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斋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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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八十九 诚斋集 卷第九十
宋 杨万里 撰 景江阴缪氏艺风堂藏景宋钞本
卷第九十一

诚斋集卷第九十

       庐陵杨 万里  廷秀

 程试论

   汉文帝有圣贤之风论

论曰有徳之主非以㓛能胜而以风味胜三代既

往圣贤之君亦与三代而俱往与三代异其世而

不与三代异其徳汉文其庶几乎世主以功业闻

而帝之㓛业无一之可称世主以才智显而帝之

才智无一之可见君子乃以圣贤许之者以其风

味而得之也风味隐而功能兴则无以见孝文矣

魏文帝曰汉文帝有圣贤之风有才之主与有徳

之主二者同日而论之未可也论有徳之主当如

玉人之论玉圣人之论学市之庸工屑石而炼之

毁瓦而药之既成而谓之玉视之良玉也其光荧

然其声冷然玉则玉矣至于玉人之所蔵初无如

是之声光也然辉不足而润有馀无暂美而有远

器不惟玉也惟学亦然圣门诸子俊辩如赐人以

为仲尼不及也英气如由自以为诸子不及也然

是二子者圣人皆不与之盖辩之俊也气之英也

非所施于圣人之门也故圣人之所与不在于二

子之英与俊乃在于颜之如愚曾之咏而皈葺不

惟学也惟君亦然是故论玉者不以辉彩而以器质

论学者不以术业而以气象论君徳者不以㓛能

而以风味文帝之为文帝也强不如𥘿武不如世

宗功不如唐文皇不如则信不如矣不争似弱有

容似懦过倹似褊似则信乎其似矣而帝之所以

圣所以贤者何也盖尝闻之快其忿以残天下之

生先王不忍也帝独得辞其弱哉矜其察以究天

下之欺先王不乐也帝独得辞其懦哉厚其奉以

虚天下之蔵先王不屑也帝独得辞其褊哉以帝

之用心求帝之风味温乎其有所不可激也旷乎

其有所不可隔也淡乎其有所不可诱也帝之不

如后世之君固也而其风味则三代圣贤中人也

不如后世之君而有三代圣贤之风味帝亦足矣

帝何求焉或谓肉刑之除其文帝瑜中之瑕也欤

嗴乎是亦见其末而莫原其初者也随其声而莫

睹其形者也肉刑何从而作乎其作于圣人之不

得已乎洪荒之世人与禽之未别则夫所谓人者

其能如今之世礼可以绳而法可以紏哉其必有

所大乱而不可止者也由是肉刑生焉圣人非欲

作也𣣔不作而不得也非欲存也欲除之而未可

也汉文之世其民醇且厚矣可以除之矣而弗除

也则帝亦不仁矣夫尧舜复生必除之矣帝除之

而有过则尧舜除之亦有过乎谨论

   大人格君心之非论

论曰忠于身而后可以言忠于君盖忠于身者其

正先身而后君忠于君者其正先君而后身先身

而后君故其忠无形先君而后身故其忠有名恕

其身之不正而责其君之必正名则有矣大人不

为也大人者无所责于君也无所言于君也非不

责也无可责也非不言也无可言也自吾君得我

而与之居吾身之自正既暴之天下而无所愧吾

君之不正亦潜消于心而不自知吾君且不自知

也吾何知焉吾且不知也吾何言焉此正君之妙

也孟子曰大人格君心之非岂非以大人者正已

而物正故其正君也为最易欤君子之事君有以

言谏有以身谏君有过言力为之绳此言谏也非

身谏也君有过行痛为之紏此言谏也非身谏也

吾闻以身谏者从以言谏者凶盖吾君之过与其

囬之孰与消之与其救之孰与先之言过而后绳

君子以为不若无过之可绳行过而后紏君子以

为不若无过之可紏非私吾君之过以为谄也消

之于先其为力不难也非掩吾君之有过以为讳

也救之使囬其为力不易也古之君子以身谏者

也后之君子以言諌者也此其为从与凶之异也

古之君子何修而能以身諌也岂以其积于巳者

素厚而服于人者素著欤名为天下之正人而心

传圣贤之正学身履天下之正道其在山林吾君

恨其不能致也其在 朝廷吾君忘其巳之为尊

也恨其不能致则必深自咎其君徳之不足与有

为也忘己之为尊则必深自忧其贤者不可得而

亲也自咎其不足与有为其非心耶意十已去四

吾矣自忧其贤者不可得而亲其非心耶意十已

去其六七矣则其立人之朝吾君与之居处与之

咲语与之谋议与之注措未几何也吾君忽乎其

为圣君矣天下见吾君之圣也不知其所从来也

见吾君动罔不圣也不知其何为而至此也谓大

臣之力欤吾未尝有言也谓非大臣之力欤自吾

君有意乎吾而君徳已进也夫能使吾君有意乎

其人而君徳已进而况与之居也欤非孟子所谓

大人谁与领此魏郑公之在唐吾尝敬之吾尝爱

之吾今且犹敬爱之而况于其君乎太宗袖鸷禽

而毙之惟恐公之或见也太宗欲幸东都而中辍

惟恐公之或闻也非恐公之闻且见也愧也非愧

也惊也夫为人臣而能使其君敬之能使其君愧

之无谏之言有谏之功盖公之仁义之学固有不

言而心化者欤孟子所谓大人公未尽也而格君

心之非公则近之矣吾是以敬之吾是以爱之谨

   魏郑公劝行仁义论

论曰人君之于道资有所近则言有所入盖道无

难易而君子之言有从违言无从违而人君之资

有远近资之所不远小人不能却而返资之所不

近君子不能劝而进太宗之行仁义人以为郑公

之劝也帝亦自以为公之劝我也不知夫非公之

劝也言之入也非言之入也帝资之近也帝之资

不近乎仁义而可劝则封伦亦能劝之矣故太宗

曰魏证劝我行仁义君子以为非劝也天下之治

乱其发在机其泽在人非发之难也决之难也盖

天下无一定之说也天下而有一定之说则谁不

能决之者是故儒与墨并兴而道与术交攻此有

此之说而彼亦有彼之说将从其所谓道则倦于

难成将不从其所谓术则乐其有速效难成也者

难毁者也速效也者速祸者也世主能作其怠心

以胜其乐心见其难毁以破其速祸者希矣治乱

之机一言发之百世不得而移之决之者果难矣

哉秦堂上之一议甘龙之言不胜商鞅之言胜君

子已知𥘿之短矣汉匈奴之一议王恢之言行韩

安国之言不行君子已知汉之灾矣而秦昭王汉

武帝不自知其祚之短民之灾由此而生也不惟

不知之又从而乐之可悼也乎唐之治不在乎正

观之后而在乎正观之初正观之初太宗求治而

未有所从郑公尝有言焉封伦亦有言焉公之言

仁义之言也伦之言刑名之言也公之言似甘龙

似安国似可倦伦之言似商鞅似王恢似可乐方

是时一言之胜负一代之治乱也君子忧之非忧

其遽乱也忧其发也非忧其发也忧其决也使太

宗有𥘿昭王好伯之资有汉武帝喜㓛之资则伦

之言胜而公之言不胜矣公之言所以胜者以帝

之资不近二君之资故也帝之资不近二君则乌

乎近哉帝资之所近近乎先王仁义之资也资之

近故入之也坚入之也坚故决之也果决之也果

故发之也成米斗三钱外户不闭四夷来賔非劝

也资也非劝而太宗以为劝岂亦太宗之贤乐其

言之忠而忘其资之近故耶大抵求治之主莫难

于有其天有其天矣莫大于尽其人曷谓天资是

也曷谓人学是也乡人之悯孺子入井也齐宣王

之不忍于牛也太宗之观明堂图而罢鞭背也禹

汤之泣辜祝网也其天者相近也然乡人之不为

齐宣齐宣之不为太宗太宗之不为禹汤何也其

人者相远也充其人之学以极其天之资乡人其

不为禹汤乎而况太宗之贤也哉君子于此是以

为太宗而叹也谨论

   陆䞇不负所学论

论曰君子之学问也真故君子之名节也全士大

夫所以名毁而节䘮者世以为所行负所学非也

其学非真学也其学果真学也则终身之名节已

定于平日之学问矣得之真何所失于伪定于初

何所负于终陆宣公自谓不负于所学其果不负

所学耶曰不负云者公之谦辞云耳学之真故其

名节不待守而全守且不待也又何负不负之足

为公道哉曰不负云者公之谦辞云尔天下有伪

学而无真儒以伪学而废真儒则惑矣昔有学论

语而败于佞此张禹氏之贱儒也学儒而败于贪

此张涉氏之贱儒也学春秋而败于奸此公孙氏

之贱儒也自吾儒之有三子也而吾道或几乎废

矣世主见一儒者则必逆疑其人世儒见世主之

疑则又曲为之地是二人者皆过也夫何故逆疑

其人者曰是其容之颀然是其言之凛然观听焉

而已矣用之且将为佞为贪为奸固无用于学也

曲为之地者曰彼三子者过不在学也过在变其


学而不守也嗟乎前之说行则天下无可用之儒

后之说行则天下有可变之学以学为无用学之


有用者犹在也以学为可变学果无用矣天下有

无用之学有有用之学训诂者无用之学也学之


伪也名节者有用之学也学之真也三子者假训


诂以售奸耶非伪而何又焉用曲为之地而谓其


负所学哉有真学则无负无不负矣世主之与世


儒固未见孔颜之学也亦尝见陆宣公之学乎下

罪巳之诏以囬天下之心说者以此为公之不负

所学也专西平之任以复天下之业说者以此为

公之不负所学也不知夫此公之计也非学也此

公之㓛也非学也救萧复以扶君子天子有不拔

之疑觧之者公也击裴延龄以沮小人天子有不

测之威犯之者公也著医书以易怨诗天下有不

堪之究安之者公也解天子之疑者难也未若犯

天子之威者难也犯天子之威者难也未若安天

下之究者难也举天下之至难而皆公之所至易

公儒者也立朝何其勇也公勇者也去国何其安

也学之力也公之身与学为出处学之力与公为

终始又何负不负之足云哉不负之说吾是以知

公之谦也唴乎国患无真儒耳士患无真学尔洙

泗之学陋巷之学浴溯之学退自齐梁之学用之

则举天下而措诸尧舜世俗以为儒者之夸也不

用则饭𬞞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世俗以为儒者之

倨也至于为汉之三子者世俗则以为贤也世俗

之所贤者固误人之国也世俗之所谓夸与倨者

未易得也孔颜则不复生矣得陆宣公而用之其

国之安危治乱何如哉当陆宣公之存也小人不

以为夸与倨者寡矣唴夫夸与倨者未易得也谨

   宋璟刚正过姚崇论

论曰与天下以治之福不与其君以治之㓛此大

臣爱君之厚也盖治生于不治不治生于治方其

不治人君以一身而忧天下及其既治人君以天

下而乐一身大臣成其君之治可也与其君之治

不可也与则乐乐则怠矣姚宋之相明皇同于成

开元之治也而论者以璟为过于崇何也盖璟以

其治与天下崇以其治与其君与天下以治之福

君亦享其福与其君以治之功君必䘮其功彼宋

璟者其刚有可惮其正无可喜将致其君于终身

不乐之地者也致其君于不乐乃所以致其君于

不忧欤史臣曰宋璟刚正过姚崇亲君子而踈小

人人君之心也亲小人而踈君子非人君之心也

君子之过也君子之事君不使之乐必使之忧不

欲其喜必欲其惮不待小人间之君已病之矣非

君子之过乎是不然君子之心必有所不爱而后

能有所爱其所爱者君之治也故使之忧不使之

乐其所不爱者身之不踈也故欲其惮不欲其喜

非不使之乐也无乐于初有乐于终有忧之名无

忧之实兹其所以有乐于君欤非不使之喜也吾

得其喜君得其乱吾得其惮君得其治兹其所以

无爱于身欤天下之治乱君子所恤也吾身之亲

踈君子遑恤哉呜呼以治与天下而不以治与其

君此宋璟之刚正所以过姚崇欤姚崇何人也中

兴之贤相也宋璟何人也亦中兴之贤相也成开

元之治致中兴之功二公可同也一则权谲一则

刚正二公不可同也吾尝观乎姚矣明皇之猎因

猎以进皮冠之招无是举也太庙之坏以为偶然

夷伯之震无是说也捕蝗之后不曰修徳蝝生之

书无是法也姚之权谲一至此哉吾尝观乎宋矣

中使之召不交一言孟子之所以远王驩也幸臣

之饮正色而起盖宽饶之所以忤许伯也无逸之

图戒以淫乱周公之所以警成王也宋之刚正一

至此哉当是时明皇之见姚也吾意其一言必和

焉一政必美焉姚之为人温乎其可喜也明皇之

见宋也吾意其一言必规焉一政必刺焉宋之为

人凛乎其可惮也见姚而喜明皇以开元之治为

极治明皇其不乐乎见宋而惮明皇以开元之治

为未治明皇其不忧乎姚宋则皆贤也开元则诚

治也明皇乐于开元之功天下不见其祸明皇忧

于开元之㓛天下不见其福不胜其忧明皇于是

乎一而逐韩休再而逐九龄不胜其乐明皇于是

乎一而相林甫再而相国忠天下之事至此然后

知宋璟之可惮乃深可喜欤然则不以治之㓛与

其君真爱君之厚者也大抵天下犹一家也君臣

犹父子也昔者秦皇帝有二子焉其长则扶苏也

其季则胡亥也扶苏好諌秦皇帝憎焉胡亥不谏

秦皇帝昵焉扶苏不在外𥘿皇帝无一日之乐胡

亥不在侧𥘿皇帝亦无一日之乐扶苏远矣胡亥

近矣𥘿皇帝之不乐一变而为乐矣为乐矣𥘿皇

帝之不乐则变而为乐也𥘿皇帝之𥘿亦变而为

汉也𥘿皇帝不思扶苏而明皇思九龄唐之所以

未亡欤论者欲观唐之君臣观𥘿之父子则得之

矣谨论

   李晟以忠义感人论

论曰君子不能囬天下之㔟而能囬天下之心心

之所囬㔟之所随也天下不幸小人在朝知逆天

下之心以顺其君不知离天下之心以去其君天

下之心已去于其下而小人之宠犹不去于其上

天下之㔟至此虽使君子为之若之何而为之哉

泾原之变天下共应卢𣏌之为也李晟欲以孤军

而复王室其㔟亦难矣晟不求于㔟而求于心盖

天下之㔟可以定不可以倾一倾则难定天下之

心易以散亦易以收一收则不散晟以一已忠义

之心感天下忠义之心天下之心既囬天下之㔟

自定矣史臣曰李晟以忠义感人人之言曰与死

人同病者其病不可医与危国同㔟者其㔟不可

为医无愚良也其能医者非医之能也必不可死

之病也君子无巧拙也其能有为者非君子之能

也必不可危之国也唴夫此庸人之论也非君子

之论也庸人之论以天而废人者也君子之论以

人而辅天者也能医不死之病庸医亦能之何取

乎良医哉能存不危之国庸人亦能之何取乎君

子哉惟天下必死之人足以试良医之技惟天下

至危之国足以试君子之能夫良医所以能生必

死之人君子所以能存至危之国亦必有说矣人

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气国之命虽系乎天

实系乎人之心良医者有药以囬死者之气是以

能生必死之人也君子者有道以囬国人之心是

以能存至危之国也李晟之存唐也以忠义感人

心此其囬之之药欤徳宗初不病也唐室初不危

也建中之政天下相贺徳宗何病焉虽未能以天

下取河北亦未闻以河北而制天下唐室何危焉

卢杞一进杀真卿沮怀光士心去矣间架有征陌

钱有征民心去矣战者未返戍者复行军心去矣

且夫天下之权托于人主也人主之权托于谁哉

一曰士二曰民三曰军今也徳宗之托于天下也

是三人者其心皆去矣泾原之役奉天之役兴元

之役不在于朱泚作难之日也识者知之久矣当

是时也以我之寡当贼之众众寡不敌也以我之

弱当贼之强强弱不敌也怀光吾大将也则叛于

内三镇强藩也则应于外唐室之危何如哉李晟

以一己之忠义囬天下之心以天下之忠义囬天

下之㔟以寡为众以弱为强以孤军复京师医必

死之病而存至危之国天也亦人也呜呼无强国

有强人有人而有国者吾闻之矣无人而有国者

吾未之闻也唐至于徳宗大盗再起天下再定有

人焉故也安史之乱李郭以忠义而相勉遂能囬

天下之心泾卒之乱李晟以忠义感人陆䞇以训

辞感人亦能囬天下之心唐之人心其去者再小

人离之也其收者再君子回之也大哉人心乎大

哉囬人心之人乎与其既去而囬之孰与未去而

留之吾故因李晟之事而备论之有天下者可以

戒矣谨论

   儒者已试之效如何论

论曰道不离于用而难于信盖道也者用则为帝

王之业不用则为儒者之业故夫儒道也者可以

不用不可以小用世主之求近功者见儒之不可

以小用则以儒为不适于有用也既不信其道乌

能用其道乎君子将欲言儒者之可用不必言其

可用也盍以古人已试之效而信之乎唐虞三代

已试之于一时者也夫子已试之于万世者也试

之一时而其用不可掩试之万世而其用不可易

然则世主观之可以少信矣能信则能用矣用与

不用儒者不计也而信与不信其关人之国岂小

哉班固志艺文之书于儒家者流所以言其效也

请遂言之天下之理贵生于有功贱生于无功此

儒者之所以不如百家之说也呜呼孰知夫不如

百家之说此其所以为儒者欤百家者曰欲冨而

冨欲强而强问其期则曰朝行之夕见之何其有

㓛欤儒家者曰欲帝而帝欲王而王问其期则曰

必世也百年也何其无功欤自百家之有㓛也而

儒始贱矣自儒者之无㓛也而儒始愈贱矣儒非

无功也无近㓛也儒非可贱也世主贱之也一言

出于儒则诽之以为大也一事出于儒则咲之以

为迂也大与迂相遭而贱与贵不相敌此儒者之

所以不如百家之说也呜呼孰知不如百家之说

此其所以为儒者欤尧舜三代与吾夫子盖尝以

身试儒者之道矣泰和之治何从而来哉元圣素

王之业何从而致哉儒道之为也是道也用之则

治不用则乱乱而用之则复治天下之有君臣父

子也仁义礼乐也谁之力也天下有之故天下忘

之也一日而无君臣父子也无仁义礼乐也天下

何如哉然则儒者已试之效可观也已𥘿人盖尝

以身试百家之说矣冨则冨矣君冨于上民贫于

下犹不冨也强则强矣有强于威无强于徳犹不

强也得地而失民取人之国而人亦取其国然则

百家已试之效可观也已世主观之儒者有㓛乎

百家有㓛乎儒者可贱乎百家可贱乎能移其所

以信百家之心以为信儒者之心则儒者之可用

与不可用决矣世主信则用之不信则已之儒者

忘言焉可也班固之论儒者言其道之最高此适

所以滋世主之疑也人不吾高而吾自高焉谁其

信之至其历陈唐虞商周与仲尼已试之效赖有

此尔虽然言之可信者易言之必信者难昔贾生

盖尝言儒者之与百家已试之效矣其言于文帝

曰今或言礼义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商周𥘿

事以观之乎生之言不为缓矣而文帝若无闻也

有黄老以病其心生之言何从而入哉因班固之

言感生之言吾故曰言之可信者易言之必信者

难谨论

   文帝曷不用颇牧论

论曰贤者不能使人知而能使人思知与不知贤

者初莫之计思与不思有国者竟莫之悟二者常

巧于相违而不喜于相遭是可叹也汉文帝闻说

者之论而思颇牧之贤谓文帝之思为未善不可

也然当颇牧之时或以间而摈或以䜛而殒孰知

其诬孰知其贤哉其生也莫知其往也始思思颇

牧而天下无颇牧矣使其复有颇牧其能知颇牧

乎浅于知而深于思薄今而厚古岂特一颇牧而

已哉扬雄曰文帝曷不用颇牧贤者不求不用亦

不求必用吾之所挟不用则泽其身用则泽其国

谓贤者求不用贤者有是心乎然其挟在我其用

不在我不在我而我求之又从而必之自古圣贤

君子未有或是之能也颇牧之在赵也颇牧不负

赵而赵实负颇牧负与不负颇牧何心焉可悼者

赵之社稷而已矣生灵而已矣使颇不以赵括代

牧不以郭开死韩魏不侵匈奴不侵非颇牧之㓛

也二子迟一日而去赵则赵之国迟一日而为秦

此谁之㓛乎虽然二子之㓛不求其君之不负也

求其略知焉而不得也知且不知也而况于思乎

汉文帝之思二子亦可为二子贺矣使二子而有

知亦少慰矣然天下之事至于思其人而不获其

用君子谓之无益汉文之不思二子二子之病不

加多汉文之思二子汉文之病不加少且匈奴之

冦日迫而帝也乃欲起颇牧于九原不徒匈奴闻

之为之一咲而已使颇牧闻之有不咲者耶汉文

之于魏尚犹赵之于颇牧也舎今颇牧而思古颇

牧善谋国者然乎哉帝能思颇牧吾亦能思魏尚

也愿以帝思颇牧之心为帝知魏尚之心帝其许

之乎冯唐谓帝有颇牧亦不能用其意则然矣其

气无乃犹未平其辞无乃犹未婉乎气平则辞自

婉辞婉则君自悟吾于冯唐之论犹有憾焉且帝

尝谓李广曰使广在高帝时万戸侯岂足道哉士

患不遇主广之受知于帝尚可诿曰不遇主耶遇

主而又云云若尔是高帝不生广终不用也有李

广则舍之于今焉无颇牧则思之于古焉冯唐谓

帝虽有颇牧不能用帝则怒唐也怒冯唐之言帝

不悔李广之论帝其忘之乎帝不忘之帝当悔之

矣悔于广则不怒于唐矣不怒于唐而悔于广则

颇牧二子者思之可也不思亦可也谨论

   文景务在飬民论

论曰必有所不为而后有所力为天下之事将求

夫有㓛则无恤其有劳将病其有劳则无耻其无

㓛二者要难兼也文景之治将有所取不得不有

所舎将有所重不得不有所轻是故敌之未柔也

国之未强也名之未荣也皆有所不问盖吾方以

㴠飬天下为事一夫之扰一物之病皆足以累吾

㴠养之全而又遑他事哉班固曰文景务在养民

治天下之法二曰静曰动人君出治之法一曰专

专则有守有守则无慕无慕则有成羿而慕王良

则䘮其射伯牙而慕高渐离之筑则丧其琴枝固

不可以两能能固不可以两精也尧舜治天下以

静者也汤武治天下以动者也成康治天下以静

者也宣王治天下以动者也由静而治焉治而专

焉是以有垂衣措刑之治由动而治焉治而专焉

是以有创业中兴之治曰动曰静虽圣人不能兼

举而杂用也择其所当务而吾执之以为专务始

之以择継之以不疑终之以不改夫是之谓専务

文景之务独在于养民盖以古之静者而自处矣

而于天下之㓛名何务焉平城之仇可报也文景

不报也嫚书之悖可耻也文景不耻也火通甘泉

之警可忿也文景不忿也文景非能忘情也彼固

有所不暇也曷为不暇也文景之所务有不在此

也使天下之民安何必报东门之役使天下之民

冨何必纪燕然之㓛使天下之民仁且寿何必数

入陈之俘得匈奴之辎重孰与吾太仓之腐得单

于之朝孰与吾黎民之醇天马蒲萄之利未足以

易吾之枽麻满野也龙荒大漠之取未足以易吾

之烟火万里也方文景择此务而固执之智者必

忿于心勇者必忿于色矣未几则相与乐之已而

忘之矣天下忘文景之仁而文景不忘天下之民

文景之不忘専于仁者也天下之忘文景安于仁

者也故夫粟帛之赐文景之小惠也征赋之灭文

景之廉徳也刑罚之几措文景之宽政也非文景

养民之务也文景不以有功者易其有劳者是真

文景之务也欤千金之家其所以起者动也其所

以守者非动也静也其祖父之披荆棘犯霜露不

为则不可也夫岂乐于此乎哉子孙守之不知其

祖父之初不乐乎动也狂夫怵之褊夫激之以为

无动于身则无强于家或闘焉或讼焉家则强矣

无乃适所以为弱乎哉孝武是也孝武以为文景

之怯也矫而振之唐蒙之狂李陵之褊而文景之

生产作业始摇矣末年之事使文景见之其心不

伤乎哉汤武周宣之动不得已焉者也孝武承文

景冨庶之全盛而必欲动焉其亦有不得已者耶

故治天下之法可喜者动也可咲者静也孝武可

喜者也文景可咲者也可咲而可安者也谨论

   太宗励精思治论

论曰明主之勤于治其勤不可见而其成不可御

盖可见者以勤为勤也不可见者以思为勤也以

勤为勤者事常出于勤之外以思为勤者事不遁

于思之中纳天下之治于一思出一思之治于天

下治之㓛未具而治之计已具矣太宗之勉励精

勤以治天下非费其勤也费其思也思以计乎治

治以应乎思故其勤不可见也而其成不可御也

勤于思而不勤于迹又何见焉出于心而成于治

又谁御焉崔植得其说故曰太宗励精思治天下

之治亦难矣勤则不成不勤则成可为长太息也

且夫量书者即成汤之昩爽也传食者即文王之

日昃也然与汤文同其勤不与汤文同其治何其

勤而不成欤师广成者即梁人之斋戒也游岩廊

者即晋人之高简也然与梁晋同其不勤不与梁

晋同其不治何其不勤而成欤盖有众人之勤有

帝王之勤众人之勤勤以勤也帝王之勤勤以思

也以帝王而为众人之勤秦隋以之以帝王而为

帝王之勤黄帝尧舜以之太宗之厉精不用于事

而用于思其以不勤为勤者欤其不以勤为勤而

以思为勤者欤田业之法府兵之法租调之法此

治之噐也非治也米斗三钱之治外户不闭之治

蛮夷宿卫之治此治之象也非勤也兼行将相之

事亲伐夷狄之事日教卫兵之事此勤之目也非

纲也太宗厉精之纲其在于一思乎太宗何思也

其事事而思乎有所及必有所不及其物物而思

乎有所甚密必有所甚踈盖太宗求治之初有劝

以刑名者有劝以仁义者太宗之所以忧而思也有

言创业之难者有言守成之难者太宗之所以忧

而思也当是之时太宗之厉精不疲于身不瘁于

色 朝廷不知天下不知太宗自知之耳何也其

思隐于心其勤泯于迹故也盖天下之至劳莫劳

于念虑而莫逸于霄旰太宗不疲于身而心已疲

不瘁于色而心已瘁勤而思焉思而决焉天下见

其治于已决之后不见其勤于未决之先孰知太

宗疲其心以置天下于至安忧其心以纳天下于

至乐哉然则太宗之勤其以不勤为勤者欤其不

以勤为勤而以思为勤者欤唴夫天下之事有潜

之至幽而发之至著者其惟此心乎淮淝之冦方

炽而谢安之游宴方酣宦寺之权方横而元载之

嬉咲方和孰知游燕之忧甚于蹙頞嬉咲之惨甚

于按剣者乎故夫真忧者不忧真怒者不怒真勤

者不勤彼夙寤晨兴以为勤者勤则勤矣真则未

也太宗之厉精不在勤而在思其真勤欤勤可知

也思不可知也知且不可知也又可见乎哉太宗

之勤于一思当时之臣未必知也崔植何从而知

之哉何从而言之哉诗不云乎心之忧矣曷为其

已太宗有焉又不云乎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崔植

有焉谨论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长孺 编定

   端平元年𨾏五月门人罗 茂良 校正



诚斋集卷第九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