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央教育会

论中央教育会
作者：陆费逵
宣统三年
1911年

本作品收录于《教育文存》

出自《教育文存》卷一，西北大学出版社2019年整理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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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年学部仿日本高等教育会议之制，奏开中央教育会于京师。将以集思广益，补助教育行政，甚盛事也。开会一月，重要议案通过者甚多。记者幸得与于旁听之列，今特本所闻见略论述之，以为留心教育者告焉。

当记者之初至京师也，人言啧啧。赞成兹会者有之，嘲笑兹会者亦有之，大概可分为三派。甲派之言曰：“吾国新政之成绩，当以教育为最著。然上下之情，暌隔太甚。各省状况与夫民间之经验，学部不尽知也。故措施之间，未能尽当。学务大臣忧之，特开斯会，冀沟通难解之疑问、滞塞之情形，以便措施。自此以后，吾国教育之进步，殆可一泻千里，沛然而莫之御乎。”乙派之言曰：“学部去年受资政院之质问，颇觉困难。特开斯会，罗致资政院有力之议员，以免今年九月再受抨击。此议发之一二司长，学务大臣赞成之。然侍郎丞参，并不以为然。谓其未必能免资政院之抨击，而将先受中央教育会之困难，不如不办云。”丙派之言曰：“筹备清单，今年有拟订定国库补助小学经费章程，试办义务教育章程，颁布国语课本等事。去年陆海军部，又有奏准军国民教育方法一案。学部虑其事之难行，欲经中央教育会否决，便可取消。斯会之开，实消极的而非积极的也。”此三派之言，绝不相同，未敢判其是非。数月之后，观议决各案之进行如何，即可参透此中消息，固不必今日臆度也。

本届议决各案，裨益于初等小学者最巨。若义务教育章程，若国库补助小学经费案，若国库补助养成小学教员经费案，若变更初等教育方法案（列手工为必修科，不设读经讲经科目，男女同校），皆直接间接助初等教育发达者也。就中尤以初小男女同校，关系尤大。盖不如是则女子终不能受义务教育也，而顽固之俦，方斤斤力争，以为有妨礼教。夫男女同处社会之中，于尊严之学堂，则不许髫龀之男女同校。于游戏之处所，则任年长男女之杂沓，诚不知其用意何在。况青年男女违礼之行，决不出于学校，尤决不出于十岁以下之共学。此吾敢断言者也。至于初小不设读经讲经科，新旧之争尤烈。林传甲痛哭流涕，以为是亡国举动。孙雄袖上谕读之，以为箝制人口之计。可笑亦可怜矣。夫经之为物，其用有四。精义格言，人人所当服膺，则采入修身课本可也。治平要道，为国者所当力行，则法政大学及专门法政学堂编入讲（议）〔义〕可也。文章古雅，可资风诵，则选入国文读本可也。事实制度，古史所征。则讲习历史，用为参考可也。诸君竞言尊经矣，抑知所以尊之之道乎。夫粱肉非味之至美者欤，然以饲婴儿，适足以戕其生。初小之不读经，岂谓经之不美乎，亦以儿童读而不解耳。况各经之中，皆有精义。与其专读一经，食而不化，何如选择各经之精华，分别浅深，配列高中小各学年，编入修身课本国文读本，令其能读能解，且可责其能行乎。见不及此而徒争意气，自命有功圣教。吾恐孔、孟、程、朱复生，未必肯认为功臣也。分辨事理之不胜，至借帝王之力以箝制人口。圣人之徒，固如此乎。初小须加课夏小正尔雅（孙雄主张），亦上谕所规定乎？若谓上谕为永不可变，则祖宗之法可不变，科举可不停，学堂可不兴。学子日讨生活于五经诗书足矣，何必言教育，更何必开中央教育会也。停止奖励案，赞成者甚众。若沈君恩孚、陈君敬弟、姚君汉章、汪君荣宝所论各节，皆极透彻。反对者左支右绌，理由不足，故终以大多数通过。此实教育上之大关键。此案实行，则教育上种种窒碍可消其大半矣。彼反对此案者，亦非真正心为教育以是为提倡之资也。其心理大概不外两种。一则部中人员之一部分，以为舍此则学部无以操纵；一则自己子弟，方在高等以上之学堂肄业。如果停止，则垂得之翰林主事知州知县，立即不翼而飞，岂不可惜。故颇有主张宣统五年实行者。盖彼时己之子弟，业已卒业。停止与否，非我所与知矣（余过天津时，有某君者为〇〇公所科员，曾再三询余停止奖励即实行否。余漫应之，后询知其二子一在北洋大学、一在高等工业，明年皆可卒业，故如是注意也）。幸此利禄之途，自爱者不敢过于力争，而又无尊圣之标帜。上谕为护符，加以已得官者，方恨后进之过多。故为此案之梗者，终于不胜也。

军国民教育议案，争论亦极激烈，然皆有所蔽。赞成者理由完足，吾固极表同情。但此事何事，而可明白宣布乎？夫此案之精神方法，皆普通教育所有事，规定于各项章程之中足矣。初不必别为一案，大加鼓吹。外以招敌国之疑忌，内以启学子之纷嚣。此吾于赞成一派，不能不为忠告者也。反对派之主张，纯然消极。即以打靶言之，学堂打靶虽不能无弊，然若行之得宜，则利浮于弊，可断言也。如因偶有流弊，遂谓其不可行，则因噎废食之见耳，充斯意也。陆军偶有哗变，即停练陆军；医药时或杀人，即可禁止行医。有是理乎？学堂打靶，犹得曰偶有流弊也。若夫体育会打靶，则毫无流弊之可言。卒因林炳章之一言，而以九票之少数否决。林炳章之言，会员固未听明。后列会员，遽尔起立，殊为误会，亦中央教育会之污点。而会场建筑之不善，实尸其咎。盖林炳章并未看清修正案，所言者，皆学堂打靶之弊，并未及体育会只字。而遂冒然以体育会不打靶通过，洵异闻也。

统一国语为当今第一急务。统之之法，必须音标，无待言矣。音标之要点有三。音符正确，一也。今用汉字，则不免各以其固有之音读之，必难保其正确矣。语音完备，二也。今则仅以京音为准，将来各省之音势必归于消灭矣。符号优美，三也。则汉字之上，加以点圈横竖，殊不美观。无论何国字母，皆未见其如此之凌杂也。夫国语编辑调查，必用多数解国语之人，不可用一二语言不明之人。今尽委之高君毓浵。夫高君之言，常居北京者亦不能尽解。试问彼日二时间之演说，听明者几人，讵能令通行全国乎？而又用汉字为音标，根本方法已谬矣。会中仓卒研究固属不可，然令各会员各述意见，于七月内呈部。不加讨论，吾殊不谓然。恩君华言今年各员自行研究，草具说帖，明年大会再议，自属正当办法。而以限于筹备清单之故，不能待之明年，此说遂不行。甚矣筹备清单之鲁莽灭裂而遗害无穷也。

就议决各案观之，成绩卓然。第一次开会已能如是，实可喜之现象。唯今年之弊有三。一则朝野显分二派，时为无谓之竞争。一则各省会员纷纷提议，深明教育之会员，不能以同一之眼光，向同一之目的进行（变通初等教育方法案本为联合会议决案，各员合力进行故结果独佳）。一则会场房屋不能聚音，常有误听之处。窃谓明年当于此三点注意，则成绩必更可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