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斋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百二十二
| 诚斋集 卷第一百二十二 宋 杨万里 撰 景江阴缪氏艺风堂藏景宋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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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斋集卷第一百二十二
庐陵杨 万里 廷秀
墓表
右司王侨卿墓表
南粤负山控海甿獠相错为一都会凡奉诏条为
部刺史匪得其人则帅守颉顽殆若羁縻自淳熙
戊戌以迄辛丑凡四年间有以小司冦帅番禺者
既憸且忮砺歯思噬倚门人为谏大夫怙执旁行
声气出部刺史上小迕厥指辄以飞语闻于是护
漕布宪常平诸使者如葛世显如黄
如李纶如
赵公瀚咸被啧言継継坐黜齰舌而毙弗敢校也
帅既连得意同时使者慹者靡傅者嗾独括苍王
公司平凖监祥刑领馈饟凡三易使者节弗诡弗
茹屡婴其铓憸忮者怒欲为虿尾未几改镇他郡
以死而公故无恙嗟乎公仁人也而彼收方獗独
毅不折是不亦勇乎截然居间有璞弗刓是不亦
智乎是可书也公讳䀭字广元姓王氏初讳东里
字侨卿少贫笃学为文有气力登戊辰进士第历
汀州莲城尉徽州休寕县丞临安府教授主管尚
书礼兵部架阁文字秘书省正字校书𭅺著作佐
𭅺知太平州改知道州尚书考㓛员外𭅺右司员
外𭅺广东提举茶塩提𭶑刑狱转运副使主管建
寕府武夷山冲佑𮗚官止朝奉大夫年止六十公
初在著作之廷尝与同寮刘夙相率论龙大渊曽
觌招𫞐害政章未上而去人咸惜之其在广东疚
心煮海阜通商贾曾未满岁得缗钱九十万有奇
条上便冝请岁助广西之费稍朘鹾计之羡尽给
牢盆之直又言二广塩䇲冝𫞐赢缩彼此相𥙷无
分东西酌绍兴之制通议増损凡鬻鹾之数合两
路而均之东鬻其四西鬻其六然后官无抑配民
力自𥙿时 朝廷欲籴米斛五万漕中都公不奉
诏事竟寝公又言右姓牟利秋时贱籴春时贵粜
甿是用寠请令常平贵籴以救其贱贱粜以救其
贵布宪之始郴冦陈峒李琼繇舂陵犯阳山虽王
卒三捷而寇㔟未衰公亲帅师自韶至连𢭏其巢
容寇李接绎骚西卑公又躬行壁毕邀其走集驰
驱原隰挈挈期年三寇悉平居职三载循行所部
凡为州十有四为县三十有九罙入黄茅无不至
焉或有三四至者汀寇沈师猘于循梅潮惠之间
兵车有兴公发軵漕下揆䇿矢谟竣事无旷丐皈
章七上不得请御史有以风闻言公者㘴以祝厘
之官罢皈至信得疾因家焉卒于癸卯四月庚申
葬于是岁九月辛未曾祖庆逊祖汴皆不仕父𬘭
赠朝请郎娶余氏封宜人子男二人郯将仕郎剡
迪㓛郎新镇江府丹阳县主簿女一人适从政𭅺
新信州录事参军叶宗鲁既嫁而卒孙男二人搢
女三人俱㓜公天性静默似不能言外宽中严直
谅自信其与人交淑慝険易无所置疑周急远施
有犯靡校其为使者或责公不按吏公曰薄其奉
责其廉可乎然遇事直前无慕顾意尝叹曰天下
事不患不能为患不肯为不肯为者用其肯为者
于私用其不肯为者于公闻者韪之公既没荐绅
先生以文来诔者或曰并受真伪兼容贤愚或曰
周为颜氏汉则孺子其为一时推表如此予乘𫝊
领表与公实为同寮又継公提点刑狱情义甚密
予䘮母而皈公亦使事言还过予敝庐留一昔而
别甲辰冬十二月予奉 诏为尚书郎寄径上
饶欲谒公而公死矣升其堂哭之哀见公二子二
子拜且泣曰知先君之深爱先君之厚信先君之
笃者宜莫如子盍有以表诸幽予曰诺后三年八
月公之子剡试吏部得官将皈来见予予有感焉
乃彚公平生大概以授剡俾碣诸墓隧云淳熙十
四年八月十八日朝请郎守尚书左司郎中兼
太子侍读杨万里述并书
澹然居士赵公平仲墓表
魏悼王之六世有贤孙焉澹然居士赵平仲其人
也何贤乎平仲也贵而贱冨而贫才而愚徳而虗
也曷为贵而贱冨而贫也问谁高曾则广陵郡王
与安化军节度使也问谁祖父则金紫光禄公也
重王累侯拖紫鸣玉而平仲生其家不曰冨且贵
乎然平仲不幸㓜䘮其所天又重不幸而火其庐
而平仲短褐脱粟饮水捽茹以终其身不曰贵而
贱冨而贫乎然则平仲名在属籍而不在官簿乎
曰平仲承节郎也然则曷为不仕无乃匮于所挟
钝于所售乎曰平仲仁孝正廉人也平仲年未冠
父疾亟平仲夜犯涛江跣走数百里迎医之良者
而拜之如父兄及父䘮上无诸父下无同产兄弟
以只影童子而塴大事母寡已孤母耄已穉乃𫗴
已以饭母寒已以燠母劬已以妥母母子同命者
四十年如一日是时平仲未命也母没乃得官则
泣曰君命其敢不拜无母有禄其忍独食不曰孝
乎嗜读书喜赋诗而不肯一试于有司有官而终
不就一列不曰廉乎外至黄老星家医卜百工之
技靡不觧而不惑于巫史浮屠不曰正乎其居豫
章之进贤急人之急忧药人之疾或托之以死或
寄之以孤者累累也不曰仁乎仁孝正廉是四者有
一焉所挟既充矣而况四乎何匮之有然则曷为
钝无售也曰非钝也匿也非无售也不求售也曰
才而愚徳而虗然则历聘辙环非欤曰历聘辙环
何可当也圣事也平仲贤人也其郑子真李仲元
之徒欤虽然子真仲元岩下之窭人也平仲贵介
公子也其于贫贱孰习孰不习也然有不习焉而
乐者有习焉而乐者二者孰难孰易也使三人者
易地而处当有可小𮗚者平仲讳公衡澹然居士
其自号也卒于庆元二年四月丁卯年五十有九
夫人周氏处士丕远之女李公择之外孙也前卒
年三十有九与平仲安贫正家有鸿妻侃母风四
子产演从政郎常徳府司法参军彦璋文林郎福
建路转运司主管帐司彦法修职郎吉州司户参
军同登淳熙丁未进士第彦沃业进士皆𫝊业有
闻而彦法与予游最故予尝举其文行之美以自
代云一女
傅俦孙男四人皆㓜考讳绪之监潭
州南岳庙母夫人张氏所生母金氏越三月诸孤
葬平仲于县南三牛鸣其日某甲子其郷皈仁其
原麻山迁周夫人祔焉其世次氏名职官之详大
丞相益国周公既铭之且亟称其信厚温㳟如晋
宋间人物庐陵杨万里复表其墓曰
蔚麻原之松桂兮皆是翁之手植
皈仁之泉流
兮有是翁之钓石翁不见兮空山苍而水碧孰知
翁之不死兮山水长与之遨嬉朝𬯀霮夫霁晖兮
翁载之以为旗宵唳警夫素兮翁䇿之以为𬴂
攀天阙以入月兮不骑箕尾而骑少微子孙来拜
翁而安仰兮盍诹云而咨鹤云垂垂而鹤僛僛兮
翁其来皈而小泊酌桂酒而荐蕙肴兮必见翁欣
然一醉其如昨
中奉大夫通判洪州杨公墓表
宋受天命一四海圣圣相承泽深仁高一百六十
馀年间重人累寕罔一玷缺自宰臣蔡京究奸极
妖𥨸弄国秉遂成靖康之祸言之可为痛哭已方
京盛时蔽
天日阖开雷霆生杀寒炎在其瓜掌
京久居杭有尼出其门倚其㔟夺民地民诉之仁
和县县宰庐陵杨公直之尼诉于京京讽守胡谕
公以地𢌿尼当仇以美官公执不可他日有从臣
荐公京以前憾摈不用公自是留落老州县君子
是以为公惜也使是时公遇主得为谏官御史则
斩安昌破铜山为国除此贼不难也君子是以为
国惜也公讳存字正叟一字存之其先出晋武公
子伯侨伯侨四世孙叔向族号羊舌氏食采于杨
生食我以邑为氏其后居华阴在战国者曰章章
生𣢾为秦卿后四世曰喜仕汉祖封赤泉侯十一
世曰震至唐曰绾曰嗣复曰汝士曰虞卿虞卿之
孙承休天祐元年以刑部外郎使吴越杨行密乱
不得皈遂家江南六世曰辂仕南唐徙家庐陵子
铤终海昏令公之六世祖也曽祖讳戬祖讳伦考
讳郊皆潜徳不仕考以公累赠太中大夫妣黄氏
赠硕人太中公乐易有容里称善人家贫择师训
子笃意无倦公㓜日诵数千言未十岁能属文既
冠第元豊八年进士授郴县尉丁父忧服除授袁
州司理参军又丁母忧服除授广州南海县尉改
循州长乐县令长乐二广究处也士不知学公首
延士子修学校与诸生行乡饮酒礼民风一变声
最诸邑荐者交章改宣徳郎知河中府猗氏县改
杭州仁和县钱塘吴越胜地公治整以暇与文士
登临赋诗为一时绝唱号诗将军秩满坐忤时宰
意授知袭庆府奉符县奉符岱岳祠廷在焉仕者
相𫝊以为膏
之邑令与祠官同掌其利故前令
多墨公为置䇿书凡四方之民捐金钱以奉香火
者皆书之属之祠官隶之府廷已无与焉有戚里
任氏子为祠官转移祭器公白诸部刺史以闻有
诏漕使韩公鞠之任置对究反诬公既具狱公无
秋毫而任抵罪韩叹曰公之清虽畏人知神知之
矣通判建昌军地与闽境盗所出入有𢙣少属徒
数百杀人火庐巡尉惮之公谕招不从设方略尽
禽之既而戚曰愚民触法情可矝白州戮渠魁贷
其馀民感悔盗遂息在㓛令公当最公推之佗吏
通判洪州帅孙公俟素宽厚自公在建昌孙已知
公既至府事一委之公公亦济以明惠治而不扰
公见时事日异有拂衣告老志靖康元年七月
钦宗皇帝登极恩加朝议大夫八月竟上章致其
仕皈于吉之吉水县湴塘里之故居
高宗皇帝登极恩加中奉大夫赐金紫退居后口
不道 朝廷事手不染州县牍友溪山艺松竹葛
巾藜杖寄傲其间轩曰报春堂曰馀庆皆有诗以
纪之丙午冬大雪木稼婴疾逾年而终建炎戊申
正月九日也得年七十有一葬以明年十一月壬
申郷曰中鹄原曰王阮娶黄氏曽氏刘氏皆累封
赠令人五子王休博洽有辞藻两预郷赋修职郎
抚州崇仁县尉王庭迪㓛郎兴国军司法参军王
烈迪㓛郎全州录事参军兼司户王猷迪㓛郎肇
庆府司法参军皆以公䕃𥙷王训不仕孙九人光
祖振祖茂祖焕承祖炳赓庶得清诸孙皆业进士
而得清弃家为道士云曽孙十人扶謩清节掀清
成清简清徳清臣掖清卿皆世其业公宇量恢踈
名臣冲淡家素空乏不问生业事兄布如父禄赐
必分训其子如己子𣏌未冠䇿第公以诗贺其兄
云月中丹桂输先手镜里朱颜正后生至今诗家
者流𫝊诵为佳句公之葬奉议郎知处州䖍南县
刘师且铭之矣后七十有三年庆元庚申曽侄孙
万里览其铭慨公之忠悼公之诎复表其墓曰
宣政之辰有孽其臣载弄之钧士伏以蜚于其颦
嘻于霄于泥毅毅杨公载凛其风载劘其锋怒霆
𡚒挻排山塞渊畴不栗旃予进可蹉予𫝊可磨其
如予何
新喻知县刘公墓表
绍兴二十有九年冬十月十有九日万里迎侍老
亲来吏零陵过湘江遇公于野店驩甚而彼此骨
肉已前行日荒荒欲落㔟不容久相语某拜公上
马驰去公亦行一再回顾有惘惘之色公平生刚
简未尝对某如此也私𥨸独怪之未几则闻公病
遂不起前日之回顾殆永诀之意也欤呜呼痛哉
盖明年之八月一日也得年六十有一公讳廷直
刘氏字谔卿一字飬浩世为吉州安福人曽祖讳
玑祖讳知复考讳仕先皆不仕绍兴初年复元祐
诗赋科时士以王氏训故𤍨烂口耳圣经贤史古
今治乱正邪之大端漫不省为何物公与兄禹锡
以文章炜然同升里选而公在第二州阁称二刘
焉已而禹钖登科公闻罢又十一年禹锡死公以
经赋两科再诣太常登十五年进士第调鄂州户
鄂居上流留屯神卫兵以大万计一夕军中积
刍火大将田师中怒甚大搜后一夕得三偷儿有
火具械致之州太守张搏承意委公鞠之欲必得
三人者火刍状公精意问囚盖其情将以𥨸蔵于
民家实未尝至军垒也即抱具狱白释之三太守
怒以语侵公公曰以火具而杀三人有以异于以
酿具而抵酒禁者乎太守一笑破械遣囚遂与公
为知己荐之朝迁左从政郎丞鼎州武陵县数决
疑讼岁旱州命公祷而雨甘露降于丞廰事之后
圃桃者五李海棠者一邑民咨异部使者某公雅
不屑其人某剡章荐公公以好言谢郤之就摄郡
博士逾年用礼部侍郎辛公次膺及诸公荐改秩
左宣教郎知临江军新喻县而疾作致仕得左奉
议郎命下于身后云公初娶伍氏継室向氏三子
宏中处中得中二女始公未仕恤恤然有及物意
安福西寅陂岁溉田万三千亩擅于豪右贫民病
之公为作均水约上之官事下至今利焉嗟乎士
大夫儋爵赋禄任民之安危福祸而漠然塞耳关
口视若风马牛不相及甚者作俑厉民以为吾民
数百年不可疗之疽根以进其身无怍色而公未
有职于民之时而拏民忧以自诡如此使得大其
施所及岂少哉公即世之二年门下士杨万里闻
其葬乃哭而表其墓曰
郷里遗老为予言刘正臣极长者其阴徳枉人博
矣其后増増未有已也今𮗚其二子相踵䇿第而
亦相踵以死以不得远其翔不及流其根则福善
之报然不然未可知也然君子之望其子也无忝
于其训以无愧于其天而已负其先以尤其天岂
其志也哉是则报之大者是则二刘已矣
罗元亨墓表
元亨讳上行罗氏世为庐陵人年二十有八擢进
士弟负其有慨然欲竭才力为国立功业卒至于
惫以病病以死死以不夀夀止于六十有一官止
于左奉议郎知饶州安仁县嗟乎若元亨之志元
亨之才元亨之廉勤而止于斯天邪人乎天也亦
人也始元亨丞武冈军武冈县时大冦杨公窟
洞庭狠然有窥湖南意朝廷命大将岳飞讨焉元
亨以飞檄督饟于诸郡至全州通判范寅秩挟家
阀心䡖士大夫元亨屡撼不动一日往哀恳之范
盛气大骂曰公少年不晓事钱粮不可得也抗言
责之曰寇在心腹王师远来不宿饱公忍㘴视邪
臣子之义当如是耶范怒且愧其㘴人即发帑廪
以应然用是衔元亨元亨不顾也已而元亨宰静
江府荔浦及永州东安县凡两遇范为部中监司
数窘元亨卒不得丝粟罪然元亨自是困踬晚乃
教授徳安府府学用诸公荐改秩左宣教郎而元
亨老矣至安仁数月境内大治部使者太守上其
状于朝丐颁其条教为州县式庙堂欲用之而元
亨病革死焉盖绍兴三十有一年九月某日也其
在荔浦民世为胥于帅漕宪司怙其㔟意气横出
视令亡如也令往往反折节隆礼以就焉介其誉
于上官否则与为市以故多犯法不输租令惕不
敢呵问稍忤焉则飞语钓谤远者莫考近者逐二
十馀令矣元亨至则条其姓名与其所以然者白
于三司请再犯者得逮治胥徒侧目治甲广右其
在东安范运判修怨移以丞祁阳受牒鞠狱衡州
先是衡有浮屠弱一孤儿而夺之田浮屠者径山
宗杲之徒也宗杲以才弁得幸于公卿要人孤儿
每讼田于有司有司皆觐望宗杲之㔟桡法以田
𢌿浮屠屡矣元亨未至衡州十里所宗杲遗书于
元亨啖以惟所欲或当涂荐章或金帛皆立致必
以田畀其徒元亨谢曰诺入城则发其姧其讼一
问而决举田以皈孤儿诸公大惊及秩满皈家万
里私怪其蕉萃以问其子全略全略戚然曰吾翁
平生之心力尽于为邑矣竟日㘴听民政饥甚则
入屏风后卒卒索食食未彻闻一民楫于庭则又
屣履而出迨夜过丙事已民谢去倦卧于屏风后
率以为常未几则闻大病于徳安再病于安仁卒
死于勤且所至遭其仇以不得施其才是可哀也
已曽祖讳軿祖讳𬽦皆不仕父讳绋以经术为州
里儒先粹然古君子人也以元亨赠右承事郎母
李氏赠太孺人妻孺人周氏先卒子四人全略全
徳全材皆以文世其家全㓛未冠二女已嫁其详
见于行状志铭矣明年某月某日妺婿杨万里复
表其墓曰
嗟乎元亨以王师不饱为已忧而不栗上官之含
怒贤矣范公以一时之怒不容天下之士而厄之
至死冤矣虽然元亨之贤盖自其天在厄而安亦
岂其冤吾特为国爱元亨之才而为当世之君子
惜其使斯人而然也嗟乎樱已者丑䛕已者妍同
已者扶异已者颠今之君子此病未痊若元亨之
犯一郡丞其祸已如此况复有大于此者邪然则
乏才于缓急之除而天下之所以难治不足怪也
已不足怪也已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长孺 编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门人罗 茂良 校正
诚斋集卷第一百二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