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修河第二状
臣伏见学士院集两省台谏官议修河事,未有一定之论。盖由贾昌朝欲复故道,李仲昌请开六塔,互执一说,莫知孰是。以臣愚见,皆谓不然。言故道者,未详利害之原;述六塔者,近乎欺罔之缪。何以言之?今谓故道可复者,但见河北水患,而欲还之京东。然不思天禧以来,河水屡决之因,所以未知故道有不可复之势。此臣故谓未详利害之原也。若言六塔之利者,则不攻而自破矣。且开六塔,既云减得大河水势,然今恩、冀之患,何缘尚告危急?此则减水之利,虚妄可知。开六塔者又云,可以全回大河,使复横垄故道。见今六塔祇是分减之水,下流无归,已为滨、棣、德、博之患,若全回大河以入六塔,则其害如何?此臣故谓近乎欺罔之缪也。
臣闻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淀之势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不快,乃自上流低下处决,此其常势也。然避高就下,水之本性,故河流已弃之道,自是难复。臣不敢远引书史,广述河源,只以今所欲复之故道,言天禧以来屡决之因。
初,天禧中,河出京东,水行于今所谓故道者。水既淤涩,乃于滑州天台埽决,寻而修塞,水复故道。未几,又于滑州南铁狗庙决。〈今所谓龙门埽者也。〉其后数年,又议修塞水,令复故道。已而又于王楚埽决,所决差小,与故道分流,然而故道之水终以壅淤,故又于横垄大决。是则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不久终必决于上流者,由故道淤高,水不能行故也。及横垄既决,水流就下,所以十馀年间,河未为患。至庆历三、四年,横垄之水又自下流先淤,是时臣为河北转运使,海口已淤一百四十馀里。其后,游、金、赤三河相次又淤,下流既梗,乃又于上流商胡口决。然则京东、横垄两河故道,皆是下流淤塞河水已弃之高地。京东故道,屡复屡决,理不可复,其验甚明,则六塔所开故道之不可复,不待言而易知。
臣闻议者计度京东故道功料,止云铜城已上地高,不知大抵东去皆高,而铜城已上乃特高耳,其东比铜城已上则似低,比商胡已上则实高也。若云铜城以东地势斗下,则当日水流宜决铜城已上,何缘而顿淤横垄之口,亦何缘而大决也?然则两河故道,既皆不可为,则河北水患何为而可去?臣闻智者之于事,有不能必,则较其利害之轻重,择其害少者而为之,犹胜害多而利少,何况有害而无利。此三者,可较而择也。
臣见往年商胡初决之时,议欲修塞,计用一千八百万稍芟,科配六路一百有馀州军。今欲塞者乃往年之商胡,必须用往年之物数。至于开凿故道,张奎元计功料极大,后来李参等减得全少,犹用三十万人。然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此可笑也。又欲增一夫所开三尺之方,倍为六尺。且阔厚三尺而长六尺,已是一倍之功,在于人力,已为劳苦。若云六尺之方,以开方法算之,乃八倍之功,此岂人力之所胜?是则前功浩大而难兴,后功虽小而不实。
大抵塞商胡、开故道,凡二大役,皆困国而劳人,所举如此,而欲开难复屡决已验之故道,使其虚费,而商胡不可塞,故道不可复,此所谓有害而无利者也。就使幸而暂塞暂复,以纾目前之患,而终于上流必决,如龙门、横垄之比,重以困国劳人,此所谓利少而害多也。
若六塔者,于大河有减水之名,而无减水之实。今下流所散,为患已多,若全回大河以注之,则滨、棣、德、博河北所仰之州,不胜其患,而又故道淤涩,上流必有他决之虞,此直有害而无利耳,是智者之不为也。今若因水所注,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以入海,则可无决溢散漫之虞。
今河所历数州之地,诚为患矣;堤防岁用之夫,诚为劳矣。与其虚费天下之财,虚举大众之役,而不能成功,终不免为数州之患,劳岁用之夫,则此所谓害少者,乃智者之所择也。
大抵今河之势,负三决之虞:复故道,上流必决;开六塔,上流亦决;今河下流若不浚使入海,则上流亦决。臣请选知水利之臣,就其下流,求其入海之路而浚之。不然,下流梗涩,则终虞上决,为患无涯。臣非知水者,但以今事目可验者而较之耳。言狂计愚,不足以备圣君博访之求。此大事也,伏乞下臣之议,广谋于众而裁择之。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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