奉老亲以还。

戊申春。村底有沴气。又奉老出避于菊田。七月撤还。十八日。闻蔡夫人讣。先妣以离违远地。不能终孝。哀毁过甚。而不肖即赴哭。独留老亲于孤寓。无人看护。情事悯迫。既成服。即为返面。先妣必欲趁葬前奔哭。屡命治行。而不特气势末由。八耋人百里行役。有所悯迫。多方劝止。每以是为终身之恨。先妣之诚孝。老而不衰如此。

是岁夏。祖荣往参营白场。先妣喜甚。谓不肖曰。汝既不做。而此儿颇有才气。若能必做。岂不雪汝愤而慰吾望耶。

常念祖荣亲事迁就曰。吾朝暮难期。而此儿成就失时至此。若一朝溘然。不见其突弁。则吾目岂可瞑乎。且居此穷峡。谁有欲婚者。遂决移计。

以季冬奉先妣。来寓于元宾草堂。就其南买田筑舍。至庚戌春入宅。夏不肖患背疮。势甚危重。先妣惟忧甚深。虽溽暑方酷。凡药饵食物。亲自检敕。衰暮气力。几何不日就绵缀哉。幸赖密阳安兄行晋劝送良医。疗治得宜。八月间。几至完合。不肖之免为不孝鬼者。罔非我先妣之厚德。有以默感于天神而然也。

十二月。祖荣娶妻于星州伦洞金氏家。翼年十一月。迎妇极贒秀。老亲喜甚曰。吾孙得此佳耦。吾死且无恨。因命不肖曰。新妇既入门。见其为人。足任内事。汝妾可使别炊。其意亦深远矣。即承命析居。

壬子春。自上特设陶山科。一乡年少皆往赴。阿廷亦与元宾偕行。先妣每使渠妇。夜祈北斗。期望于儿子者又如此。异日儿子之连得大小科者。岂不由于我父母之所阴助耶。

癸丑元朝。先妣偶患微感。咳嗽间作而亦不甚。四五日后。渐有喉痰。喘促不能卧。但以枕支顶。及其剧也。枕支亦难堪。俯于人背。然后少得安痰。时儿子方在寓中别家。闻其父丧。故暂许奔哭。室中惟有两女儿。而年皆𥠧弱矣。不肖独自扶疾。伸臂据地。以受俯支者。通昼夜十馀日。竟遭终天之痛。实正月十六日辰时也。方其证候渐笃。气息虽微。而精神不乱。举头谓不肖曰。吾病如是。恐汝又生病。竆乏中又当巨创。将何以为计。又曰。越村痘势未已。廷儿慎勿招来。既而儿子闻患报入来。则曰汝既见我。何必冒危久留。须速出去。因处置袭殓之具曰。如此如此。未及就枕。而万事已矣。叩地叫天奈何柰何。虽在奄奄垂尽之际。而向子孙慈爱虑念。若是切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儿子自寓惊呼而入。人皆危之。不得已旋复出送。天理人情。亦何为哉。当此巨创。儿妇既未入来。无他可信妇女能袭殓之具。而妹亦有病难动。此岂非尤为厄塞者乎。幸而友宾内相郭氏。即郭妹兄之侄女也。尝视我先妣。无异亲祖姑。故初终诸具。皆自担当。与别家及两女儿。应时取办。无所窘窒。其感又何以谢也。既遭变。邻近亲知无不闻即来唁。而郭羲卿,郭天擎诸老友。亦皆来护丧事。漆谷李友裕卿适来而厚寓所。亦偕子弟来问之。翼日。故土伯从兄年逾七旬。而与诸从辈闻赴而至。客地孤寓。能得如期庇丧。寔赖至亲诸友之力也。板子时有木虫之骚。礼书曰。杉㝡上。柏次之。注曰。柏是侧柏。今之结子柏。虽非侧柏。亦柏类。性亦克虫。适有藏是板处。以十六两贸之。品理亦极美矣。

先妣尝谓不肖曰。吾身后。归祔于汝先人墓次。诚为所愿。而看汝形势。必难返葬。须于此间。从便以葬。用此遗意。占穴于头岐村前越边亥坐之原。以十月某日葬焉。外椁时润从具柏板以来。圹中上下四旁。皆用灰三物交合者。而盖板有虫。亦甚可虑。要郭君而厚。使石工㔉石为盖以用之。担军邻近亲知。极用力而治圹诸节。时润专任其事。棺椁皆用柏。盖又用石。皆所未曾验者。未知知礼之家以为如何也。

呜呼。府君平生言行。一以谦逊自牧。与乡人处。恂恂款曲。然性素介洁简高少许可。不妄交游。为硏经书院洞主时。宣城李重朴,李世勉,金大益,李龟敬诸公。适有事营下。皆来会将事。实为府君地矣。

尝谓不肖曰。居此互乡。必慎枢机。古语曰。含血喷人。先污其口。

左兵使李公吉儒。以善书名。而与郭丈相善。府君使不肖倩乐水窝三大字于李公。扁之璧上。盖以村名智妙。取智者乐水之义以名堂。而日处其中。课儿读书。弄孙倚枕。作晩景乐事。而每以不免饥寒。非为智者。自勖而勉不肖。自与延平柘轩诗意。有所默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